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员外把叶小天送到大门口,点头哈腰地看着他远去,忽然重重一拍额头,哭丧着脸道:“这可坏了,我怎么竟找了一颗灾星上门,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犹豫了一下,问道:“老爷,您既然怀疑那小妇人是连云十八峒的人,何不把她交给那位差官呢?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
“嘿嘿,大功一件?你猪油蒙了心吧!”黄员员外睁着一双绿豆眼,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那可是提刑司的人,你可知道提刑司的王老虎心有多黑?一旦我把人交出去,那老东西一翻脸,说我是连云十八峒的同党,怕是我散尽家财都难解脱。再说,连云十八峒虽然败了,余部却匿进深山,纵然百万大军也奈何不得。他们对付不了官府,难道还对付不了我?一旦我把他们家眷绑送官府的事传出去,我的命还保得住吗?”
黄员外瞇起小小的眼睛,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道:“把她送走就好。如果她被官府抓了,那就是死路一条,她还有閑心说起路上险些遭人非礼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如果她顺利逃脱了,连云十八峒的人总也不致于因此跑来报复我。”
两个人都没有提到杀人灭口。杀人这种事不是谁都敢做的,普通人更不敢平白无故沾上人命!何况一旦杀了人,知情的这些下人便有了主人的把柄,难说什么时候就是个大祸患。
胖员外叹了口气,吩咐管家道:“收拾行装,我要去扬州探亲。”
管家纳闷儿地道:“老爷,咱们家在扬州有亲戚吗?”
胖员外飞起一脚,恼怒地喝道:“快去準备,你个猪头!”
村口柳树下,薛水舞牵着瑶瑶的小手,回眸望了一眼朱漆大门,眼睛里满是疑惑。
因为她坚决不肯从了那员外,于是员外一怒之下……放她离开?
这显然不太可能,可是为什么……
薛水舞马上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她忽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那道每每在她绝望的时候,给她送来温暖、希望,让她无比依赖的身影。薛水舞登时泪如雨下,欢喜的心都要炸了,只因为他终于肯现身面对自己。
这一刻,她发自内心地想笑,可眼中的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瑶瑶雀跃着向叶小天扑过去。她还太小,不明白成人间那么复杂的感情,也不明白叶小天为什么要失蹤这么久。现在看到他出现,瑶瑶只有满心的欢喜。
瑶瑶欢喜地扑向叶小天,叶小天顺势便弯下腰,向她张开双臂,于是一个很自然地扑过去,一个很自然地接住她,便将她抱了起来。
“哥哥,哥哥,你去哪里了啊?你走了以后瑶瑶和娘亲被好多坏人欺负呢,你知不知道?”说着,瑶瑶突然紧张起来,可怜兮兮地问道:“小天哥哥,你这回不会再走掉了吧?”
看着瑶瑶背后同样担心的那双目光,叶小天用力摇了摇头,掷地有声地回答道:“这次不走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直到取得真经!”
瑶瑶马上就相信了他的承诺,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咯咯地笑起来。
薛水舞看着他们亲热的样子,从心底里感到温馨。她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叶小天,却又不能不过去,于是她轻轻抬起手指,难为情地掠着鬓边的发丝,低头款款迎上,风吹着她的衣裳,无比轻盈。
叶小天注视着她微羞而迷人的容颜,笑了笑:“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一块唐僧肉啊!”
薛水舞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晶莹白皙的耳根处有些红,衬着一缕青丝,份外诱人。
瑶瑶咯咯地笑起来,搂着叶小天的脖子道:“小天哥哥是孙大圣呢!有大圣爷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叶小天的目光注视在薛水舞那张清丽柔媚的俏脸上,朗声说道:“哥哥可不是孙大圣,哥哥是妖怪,最厉害的那只妖怪。”
薛水舞又一次马上听懂了他的话,妖怪都想吃唐僧肉,最厉害的那只妖怪想不想吃?
