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弘昼今儿幸至怡红院,被那黛玉琴声所动,于那绛红书房里品香弄玉了半日,其实园中却是雷霆巨变,众人惶恐不安。他于里头逍遥……外头,凤姐、宝钗、李纨、湘云、率着园中诸女都在前头房里无奈候着。待到晴雯出来说得消息,只说里头“主子有林姑娘伺候,我们不便进去”,袭人并怡红诸婢,那麝月、秋纹、碧痕、四儿、五儿等只好胡乱张罗;迎春、惜春姐妹便躲在一边人群角落里;王夫人、薛姨妈二妇度量身份,反而不便,依旧在后头厢房里;便是滴翠亭里几个女伶,也都来了;那宝琴、李玟、李琦、巧姐儿也跟都在李纨后头过来;只妙玉性情历来不合群,不曾来得;又有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蕊官四个贴身奴儿在前头候着。待到枯候得半日,紫鹃抽抽噎噎、狼狈不堪的出来,并两个小丫头抬扶着一身凌乱污浊、凄凉凉、湿漉漉、惨兮兮、云鬓散乱、玉面如纸、娇躯微裸、通体羞红的黛玉……众人不知里面究竟,自然以为是被弘昼奸的死去活来,想着这黛玉冰清玉洁,素来性子高傲,亦有今日,也是别有一番悲戚。只是当此之刻,众女亦是无从安慰,只凤姐吩咐几句:“好生照料着……送点暖汤去……”也就是了。
却道,园中众女历来知晓礼仪德行,懂得“回避”二字,今儿齐聚怡红院却又所为何来?
原来,自那日弘昼正红旗门人将军勒克什来报信,捉得柳湘莲、搜出白玉镯之时,弘昼便已心下不快,疑窦丛生,积累了一腔子阴冷怒火。虽未曾疑心到旁的,却总以为园中如此多事,尤是迎春、惜春姊妹遭罪可怜,必是那秦氏可卿暗藏机心、挑惹是非、乃至勾通内外、多有不轨。
以他本来想头,园中女子之间争风吃醋、暗地里斗斗心机,说到底,求得无非是“谁可以被自己多多临幸淫乐”这一条,也算是别有一番趣味。但是若是一味阴谋害人,荼毒了园中女儿家,将个大观园弄的乌烟瘴气,生死渺茫,却是不许。这迎春和贾琏私相通信之事,他早已差人八百里快马,去黑龙江大营里细查,一路追究下来,贾琏却是对此事懵懂一无所知,分明是有人伪造书信,冒充“贾琏”,勾引着迎春要犯下惹自己生气、照着处置尤三姐的例去处置的死罪,这份用心,却未免太过恶毒。而那迎春虽幼年失身于贾琏,只是到底是闺阁里被长兄乱伦强暴,亦是个可怜人;又是兄妹一场,那份子亲情挂念,怎么想来也算是“情有可原”。何况迎春虽不能将处子童贞奉给自己享用,但是自入园为奴来,也算是安守本分、惴惴小心。她又被自己奸了几回,一对玉峰搓弄过自己龙根抽插,几许幽谷承受过自己糟蹋蹂玩,怎能没有点枕席之情,弘昼心头早就想搁下了,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又是前日里,不成想来,那惜春幼儿小丫头,竟耐不得自己“冷而不视”的苦恼惊惶,居然来顾恩殿里,说是“献图”,其实逗引自己,求奸求辱。她小小年纪,幼稚娇俏,外头一身雪袄,里头却只穿了一条贴身小内裤,连小肚兜都未曾穿得,那一份百转千回、用心至纯、童体无瑕、粉纱稚发,明是说“羡慕情妃,求恕姐姐”,其实竟是学着大人,要用身子淫娱求自己宽恩。弘昼又哪里能忍,虽未忍心真插到里头,当真奸破了她十二岁女孩之贞操下体,其实那搂抱搓弄,淫玩亵渎、糟蹋蹂躏、任意妄为、撒播云雨、玷污折磨,也算将个小幼女奴辱玩了个透彻……瞧着惜春一双明目、两汪泪眼、碧纱妙寰,哪里还肯怪罪她们姊妹。便下了旨意,只说查抄紫菱洲之事已毕,命她们搬回紫菱洲去。
只是对那情妃可卿,弘昼本也只是疑心她和外头太监勾结,设计暗自害人,才有白玉镯外流之事,连那“贾琏”的书信,十有八九也有她勾结外头太监唬弄的,却总不敢信她当真敢犯下万死之罪,和戏子私通奸情。
