宝玉只觉身轻如燕,真若腾云驾雾般地高高飞起,眼看城头就到,心中不禁一喜,体内气息稍滞,身子便倏地往下沉去……他大吃一惊,忙乱中双手朝前搭出,所幸扣住了一角城垛,整个人悠悠晃晃地挂于其上。
一阵夜风吹拂过来,宝玉回望城下,心中怦怦直跳,想及刚才要是掉下去,只怕此刻已成了一团肉饼,正待攀垛翻上,忽听脚步声响起,忙又挂在垛外不动,原来是一队城卫巡逻而过。
宝玉待他们走过,又挨了许久,耳中再无什么动静,这才翻上城头,蹑手蹑脚寻路下城。虽是都城,但终非战时,守卫并不十分森严,溜到梯道转角处,才瞧见有几个军士或倚或坐在避风处守着。
宝玉只好躲藏一旁,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们有散去的意思,心中焦急起来,忽想起那采花大盗于群雄围剿中夺路而出的情景,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沖动,趁他们不备,猛地从暗角奔出,竟是疾如白过隙驹。
几个军士守了大半夜,此刻正是最疲倦之时,忽觉身边一阵风起,似有什么东西掠过,定神一瞧,却又未见什么异物,不由面面相觑,心里皆打了个寒栗,有人强笑道:“怎么会有风吹到这边来呢……”另几人谁敢接他这话,一时齐静了下来。
宝玉奔出老远,直跑到一条小巷里才驻足喘气,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仿如做梦一般,心中又是害怕又觉刺激,想道:“我竟能翻城而过哩,真成了那些飞檐走壁的江湖人啦。”
他满怀兴奋,一路轻奔,不一会已到了荣国府外,也不走大门,溜到梨香院这侧,正打算翻墻越过,忽见那边屋顶上似有什么闪了一下,心中吃了一惊:“难道又有什么采花盗来了?”赶忙一步藏到树后。
只见一条人影飞掠过来,只在墻头上点了一下,便跃了进去。
宝玉暗道:“不好,真是来我家的!”轻轻一纵,也跟了进去,见那人身形肥大,从背后瞧去,竟有点似曾相识之感,心中纳闷起来,思道:“我哪有识得轻功的朋友?”
那人前边纵跃,忽在一处路口停下,东张西望,似在认路,脑袋一转,侧面给宝玉瞧见,立时把他给瞧傻了,原来那人并非什么采花盗,却是刚刚在紫檀堡一起鬼混的薛蟠。
宝玉一时糊涂了,心道:“薛大哥怎么也识轻功?而且我出来时,他明明还在床上睡觉,如今却反而先到家了?”见薛蟠站在那里犹豫,不觉好笑:“看来薛大哥喝多哩,竟连回家的路都想不起来了。”正要上前招呼,已见他又往前奔去。
宝玉见他方向没有弄错,悄笑道:“毕竟还没醉到连家都忘了的地步。”转身欲返自已的院子,忽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在那里呆了半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心中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又朝着薛蟠逝去的方向跟去。
追到梨香院后园,正见薛蟠无声无息地翻墻越过,宝玉心道:“薛大哥定是与我一样,也怕回来晚了被人发觉,所以去学了一身轻功……他倒守得了秘密,竟瞒得我半点不知。”突又一阵悚然,想到薛蟠大大咧咧的性情,怎么可能如此,犹豫了一下,便也翻墻而入,摄手摄足摸到屋边,便听香菱唤道:“臻儿,你爷回来哩,快去弄些汤水来。”
臻儿从侧床上惺忪爬起,应了一声,披了件小衣去外屋烧水。
薛蟠却道:“不用了,这就睡吧。”坐到床边,眼睛勾勾地盯着香菱瞧。
宝玉屋外听了他的声音,心中莫明其妙地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香菱先与薛蟠脱掉外衣,又跪到床前,低眉顺目地帮他脱靴,轻声道:“用汤水泡会儿脚,最能解乏哩,爷困了只管躺着,一切由妾身来好了。”
薛蟠再不作声,片刻间臻儿已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床前的鞋踏上。香菱用手试了水温,抱了男人的脚放进去,还小心问道:“烫不烫?要不要加点凉水?”
