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大观园里内诸美,各怀各样心思,本来是忐忑只候着王爷临幸。谁知有一连月余,也不曾再见王府人之蹤影,莫说王爷不来,便是那月姝姑娘也不曾再来。只那内务府倒是常派人来,左右也不外是些园子里的世务杂差。夏守忠是掌事太监,自然不能常常过来,他倒也识趣,安排了一个太医院名唤张友士之供奉太医偶尔来给园子里姑娘们把脉看病,就便给园子里递送递送市面上都中之见闻。只是也没什么旁得说的。
自那日月姝走后数日,众人也耐不住昼日寂寞,稍稍减了尴尬,亦不再整日枯坐,都寻些往日打发辰光之事来做做。其实也无非和屋里的丫头们顽笑一番,训导新分来的太监丫鬟,搜寻些妆容服饰。再几日,便也干脆各屋重新互相走动起来,或抚琴,或着棋,或读书,或绘画,也有那通文字的吟诗作对,也有那识曲律的唤滴翠亭里几个女孩子来唱戏取乐。凤姐也去和可卿商议了园子里的经济琐事;宝钗也去探望了迎春,探春姐妹;尤蓉也只管找布匹衣料给邢蚰烟,尤二姐,尤三姐等送去做衣裳;湘云更是寻着宝钗宝琴姐妹赶起了围棋;李纨也去安抚了鸳鸯、金钏儿等老一辈主子的丫鬟;虽然众人都还是候着王爷临幸,只是乍一瞧着,除了那个别要强的,竟如同已经回到往日宁荣两府内院之惬意岁月一般。
便是有人有心要问问如今还在罪中的贾府男丁或者亲眷之下落,终究也没个消息,那张友士问到旁的一副知无不答的形状,一问到贾府的案子就装聋作哑,便也只得罢了。
这一日却正值是鸳鸯的十五岁生日,若是在往年,少不得园子里丫鬟们要聚一聚且自高乐一番,以鸳鸯伺候贾母的头脸,差不多的主子也会有赏赐。只是今年园子里有这等巨变,一个奴儿生日,众人惊魂还未定,自然也不太顾念得。倒是尤蓉有心,叫备了些宫点、寿面、玩意儿送去嘉萌堂,也不惊动她人,只有那和鸳鸯要好的,如司棋、袭人、侍书、金钏儿、紫鹃、翠镂等丫鬟,且都来了,一并喝两杯寿酒罢了,才要嬉笑着开席,平儿却也带着凤姐的贺礼,是一对翠玉滴凝沉香耳环,来贺鸳鸯。鸳鸯忙将平儿迎了进来,众人想着,此时大家身份仍旧一般无二,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凤姐为小主,当以平儿为尊,便推她上座。平儿也只是推笑道“今日自然是寿星坐的首席”。其实几个丫头年纪都还小,也没个主子在场,就也笑哄哄只管胡乱坐了。一边小丫鬟和宫女便上得酒菜、果品、寿面来。
饮过几杯,席面上几个丫鬟自然不免说说笑笑,叽叽喳喳,倒似忘了这一月来的沉闷,顽皮笑话也越开越买个边了,越发说起不知弘昼几时才来园子,来了园子会先传唤哪位姑娘陪侍,小丫头家嬉笑嘴边越发没遮拦,只互相调笑着“主子说不定先娶了你”,“你和你们家小姐一起伺候才好”,“让你这贱蹄子胡说”,“只管灌两盅吧,谁晓得明天又是怎样”只一通胡乱打闹……倒是平儿眼尖,看那袭人,面色沉沉竟有心事似的,便让众人哄笑问她,袭人也是推笑着说只是今儿酒沉了昨儿也没睡好。众人也就不好强她,勉强用几杯酒,说笑伤心胡乱折腾一通,酒过三巡也就散了……
