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狄青帅旗倒下的那一刻起,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把自己的本阵移到山岗上去了。同时又让焦廷贵和孟定国两位将军率领着自己从西夏带来的百战铁骑,埋伏在山岗之后,只等南国大军掩杀过来,便从左右包抄而至,拦腰阻截。
列在山岗之下的十余万大军,形同诱饵。
狄青要钓的,是一条大鱼!他就像姜太公一样,独钓中原!
焦廷贵、孟定国二人已对僮人憋了一肚子怒火,此时狄青的号令一下,已如旋风一般杀将过去,分成两路,从山岗左右绕处,直扑毫无準备的僮军大阵,当者无不披靡。只见这两人如同一把斧子,瞬间将僮军的大队人马拦腰切断,首尾不能相顾,一时之间,乱做一团。
「好一个李代桃僵!狄青果然名不虚传,居然切断了我南军主力!」阿侬的眼里忽然爆射出一道精光来,换乘坐骑扳角青牛,两腿一夹,已沖杀出去。
侬智高一见阿侬亲自上阵,急忙把战鼓擂得更急,也是亲驾战车,朝着宋军的铁骑沖了过去。
这一边,狄青已张开左右两翼,率着杨文广、侬智英两位将领,居高临下,朝着山岗下猛扑过去,一入敌阵,便有如虎入狼群,摧枯拉朽一般,将僮军的几个方阵沖得稀烂。
只见狄青一手持枪,一手握旗,大旗和湛金枪一齐翻飞,更如展翅的大鹏,将无数僮军兵将纷纷扫落马下。原先已是溃不成军的宋朝将士,一见狄青如此神勇,顿时旗鼓大振,复又转头沖杀过来。两下里,棋逢对手,难解难分。
焦廷贵和孟定国二人,率着精骑,在敌阵之中,左而复右,右而复左,来来回回沖杀了好几遍,已将僮军人马沖撞成好几段。此时,敌兵大阵更乱,幸得有阿侬和侬智高亲自指挥,这才拼死抵住了宋军的沖击。
只见焦廷贵拦在孟定国的马前,道:「老孟,你瞧,那僮人妖婆,好生厉害!」
孟定国道:「你我已是对不住穆元帅在先,此时好不容易占了先机,当斩杀那妖婆,救出元帅来!」
二人商议已定,重新召集人马,列成沖锋队形,又朝着阿侬所在的僮军本阵掩杀过去。一路之上,直将那些僮兵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太后小心,那两个被我们放回去的糙汉,朝着这里来了!」杨梅已是浑身染血,却坚定不移地守在阿侬的身边,见到焦孟二将朝着这边掩杀过来,急忙提醒道。
「无妨!」阿侬满不在乎地道,「你在后替我掠阵,哀家今日,要亲自斩杀这两个不知好歹地宋将!」说罢,已将雷光锏亮了出来,也不含糊,迎着焦孟二将也杀了上去。
「老孟,小心她的青牛!」焦廷贵见扳角青牛来势甚猛,急忙大叫一声。
孟定国会意,急忙一挽缰绳,将马头一偏。两人一左一右,手里的两把长刀,已是齐齐地朝着阿侬的身上招呼过去。
阿侬将雷光锏朝着头上一架,无需用力,只消这两人的兵器沾着她的雷光锏,便是自动落马,动弹不得。
焦孟二将吃过雷光锏的苦头,急忙将长刀一收,避了开去。二马一牛相错而过,刀兵竟为交锋。
「小心她的雷光锏!」孟定国嘱咐焦廷贵道。话未说完,又挥起长刀,朝着阿侬奔杀过去,两人也不答话,就见孟定国又是一刀,向着阿侬的头顶劈了过去。
阿侬故技重施,还是将雷光锏朝上一架。
笃的一声,孟定国的长刀劈在阿侬的雷光锏上。就在阿侬等着孟定国被电击倒地之时,却见他仍安然无恙,好端端地骑在战马之上。
「啊?」阿侬一惊,只道雷光锏失灵,不可置信地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兵器。
「哈哈哈!」只听孟定国大笑,「妖婆,莫道你的雷光锏百试百灵。今日上阵之前,老子已将刀柄换成了木头,谅你雷电惊人,也是无用武之地!」
阿侬不由地冷笑一声,骂道:「雕虫小技!」说罢,一催胯下的扳角青牛,大吼一声,举起雷光锏,已朝着孟定国的头上打了过去。
孟定国力大无穷,已是用惯了镔铁刀具,此时将刀柄换成了木头,虽然轻巧,却忘记了木头和镔铁相磕,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本能地将刀一抬,举了上去。不料,雷光锏砸在他的刀柄之上,便听得「咔嚓!咔嚓!」两声脆响。