薛蟠道:“不用,正好。”
香菱温柔地为他搓揉了一会脚,待水温稍减,便捧起来抱在怀里,取了一条软巾仔细拭干,搬到床上放好,又去衣橱里取了内衣来帮男人更换,弄到底下,竟见阳物高高昂翘起来,俏脸不觉飞起一抹淡淡地晕红。
薛蟠见臻儿端盆出去,一把抱住女人,猛地按倒床上,嘴巴朝她脸上胸口乱亲乱吻。
香菱喘息道:“不要……不要。”手上轻推男人。
薛蟠道:“怎么不要?你不是我女人么!”
香菱道:“爷莫生气,妾身那个昨儿来了,爷竟忘了吗?”
薛蟠竟问道:“什么来了?”
香菱只道男人要羞她,红了耳根,嚅嗫道:“妾身去唤臻儿来侍候爷好么?”
薛蟠粗息道:“不成,就要你!”手上发力,硬来剥女人的衣裳。
香菱知道他的脾气,恼起来可不是说笑的,虽然十分不便,却哪敢再阻拦他,只好抓了一条汗巾在手里备着,任由男人索取。
宝玉听屋里男女声息喘起,心中明了是怎么回事,暗道:“薛大哥好大的劲头,上半夜那样胡闹,下半夜却还这么有兴致。”想起香菱的模样,虽觉不好,但又舍不得立时离去。
忽听薛蟠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香菱细细声道:“头两天流量自然多些哩。”
声音虽然极小,不知何故,宝玉竟能听清清楚楚,恍然道:“原来香菱来红了……哎,薛大哥真是百般不忌,也不怕日后倒霉。”
过了一会,香菱开始呻吟起来,极是娇柔迷人。
薛蟠十分动兴,动作越来越大,从女人身子里掏出一大堆秽物来。
香菱用汗巾拭了又拭,突然轻叫道:“哎呀!流到床铺上了……臻儿,臻儿!快拿条大毛巾来。”
宝玉听臻儿跑进屋去,薛蟠却仍粗喘个不住,如非已在紫檀堡鬼混了大半夜,这会儿还真有些受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听薛蟠闷哼一声,香菱也跟着娇啼起来,片刻之后,屋里这才归于平静,又见臻儿推门出来,唤外屋的小丫鬟起床烧水。
宝玉此时困倦已极,正待要走,忽听薛蟠道:“拿衣服过来,我还要出去。”
香菱讶道:“现在就要去?离天亮还有近两个时辰哩,爷睡一会儿再去不好吗?”
薛蟠沉声道:“明早有要事,半点耽误不得,定须提前去準备的。”
女人没了声音,默默服侍他漱洗更衣。
宝玉心中疑惑又生,暗奇道:“这时候会有什么要事?难道薛大哥要赶回紫檀堡去陪云儿么?”又觉实在太没道理。
不一会便见薛蟠从屋中出来,穿过院门头也不回的往前行。
宝玉忍不住又悄悄跟着,那薛蟠到了转角处,望望四周,倏地又施展轻功,窜向园后僻静处,沿着围墻快步奔行,显然是想寻一个没人的地方翻出墻外。
宝玉紧紧跟在后面,相距不过十几步,忽听薛蟠哼起小调来,声音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不禁毛骨耸然,脚下稍滞,将一段枯枝踏出声响来。
薛蟠猛地顿住身子,肥大的身躯缓缓转过来,阴沉沉地游目四顾。
宝玉躲在枝丛之中,透过缝隙偷偷瞧他,背后顿有一股寒意沿脊流下,只见其目光阴骘残忍,哪里还是薛蟠的眼神。
那薛蟠突然身形暴起,反身翻出了围墻。
宝玉哪有半点江湖经验,心中一急,忙从枝丛中跃出,一步纵上墻头,趁着月光四下瞧去,哪里还有那薛蟠的蹤影。
正在犹豫该往什么方向追寻,倏地颈后一震,蓦地天旋地转,整个人已从墻头栽了下去,昏迷前似乎乜见了薛蟠的大胖脸,正邪恶嘲弄地笑着……
不知什么时候,宝玉在颠簸中惊醒过来,身子被人担在肩上,浑身麻软无力,眼中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心中一阵恐惧,大叫道:“这是哪儿?快放我下来!”耳中听见嗡嗡回音,仿似在一处密封的空间内。
担着他的那人只是默不作声,高高低低一路直奔,黑暗里似转了无数个弯,竟无半点磕碰。
宝玉连连大叫,不见任何作用,他虽时常荒唐迷糊,却并非蠢人,便闭了嘴不再浪费唇舌。
又颠簸了好一会,突觉那人停了下来,也不知他去弄了什么,只听“哐”的一声,又有扎扎声响,好似开了扇极为沉重的铁门,那人继续前行,这回却是斜斜向下。
宝玉鼻中嗅着丝丝腐物气味,心头一片惶惑:“好象是在地道之内。”
那人担着宝玉又走许久,似又连开两扇铁门,一把将他摔落地上。
宝玉跌得五脏翻转,耳中隐隐闻得水声,眼前忽然一亮,原那人点着了一支插在壁上的火把,缓缓转过身来,面容在火光里晃动不定,赫然便是那个奇异的薛蟠。
宝玉颤声道:“你……你倒底是不是薛大哥?”
