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阴霾笼罩在桂州的上空,四面飞扬的尘土,将这座孤城团团包围起来。
他们对穆桂英的所作所为,现在终于遭到了报复。这来自神一样的女人的复仇,是可怕的,是灭顶的。桂州城终于见识到了宋军强大的威力,仅仅两天时间,高耸的城墻已经坍塌了一半。
穆桂英将帅帐移到了离城不到五里之处,前队的士兵也推进到和城墻不过五百步的地方。巨大的投石车不停地往城头抛掷着一块块沉重的巨石,撞击在坚固的城墻上,溅起一堆堆巨大的尘土。这数万之众的宋军,似乎真的要将这座城完全踏平。
终日不绝的隆隆声像是地动山摇一般,仿佛天神的坐骑在凡间碾过一般。用牛皮支起的帅帐内,穆桂英正出神地盯着眼前的沙盘。
两名宋将入帐参见,道:「元帅急召末将,不知所为何事?」
穆桂英见二将进来,道:「桂州连攻两日,不能拔城。本帅命你等二人,各领一千人马,去往上游,截断水源,将城内敌军困死城中。」
二将领命而去。桂江和昭川在桂州城南三十里处交汇,有了昭川水的注入,即使上游的水源被断绝,桂水也依然不会缺乏流水。但是在交汇点已西的江段,只要源头一断,桂水将不再为之而流。
陈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放在帅案上,道:「元帅,该吃药了!」自从黑松寨回来之后,穆桂英的伤虽然痊愈了,但身体却一直很虚弱,陈夫人因此特地为她调制汤药进补。
穆桂英这才抬起眼,道:「待本帅召集众将,与他们商议战事后再吃吧!」
陈夫人道:「元帅,你本该在黑松寨内多待些时日休养的,怎奈你思女心切,迫不及待要往兴安而去。如此劳顿,再不多加调养,恐怕会落下病根!」
穆桂英点头道:「难得你如此悉心照料,本帅自当遵从!」说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待陈夫人收起碗盏,从帐内退出,穆桂英便立即下令,擂鼓升帐。不多时,杨排风、杨文广、焦廷贵、孟定国等一干大将,皆至帐内听候调遣。
穆桂英道:「桂州城久攻不破,侬贼又不肯出城交战,只作固守之计。若是再照这样攻下去,恐怕再攻上三日,亦不见得能将其攻破。诸将可有破城良策?」
众人皆面面相觑。攻一座城,才打了两天,就已经将城墻毁坏了一半,这速度已经是很快的了。但是穆桂英却仍旧嫌慢,可见她心中有多么焦急。
穆桂英见无人说话,便道:「僮人多着藤甲、藤牌,这两样东西,虽刀看不进,枪刺不穿,却是最怕火攻。传本帅将令,杨排风、杨文广二人,率兵将三千,将石块抹以桐油硫磺,点火投掷。待城头火起,焦、孟二将率五千兵卒,以牛皮覆顶,到城下挖墻。本帅自领中军,待城墻一塌,便杀入城中!其它各营将士,把桂州给我紧紧地围好了,不得放走城中一兵一卒!」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应道,各自下去準备。
不过一个时辰,从宋军阵中的投石机上,抛出的已不再是一块块石头,而是成千上万数不尽的火球。「轰隆隆」一下子,火球全部落到桂州城头,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果然,僮军最怕的还是火攻,藤甲用油浸过,虽然坚韧,却一点就燃。火花溅到僮兵的身上,无不燃起烈火,许多士兵还来不及脱去藤甲,就已经被烧成了一具黑炭。其它僮兵见了害怕,纷纷都从城头撤了下来。
桂州的城楼,像是笼罩在地狱的烈火之中,浓烟翻滚,无人敢近。焦廷贵和孟定国二人,带着五千士兵,推着沖城车,车上覆盖着几层厚厚的牛皮。士兵手中人人握着铁锹、铲子,一到城墻脚下,便开始一边撞城墻,一边挖墻。
城头火焰猛烈,时不时地滚下带火的瓦砾,幸而落在顶上的牛皮帐上,才未有伤亡。
穆桂英已经披挂整齐,手握绣鸾刀,下跨胭脂马,带着数千精兵,在不远处候着,只等城墻一倒,她便要率军杀入城中。
其实,这个时候,桂州的城墻早已被宋军攻打得差不多了,城墻只城下不到两三丈高,墻体上已是千疮百孔,像是一堆废墟。宋军一阵连撞带挖,不多时,便听「哗啦」一声巨响,烟尘沖天而起,桂州城墻已被掘出了一道几丈宽的口子。
穆桂英见状,一马当先,高举绣鸾刀,大喝着跃上城墻的废墟。身后的士兵见元帅如此英勇,也一起沖将上去。
穆桂英却在废墟上停住了脚步。忽然,从浓浓的烟尘中,几支捻枪朝着她疾射过来。穆桂英早有準备,将绣鸾刀一晃,把捻枪全部拨在地上。她取出宝雕弓,羽箭上弦,一眨眼工夫,就「嗖嗖嗖」射出三箭。几乎在同时,浓烟中传来三声惨叫。