前一声响,是雷光锏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断了孟定国手里的刀柄。后一声响,却是雷光锏击碎了他颅骨的声音。响声未落,就见孟定国粉色的脑浆横飞,身子却依然有如遭到重击一般,被从战马之上狠狠地甩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孟定国一倒地,便被两军前后互相沖锋的战马踏成肉酱。
「老孟!」焦廷贵一见孟定国战死,怒吼一声。
「孟定国,你要是想活命,就赶紧夹着尾巴逃回去,让你们的大元帅亲自来与哀家交锋!」阿侬将雷光锏朝着焦廷贵一指。
「妖婆,我和你拼了!」焦廷贵睁裂双目,谓左右道,「快拿铁锤来!」
焦廷贵将手中的兵器换上了铁锤,大吼着朝阿侬又沖杀过去。只见他用尽全力,双手握紧了锤柄,猛地朝阿侬地身上砸了过去。
阿侬急忙将雷光锏朝着铁锤上一格,焦廷贵的身子顿时也被甩了出去,抛出十余丈远,落在地上。他刚落地,还没反应过来,也与孟定国一般,让飞奔的战马踏进泥土之中,不一会儿,也是没了人形。
阿侬虽然借助雷光锏自带的威力,甩出了焦廷贵,却忽视了焦廷贵拼了十二分力气朝着砸掷过来的铁锤上的分量。顿时觉得虎口上一痛,雷光锏竟被砸飞出去,远远地落进人群之中。
「杨梅,快替哀家去寻到那把神兵!」阿侬穷兇极恶一般,脸上顿时扭曲起来,疯了般大叫。
就在焦孟二将战死的当下,狄青已对上了侬智光,杨文广对上了侬智会、侬智德兄弟二人,侬智英对上了侬志忠。几个人已是战成一团,你死我活。
侬志忠一见侬智英,似乎有些吃惊,道:「公主……」
侬智英却道:「休要唤我公主,今日战场之上,各为其主。汝当全力以赴,莫要手下留情!」
既然话不投机,侬志忠便也不客气,和侬智英缠斗起来。两个人各自施展本事,互不相让,直杀得天昏地暗。
侬智英见杨文广独斗侬智会兄弟,心中焦急,一心要去助她心爱之人,更是将全身武艺,毫无保留地全都施展出来。想她自幼随着阿侬征战,武艺自然不差。只一会儿工夫,侬志忠已是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侬智英看在眼里,挽弓射箭,正中侬志忠的后心。好在侬志忠有护心镜护背,让利箭射中,只碎了铁镜。饶是如此,身子还是在马背上晃了一晃,一头栽了下来。
「快把他绑起来!」侬智英一声令下,让士兵捆了侬志忠,当场将他生擒。
侬志忠一失手,僮军斗志更乱,当即溃退下去。这一边,侬智光兄弟三人也是心慌意乱,不敢恋战,弃了狄青与杨文广,纷纷朝后退了下去。
狄青见侬智英擒了僮军大将,不由赞道:「果然是巾帼英雄,待取了邕州,本帅亲自为你向天子请功!」
杨文广见自己的爱人如此骁勇,也是心花怒放,赞叹不已。
狄青已是等不及二人温存,又见阿侬所在的本阵丝毫不乱,反倒是自己的铁骑方阵几乎已被完全击溃,道:「你们二人替我掠阵,本帅要亲自去会会那位大南国的明德太后!」
此时宋军已是反败为胜,狄青一马当先,朝着阿侬杀了过去。此时阿侬丢了雷光锏,正在苦心寻找,迎接他的,却是副将杨梅。
狄青完全没有把杨梅放在眼里,几个回合下来,便把杨梅逼退,又是马不停蹄,直朝阿侬杀去。
此时阿侬心不在焉,正俯身在地,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正是时机!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狄青将帅旗一夹,手里的长枪,早已顺势戳了下去。
「太后,留心身后!」杨梅虽然已经被逼退,却还是一心朝着阿侬所在之处步步为营。此时见狄青朝着阿侬要下狠手,急忙大叫。
就在狄青的枪尖快要扎进阿侬身体的时候,阿侬忽然转过身来,手里已多了一条黑漆漆的兵器,朝着狄青的湛金枪上扫了过来。
「狄元帅,小心!」杨文广和侬智英同时大叫。
狄青手中的湛金枪,也算得上是当世名枪,可是一旦对上雷光锏,便也是有如茅草一般软弱无力。在侬智英的口中,他曾无数次听说过雷光锏旷古绝今的威力,今次又是亲眼所见,穆桂英在雷光锏的神威之下,屎尿俱流,自然不敢和阿侬沾上半点边。只见他急忙把枪尖一缩,躲过了雷光锏。