哪知道今儿一早,自己正红旗门人,现骁骑营管带勒克什又进园子,一开始还支支吾吾不敢说,是自己冷冷逼问之后,才无奈跪地说,那柳湘莲初时还不肯招认,到底挨不得军中五刑,实在打得死去活来之时,却招认说自己进园子演戏,自持风流俊雅,眉目传情,却其实和园中情妃可卿有一段茍且之事,通奸已久。那情妃要自己禁口,一是赐了自己许多珠宝玉器,其中就有那对玉镯;二是竟一力撮合自己和园中尤三姐之好事,只为拖人下水好替着关防联口;还说只要自己伺候得好,口风也紧,过两日还可将尤二姐一并给自己奸玩逞欲。
弘昼闻言,当真是气的三尸神暴跳,连三府里内侍御林军都不及通知,只命勒克什带着正红旗亲兵,进得大观园来,封了天香楼,要抄检里头可有私通证物。自己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又不愿意当面大发雷霆,被人暗地里耻笑了去,才怒沖沖来外头散心,只为心中恼恨那可卿,倒干脆来怡红院来看迎春惜春姊妹搬家解闷。听到怡红院前头竟是隐隐有琴曲悠扬,才过来瞧瞧。如此,才有了今儿黛玉遭淫玩之事。
只是园中闹得如此纷扰不堪,那可卿回天香楼去,兵丁也不阻她,却道“可进不可出”,将可卿、瑞珠、宝珠一干人等便锁拿软禁在天香楼里,一通抄检彻查,将天香楼里书信、饰品、衣物、字画倒抬了几柜子出来,一时嚷嚷“找到男人衣裳”了,一时叫喊“寻找信件证物”了。园中一惊三惶,已经是沸沸扬扬……众女奴未免惶恐不安。那一等子宫女、太监、丫鬟本最是会传谣言、嚼舌头,才大半日已经流言纷扰。自然有人传说“情妃私通戏子,主子已是震怒,只待查实抄检了证据,要当着众人的面,叫正红旗的兵丁轮流奸淫情妃,一直到奸死为止……情妃下头瑞珠、宝珠等无论知情不报还是串通一起,都是一并处置”;也有人说“连那尤家小妹也是被冤枉的,只是情妃拿来顶缸,如今查出来了,可怜尤家小妹已经没了下场”;自然,也有人说“混没的事,便如那日抄检紫菱洲,一样气势汹汹的,主子还是饶了迎丫头,这回只怕也是如此……”;更有人言之凿凿“连素日里和情妃亲近的都要处置”,自是指尤二姐、探春等人。
园中只才半日,已是人心惶惶,凤姐等初时还掌得住装作没事人,只是一上午过去了,情妃进了天香楼也没个动静,连“究竟如何处置”都没个音讯;她思忖再三,也只得寻了李纨、宝钗、湘云、探春等来,只说“我们何不去见见主子,为情妹妹求个情也好……大家姊妹一场,也是亲戚一场,总不好见死不救,让她落得尤家小妹那等下场。便是主子恼怒,也顾不得了”。宝钗虽心下以为不妥,只是她如此说话,到底也无法驳回,众人便都约齐了一并来怡红院里,想见见弘昼,求个消息。却哪知弘昼为黛玉琴声说引,进书房去逍遥了……众人也只能候在外头。
直到此刻,见紫鹃同黛玉回潇湘馆去了,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鸳鸯、金钏儿道:“诸位妃子、小主、小姐、姑娘且在这里候着,我们几个进去伺候,听听主子怎么说才好。”还是四个贴身奴儿进书房去。
四女到了书房里头,却见弘昼已是独自穿了衣服,坐在里头发呆,只是明显适才云雨过,那衣裳边角尚自有些散乱罢了。四人贴身伺候弘昼已有多日,眼见这主子今儿烦闷,只玉钏儿仗着年幼天真,弘昼也一向少折辱她,便忙上去替弘昼打理衣襟,蕊官却福一福,轻声进言,只道园中诸女,都在外头候着,“看看主子有什么吩咐”。弘昼听了亦只是冷笑。
还是鸳鸯和金钏儿心细,看出来弘昼心头不喜欢,那金钏儿度量着软软进言道:“其实也没什么,是……袭人姐姐说,天气冷了,怕主子心头凉不痛快,晚上该用个锅子才是……凤妃已经备了一个烫烫的野鸡崽子锅子,却是个景泰蓝内外两层内造的,便是园中也只有一套家生,只不知道主子晚饭在哪里用,才过来问问……她们好端过去……主子……您想怎么着,便怎么着,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管吩咐奴儿们为您张罗就是了。这屋子里闷闷的,却有什么可留的?”