看着叶小天那灼热的目光,她忽然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恐慌,不是那种被拐卖、被欺辱、被囚禁时的恐惧。这种恐慌除了心慌慌,还带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有些怕,怕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叶小天没敢在村口逗留太久,他虽然唬住了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财主,但若在村口逗留太久被人发现他们在一起,很难说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他带着薛水舞母女避到了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林中野草及腰,处处散发出草木的气息,虽然看不到河水,却有淙淙流水声传来。
叶小天站在野花丛中,笑微微地看着薛水舞,直到她完全地低下头去,才道:“你有话对我说,是么?”
薛水舞红了脸,期期艾艾地道:“其实,我……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嗯?”叶小天的眉毛斜斜挑起,他诧异地看看正在追逐着蝴蝶的瑶瑶,又看看薛水舞,一时有些茫然了。
薛水舞低着头,红着脸,卷着衣角,局促地道:“我……我不是瑶瑶的生母,我是……小姐身边的人。”
叶小天微微瞇起了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也就是说,你还没嫁过人?”
“是!”薛水舞内疚地垂着头,不敢看叶小天的眼睛。她沉默了许久,也没感觉到受了欺骗的叶小天大发脾气。水舞诧异地抬起头,顿时呆住了,叶小天居然在笑,眉开眼笑。
薛水舞微微张开小嘴,傻傻地问道:“你……你不生气?”
叶小天笑嘻嘻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叶小天心里此时不知有多开心,水舞居然是未嫁之身啊!难怪在杨府自己误认为她就是小姐,因为水舞的身段实在不像生育过的妇人,看来自己果真没有看走眼。虽说她就算嫁人生女叶小天也不嫌弃,可他毕竟是男人,乍然听说这个意外之喜……哎呀,老天爷,你要不要对人家这么好,我会不好意思的……
薛水舞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认真地强调道:“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我知道!”叶小天眉开眼笑:“起码你现在还没嫁,你说对不对?”
薛水舞慌慌张张地垂下头,低声道:“我……我其实已经不是黄花大姑娘了。”
叶小天依旧不在乎,意外之喜让他暂时失去了对其它事情的关心。只要薛水舞还没嫁人,那他就有希望。
秘密揭穿,薛水舞的声音就流畅了许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地说了出来。
她的母亲本是小姐的乳娘,她自幼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的父亲是礼部员外郎,因犯案而家道中落,小姐为了安葬母亲,被迫给杨霖作妾,她作为陪嫁,也到了杨家。
杨霖没有生育能力的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纳妾固然是因为小姐年轻貌美,但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是为了延续杨家香火。
水舞没有告诉叶小天,小姐成婚不久,她这个通房丫头也被杨霖破了处女之身。
她和小姐在京城陪了杨霖半年左右,然后被杨霖送回了靖州老家。不久,与靖州杨家同宗的贵州杨天王住到了杨府,跟小姐两情相悦勾搭成奸。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水舞就像《西厢记》里的红娘一样为杨天王和小姐穿针引线,探听消息,看门望风。
杨天王在杨府滞留了三个多月,小姐怀孕后,杨天王把她也弄到了床上。
杨天王权势通天,正值盛年,风流倜傥,没有女人能抗拒他的魅力。薛水舞蒙他垂青,自是心甘情愿。
杨霖入狱后,小姐的处境急转直下,水舞跟小姐相依为命。小姐于三年前病逝,但身在京城牢中且与家中失去联络的杨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不过关于小姐之死,水舞一直认为是个疑案,她怀疑小姐之死与杨夫人有关。而这也恰恰是她和瑶瑶一直得以安全的重要原因:“杨夫人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杨府里出人命,那太明目张胆了些。”