「嘿嘿!」阿侬重新拾起了雷光锏,嘴角已泛出阴冷的笑意来,「狄青,想不到你也如此胆小,竟不敢碰我的雷光锏!」她说话的时候,已将目光扫到了站在狄青身后的侬智英,面上忽然一寒,指着侬智英又咬牙切齿骂了起来:「你这贱婢,竟敢帮着宋人来打我僮人!待哀家此番将你生擒,定把你碎尸万段!」
侬智英闻言,声泪俱下,哭诉道:「母亲,不要再打了!快劝二哥投降,大宋天子定然会从轻发落的!」
「从轻发落?」阿侬又是一声冷笑,把手指向狄青,「你问问他,大宋天子曾几何时,能容得下僮人?起兵之前,你二哥三番五次进表朝贡,请求内附,大宋天子可应允了么?若是那时天子开恩,也不至于今日兵戎相见!」
「胡说!」杨文广怒骂道,「你这妖婆,休要鼓动唇舌!尔等本是交趾藩民,只因不服管教,方教交趾杀了全家上下。如今却跑来大宋撒野泄气,又是何等道理?」
「听到了吗?」阿侬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说罢,又是刷刷刷地朝着狄青打出了三锏。
狄青只退不守,俱是让了过去。
「狄青,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阿侬见狄青胆怯,愈发狂妄,「来啊!你一直逃,怎么取我的性命?」说罢,已是一个箭步,飞跃上去,雷光锏朝着狄青的胸口猛戳过来。虽然雷光锏是钝器,但阿侬只求能沾上狄青的身,任凭他有多高的武艺,也免不了如焦孟二将那般授首。
啪!狄青眼看无处可避,将湛金枪藏在了自己身后,手里的大旗往下一压,拍在了阿侬的手腕之上。
大旗的桿子,也是木头所制,就算打在雷光锏上,自然也伤不到他半根毫毛,但是狄青还是不敢去接他的雷光锏,生怕旗桿也如孟定国的刀柄一般,被铁锏打断。
阿侬手腕一痛,雷光锏差点脱手飞出,益发暴怒,手上更是不停,又朝着狄青连连使出了十余记锏法,每一记都不求伤人,只求能挨上狄青的衣角。
不料狄青依然是不停后退,似乎根本无意与阿侬交战。
阿侬连逼几步,见伤不到狄青,便道:「你们莫要忘了,穆桂英可还在我的手上。你们若是不敢与我交手,哀家回去便杀了那条母狗祭旗!」
狄青冷冷地道:「只怕,你今天是回不去了!」
阿侬愈发不屑,指着狄青道:「休要只说大话,来啊!你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如穆桂英一名女子,想当初在金城驿,她尚且与我战上许多回合!」
狄青忽然将湛金枪往地上一插,双手握住旗桿,拦腰朝着阿侬扫了过去。
阿侬本能地将雷光锏一挥,又想如刚才杀死孟定国那般,先打折了狄青的帅旗,再取他的首级。如此一来,就算不能生擒了狄青,也能缴获他的大旗来,总算也是一场全胜。只可惜,这一次,她打错了如意算盘。
狄青还没等雷光锏砸上他的旗桿,忽然将旗帜一抖,大旗顿时如一张网似的张了开来。狄青趁机将旗桿一翻,挂在桿头上的帅旗,顿时紧紧的罩在了阿侬的身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狄青觑準了时机,飞身上前,抬起就是一脚,正中阿侬的身子上。
阿侬如一个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跌在地上。此时,她的双臂皆被狄青的大旗所缠,身子往地上一落,自然把手中的雷光锏压在了身上。巨大如网的帅旗之中,只听得阿侬几声惨叫,伴随着隐雷般的闷响,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
狄青害怕阿侬有诈,也来不及回身去拔自己插在地上的湛金枪,顺手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朝着阿侬就刺。
「狄元帅,不可!」就在狄青的剑锋快要刺进阿侬动弹不得的身体时,侬智英忽然扑了上来,拦在阿侬身前,已是潸然泪下,恳求道,「元帅,求你放过我老母亲一条性命吧?她与我二哥,冒犯天威,罪大恶极,本应当场授首。智英感念大宋天子仁德,想必定会饶过我家上下一条性命的!求元帅手下留情!」