薛蟠道:“你瞧我哪里不是了?”脸上笑容异样古怪,那肥大的身躯忽然一圈圈削瘦下去,片刻间已不见了三分之一,衣服立显太过宽阔,都垂皱下来。
宝玉目瞪口呆,真不知眼前的是人还是鬼了,又见他走到一张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的大石床前,取了其中一只,倒了什么物事在手里和着,走到不远处蹲下,双手掬水,往自已脸上泼洒去。
宝玉借着火光瞧去,原来那边竟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难怪刚才听见水声,他又游目四顾,才知此处异常宽宏,除了这边的一面青砖墻壁可见,其余三面及顶上皆是漆黑一片,想来必是极远极高,连火光都照耀不到,心中更是讶异:“都中哪有这样的地方?”正在迷茫,“瘦”了近半的薛蟠已从溪边立起,转身走回来,笑道:“瞧瞧我又是谁?”
宝玉凝目瞧去,简直不能相信自已的眼睛,回来的薛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竟是正心武馆的弟子白玄,不禁张大了嘴巴道:“白大哥?怎么是你!”
白玄笑道:“不相信是不是?哈哈,说明我扮得太象了,连你也瞧不出这薛蟠是假的。”
宝玉骇然道:“你真的是白大哥?”想起刚才的事,旋又怒道:“你!你竟扮成我薛大哥的模样去……去占便宜!”
白玄舔了一下嘴唇道:“那大傻子天天往外边跑,屋里放着个大美人竟不知痛爱,我代他怜香惜玉一晚,又有何不可。”
宝玉忍不住道:“你怎能扮得这样象的?”
白玄开怀笑道:“跟你这草包又怎说得明白!江湖中有一本无上秘籍,叫做无极谱,学了不但可以易容,还可以仿声,更神妙的是能通过运气移骨改变形体,修炼到最高境界,别说瘦子变胖子,矮子变高个,就是以老变童也是等閑。”
宝玉只觉匪夷所思,道:“那岂不是成了能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了?”
白玄哈哈大笑:“作无极谱之人当年被称为‘千面王’,又何止七十二变!”
宝玉瞧他笑得有些疯狂,心中害怕起来,道:“这是哪儿?为什么捉我到这里来?”
白玄瞧着他,怪笑道:“若非你偷偷跟蹤我,也没如今的事,现在嘛……我倒有了个妙不可言的主意。”
宝玉毛骨耸然,道:“你想怎样?”白玄不答,伸手捏住宝玉的下巴,翻来扭去的仔细观看。
宝玉莫明其妙,心中生出丝丝寒意。
白玄细瞧了半天,才将他放开,搓了搓手,兴奋溢表地走到石床前,将其上的瓶瓶罐罐打开,倒出许多各种颜色的泥状物,照着一本书籍调弄,间中不时返身来瞧看宝玉。
宝玉想不出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又惊又倦躺于地上,昏昏沉沉地几欲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宝玉忽觉有人在脸上拍了拍,迷糊中睁眼瞧去,剎那间周身汗毛竖起,睡意消逝得一干二凈。
若是瞧见了什么厉鬼恶魔,宝玉恐怕也没这般惊怖,原来他看见的竟是另外一个自已,宛如平日照镜子一般,只不过那个是影子,眼前的这个却是活生生的人。
宝玉瞠目结舌,半响方能说出话来:“你是谁?”
