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人马,打的竟然是大宋的旗号!
不仅是宋军的旗号,连士兵的号衣,使用的神臂弓,也俱是宋军的装备。黄峒的人马显然没有防备螳螂之后的黄雀,一下子也被沖得七零八落。
「元帅,是大宋的天兵!」石鑒喜上眉梢,刚对穆桂英说完,就策马迎了上去,大声疾呼:「你们快住手!黄峒上下,已诚心归附汉家……」
话没说完,迎面射来一阵箭雨,不分青红皂白,朝着石鑒的身上乱坠。好在石鑒机敏,急忙凌空拨开飞矢,往后退了回来。
「呀!他们……他们居然……」石鑒满脸诧异地说。
「石先生,」穆桂英把刀一横,把石鑒护在自己的身后,「现在来的,已经不是宋人了!」
阿侬打着侬智高的旗号,朝着横山寨撤退而去,一来,由于邕州战局有变,她需要到横山寨去,暂时落脚,重整旗鼓;二来,是为了给南行的侬智高掩护,吸引狄青的大队人马。这个时候,在罗阳山口忽然出现这样一支穿着宋军号衣的人马,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被宋军沖乱的黄峒人马和溃败的侬峒人马混到了一起,阵地上愈发混乱起来,互相踩踏,死伤者难以胜数。
穆桂英忽然见到乱军之中,杀出两员勇将来,一人持枪,一人持刀,见人就砍,见马就戳,宛若地府的死神的降临到了人间,疯狂地收割着人命。为首的一个,身高七尺有余,却极尽婀娜,竟然是名女将。这女将几乎和穆桂英一般身段,三十多岁,容貌长得倒也俊丽,只是在眉眼之间,弥漫了杀气,让她的五官瞧起来有些狰狞。在她的身后,是一名魁梧的大汉,八尺之躯,燕颔虎须,手握豹眼环金刀,刀法虽不精妙,却孔武有力,竟无人近得了他身。
「是范夫人和张全……」穆桂英心中暗暗地吃惊道。
狄青攻破了邕州城,在城里找到了范夫人与叛军之间往来的书信,一怒之下,要治他们主仆二人的罪。不料,范夫人事先已经得知了消息,料想在宋军大营之中已是待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本部人马,投奔侬智高而来。在此前的书信里,范夫人已知晓了侬智高与黄守陵的关系,想必邕州一丢,他必然投奔黄峒而来,因此便率着人马,紧随其后。只是侬智高行军甚急,一时半会,竟没有追上。直到侬军与黄峒大战于罗阳山口时,这才赶上了脚步。
范夫人只道黄峒峒主对侬智高定然是夹道欢迎,不料带队刚到山口,就见两军厮杀,难解难分,转念一想,必是黄守陵见侬智高大势已去,已落井下石了。当她登上山顶,查看战况时,却见侬峒本阵败相已现,急忙召集人马,下山助阵。一路砍杀过来,恰好见到穆桂英要杀侬智高,范夫人情急之下,挽起神臂弓来,朝着穆桂英射上了一箭,这才救下南天子的一条性命。
转眼之间,范夫人和张全已经杀到了穆桂英的跟前,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穆桂英,不由地笑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穆元帅在此!怪不得黄守陵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抗拒南天子的大军,原来是有你在这里啊!」
穆桂英道:「范夫人,你本是朝廷诰命,为何助纣为虐?」在邕州时,穆桂英虽然无时不刻都在遭受着侬智高父子的玩弄和凌辱,却也隐隐觉察到,在大宋王师之中,已出了奸细,正时时刻刻地把大军的动向通过书信向他们父子传递。此时想来,这奸细定是范夫人与张全无疑。
「哈哈哈哈!」范夫人大笑,「穆桂英,你说我助纣为虐,那你呢?我要是没记错,你可是已经被侬智高父子玩弄过不知多少回了吧?身为元帅,委身于敌,却还敢在这里对我发问,真不知害臊!」
穆桂英大怒,举刀又朝着范夫人迎了上去。这边厢,范夫人和张全也不示弱,一刀一枪,也立时迎了上来。
穆桂英在邕州城里饱受蹂躏,身体已变得异常虚弱,虽在迁隆寨里调养了几日,有见好转,可身心上累累的伤痕,又非一时半会能够完全痊愈得了的。刚才在战场上,力战侬智高兄弟,已耗尽了所有体力,此时再战范夫人主仆,显得有些力拙。