可是当她带着瑶瑶离开杨府,杨夫人再下手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水舞正因清楚地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急需叶小天帮助,以便离开靖州范围。
杨霖死后,水舞唯一的依靠就剩下贵州杨天王了。她想把瑶瑶送到生父身边,希望杨天王看在她劳苦功高且忠心可嘉的份儿上,能收留她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水舞并没奢望杨天王因为跟她上过床而有什么情意,但在知书达理的水舞心中已经把杨天王当成了自己的男人,从而确定了她此生的归属……妾侍是不敢想了,哪怕当个丫鬟甚至干低贱活计的仆妇她也认了。
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叶小天对她的情意,一个女孩子只要不是太迟钝,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她觉得这是叶小天乐于帮助她的唯一原因,担心说出自己身份,叶小天得知她只是一个丫鬟会不顾而去,所以就冒充了小姐。等到后来她想说出真相时,已经因为先前对叶小天的利用,有些羞于启齿了。
至于瑶瑶,从一岁时就失去了母亲,对她一直以娘亲相称,所以她倒不担心瑶瑶会失言暴露她的身份。水舞说当他们赶到晃州城,得知出城就有通向南北的驿道时,她就想对叶小天说出真相,并于晃州分手去往贵州,这也是她此前从不曾对叶小天有过什么承诺的原因。
她不是没想过跟叶小天去往京城,但叶小天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穷小子。水舞虽然身份低微,却心气甚高,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她并没把叶小天当成良配。
可这一路上叶小天对她和瑶瑶不离不弃,一次次拯救她于危难困局之中,让她对叶小天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水舞心中清楚,杨天王不会拿她当回事的,虽然她年轻貌美,可杨天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就算把瑶瑶送回他的身边,可杨天王子女众多,瑶瑶这个私生女其实无足轻重,这份功劳也谈不上有多大。
可叶小天视她如神明,对她细心呵护关怀备至……她情感的天平慢慢倾斜了。
当水舞凄然说罢她的故事时,忍不住转身拭泪,眸中悄然闪过一丝内疚,显然她并没把此中内情全部告诉叶小天。只是叶小天看不到她这一刻的神情,而且以叶小天此刻所了解的那部分内容来看,整个事情已经完全说得通了。
“对不起,叶大哥,不是我想骗你,实在是瑶瑶的身份关系重大,而且事关小姐的名节。此事与你毫无关系,一旦让你知道,说不定还给你惹来杀身之祸,原谅我……”
水舞擦擦眼泪,转过身来,说道:“叶大哥,这一路下来,我已经明白,靠我自己,根本到不了贵州。我……我求你帮我,送我到贵州,妥善安置瑶瑶,好么?”
水舞有些担心也有些期待地看着叶小天,她知道叶小天喜欢她,而她一旦回到那个大人物身边,叶小天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叶小天很有可能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可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瑶瑶总有一天要认祖归宗,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把瑶瑶送去。
水舞用柔弱、希冀的目光看着叶小天,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叶小天什么,所以目光格外的柔怯,她不明白那样的目光在喜欢她的人心中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叶小天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用力地说道:“好!我送你去!”
薛水舞蓦然瞪大眼睛,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可这欢喜刚刚浮出,便又突然沉下去了,因为叶小天紧跟着又说了一句:“我送你去,我还会带你走,让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薛水舞低下头,心中暗想:自己欠叶小天实在太多了,虽然自己不情愿跟他返回京城,但她愿意给叶小天一些补偿……只是她身无长物,也只有这个令男人垂涎的身子了。
看着叶小天那英俊挺拔的身躯,自己这个残花败柳又何必敝帚自珍?只要他诚心送她去瑶瑶生父身边,自己就算献身于他也不算委屈。
薛水舞心慌慌地转身,叶小天微微瞇起眼睛,望着她美丽的背影用力挥了挥拳头:“你一定要厚着脸皮、死缠烂打、不择手段,极度无耻,直到把她变成你的女人!不要脸皮的我,一定会成功的!”