弘昼倒也难得一晒,知道她说的要紧的还是“你想怎么着,便怎么着”这句,又是劝自己“闷闷的,却有什么可留”,才点点头,命四女跟着,自己出到前厅来。地上是已经跪倒了一片,一片莺莺燕燕、起伏不定问安声。
弘昼本来不想搭理众女,此刻倒改了主意,便在前厅那正位一张太师椅上坐了,让众女跪了抬头,却不曾叫起来。袭人自忖是怡红院里侍奉,便已是端上热茶来。地上凤姐等才要开口说话,弘昼已是挥了挥手止住,淡淡无味只道:“你们无非来招我心烦,问秦氏的事……事体并未明白,如今也说不上如何处置。待等勒克什抄检了天香楼里,看看有什么违禁的物件再说……”想了想,便是挑刺,才对凤姐道:“凤哥儿,你这个当家人也不经心,那林妹妹身子不好,又如何伺候得好?也该好好请个太医来瞧瞧才是,那寻常太医都是混饭吃的庸才,可以寻个典正太医来瞧瞧……”
王熙凤不想他一开口,倒说的是这桩事,也只好低头应道:“主子责的是。林妹妹也是可怜见的。只是我等不过是园中禁脔,要请太医进来瞧,也要三府里差事……便是劳累主子门下大人们请来,也是个从九品冠带大夫。主子您明鑒,我们是哪台面上的人,怎么请得动典正太医,那是不奉旨不替人看病的。昔日里便是府里老爷、老太太,也要下贴,重金卑词相邀才请得动,林妹妹只是个……”她红了红脸,却也不知如何说下去。
弘昼点点头,依旧是淡淡道:“既如此也罢了,那便回头和冯紫英说,是我的意思,送我帖子去,请太医院典正……嗯……那吴谦吴太医,特来瞧瞧。便说是本王有礼拜上了,园内侍女有恙,请太医提点,指教岐黄……该调养便调养,该用药便用药……林丫头身子不好,也该一气好好吃几剂药去了根才是。”
满地女儿家听他如此云淡风轻,只说着黛玉身子,绝口不提天香楼之事,反而觉得身上毛毛的。只那湘云却是天性调皮娇憨的,又和黛玉要好,只是近日里身子不好嗜睡,今儿难得有精神过来,见弘昼关照黛玉,总以为是弘昼适才定是取了黛玉元红初贞,正得快活,有心要逗弘昼开心,便勉强笑着答话道:“这是林姐姐有福,得主子关照了……想来有主子庇佑,那病便再不要紧的。”
弘昼却是心绪不好,正没处发作,听她凑趣,反而冷冷一哼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乖嘴了,又怎么知道我是要关照林丫头?……是了,便是如今就告诉你们,潇湘馆里林氏黛玉,本来进园子赐了个小姐位份的,该和妙玉、李纨几个一气,嗯……刚才里头我已经和紫鹃说了,林丫头……伺候的不好,未曾如意侍奉主子,要罚……便降为‘姑娘’位份。”
众女不由一愣,想着适才黛玉才被抬出来,总是奸了辱了玩了弄了。以黛玉之天姿仙貌,便是不愿意的,主子玩的是个强暴意头,想来亦是快活的,怎么竟说个“伺候的不好”
“未曾如意”,若说园中“降位”倒是头一遭,眼见弘昼是心情不好,到处挑刺,也只能低头称是。
弘昼满腹不快,冷眼四下扫视一番,瞧着地上一群女儿惶恐,其实也是一般儿可怜可爱。却也不知是个巧宗,一片莺莺燕燕里,只是一个冷眼,瞧见那角落里跪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身量未成、童稚依旧,只穿一领粉红色绣花小褂袄,头戴一朵粉色宫花、点了一串珠花、戴了一个银色铃铛项圈,虽然只是个身子未曾长成的小女孩家,也不知怎么的,此刻瞧来,有那一般玉骨冰肌、仪态动人、竟恍惚宛若天人。非但有着幼龄女孩那一等童稚清纯、娇嫩玲珑,瞧着眉眼、口唇、体态,竟是个道道地地的小美人坯子,只怕再过几年,竟是不让园中几个绝色。此刻怯怯生生跪在李纨身后,却也瞧得见胸前微微浮起一小段少女初春妖娆,那一分粉雕玉琢,气质娇贵,倒似宝钗,柳腰儿纤细,眉梢儿娇俏,不让黛玉,饶是弘昼品香尝玉,用过多少女孩子的身子,竟然此刻瞧着,也是心里一蕩,刚才的“降位”话头都快忘了,心理竟是情动……只是远远望去,这小女孩唇红齿白、鬓修颚润,眉宇间略略有几分蘅芜风韵,便知是那宝钗的堂妹宝琴,一向跟这李纨读书的小幼女,少出来走动……不想今儿偶尔一见,竟是如此动人。
