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已连克桂、柳、宜三州,击溃了大南国主力,收复数百里失地,歼敌十余万人,一路高唱凯歌,长驱直进。待攻下柳州后,大军休整五日,待前往击破宜州的杨排风所部赶来会合,才起兵直下宾州。
从柳州到宾州,有三百余里路程,沿途有象州防御州、武仙、阳寿等诸县望风归顺,另拔武化、来宾等县,军威大振。十余日,便已到了宾州城下。
宾州,已是大南国纵深所在,离州治不足五十里,便已是昆侖关,只要越过昆侖,便可直逼邕州,剿灭大南国,擒杀侬智高。
这日,大军到了宾州城下,离城二十里安营扎寨。刚刚安顿好前后三军,忽闻守卫来报:「启稟元帅,后将军陈曙已经扫清荆湖残匪,率本部大军前来会合!」
穆桂英闻言大喜,急忙将陈曙召至近前,道:「有公相助,我三军更是如虎添翼,宾州唾手可取!」
陈夫人见到丈夫归来,更是喜出望外,随穆桂英一道出帐相迎。夫妻二人见面,免不得一番感慨。待二人叙完离别之情后,陈曙道:「元帅,末将此来,还带了两个人。」
「哦?」穆桂英疑惑道,「那是何人?」
陈曙急忙将身一侧,微微躬身道:「八奶奶,这边请!」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美妇,不到五十岁年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两鬓虽已微微发白,但皮肤依旧如少女般紧致,气质娴熟,宛若从昆侖山上走下的西王母。只听她声音如银铃一般悦耳:「桂英,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穆桂英见了,急忙施礼道:「八姑,你怎的来了此处?」
原来,这名中年美妇乃是天波府的八奶奶,六郎杨延昭之妹八姐杨延琪。她见穆桂英问起,便道:「自你离开天波府后不久,圣上又下旨,封我为平蜀大将军,与岳纲一道,前往两川平定匪乱。这几日,川中战事已定,正班师回朝,不料在路上遇到了你遣往东京的使者。一问之下,方知南国军势颇盛,我便奏请天子,转而南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站在八姐杨延琪身后的大将岳纲,生得八尺之躯,面目白凈,留三绺长髯,这时拜道:「末将参见元帅。」
穆桂英喜道:「有八奶奶和岳将军相助,何愁南国不平?」
杨八姐道:「咦?桂英,怎的不见金花小姐?自你们离了京城,我已数月未见着她了,甚是想念,快将她叫来,让我好好疼她一番。」
穆桂英闻言,立即转喜为忧,黯然道:「八姑有所不知,前日小女大意,被敌人擒了去,现在正被敌人关于营中,生死未明。」
「什么?」杨八姐大惊,「这可如何使得?待我出马,去将那贼将杀尽,救出金花来!」八姐杨延琪终身未嫁,因此膝下也无子女,将杨金花视若己出,万般疼爱。
穆桂英道:「八姑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在营中暂且休息一晚,待明日出战迎敌。」
杨八姐道:「桂英,金花陷于敌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若是被敌人夺去了贞节,那让她今后如何为人?事不宜迟,快快下令,待我亲自出马,去迎战敌将!」
穆桂英一听,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此刻,八姑应该尚不知道自己被敌人凌辱之事,此事若被她知晓,她又该如何面对。她呆了一会,方道:「论辈份,乃是八姑为长,桂英不敢以下犯上!」
杨八姐道:「这是在军营之中,又不是在天波府,自然以军法定尊卑。你乃是圣上钦封的平南大元帅,我自当听从你的号令!」
穆桂英没有办法,只好入了帅帐,坐到正中,抛下一枚令牌,道:「本帅着令八姑杨延琪与将军岳纲,率本部人马出营,到宾州城下搦战!」
「末将领命!」两人齐声道。领了将令,两人出了帅帐,点了他们带来的八千人马,出了辕门,来到宾州城下。
宾州守将乃是大南国名将卢貌,见宋军搦战,急忙下令本城一万人马,倾巢而出,到城下列阵。带阵脚站稳,卢貌策马而出,道:「何人叫阵?速速报上名来!」
杨八姐出马,道:「你姑奶奶是也!」