石鑒在旁见了,急忙也拍马助战,无奈范夫人和张全乃是新入战场,正是气势如虹之时,任凭穆桂英和石鑒使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战不下她们二人。
就在着急间,忽然山口处,鼓声大噪,一股人马以气吞残虏之势,风驰电掣一般的袭杀过来。黄守陵兄弟已经把整个山道里的侬军都清理了一遍,却发现战场上,依然阴云密布,胜负难测,便又赶来相助。他们杀到近前,却见黄峒的人马正与穿着宋军号衣的兵卒厮杀得难解难分,不由地诧异起来,不敢贸然出手。
穆桂英见黄守陵杀到,急忙大喊:「黄峒主,他们是大宋的叛军!你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黄守陵听了,这才与弟弟黄守钦一道,大发神威,如飓风般掩杀过来。
范夫人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刚到山口,还来不及摆下阵型,就投入到厮杀中来。他们一心只想战下穆桂英,将她生擒,以献侬王,却不料从迁隆寨里杀出来的僮兵,更是源源不断,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阵脚不稳,已是大败。
侬峒的人马彻底溃败,范夫人的宋军,也败得一塌糊涂,但穆桂英和黄守陵所率的僮兵,也没能好上多少,虽然惨胜,却也折损许多。整个阵地之上,奔逃的,追赶的,交战的,求饶的,乱成了一团,也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黄守陵杀到穆桂英的身边,道:「元帅,既已取胜,不如收兵回山,稍作休整!」
穆桂英摇头道:「一鼓作气,拔了侬军大寨,方可消了后顾之忧!」话说的虽然有理,可此时,她心中所念的,已不是胜负。侬智高兄弟已败北,可是杨排风、杨金花还在敌营之中,无论如何,穆桂英都要趁着这次机会,将她们解救出来。虽然没法确定,她们两个人在不在侬军大营里,可是不试上一试,又怎么能知晓?至少,要是能擒住侬智高,也能逼得阿侬把金花和排风当做人质拿出来交换。
黄守陵把目光投向远处的侬军大寨,心中也免不了忧虑。没错,若是不趁机拔了敌寨,等到侬智高喘过一口气来,到时黄峒又怎能抵挡?想到这里,便道:「全凭元帅吩咐!」
穆桂英道:「峒主,烦请你率二千人马,袭击侬军左侧的营寨,二峒主再率两千,袭击侬军右侧的营寨。本帅与石鑒自率人马三千,从中寨猛攻!」
号令一下,黄峒上下,一律依令行事。
这一次,穆桂英显然有些高估了侬智高。侬军乱糟糟地退回到大营里后,侬智光已是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守着大寨抵抗。侬智高见自己仰仗的弟弟已是没了斗志,便长叹一声,料想黄峒已非他所有,一时半刻,又无法报仇雪恨,只好又下了一道圣命,从罗阳山口撤军。
谁知撤军的号令一下,底下的将领士兵,又乱了起来。几日之内,接连经过归仁铺、罗阳山两场大败,军心涣散,还没等侬智高收拾好行装,士兵已经放起一把大火来,点燃了整个寨子,焚营自遁。寨子一烧,侬智高更加心慌意乱,也没那个閑情逸致再收拾东西了,和弟弟一起,上了战马,没命似的朝着横山寨方向逃了出去。
好在侬军有范夫人张全加入,这才挡住了从左右两翼猛攻的黄守陵、黄守钦兄弟,替侬智高的溃败争取了一些工夫。
侬智高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路之上,风声鹤唳,埋头跑出百余里地,回头一看,身边的士兵,只剩下不到百人。细细地清点了一下,好在儿子侬继封和三弟侬智光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后,这才松了口气。想来是自己跑得太急了,把那一堆乱兵全都甩在了身后,但此时保命要紧,只能到了安全之所,再慢慢地收聚败军,以图东山再起。
连日的鞍马劳顿,把侬继封折磨得叫苦不迭。想他身为大南国太子,自小养尊处优,何时吃过这种苦头?