人生阅历与知识渊博是两码事,所以一个蠢笨市儈的村妇可以把薛水舞这样兰心惠质、饱读诗书的小才女骗得团团乱转。
而人生阅历的获取,却并不一定要当事人亲自去经历血泪苦难,有时候前辈传授的经验和教训,也许刚刚运用的时候还有些生涩,但你很快就能把它变成你自己的东西,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叶小天就有从无数“先贤前辈”那里传授的阅历,所以由他来安排三人西行的旅程,比之从前水舞的一路坎坷就容易多了。当然,在这种民风剽悍、治安较差的地方,一个男人出面办事,远较女人方便也是个重要原因。
叶小天每到一处,都先安顿好水舞和瑶瑶,然后在镇上寻访西去的商贾,而且他从不找那种人员众多的独立旅团,而是专找几支小商队联合而行的队伍,这样几支队伍才能形成相互的制约。
叶小天很清楚在没有法律和道德约束的地方,人性可以卑劣到什么程度。几支不同从属的队伍混在一起,才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在杳无人烟的地区依然保持着一定的互相监督和约束。
同时,叶小天也充分利用一同西行的便利条件,以烈女怕郎缠为宗旨,开始了他的近水楼台计划。
叶小天想得很长远,薛水舞不只很俊俏,美得叫他怦然心动,而且她自幼伴随官宦小姐,饱读诗书。叶小天不希望自己的后代继续像自己一样挣扎在社会最底层,做一个为一日三餐奔走的升斗小民。
可要改变处境,唯有读书求学这一条途径。他是请不起西席先生的,而水舞——这位礼部员外郎家女公子自幼的玩伴加学伴,明显可以是个很好的启蒙老师。
只要追上她,可意的娘子、孩儿他娘、最负责任的西席老师就都齐备了,叶小天怎能不全力以赴。
晚上歇宿的时候,不管是借宿民家还是住在客店,叶小天总在半夜时分涎着脸摸到水舞身边,从开始的搂搂抱抱发展到后来的动手动脚,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郎有情妾有意,水舞既然存了以身相报的念头,对叶小天的轻薄也只是故作矜持地假意推拒,半推半就地任他纠缠。叶小天颇懂得些水磨工夫,嘴里又会说些甜言蜜语,常常挑逗得水舞意乱情迷,阵地接连失守……
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在一间简陋的客栈土炕上,叶小天突破了水舞的最后一道防线,将憋忍许久的阳物插进了水舞的阴门之中。
早有心理準备的水舞姑娘坦然接受了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她的一双柔荑搂住叶小天的后背,在他耳边娇喘微微地呢喃道:“轻些儿,你的……太大了。”
叶小天夙愿得偿,也不急在一时,他强抑快活得几乎爆炸的心情,将自己那胀硬欲裂的阳物缓缓向身下女子的身体深处插去,像锋利的犁铧扎进肥沃的泥土。
水舞的娇躯绷紧,适应着身体里的异物,久旷的身体唤醒了曾经的记忆。
水舞未曾生育,阴道娇软柔嫩,叶小天的阳物粗壮硕大,将洞穴塞得满满当当,抽插起来不免有些滞涩。叶小天轻抽缓插,突破秘窟内的层峦叠嶂,挣脱一圈圈媚肉的挟裹缠绕,细细体会着下身传来的快感。
渐渐的,水舞进入了状态,阴道内润滑了起来。叶小天加快了抽插的节奏,啪啪声爆豆般响起,噗滋噗滋的水声随之应和。
水舞的身躯越来越软,年青人的战斗力惊人,非年迈的杨霖可比,就是盛年的杨天王也要逊色不少。随着叶小天进入最后的沖刺阶段,水舞提前登上了顶峰,她的头脑中始终残存着一丝理智,最后关头急急低叫:“别流在里面,拔……拔出来。”
叶小天当然知道水舞现在不能怀孕,尽管万般不舍,还是乖乖地抽出阴茎,射在了水舞的肚皮上。
擦拭已毕,叶小天将水舞搂在怀中。不料水舞轻轻推开了他,小声说道:“回你那里去。”
叶小天有些不甘心,嬉皮笑脸地还往水舞身边凑,他多希望能抱着娇妻睡到天亮……可水舞却不肯让步,态度十分决绝。
叶小天不敢忤逆佳人,只得怏怏地离开,心里一片怅然。
水舞心里五味杂陈,她让男人得偿所愿只是出于报恩的心理,两人终究不是一路人,总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她不想陷得太深,也不想让叶小天无法自拔。
天快亮的时候,叶小天又凑了过来,想梅开二度。水舞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理由是瑶瑶快醒了。