狄青听了侬智英的哭诉,这才将宝剑慢慢地垂了下去。
侬智英见狄青杀心已灭,急忙感恩戴德地叩拜了三下,又转过身去,将缠在帅旗里的阿侬放了出来。此时,阿侬的手里仍紧握着那把雷光锏。侬智英见了,将那锏夺下,丢到一旁,用力地摇晃起她的母亲来,嘴里不停叫唤。
狄青放眼战场,只见僮人的战阵已彻底被宋军击垮,侬智高等人一见阿侬战败,也是没了斗志,又如潮水一般退去。整个归仁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面对着这满目疮痍,狄青不禁感慨道:「这一战,已死了太多的人了,但愿不要再死人了!」
被侬智英使劲摇晃着的阿侬终于缓缓醒了过来,只见她睁开眼睛,无神地盯着狄青问:「你为何不杀了我?」
狄青道:「若非智英,你早已死在本帅的剑下!」
「智英?」阿侬缓缓地扭过头,「是你救了我?」
侬智英却顾不得领功,抱着阿侬道:「母亲,不要再打了!」
「来人,将着妖婆捆绑起来,押入大营,听候元帅发落!」杨文广一挥手,召过几名亲兵,要去绑阿侬。
侬智英知道,阿侬身为罪魁祸首,自然免不了押赴京城的命运。她急忙放开阿侬,跪在狄青的脚下道:「狄元帅,请你千万在陛下面前美言,无论如何,都让饶我母亲一条性命!大恩大德,我侬家没齿……」
侬智英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后阿侬一声怪叫,长身而起,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钢刀。
「狄青,哀家今日非要了你的命不可!」阿侬叫喊着,尽管身前有侬智英挡着,却不管不顾,一刀捅进了侬智英的后心,刀锋从身前穿透而出。又猛地一推侬智英的身体,将她整个人和露出胸前的刀锋,一齐朝着狄青扑了过去。
「啊!」不仅是杨文广和身边的所有宋兵将官,甚至连狄青都没有想到,阿侬居然会如此心狠手辣,为了要取他的性命,竟然甘愿手刃亲生女儿。
还没等狄青回过神来,阿侬已推着侬智英,扑到了狄青身前,一把将他撞到在地。紧跟着,阿侬和侬智英一起朝着狄青的身子上压了过去。无论如何,两个人的体重同时施加在狄青身上,定然能够让侬智英胸前的那把利刃,刺进狄青的体内。
眼看着那刀刃就要刺透狄青的胸膛,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间,侬智英忽然朝前伸出了双臂,推在了狄青的肩膀上,将自己胸口的刀锋,远离了他。
「啊!」阿侬还在拼命地把侬智英的身体往下压,叫道,「贱婢,快松手!杀了这个元帅,大宋便再无可忌惮之人!」
「母,母亲……」侬智英依然死死地撑在狄青的胸口上不肯放手,一张口,满嘴的鲜血已吐了出来,「不可以啊……」
杨文广这才回过了神,急忙飞身上前,一脚踢开了阿侬,抱起了侬智英。
阿侬就地一滚,恰好滚到刚才被侬智英丢在一旁的雷光锏边,顺手将锏又握了起来,对着不远处的杨梅一声吆喝:「走!」说罢,便杀出一条血路,从宋军的包围之中逃了出去。
狄青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怜悯地望了一眼脸色惨白的侬智英,对身边的将官道:「追!」
杨文广紧搂着侬智英,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满脸是血的侬智英终于吃力地睁开眼睛,眸子深处,依然藏着款款情义,动了动嘴唇道:「少令公……不,不要让元帅杀了我娘……」
「好!不杀!不杀!你说什么都依你!」杨文广把侬智英越抱越紧,好像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了一般。
「邕州……邕州的婚礼……对不住了……」侬智英想要用手去抚摸杨文广的脸,不料手臂一沉,便永远也抬不起来了。
「啊!」杨文广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