他一时看呆了,众人本在跪着候着他训斥吩咐……倒有几个机敏的觉着了,只是主子要瞧女孩子,也没个好咳嗽作怪的,只好低头由得他。只是这弘昼心头到底有事,亦是在等那抄检天香楼的消息,今儿却纵情不起来,心中也为可卿之事烦闷。他又环顾满厅,见众人不语,又四下扫视一圈,见李纨也在,仿佛不解恨,便回了回神,接着原来话头只道:“既然降了位份,要有降位份的规矩……给你们定位份分尊卑,也是给本王娱性取乐的。她本是小姐位份,和李纨你是一般位份……如今降了,自然要受辱……回头李纨你等她身子好些,定要去玩玩她身子,折辱她,命她伺候,让你快意了……你不要信口胡答应,回头本王要查的。”
众女听他竟是如此吩咐,不由大窘大羞,李纨已是唬的磕了个头连连称是,想想这般静默却是不该,怯怯回道:“是……奴婢等怎么敢轻忽……”寻思了弘昼心思,又凑着弘昼之喜好,勉强想出些淫词道:“林丫头……年轻漂亮、身子风流、体态也动人心……如今主子降她位份,她便亦成了我的下等性奴,既然主子有赐,我定借了主子的光,回头……好好玩她身子。这是她该当的,也是为主子遥相取乐用的……我不敢轻忽了。只是李纨不敏,风月事上所知不多,主子即说了上位该辱下位取乐……不知可否容我回头和……妙丫头说说,让妙丫头也去辱玩一番……她们两个本来要好,搅和一起才是有趣……主子以为……?”
弘昼“嗯”了一声,听到“搅和在一起才有趣”几乎忍不住笑了,算是表示答得还是满意,品一口茶,倒是自嘲的一笑,才道:“你们即都来了,说林丫头的事,也是说你们的事。你们进园子为奴也有一段光景了,论起来,你们以前不是侯门千金小姐,便是大家子媳妇儿……哦,自然了,还有那一等丫鬟下人,如今一气儿做了本王侍女性奴。今儿倒要问问,是否……唵……觉得委屈了?若委屈了,也径直说说……”
他说的虽是淡淡的,却字句里皆是刀锋,底下何人听来敢不惶恐,一应诸女面面相觑,知他必是以为可卿之事着恼,在这里牢骚,个个连声“奴婢不敢”,李纨适才答了话,这会竟然也乍了胆子,忙不迭回一句:“主子……您说这个话,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了……主子宽恩,才有我们今日……否则,以奴婢等家族之罪,早该受了姘刑,发往远疆……再说主子的恩德……我……”她越说越是情动,竟和往日里不同,跪行着爬进几步,泣道:“主子的宽恩大德,我说不尽。旁人怎生想来,我也顾不得,只我……能为主子之奴,供主子淫乐一二,莫说什么委屈,就是磨成了粉,也是不够报答主子恩情一二的……”
弘昼一愣,转念便知她在说的是儿子贾兰,想想若非自己,那贾兰虽是小孩子,毕竟是贾府正牌子男丁后裔,该杀也必要杀了,就算是法外开恩,看在他母亲供王爷淫乐的面子上,也该阉割了送进宫里去伺候,自己大笔一挥,非但没杀没阉,反而赐了个出生读书,旁人不论,这一个李纨,这份感恩戴德,恨不得化在自己身上的心意怕是真的。