卢貌定睛一看,见宋军阵上,竟是一员女将,便问道:「你就是平南大元帅穆桂英?」
杨八姐道:「斩你这种宵小,何须元帅亲自出马?吾乃是天波府杨令公之女,平蜀上将军杨延琪是也!」
卢貌笑道:「看来你宋室王朝,当真是没什么人可用了。怎么上阵杀敌的,都是一群太太寡妇!」
杨八姐道:「杀你这种人,女人足矣,何须我宋家儿郎前来!」
卢貌大怒,策动战马,举刀砍了上去。杨八姐初到平南大军之中,一心想着要救孙女金花,也不害怕,挺起梨花嵌金枪,也迎了上去。
两人战了二十余合,只见杨八姐枪法奇妙,神出鬼没一般,盯着敌将身上的几处要害,频频发难。那卢貌不多时已是浑身带伤,心道:「传闻杨家寡妇,个个勇如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再战下去,怕是要丢了性命在此处。不如暂且退兵,再作打算!」想罢,便虚晃一枪,往城内逃去。
杨八姐岂肯如此轻易放他离去,又提枪直追上来。待追到城下,城头万箭齐发,擂石滚木齐下,近不得前半步,只好收兵回营。
杨八姐入了大营,见过穆桂英,愤然道:「阵上未能杀了贼将,着实可惜,待明日再战,定将卢貌首级献于帐下!」
穆桂英和杨八姐两人虽然差了一个辈份,但年龄相仿,八姐也比穆桂英大不了几岁,因此二人在府中常以姐妹相称。此时穆桂英见八姐似乎心有不甘,便笑道:「八姑切莫心急,待本帅今夜将城围了。那卢貌便如瓮中之鳖一般,擒之如探囊取物!」
话音未落,忽有蓝旗官来道:「稟元帅,敌将卢貌见不敌吾军,已撤下了城头的旗帜,往昆侖关方向逃去。前营杨将军令小人前来问计,是否进城?」
杨八姐道:「算那小子聪明,跑得快,要不然定让他身首异处!」
穆桂英对蓝旗官道:「传本帅将令,入城安民!」
那卢貌本欲负城顽抗,不料在宋军刚刚兵临城下之时,邕州已下了一道圣旨给他。让他弃守宾州,保存主力,兵马全部撤入昆侖关以内。卢貌自恃勇力,有所不服,坚持要与宋军决战。还是部将黎顺劝道:「吾大南国主力,已在桂水之畔全部覆没,若是与桂州、柳州、宜州等城守将一般,凭城顽抗,势必被宋军逐个击破。不如顺了圣上的旨意,退入昆侖,积蓄兵马,以图东山再起!」
卢貌听他说得在理,便下令全军从城西撤出,一路直奔昆侖关而去。
出乎穆桂英的意料,宋军几乎兵不血刃地取了宾州。夺下了宾州,离邕州已是不远,中间仅仅隔着一道昆侖关,看来离班师回朝之日,已是不远。
进了宾州,穆桂英下令各营将士张榜安民。前军杨文广听闻八奶奶到了军中,急忙来到帅堂参见。杨排风也带伤起身,去拜见八姐。一家人齐聚宾州,其乐融融,唯独缺了金花,甚是遗憾。
第二日,石鑒带着五百人马,从恭城、昭州返回,来见穆桂英,道:「元帅,小人已将那五名武士的骸骨殓回,送往东京安葬。特来帐下听用。」
穆桂英道:「前日本帅已与余将军商议,令你乔装混入昆侖关之后,前往邕州,离间贼王侬智高与三十六峒之间的关系。此正乃本帅当日委命与你的初衷,余将军亦甚为赞同。你可马上打点一番,前往邕州而去。」
石鑒道:「元帅,小人只想杀贼,不知可否留小人于军中听用。」
穆桂英道:「吾军已下宾州,不日便要夺取昆侖关。此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若是有了三十六峒之兵相助,宋军即便是再多上十万,也是万不能破关的。你此去亦是为国家效命,休要推辞。」
石鑒道:「既然元帅如此说了,小人从命便是。只是小人尚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穆桂英道:「你若有话,直言无妨。」
石鑒道:「小人在入宾州城时,正巧遇到两名交趾郡王的使节,想要求见元帅,说是有家国大事相商,不知元帅是否接见?」
「交趾郡王?」坐在一旁的杨八姐疑惑道,「他们派使节来作什么?」
穆桂英道:「且先将他们召入,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石鑒得令,便下去将两名使者迎入帅堂,道:「在案上所坐之人,正是当今天子钦封的平南大元帅穆桂英。你二人有何要事,只管与她说便了。」
穆桂英往堂下望去,这两名使者,一人约三十多岁,一人看上去还不满三十,皆长得白凈无须,精瘦干练,双目如贪狼一般,阴鸷而兇恶,虽目不斜视,却不停在用余光左顾右盼。穆桂英问道:「不知使者驾临,有何见教?」