士兵们见状,大喊:「保护元帅!」
事实上,穆桂英根本不需要他们的保护。只要在战场上,她就如同死神一般,所到之处,敌人无不丧命。她一边躲闪着继续朝她射来的捻枪,一边手挽强弓,不住地朝烟雾深处射箭,弦响之处,惨叫声不绝。
士兵们也取出长弓,隔着烟幕和敌人对射起来。不多时,烟幕深处已再无捻枪射出。
穆桂英把刀一挥,道:「走!」她一手捂住口鼻,双眼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洞悉隐藏在烟尘中的危险。当她穿过烟幕,只见城墻后的地面上,躺着数百具僮兵尸体。
跟进来的士兵,在穆桂英的身后分成两股,朝着左右两边杀去。城墻已破,在城内的兵士,早已失去了抵抗的意识,纷纷缴械投降。
这时,杨文广和杨排风也带着人马从缺口处进来。穆桂英对杨文广道:「你速速带兵一千,去北面城楼,擒杀侬智光!」
杨文广领命,带兵而去。去不多久,便回来稟报:「母帅,在城楼中并未寻到侬智光的身影!」
「什么?」穆桂英大惊,「那你见到你的妹妹杨金花了么?」
杨文广道:「也未寻见!」
穆桂英急忙传令,将桂州四面城门打开,让围在城外的各营将士入城。士兵们在城里四处搜寻,却依然不见侬智光的影子。他和杨金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音讯。
穆桂英独自暗忖道:「自大军围城,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滴水不漏,也未见城内僮兵突围而出,为何侬智光和杨金花竟不见了身影?难道城中另有暗道,通往城外?」
这时,杨排风道:「元帅,城中各处已大多被我们占领。请元帅移步帅堂,再作计议!」
穆桂英无奈,只好被大军簇拥着,往桂州城的帅堂而去。桂州的帅堂也设在北楼,穆桂英登堂入室,在帅案后坐定。眼前的景象是既熟悉又陌生,想想几天之前,自己在这里被扒光了衣服,任人羞辱,现在恍如梦醒,已是成了这座城里的主宰。
穆桂英召过众将,将其分成两股,一股带兵两千,挨家挨户寻找侬智光的下落,一股带兵三千,在城内各处,寻找密室暗道,势必要将侬智光揪出来。
众将刚刚领命而去,又见杨排风来报,道:「元帅,有一群桂州百姓在堂外求见!」
穆桂英微微一怔,道:「传来进见!」
不多时,就见数十名百姓,扭着一名无赖模样的人进来。此人被众人五花大绑,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将此人往地上一扔,道:「穆元帅,我等已擒获这厮,请元帅发落!」
穆桂英以为民众擒住了侬智光,心头不由一喜,待定睛一看,原来却是当时在游街时,凌辱她至甚的无赖癞子头。
那癞子头见了穆桂英,吓得匍匐在地,连连告饶:「穆元帅饶命,小人当时一时胡涂,才做出那等事情。这都是为了……为了僮兵的赏银,才迷失了心智……」他不知道该如何冠冕堂皇地解释当天羞辱穆桂英的事情,只能推说是为了赏银。
穆桂英没有理他,对众乡民道:「多谢各位父老,本帅若能班师,定在天子面前保奏,为诸位之义举,下诏表彰乡里!」
乡民齐齐跪下,道:「谢元帅!」
穆桂英令人将这些乡民带下去,重重打赏,并令文书起草告示,张榜安民。
她吩咐完一切,回过头来,却见癞子头依旧伏在地上,颤栗不止。
穆桂英道:「本帅昔日屈驾桂州,汝辱我至甚,今日被擒于阶下,还有何话可说?」
癞子头磕头道:「当时是小人胡涂,求元帅开恩,放小人一条生路!」
穆桂英道:「本帅非是嗜杀之人,然有仇不报,人可谓本帅赏罚不明。来人,将此人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投入军中效命!」
癞子头自忖难逃一死,不料穆桂英竟只打他三十记板子,顿时如释重罪,谢道:「想不到元帅如此仁义,小人日后定当以死相报!」
癞子头被拖下去后,杨文广上堂,稟道:「母帅,末将已将城内贼军全部降服,共计六千余人,其中约两千人为伤者,请母帅发落!」
穆桂英道:「广南百越之地,各族混杂,人心各异,当施以仁义,方可使其不再复叛。尔等当好生安抚,如愿归乡事农者,每人赏白银三两,放其归田。如愿投入王师,当另立一营,帐下听用。如既不愿归田,又不愿投效者,遣其回邕州!」