对面那宝玉也露出一样的惊骇之色,道:“你是谁?”声音竟也几无分别。
宝玉心跳欲停,战栗不住道:“我知道是你,别蒙人!”
那宝玉也颤抖道:“我知道是你,别蒙人!”
宝玉面如死灰,只盼此刻是在梦中。
那宝玉乍然狂笑起来:“象不象?要是去给你家里人瞧,有几成机会能分辩出真假来?”
宝玉瞧着他忖道:“象如这种程度,若是我们两个站在一块让人辩认,或许还有点可能分出真假,若是只有他一个,恐怕谁也会不知道这是另外一个人了。”念到这里,便再也不敢往下想了,牙关交击不住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白玄笑道:“说与你听吧,我自幼便为孤儿,为了活下来,不知受过了多少冷言白眼多少羞辱折磨,因此,我天天都梦想着有朝一日大富大贵,叫任何人都不能再羞辱我折磨我……”他转了个身,仰首黑暗,续道:“老天爷总算没有负我,让我吃这么多苦头后,先让我知道了这地方的秘密,让我找到了足以傲视武林的凤凰磐涅大法,又让我得到了这能变幻莫测的无极谱,我白玄出人头地的日子已为时不远了,哈哈哈!”
原来此处正是前大内司库府的地下秘库。三朝元司丁翊为皇家掌管了近七十年的内库,其间不知监守自盗与私下截留了多少东西,直至三年前被镇国公牛清等数位重臣联名弹劾,才被满门抄斩。其后朝庭对这座府第进行了几次大规模地搜查,收缴了数量极为惊人的奇珍异宝,皇帝却认为尚有遗漏,正待下旨掘地三尺,但因有东太师与前朝数位元老奋力劝阻,只好暂时将这占地数百亩的府第束之高阁,在京都的繁花中荒置了三年,至今仍未征挪它用。
江湖上不知何时开始,渐有了各种传说,这个说尚未找到的是一件事关皇朝兴衰的圣物,那个道其实是数样足以倾覆天下的至宝,而皇帝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乃因这座府第的地底藏着皇族的龙脉。
白玄日思夜梦出人头地,听了那些传说,也顾不得是真是假,拚着砍头的大罪偷偷进入寻探,机缘巧合,多少行家都勘不破的关键,却叫他给攻破了,竟从中寻到了凤凰磐涅大法的秘籍。
“而你……”白玄又转回身来,冷冷的盯着宝玉,继而愤声道:“一个百般无用的大草包,凭什么一生出来就锦衣绣食,凭什么就能养尊处优,还不是因为你落在了个好人家,因此,只要跟你对调一下,我便能享受到你的一切,从今天起,我就是荣国府的尊贵宝二爷,不但可以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修炼凤凰磐涅,还可以……”
他凑近宝玉的脸,淫邪道:“还可以在酒足饭饱之余享受享受温柔乡,尝一尝你屋里那些娇婢美妾的滋味,说不定将来还能娶哪家王公将相的千金小姐做夫人哩。”
宝玉听得脸都白了,想起家里的宝姐姐、林妹妹还有晴雯、袭人、碧痕那些俏丫鬟,当下几欲哭出来,道:“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白玄眼中满是嘲弄,笑道:“我怎么不能?为什么不能?你瞧,我们的相貌一模一样,我们的声音也无分别,要是我们当中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就是真正的宝二爷!”宝玉心头升起一股寒意,颤声道:“你……你要杀我?”
白玄点点头,道:“只有这样了,这世上总不能有两个宝二爷吧。”他举右手,瞧着它赤红起来,眼睛移往宝玉,目光里似乎充满了怜悯,轻声接道:“凤凰磐涅打在身上会很痛苦,不过,看在你死得冤枉的份上,我出手会尽量重些,好让你快点儿死去。”言罢,一掌缓缓朝他胸口印落……
宝玉身子抖个不住,一片火红映赤了他那惊恐万分的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