他扫视众人,一时也辨不得园中诸女心里是何想头,总觉得只因可卿之事,怕不是有人在背后耻笑自己,不由叹息一声,连吓唬吓唬园中诸女,聊以宣泄满腔子愤懑的心都没了,摆摆手道:“罢了……你们感恩也罢,知耻也罢,心里头有什么妄想也罢……只告你们,古人说,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论心自古无良人。所以本王不计较你们想什么……本王善性,一向待你们也是和气,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想来反而倒让你们有些忘形了,居然敢和那下三滥的戏子往来……今儿再提点你们几句,为什么本王不计较你们想什么呢?因为你们身份使然……平心而论,要单讲姿色身段、气质容貌,模样体态,乃至学问性情……你们中自然几个不错的,只是无论如何,凡事有大体统小情趣,这大体统便是,你们进了园子,便是本王之奴,从身份上论起来,连个人都是不能算的,说穿了,便是猫儿狗儿,又好比那一等古董玩器……你说一个玩器,便是如何精致典雅,千娇百媚,也是个器具,便是个猫儿狗儿,又哪里来人管它们想个什么?所以,只告诫你们,想什么也就罢了,若做出一点半点不如本王意的……便是个玩器,本王淬了也就淬了……若真以为本王只有个笑颜,没个脾性……回头,定做个样子给你们瞧瞧……”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气闷,不等众女回话,便对鸳鸯道:“今儿乏了……哪里也不高兴去了,回顾恩殿……”说着,也不再搭理众人,带着贴身四奴自顾着去了。到那顾恩殿里,胡乱用了几口晚饭,却让鸳鸯替他洗脚按摩,让蕊官唱个曲儿取乐,勉强挑起兴致来,搂着蕊官,倒也只是平平常常,奸弄了一回子,也就睡了。
次日日上三竿,弘昼方醒,鸳鸯、金钏儿进来伺候了早点,才款款进言,说外头有人候着要见王爷。弘昼只道必是勒克什来回报昨儿抄检天香楼之事,哪知鸳鸯却回道,一行来了三人都是要拜望王爷的。一是勒克什将军是来了,二是詹事府司管冯紫英也来拜上,二人都是弘昼门人,颇为恭敬,一口一个“且待王爷休憩勿要惊扰,我们没什么要紧事,只候着就是了……”,可巧大内总管太监夏守忠来拜,二人都是恭敬“夏公公是客,自然请夏公公先……”
弘昼却也是一愣。说起来自己总掌内务府、宗人府、詹事府,后宫太监都是自己管辖,其实这紫禁城自有紫禁城的规矩,各处首领太监或是皇帝近身侍奉,或是各宫嫔妃跟前伺候,要不就是亲王郡王直辖,各有一方来头。这夏守忠乃是雍正近侍,虽品级不过和内务府佟客双、宗人府周秉全等人一样,其实到底是个有脸面的。便命唤进来。
那夏守忠进来,亦是恭敬行礼,两跪六磕的……弘昼倒也客气,便命金钏儿亲自去“扶起夏公公来,莫拜了,端个凳子来坐了说话”。夏守忠逊谢再三,才斜着身子坐了,却道:
“奴才今儿冒失,来拜见五爷,实在是惶恐……只是奴才知道五爷素日里最是心善,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奴才如今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也只好没眼色,来求五爷恩典了……”
弘昼听他说的含糊,倒是笑了,只道:“你这老货,别兜圈子,有什么事便说就是了。”
夏守忠才连连应道:“是是是,奴才嘴笨,倒说唠叨了……是这么着……四爷……哦……宝亲王早先便传下口谕来,万岁爷身子欠安,大内凡事,以安定为先,但凡一应用药,除了太医院留档,还要内务府、军机处都要知会……”
弘昼奇道:“这是世祖爷时便留下的老规矩了……有什么不妥么?”