「母帅,这……」杨文广大惊,「这数千之众,若纵其归贼,恐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穆桂英道:「王师南下,当以仁义为重,切记过度杀戮。昔者汉武帝定百越,恩泽两广,方有今日之版图。武侯南征,七擒孟获,终消后顾之忧。今日我等南征,亦需布天子之德,施雷霆之威,恩威并济,方可永靖南乱。」
杨文广道:「母帅说得极是!」
穆桂英道:「既知本帅用心良苦,还不速去办理?」
杨文广正要退下,忽有蓝旗官来报:「启稟元帅,左军大将焦廷贵,在城外六十里处擒获一员贼军女将,特来进献!」
「快传上来!」穆桂英道。
焦廷贵大踏步地从堂外走来,单手提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女将。只见他步上堂来,将那女将往地上一丢,跪下道:「末将在城外擒得一女将,献于元帅!」
穆桂英和杨文广定睛看去,这员女将不是别人,正是大南国长公主、南王侬智高和三王侬智光之妹侬智英。原来,侬智英当日接了黄师宓的讯报,带着五百兵士往灌阳出发,待到了灌阳,见守将花尔能已将道路封死,便在桂州和灌阳之间的小路搜寻穆桂英的下落。不料宋师南下,进驻兴安,穆桂英在兴安挂了帅印,和余靖兵分两路,直捣桂州和灌阳。侬智英便被两路宋军夹在了中间。灌阳城小,花尔能和黄师宓不敢久战,便弃了灌阳南逃。侬智英投灌阳不成,便往桂州而来。
不料还没到得了桂州,桂州已经城破,她被焦廷贵撞个正着,两军便打了起来。
可是侬智英仅有五百兵马,哪里是焦廷贵的对手,被他打落马上,生擒活捉了。
杨文广一见侬智英,大怒道:「好你个妖女,竟敢设计暗算母帅和小爷,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
侬智英见自己被擒到穆桂英面前,想起当日羞辱穆桂英甚是狠毒,早已万念俱灰,只求一死,便把眼一闭,道:「今日既被尔等所擒,但求一死,快些动手!」
杨文广拔出佩剑就要砍去,不料穆桂英出言喝止:「住手!」
侬智英睁眼道:「穆桂英,当日我那般羞辱你,难道你也要那般羞辱于我吗?」
穆桂英对杨文广喝道:「退下!」杨文广这才和焦廷贵一起怏怏退出帅堂。
待儿子走后,穆桂英便对侬智英道:「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南国虽是叛藩,但你好歹也是藩王之妹,岂能受辱?今日本帅放你离去,待你在邕州重整兵马,再来与本帅一战!」
「什么?」侬智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杀我?还要放了我?」
穆桂英拔出配件,割断了侬智英身上的绳子,道:「本帅绝无戏言!」
侬智英挣脱了身上的绳子,站起身来,将信将疑,道:「你果真要放我离去?」
穆桂英道:「但走无妨,本帅已令人在城外备好车马,你只需驾了车马,往邕州而去即可!」
侬智英依然不怎么相信穆桂英会如此轻易便放走了她,走几步,回头几次,直到走出帅堂,上了马车,才一路直往邕州而去。待出了桂州南门,忽然又调转了马头,奔回北楼,也不顾士兵阻拦,进堂拜道:「穆元帅仁义无双,实令我等钦佩。智英愿投于帐下,即便万死,亦不能报元帅不杀之恩。」
穆桂英见她回转,已是吃了一惊,急忙将她扶起,道:「若是甘为天子效命,自是同僚尔,何须如此多礼?」
侬智英道:「只要元帅肯收智英于帐下,甘为马前之卒,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穆桂英大喜,道:「那汝可知,桂州城内可有密道,通往外面?」
侬智英想了半天,道:「前者元帅兵临城下,为怕宋军借密道入城,我等已将所有出城密道全部封死。只是智英离开桂州已有数日,不知三哥是否已经打通了某条密道,也未可知。」
穆桂英疑道:「哦?那你离开桂州作甚?」
侬智英低头道:「实不相瞒,前者元帅逃脱黄师宓,智英便带人追捕。以致今日遭擒,甘心归附。因此这几日,智英并未在城中,对城中之事,亦不甚解。」
穆桂英道:「你也知道,本帅之女,至今仍在敌营。攻破桂州之后,本帅亦未寻得其蹤影,本帅心中甚是焦急。」
侬智英疑惑道:「照元帅这么说,未能擒获我三哥。可是元帅围城多日,三哥不应逃脱才是。难不成,他又挖通了密道,从密道而走?只是桂州密道甚多,智英也不知从哪条密道走出,不如智英将密道画成图纸,元帅可遣人一一查看,定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