两人齐齐跪下,只听那稍年长的使者道:「吾乃是交趾郡王麾下李常杰。」
他又指着身边年纪稍轻一些的男子道:「此乃小人胞弟李常宪,见过大宋平南元帅。」
「使者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穆桂英道,「我大宋与交趾,素来相安无事,今日使者进我军中,可有什么要事?」
李常杰的声音很细,细得有些尖锐,听上去像是女人一般:「下官久闻穆元帅之大名,威服四海,允冠古今,今日有幸一见,着实英气逼人,不敢仰望!」
穆桂英笑道:「使者过奖了。桂英只是一介女流,不敢担如此盛誉!」
李常杰这才转入正题道:「元帅此番南下,乃是为了侬智高反于广南。想那侬智高原是交趾叛将,因交趾不容,方于天朝之南作乱。郡王素来与宋廷交好,出此叛将,扰乱天朝,心有不安。特令吾等,领兵五千,陈于边境,若是元帅应允,交趾之兵越境而入,从昆侖关后袭取邕州,迎元帅入城。元帅便可兵不血刃,而平贼乱。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穆桂英沉吟道:「交趾郡王的美意,桂英心领了。只是这广南之地,本属我大宋疆土。侬贼于此作乱,自当有宋廷出兵平灭,不敢劳烦郡王。」
李常杰一愣,道:「元帅是要拒绝郡王了?」
穆桂英道:「拒绝自是不敢,只是王师既已到宾州,破关平贼,已是早晚之事,便不劳郡王费心了。」
李常杰道:「穆元帅,你可知这昆侖关之险?现侬军层层把守,邕州又在重聚兵力,宋军若想破关入城,难于登天。还请元帅三思。休要徒伤兵士,负了郡王一番好意。」
穆桂英道:「烦请使者转告郡王,桂英平定侬贼之日,定向天子奏明,使两邦永结秦晋之好。」
李常杰起身,表情有些愤怒,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道:「既如此,下官自当向郡王稟明原委。」
穆桂英对左右道:「快给使者安排个舒适的住处!」
「不必了!」李常杰道,「下官不敢多作打扰,就此别过。」
那李常宪也抬头望了一眼穆桂英,道:「穆元帅,后会有期!」说罢,兄弟二人甩袖,扬长而去。
待使者走远,焦廷贵愤道:「这使者好生无礼!」
杨八姐问道:「桂英,你何苦生生婉拒了交趾的好意?」
穆桂英道:「八姑有所不知,这交趾郡王李佛玛素来狼子野心,不输夏辽,此番故意谄媚,必有用心。不如拒之,方免后患。」
一旁孟定国笑道:「元帅,你多虑了!虽然咱们攻破邕州,并不需借助其兵力,不过料想李佛玛乃是区区一名郡王,难不成还赶贪图我大宋的疆土不成?」
穆桂英道:「经桂、柳、宜三城大战,侬贼主力已几乎消耗殆尽,即使邕州再怎么生聚,一时之间也难以再有数十万之众。现吾军驻于宾州,离邕州仅有咫尺之遥,何苦再引狼入室,自寻烦恼!」
孟定国道:「这又怎会是引狼入室?」
穆桂英道:「交趾郡若有心相助,早在本帅未至之前,便可出兵。再不然,本帅兵临桂州之时,亦可出兵,方未晚矣。只奈当时邕州聚集十万之众,风头一时无两,便陈兵于边境,以作观望。即便在侬智高大军倾巢之时,亦未有牵制之举。如今见本帅尽歼其军,事态明朗,便图谋越境,以分一杯之羹。」
孟定国一拍桌子,骂道:「想不到,那李佛玛竟有如此诡计,还好元帅没答应了他!」
穆桂英接着道:「如今之侬智高,已是强弩之末,山穷水尽,而此时之交趾郡,隔岸观火久矣,奈何未有本帅之令,不敢越境。若是本帅应允了其要求,他便肆无忌惮,攻破邕州之时,将其据为己有。届时再占据昆侖关,以拒王师,到时你我都将奈何他不得。诸位是想与一群正日薄西山的流寇作战,还是与如日中天的整整一国之兵作战呢?想必无需本帅多言,本帅心中自已明了。」
杨八姐赞道:「桂英足智多谋,真乃帅才。若是你不点明,着了那交趾郡的道,我们还不自知呢!」
宾州城外,李常杰和李常宪并辔行走在旷野中。李常宪问道:「大哥,穆元帅不让咱们越境,该如何是好?」
李常杰道:「且先回到边境,按兵不动,见机行事便了!」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宾州高耸的城墻,恨道:「穆桂英,终有一日,你将会为了今日的决定而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