原来是那怡红院诸婢,近日终日有些心事,院子里是有些愁云不展。自那日月姝来暂封大观园,怡红院诸婢自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内房大丫头虽然得了个奴儿的封号,却又留下了几个小的丫鬟。她们几个也不识得几个字,终日也不过是枯坐无聊,做做女工针线,说说笑话罢了,略一聊天说笑,又竟然觉得尴尬。原来诸房各院总有主子留下,唯有这怡红院和嘉萌堂,一个原本的主子是男丁贾宝玉,一个原本的主子是贾母和王夫人,如今都已经不在园子里头了。少了主人支撑,本来颇有脸面的丫鬟,竟然各房都不太理会了。众人便实实觉得少了主心骨一般煎熬。那嘉萌堂、顾恩殿好歹还有李纨去照看过,更何况原本伺候的就女主人没个忌讳。只有这怡红院,却是越发冷落了。王爷也不来临幸,房里也没了主子。里屋原本是宝玉之内室,虽然是富丽堂皇诗书钟鼎的,只是如今且空着,几个丫鬟到底谁也不敢进去住,都还住在外头配房。
另一层不可言说之心思却是袭人:本来,这屋子里以袭人为尊。虽然明面上没分过大小,但是都道袭人与贾宝玉有暧昧交错,既然如此,便是未来之姑娘内房,王夫人更是看重袭人,虽没有说透,人人都当她姨娘看待,众人自然皆以她为首。她又一向知情识趣,通情达理,兰心蕙质,上上下下得尽了人心。
只是此番进园子,宝玉早已经发配充苦役了,怡红院众女皆是幼龄处子,干干凈凈等着王爷临幸,与这些丫鬟来说,本来就是奴婢的身份也没什么妄想,在贾府甚至还不如如今在王府有脸面。只是论起来,却只有袭人一个,众婢女猜她有宝玉有私。若是真有,原本是依凭资本,此时却成了痛处,万一要真的和宝玉有过,她不比平儿,明面上毕竟没有开脸为妾,岂非说不清道不明的,虽然做丫鬟的被房里主子逞欲是常事,但是园中丫鬟除了跟着几个已经出了阁的少妇房内人外,只有这怡红院是男子的,只是宝玉年纪尚小,怕不是王爷认定一众使唤丫鬟都是完璧之身,到时候王爷若是怪罪岂非是要不得了。一时,众女便有些议论,这又不好问得。那袭人明知如此,却也不好意思辩解,只也尴尬处着。只那麝月看着不忍,便时常安慰袭人。
故此袭人见那鸳鸯,金钏儿,司棋等说笑,想想伤怀。闷闷得回了怡红院就拍门,好半日,小丫鬟五儿才来开门,见识袭人也只淡淡问个好便进去了,袭人也难得理她,进门就听见院子里在吵嚷。原来是那五儿正在和坠儿在院子里为着擦脸的桃花硝不够使了,拌起了嘴,一个愣说一个用多了,袭人听两句,看不过去,就斥责了起来“不够使了去问库里取一些就是了,为了这点小事,凈闹腾个没够,叫其他屋子里人看见什么样子,敲门也没人应,好像这怡红院里已经没了规矩一样”
那坠儿不忿,便顶起嘴来“姐姐这话说给谁听呢,如今这怡红院里还能有什么规矩,有规矩没规矩的,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伺候人,不比姐姐,一向都是宝二爷教导的规矩,谁没规矩谁知道,还平头白脸的训人呢,也不嫌自己害臊……”袭人顿时羞怒攻心,要沖口而出训斥出难听的话来,谁想旁边就奔过来一团鹅黄色人影,上去沖着坠儿就是一巴掌,坠儿小脸立时刻肿起,顿时就哭了。却看时,竟是一身鹅黄俏服的晴雯。