这之后,叶小天几乎每晚都要求欢,但十之八九都没有得逞。水舞拒绝他的理由五花八门:累了,来红了,怕吵醒瑶瑶……弄得叶小天很郁闷,本以为是两情相悦的他终于发现只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渐渐的,叶小天的热情也冷却了下来,他不喜欢强迫女人,尤其是这种事。反倒是水舞,怕伤了他的自尊,同时也是有求于他,隔段时间就满足他一回。
这一路行来,两个人的关系便显得有些怪异,就连瑶瑶都觉察到了。只是小孩子不明白大人的事,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眼神里全是疑惑。
越往西南方向走,道路越是难行,沿途所遇的城镇也越少,同路的商旅也变少了。
商贾谋利,鸟不生蛋的地方谁去呢?黔地固然并非都是偏荒贫穷的地方,但是这条路却不是通向黔地的捷径。
这一来叶小天三人就陷入了窘境,再往前去城镇很少,村落也都隐藏在莽莽群山之中,而且那些村落大多不与外人接触……叶小天不同意三人再冒险前行。
最后他们在鹿角镇停下来,由此前往黔地有两条路,一条路远些,需要在山外绕行,但路途平缓也相对安全。另一条路则需要从群山中穿行,虽然近了三分之二的路,但沿途非常荒凉,而且道路难行。
叶小天在镇上住了三天,还是没有等到一支去往贵州的商队。
这天傍晚叶小天出去打探了一圈,正失望地往回走,忽然看见有队人马进了镇子,正由本镇保正晁欢殷勤地迎往家中。
这一队人马有二十多人,随行者都骑着高头大马,生得孔武有力,拥着两辆轻车。前边一辆轻车敞着篷,车中端坐一位蓝袍人,后边一辆轻车载着他们的行李,没有女眷。
叶小天心中一动,急忙迎上前去。
晁保正刚把轻车上的那位贵人请下来,扭头一看,认的是这几天在镇上到处打听前往黔地商队的叶小天,便大声道:“去去去!你想搭伴儿去葫县找商队去,这是官家队伍,也是你能打扰的?走开!”
车上走下来的那位蓝袍人淡淡地瞟了叶小天一眼,问道:“你,要去葫县?”
叶小天看这人比他年长不了几岁,赶紧趋前稟道:“是!这位公子,小可欲携两个妹子前往葫县。奈何路险难行,在镇上滞留三天了,还没找到可以结伴同行的队伍,不知公子您……可是往葫县去的?”
叶小天其实很想和水舞扮夫妻,可水舞在这一点上一直不肯让步,无可奈何之下,三人这一路下来,就始终以兄妹相称了。
蓝袍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颔首道:“本官姓艾,正要往葫县去就职典史一职。明日清晨本官就要启程,你们一早候在这里吧。”
叶小天一听他是位去往葫县上任的官员,与他一路同行自然安全无比,大喜过望之下,连忙不要钱地说起了好话:“多谢大人,大人您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前途无量……”
艾典史轻轻摆手,举步向阶上走去。晁保正睨了叶小天一眼,快步追了上去,堪堪追及艾典史时,晁保正不经意地做了一个手势,街上閑站的一个村夫轻轻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叶小天就带着薛水舞和杨乐瑶赶到晁保正家门口。等了约摸大半个时辰,艾典史一行人走出来,晁保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见了叶小天,艾典史并无二话,倒是看到薛水舞时,他的目光忽然一亮。这样俊俏的女子,就连艾典史都大生惊艳之感。
晁保正毕恭毕敬地把艾典史一直送到村口,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见叶小天一家三口坐在载货的那辆车上,不禁摇头轻笑:“自己找死的人,老天都救不了你啊……”
……
大概是看到薛水舞是个弱质女流,瑶瑶又是个小孩子,艾典史善心大发,叫他们三人坐上了车子。
瑶瑶躺在两堆杂物中间,酣然大睡。叶小天和薛水舞盘膝坐在硬挤出的空隙处,水舞细腻柔软的小手被叶小天紧紧抓住,抽都抽不回去。
叶小天仔细端详着水舞的手掌,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道:“姑娘,小天我掐指一算,你命里缺我呀。”
水舞登时红了脸,急急缩手,羞道:“就知道你又要胡说八道。”
叶小天道:“嗨!怎么能说是胡说八道呢?我跟杨霖可是老交情了,真的学了一身本事。要不你报出生辰八字来,我再给你算一算?”