夏守忠连连苦笑道:“唉……奴才一向只有守着大内规矩的分,哪里敢说什么不妥当……只是前儿个,太医院上的药案,军机处竟说‘虎狼’了,皇上自己身子不爽,没精神,只说‘便就这么着了’……五爷您想,皇上也好,军机处也好,弹一手指甲就能将奴才弹成粉……若是不按方子办药,皇上的龙体有个半点不吉祥,奴才就是万死也不能赎这份罪啊;若是按方子办药,军机处怪罪下来,那还了得……若说是按圣意办事,皇上身子不好,怕也是勤劳国事,觉着是小事,回头应景儿还是奴才承担。奴才就是死了,也是小事……但是皇上的龙体……那可丝毫大意不得啊。奴才只是个太监宫人,连字都认不全,又如何懂得什么虎狼药不虎狼药,听四爷跟前人说,皇上如果嫌弃天气凉,要挪到畅春园里过年,四爷就要进去伺候了……回头给四爷查出来,奴才在这药石上伺候的不力,奴才的小命定是没了……奴才想来想去,您是掌管三府的掌纛儿王爷,又是一向体恤下人,最照顾奴才的,所以才进来请五爷您示下啊……”说着,递个药方儿上来。
弘昼命金钏儿接过那药方儿来瞧了一会儿,心下却是疑惑,暗暗寻思着夏守忠的来意。
论起来,天子用药,太医院、军机处、内务府各自留档是例行的规矩,军机处几个老头,都是博学鸿儒,指点一二也是有的,太医院自然也知道给皇帝用药,温和为上。有些出入,其实说起来都是“常有的事”,这夏守忠是当老了的差事,既然雍正有了话“便就这么着了”,只管按照皇帝的话去办事就是了,这么诚惶诚恐,还特地跑到大观园里找自己……怎么想着,都似乎是个“话外有话”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换了戚容道:“皇阿玛身子不好……我却因为自己不慎重,摔伤了,未能尽孝侍奉……这医理药道上,更是不通……怎么敢乱说。只是我知道你也难办……万岁如今既是在病中,随口说的也不能当做旨意。他老人家一向以国事为重,反而自己身子调养为轻了……军机大臣们批示,定是好意……嗯……这么着……鸳鸯……你带夏公公去账房上,支取五十两黄金,就请夏公公先按照这药方命太医院备药熬了,但是先不要进上去,等回头我差人跑一趟军机处,问问马大人、张大人的意思再说……唉……那点子金子么……老夏你是宫里掌事的,就请你代劳,就到雍和宫里替本王在佛前许愿填点香油,只要皇上身子大安,我定支黄金五千两,重修三世佛金身,只是这等事体,如今不好让外头知道,否则御史们又要多嘴多舌了。就烦老夏你俏俏替本王办了就是了……”那夏守忠自然唯唯诺诺,说一堆“五爷至诚至孝”的恭维话。
待等夏守忠走远了,弘昼才唤冯紫英、勒克什一起进来,这一文一武左右坐了,勒克什才要回话,弘昼却拦住了,只道:“先别说园子里的头事……”,又一想,自己在园子里的“外务”一向是让冯紫英打点的,只因为柳湘莲是勒克什拿下了,才就便儿命勒克什带着亲兵进了园子,不免像冯紫英开解两句道:“紫英、小勒,你们也是熟人……本来是要寻紫英你去办的,正好小勒带兵在京畿关防,找他可以不惊动三府,所以便……嗯……”
冯紫英已是笑着打躬,连连摆手道:“爷说哪里去了……凭是哪个,还不是五爷府里使唤出来的奴才……奴才也好,勒兄也好,都是替主子办差么。”
弘昼点点头道:“如今不说这个……另有个话题,你们替我学摸学摸……是个什么路数……你们都是我的门下包衣,不用忌讳”,便把夏守忠的话复述一遍。
那勒克什是个武将,虽然心细,于这等宫闱之事到底生疏,还是那冯紫英低头沉吟了半日,才款款道来。
欲知冯紫英所说如何,请候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阴云愁雾压芳园
昼冷夜寒袭婵娟
天香海蕴别风流
神妃情倦落影单
岂愿昨日多锦绣
安得他年春帐眠
天家九重一雷霆
碾碎冰魄也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