晴雯果然暴炭性子,开口便骂道“你们这些个下作蹄子,给了你们几日脸,不知道搁哪里了”。袭人万没想到晴雯会替自己出头,不由大生知己之感,又想到自家尴尬,以她的性子,竟眼泪也忍耐不住,要夺眶而出。那晴雯还在斥责几个小丫鬟:“宝二爷在的时候,哪个不是偷懒吃嘴手贱眼皮子浅,袭人姐姐伺候的殷勤,我们连带着有了多少的好,凡是月例,赏赐,哪样不是头一份的,就是告个假,也是说準就準;怎么,这会子变了天了,就要蹬鼻子上脸要掰袭人姐姐的不是了?”袭人被说得眼眶红了,就也不言语了,反而上来劝晴雯,那边秋纹,麝月听到动静,也都过了来,晴雯是脆生性子,越说越气“这几日我看在眼里,火在心上,你们几个小的不说,连秋纹也开始和袭人疏远了?这是哪门子的意思?我们做奴婢的,谁不是知疼着热得伺候主子好,难道这也成了罪过?往日里,自然是能和宝玉亲近就亲近,谁还不存一份向上的心思呢,一个个只是没机会罢了,这会子倒好,又一个个装起了清白娇贵?别找我啐你们,恶心白道得也跟外头男人家似的里头骯脏外头清高……姐姐……您也隐忍她们几日了,不必老是看着她们脸色,除非是主子旨意,或则是如今园子里的小主,小姐们来定,否则,你还是这怡红院里头一份。姐姐你有心智通人情,又护着大家,没有你做主,我们这怡红院里本来就没主子,更不成个形了。今儿就把话撩开了,园子里封的三位小主,可都是有男人的夫人,莫说袭人姐姐其实就有个妾室的礼,就算没有,又能怎么得?姐姐,您也甭害臊,今儿就把话跟这些蹄子说明白了,我们女孩儿家都进了这里了,还能怎么样,您就说说清白,也省的她们夹枪带棒的。”
袭人平日里和麝月,秋纹要好,和晴雯倒是略隔了一层,没想到今日替自己出头的竟然是这个光明磊落的丫鬟,心下感激又感慨,上前握着晴雯的手哽咽道“妹妹……妹妹……各位姐妹,今儿要谢过晴雯妹妹,替我说了说心里的话。没错,我和宝二爷……是已经……睡过了,伺候主子是算身子不纯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就像晴雯妹妹说的,三位小主哪位不是夫人奶奶,还不是封的小主?那日月姝姑娘来,怡红院里头一个点的还是我的名字。更何况,有奴儿封号没奴儿封号,其实都只是做主子的奴婢而已,这点子微末的身份我有什么好争的;以后大家若认,我还如往日一般照顾大家,大家若是不认,反正这怡红院里也没有了主人,我们大家就撕破脸,去找凤小主或者是蓉小主,指一个,任凭指着谁,就暂时提携这屋子里的是非,我头一个必以她为尊的。否则再不抱个团,我们怡红院这次女孩子,少不得……少不得被各房随意叫去……叫去……我明说了吧,不抱团有个心思,没了依靠,少不得被各房叫去头一个淫玩。你们要这么着,我左右也是破了身子的人,更不理会了。”说着,就大哭起来。
那麝月,秋纹几个被触动情肠,忙上来安慰袭人,一个个口中都说道“花姐姐说哪里话,前两天是我们有心事想左了,也是惆怅所致,这屋子里还能有谁,一定是以姐姐为先的。我们几个自小在一起,再不拧一股绳,也没个道理”。那麝月就骂坠儿“没眼色的浪催蹄子,莫说袭人姐姐本就是这屋子里的封君,就不是,好歹也有个奴儿的身份,你就敢当面顶撞她,等回头我回了三位小主,必要打折了你的腿”