水舞轻啐一口:“信你才怪,你就会胡说。”
叶小天道:“罢了罢了,我的话你不信,圣人说过的话你总该听吧。”
水舞讶然道:“圣人说什么了?”
叶小天嬉皮笑脸道:“孔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妻,择其靓者而娶之。’你看,圣人说得多有道理啊。”
水舞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瞪他一眼,扭过头去看着山中景致,不再言语。她已与他行了男女之事,对他说的疯话自然也无法生气。
其实水舞心里清楚,叶小天固然口花花的,但是从未真的强迫过她什么。原本萍水相逢,能这样仗义地送她入黔,可谓义薄云天,薛水舞对他更多的是心怀感激。
叶小天笑道:“子说过的话也不管用么?那只好请神来说了,不如你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给你看看相。”
叶小天刚说到这儿,前方一匹马忽然兜转回来,对他说道:“小兄弟,我们老爷有请。”
叶小天此刻有求于人,自然马上起身,跳下牛车,快步赶到前边车上。
这一路下来,他已经打听清楚,艾典史名叫艾枫。说起这典史,其实是不入流(九品以下)的小官,不过典史掌管缉捕、稽查、狱囚,实权着实不小。
由于大明官制规定,县丞或主簿等职位有缺时,其职责由典史兼任,而县丞和主簿都有品级,所以典史虽然不入流,却也要由史部铨选,皇帝御笔签批任命,属于“朝廷命官”。
当然,话是这么说,可典史毕竟还是不入流的小官,所以朝廷控制得没那么严格。一般来说,地方官如果报上一个人选,朝廷很少会驳回,大多会就此任命。
这位艾典史原本是中原某县的一位县丞,因为依照当今首辅张居正的考成法大考时,收税不及九成而被贬到了葫县做典史。
葫县原本是土司辖地,刚刚改土入流。不但葫县是三等小县,而且周围环绕尽是土司官,在此为官殊为不易,这也就难怪艾典史总是一脸忧郁了。
因为此地偏僻,地方不靖,因此艾典史没有携带女眷,只带了几个家人,随行的那些大汉都是乡里孔武有力的汉子,保护他上路的。
艾典史不耐烦绕路远行,所以选择的是比较偏僻难行的这条山路,他是官身,随行的又俱是强壮大汉,料来也没人啃他这块硬骨头。
一路无事,艾典史寂寞无聊,忽然想起叶小天一行三人,他那妹子殊丽俏美,惹人心动,不觉起了异样心思,便吩咐唤他来自己车上说话。
他想收了叶小天,最终目的是收了叶小天那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妹子”。他是官,当然不会干出强抢民女的事来遗人话柄。不过叶小天兄妹如此落魄,只要自己话风一露,那还不上赶着和他攀亲戚?
艾典史见了叶小天很客气,叫他也在车中坐了,随意询问道:“听你谈吐,倒是个雅人,可会下围棋么?”