侬智高见儿子面有菜色,于心不忍,这才下令,所率人马就地休整。直到现在,他才终于从慌乱中解脱出来,细细想来,从九五之尊,一下子变成了过街老鼠,就连自己最信任的黄守陵,也在危难关头叛离了他,悲伤之色,不由地浮于脸上。
「二哥,」侬智光已是灰头土脸,想起自己镇桂州之时,那是多么的威风,如今竟沦落到这步田地,心有不甘,「这一下,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侬智高说:「邕州虽然没了,可是横山寨,特磨道犹在,凭着这两个地方,尚足以与宋军一战!」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巍巍昆侖都没法挡得住狄青的脚步,只是小小的两个寨子,又如何能够将十余万宋朝大军拒之门外。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道:「真的不行,朕只能委曲求全,遁入大理!想必宋军追到大理,也不敢乱来的!」
当年太祖西征,以玉斧为界,才让大理得以幸免。往后历代,大宋的军民,谁都不敢违背了这条开国祖训,倒也和大理相安无事。几十年都没人敢破的规矩,侬智高不相信狄青敢破。大理,确是他兵败后的不二之选。
「都怪穆桂英那个婊子,害得我们兄弟如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可恨,今朝让她逃脱,便再也没了报仇的机会了!」侬智光又恢复了往日的跋扈,拳头在身边的地上不停地砸着。
「三弟,你别怕!」侬智高说,「现在杨排风和杨金花还在我们的手上,谅穆桂英也不敢乱来的……」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耳边一声炮响,震得道路两旁的枝叶纷纷颤抖起来。侬智高兄弟却抖得比这些树枝更加厉害,整个人立时从地上蹦了起来,大喊道:「不好!快跑!」
还没等他们拔开步子,忽然从四面八方杀出许多黄峒的人马来,立时将他们团团地围了起来。
「侬智高,看你现在还往哪里跑?」穆桂英率着石鑒,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拦在他们兄弟的跟前。
罗阳山大战之后,穆桂英把黄峒的人马分成三路,合击敌营。侬军还没接仗,已是大乱,焚营的大火直贯云霄,试图拦住追击者的脚步。但只靠着火势,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穆桂英很快就让人把火灭了,继续追赶。直到追出数十里地,她才发现黄守陵和黄守钦所率的左右两翼人马,已被范夫人截住,正在厮杀。她不顾孤军深入的危险,领兵直追,不追上侬智高,誓不罢休。
追出百里,穆桂英才发现自己走岔了道,竟赶到侬智高一行的前头去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守株待兔,总比千里追击要好得多,便令人在去往横山寨必经的道口埋伏,只等侬智高到来,将他一举生擒。果然不出所料,刚刚设下埋伏的第二天,这百余侬军便急匆匆地赶来,还不等他们休息个够,就鸣炮杀了出来。
侬智高一见,事到如今,只能作困兽之斗。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投降,可是一想起自己曾经对穆桂英和杨八姐做过的一切,很快就意识到,即便投降,也是死路一条。与其跪下求生,不如立着战死。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会跪下求饶的人。要不然,也不敢和交趾交恶了。想到这里,也不与穆桂英多话,猛的抽出腰刀来,朝着穆桂英扑了过来。
还不等穆桂英动手,石鑒已是一个箭步拦在前头,将侬智高的腰刀格了下来。
侬智高已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眼见突袭不成,又是一刀,朝着石鑒横切过来。殊死一搏,已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不能杀死穆桂英,找一个石鑒来陪葬,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石鑒一心要保护穆桂英,却没料到这一刀竟是朝着自己来的,慌乱之下,已是无法自顾。
穆桂英看在眼里,岂容侬智高伤害石鑒,手里的绣鸾刀猛的挑了出来,磕在他的刀口之上。
侬智高虽然力沉,可是穆桂英的这一刀,用得十分精妙,力道恰好用在他的软肋上。当的一声,侬智高手里的腰刀脱手飞出,整个人也跟着腾腾腾地倒退了两步,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石鑒见状,急忙上前,一脚踏出了侬智高。左右僮兵也跟着一起上来,抖出一条绳子,将他绑了。
穆桂英本想就此一刀,了结了侬智高的性命,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侬智光见二哥被擒,吓得肝胆俱裂,急忙丢了兵器,扑通一声,跪在穆桂英的脚下,紧紧地把她的双腿抱了起来,恳求道:「穆元帅,以前都是小人的错!求你放过小人一条性命吧!余生必当做牛做马,伺奉元帅!」
穆桂英一见到他,就想起自己的那些屈辱来,气不打一处,抬起就是一脚,把侬智光踢倒在地,也是令人将她绑了。手里的绣鸾刀朝着她一指,喝问道:「金花和排风何在?」
侬智光道:「回,回稟元帅,排风,排风姑娘已被我母后……不,母亲带到横山寨去了!金花小姐在,在马车里……」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向了停在林中空地里的一架马车。
马车的车厢在不停地摇晃着,好像里头有人在激烈地打斗着。
穆桂英来不及发泄自己的怨气,这个时候,救人要紧。
金花……我终于能够把你救出来了!都怪为娘无能,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穆桂英一边念着,一边已飞步到了马车前,手起一刀,将整个车厢都劈了开来。
「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叫了出来。原本两个人似乎在里头挣扎肉搏,这时同时停下了手脚,呆呆地望着穆桂英。
果然是杨金花。杨金花浑身一丝不挂,被一道拇指般粗的绳子捆在身体上,几乎无法动弹。侬继封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刃口牢牢地抵在杨金花的喉咙上,将她的身子挡在自己的面前。若论武艺,侬继封根本不是杨金花的对手,可现在杨金花身负禁锢,却被侬继封控制得死死的。
侬继封的眼里,像他的父亲和三叔一样,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死死地捏在手中的那把尖刀,好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朝着穆桂英大吼:「你要是敢再靠近一步,我,我就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