正没个开交,院子外头吵嚷起来,过一阵,进来了几个小太监,一水的嚷嚷:“姑娘们,姑娘们,快去迎接,王爷来了。”众人其实等了月余,有时甚至都怀疑王爷还会不会来大观园,该不是外头其实还有的行宫,给忘了。此时闻得此声,不由得惊慌起来。怡红诸婢也不再拌嘴,便火火着忙梳妆了,赶着出门迎接。谁知才到院门口,又沖过来几个脸生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只喊“那边哪位是花姑娘……”,袭人揣度着必然是叫自己,不知是什么来事,一惊道“是我。”那小太监忙带了笑容“月姝姑姑吩咐了,王爷不去顾恩殿了,要顺道看看园景,就到怡红院接见园子里头的小主,小姐,姑娘们。
院子里小,姑娘以下的位份的暂时就不用来迎驾了。请花姑娘快点预备着接驾“袭人等不由得惊喜交加,万没想到王爷初进园子,头一份居然想到来怡红院,秋纹心细,急道”袭人姐姐,主子来怡红院,只要姑娘以上的人随侍,可是我们几个都是奴儿身份,怎么办呢?“
袭人啐道”糊涂,主子只让姑娘以上的随侍拜见,自然是院子小的缘故,哪有我们几个的回避的道理,我们要都回避了,谁伺候呢,回头我们只或站着或跪着伺候就是了,若是实在不便,就去正厅外面的抱厦候着就是了。这么着,我们现在就分派,晴雯,你去训诫几个小的,叫她们知道进退;麝月,你这就和四儿,五儿一起去收拾屋子,里屋是尤其要紧的;秋纹,你去趟凹晶馆,那里有内务府送来的新贡碧螺春,带来给主子献茶;茜雪,碧痕就督导着院子里的小丫头分几层迎驾,再把沁春香点上;回头都回来,四个奴儿身份的都到院子门口来随着跪迎驾就是了。“众人一叠声应是,就都去办差了。袭人整了整衣衫,边在怡红院的门口等候。
过不多时,几人都办差回来。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奴儿身份的丫头,就雁翅排开,在怡红院正门口跪着。又过一阵,凤姐,却同着迎春,探春二姐妹款款而来,皆是一身宫装,淡妆精裹,只带了平儿,司棋,侍书三个有名分的大丫鬟。见了袭人,凤姐忙上来吩咐“王爷要来,里面有接见的所在么?”
袭人回道“回小主的话,里面正厅,有白狐皮的坐卧塌,可以供主子坐,正厅里坐个二十来个人是没问题的,主子既然让姑娘身份以上的来接见,想来都是够得,每位也可一个使唤人旁边侍立。我们已经收拾了。”
凤姐也犹豫道“这头回接驾,我心里也没底,主子让姑娘身份以上的人再进去,适合带使唤人进去么?”袭人笑道“小主别犹豫,若没个使唤人,个个孤零零的,也显得冷清没身份。”凤姐一笑道“你想的是,那……里面有主子歇的地方么?”。袭人立刻明白了凤姐的意思,脸一红道“小主放心,我们并不敢倦怠的,里面原来二爷的房间,后来重装饰过,我们几个都没敢进去住,也时时打扫了,连被褥蚊帐都是现成的,主子万一要住,也是现成的。”凤姐满意着点了点头。
那边厢,薛宝钗一身牡丹落地雅丹粉苏绣装,携着一个才十二,三的雪琢粉砌的标致小女孩一起过来,身边伺候着得却是原本薛蟠的侍妾香菱。那宝钗虽然自己也年方十五,却是款款大方,沉稳娴淑,不肯失态,过来就沖凤姐一个深福,口中道“见过小主。”凤姐忙满面春风的搀起。刚要答话,远处又来一群脚步声,二人抬头去看,却是住在园子西边的众人,尤蓉,带着邢蚰烟,尤二姐,尤三姐,李纨五人一并过来。大家厮见过。却又不免羞惭。
虽说近日往来多了,今日相见,却又自不同,其实是在这里恭候自己后半身的主子男人。一时不免有些不好开口。半晌,那探春见大家无语,便打破沉默道“似乎还有人没到?”凤姐用眼色询问身边的小丫鬟们。一个小丫鬟回到“小主,姑娘,黛玉小姐,昨儿晚上就又犯了咳喘,是来不了了;妙玉姑娘得了桃花癣,前几日秦小主去栊翠庵进香,今日也脖子发小红点,按园子里的规矩,现下是不能来人多的地方,都已经回了月姝姑姑的。”
尤蓉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想了道“还有湘云小姐呢?”那丫鬟又回到“已经派人去催了。”那宝钗想了想道“各位小主,姑娘们,主子要来了,我们站在这里迎接似乎不恭,不如都跪了吧”
凤姐笑道“还是妹妹懂礼数,想得周全,我倒混忘了”。于是众人以凤姐,尤蓉为首,一排人都跪了下去,随身的丫鬟都跪在身后。
只望着怡红院的彩石方砖路的远处望眼欲穿。
过一会子,远处来了四个引路的宫女带了几个太监来,众人以为是弘昼来了,正要叩拜,才方见不是的,只是宫女带了太监取了佛手、香炉、漱盂、茶盅、盖碗、丝巾等物来备着……
又过一时,远处传来笑声,却也没有多大的皇家气派,但见有一引路丫鬟弓着身子退步着带路,却是顾恩殿的丫鬟奴儿彩云,不知怎得被分配来引路;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左右分雁翅簇拥着一青年男子,玉服华贵,气宇不凡,织龙绣宝,明黄装饰,竟然只是背着手步行一路,走在前头。再后头却是一众随从太监。身侧仍然跟着那侍女月姝,还有七八个宫女,两三个太监散乱跟在最后。想来必是众人之主当今皇帝幼子和亲王爱新觉罗。弘昼。
见走近了,凤姐,尤蓉便带着众人跪伏下去,口称“奴婢等参见主子!”弘昼见状一笑,迈上前一步,用手虚抬一下道“起来吧”,凤姐等忙又叩首道是。彩云原是伺候过王夫人,和袭人甚熟,此时和袭人使个眼色。袭人会意,忙引着王驾进了院子,那怡红院门上匾额未除,仍是那“怡红快绿”四字,进得红漆院门,绕过雕琢着五子奉亲的青石影壁墻,穿过一方种满了月季的小花园,就步入了怡红院之正厅绛蕓轩厅堂。
两边的四对宫女先是入内,将正厅正中之铺着白狐皮的太师卧榻靠椅掸拭一番,分左右雁翅侍侯,捧着汗巾、香炉、茶盅、佛手。那侍女月姝便引着弘昼入内驾坐。袭人见众人进来,觉着厅里人多不便,便引着几个怡红院的丫鬟在正厅外的抱厦里候着。
凤姐和尤蓉引着众人随后迤逦进来,对着弘昼又是行跪叩之礼。弘昼只和蔼的叫大家都坐。众人四下观瞧,房间里太监只排了七张椅子,一色都是楠木银丝椅左三右四,众人学摸着该是凤姐,尤蓉,可卿,宝钗,黛玉,湘云,李纨的位置。凤姐,尤蓉,宝钗,李纨便坐了。旁的人不敢乱坐,且就侍立两边。一众各房的奴儿丫鬟便侍立在各房主子身后。
到此时,凤姐才敢偷偷正眼看着和亲王爷:身量高挑,略见清瘦,眉如剑张,目似星阙,耳略招风,鼻引龙筋,肌肤白凈,一尘不染,果然是一表皇家人才,只是略透着几分和蔼之外,嘴角微俏,身形略倦,还有几分玩世不恭放蕩不羁之色,不似想象中的威仪赫赫皇子风范。穿一件明黄色绣莽龙阿哥衫,扎一条正红色宽幅腰带,腰带上珮着一面羊脂方篆字汉白玉,系一个正红色如意金丝纹香囊。
正笑笑得望着众女。
弘昼坐下,已是仿佛自说自话,笑着言道“下次进园子不要再通报了,折腾着沸反扬天的,这是本王的行宫,本王这是回家了么,哪里要那么多人来接驾还成。怎么样?这几日园子里住得可还习惯?”凤姐揣度着最后一句话,该自己应答,这头一声答对弘昼不敢怠慢,柔笑着敛容,斟酌着字眼回道:“回主子,受主子恩典,姐妹们都没什么不习惯的。都住得挺好。奴婢们自知身份,不敢要求旁的,只是日日盼望主子早日临驾,好侍奉主子……”弘昼满意的笑道“好,好。此处今后也是本王的行宫,本王自然是要眷顾的。听说园子里有人病了?春末最易得病,你们也要好生保养才是啊。”尤蓉见凤姐风头太劲,忍不住插口道“回主子,秦小主和妙玉姑娘都得了桃花癣,其实也不碍的,只是怕过了其他姑娘,按规矩是不能来人多的地方的。黛玉小姐昨日犯了咳喘,也不能来,如主子还是要见,奴婢这就差人去叫她们。”
“不必了,总有见的时候。既然身子不好,何必急在一时。”
“主子,还有湘云小姐,不知怎么迟到了,已经派人去催了。”
“无妨,本王来得快,她女孩子家脚步慢也是有的。”
“是”弘昼取起身边的团龙御窑盖碗,用了一口接着道:“虽然今儿人不全,也来了不少,以后本王入园,也不必都来觐见,称着今儿人多,也有一些话,要叮嘱你们。”凤姐等见王爷的话头已经带出来下旨吩咐的意思,不敢怠慢,忙携着众人又跪下,伏倒在地,口中直称“奴婢等敬请主子吩咐”
“恩……”这次弘昼也不立时叫众人起来,只是一笑,停了。原来他见众人跪伏在地,一地的美臀,不由心中又是一蕩,又接着道“你们都抬起头来……恩……既然进了园子,从此就是本王的禁脔,禁脔之德你们懂么?”凤姐等听问出这等话来,小心翼翼羞答答不敢抬头也不敢不答亦不知怎生答对才是,只能胡乱答个“是”字。
“禁脔不比妻妾,更要仔细着侍奉本王,用得自然是你们的身子。只是光用身子还不够,本王更看重的是用心,用心可知道……”众人跪着此时都加了小心,都想着王爷所指的意思,口中只能继续答个“是”
“你们不要跪着,都起来坐着吧”。众人都答“是”。便仍然起来燕燕坐着。
“你们几个说说给本王听听,要怎么才能算是用心呢?”众人没想到有此泛泛一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宝钗羞红了脸庞低头看地,纹丝不动。凤姐,尤蓉,李纨亦是琢磨不知王爷所指,何等才算是“用心”。“你们要用心去想,本王现在除了王府,只有这一座行宫,必然是要常来的。
只是本王临幸行宫,都如同有此一问,一时自然答不周全,只是日久用心,希望你们都能给本王色色不等却又循人欲知天性之答。”凤姐等越发觉得沉默不妥,正要开口却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宝钗看看看不下去,只能开口道”是,奴婢等必然谨守奴婢之德,一定努力领会主子'用心'之旨意。思虑周全,必要主子欢娱才好。“弘昼点点头,又饮一口茶水,瞇着眼睛环顾了一下屋子里众人,众人中倒有一大半不懂这王爷的眼色,唯有凤姐等几个嫁过人的熟悉,此乃男人生了色心之眼神。凤姐等知道王爷这一环顾,已是在挑他第一个要临幸的对象了。
众妇正在等候,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娇声憨笑:“奴婢来迟了,告罪”
这真是:
繁花常由春风谢
红妆总为公子癡
园前月季尤开艳
厅堂已换主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