叶小天拱拱手道:“小民只是略知一二。”
艾典史微笑道:“不必谦逊。来,咱们下上一盘。”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得厉害,但艾典史用的是一副磁石棋盘。叶小盘自幼便把时光消磨在天牢里,那些高官哪有不懂围棋的,所以叶小天还流着鼻涕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已经和那些尚书侍郎员外郎们隔着栅栏下围棋了。
所以真要说起来,叶小天的棋艺还着实高明得很。不过,他这一路吃用都是人家的,还要仰仗人家庇护安全,总不能叫人家不舒服吧,所以叶小天开始有意放水。
连下三盘,叶小天初时总是不落下风,中间也是拼命厮杀,只是到最后总是棋差一招而无奈认输,艾典史快意不已。
叶小天苦笑道:“大人棋艺高明,小民一筹莫展,甘拜下风。”
艾典史笑容微敛,睨着他道:“叶小天,你在让着本官啊。”
叶小天心中一惊,矢口否认:“小民何曾相让,实是大人高明……”话说到一半,看到典史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叶小天顿时住口。
艾典史慢条斯理地拾着棋子,悠然道:“即便明知你在让我,本官赢了,还是很开心的。”
叶小天嘿嘿一笑。
艾典史道:“这就是人心了。哪怕不为了赢,只为你这番心思,本官心里也舒坦。如果你一开始就放水,让我赢得轻而易举,我反而不开心。可是,你一开始全力以赴,激起我的好胜心,即便后面决定放水的时候,也不让我轻易取胜。如此一来,面对难得的胜利,本官自然大悦。识不破你的用心会大喜,识破了你的用心,也会因为你用心良苦而心生好感,你说对不对?”
叶小天心道:“对个鸟,不叫你晓得我的用心,如何卖你这个好儿?你以为自己能洞彻人心?我可是在成了精的狐貍窝里厮混了许多年才走出来的人物。”
面上他却是一副惶恐、羞惭的模样,连连告罪不止。艾典史摆摆手,道:“你很不错,知情识趣又会做人,思虑缜密、手段高妙,是块璞玉,值得雕琢啊。”
叶小天马上一脸惊喜地离座拜道:“还望大人栽培。”
“起来,起来。”艾典史漫不经心地道:“本官此去葫县,身边少不得要用人。你很机灵,若是愿意,就留在本官身边做事吧。另外,本官此来葫县赴任,不曾携带家眷,还想找一个心细的人在房中帮着打点一切才好。”
叶小天心道:“原只想下下棋哄你开心就是,没想到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倒是好眼光。可惜水舞已经被我内定,你想打我媳妇主意,门儿都没有。”脸上却是一副惊喜模样,颤声道:“舍妹性情温柔,姿色也还入目,她如今尚未许亲,大人您要是缺个身边人侍候……”
艾枫这回可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这小子,真的很机灵,有眼光。
他爽朗地一笑,道:“好!既然如此,本官在衙门里给你找点事做。你以后跟着本官,亏待不了你!”
叶小天又起身拜谢,心中却想:“先唬弄着你这色鬼,免得你半路把我们赶下车去。待到了葫县,小爷拍拍屁股就走,你这等体面人,又能奈我何?”
从这一天起,双方的关系开始亲密起来。渐渐的艾典史那些随从也都知道这叶小天很快就要成为典史大人的便宜大舅子了,所以对他们三人的态度也愈加和善。
这日行到一处山坳,此处距葫县的县城只有不到一天路程了,所有人都很兴奋。
正行走着,瑶瑶忽然道:“小天哥哥,我要撒尿。”
叶小天便跳下车,对艾典史一行人马道:“各位先走着,我带瑶瑶去方便一下,马上赶来。”
因为此处遍地鹅卵石,车行缓慢,步行快些便能追上,所以艾典史的车队并未停下,而是径直走向前方山口。
水舞牵着瑶瑶一边往路边走,一边弯下腰小声说道:“瑶瑶,你想方便的时候是不可以大声说的,尤其是在别的男人面前,知道吗?”
瑶瑶不服气地道:“小天哥哥可不是外人。”
水舞道:“那也不行!你是大家闺秀,现在就要学规矩,不然长大了会被人取笑。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
瑶瑶小猪似的噘起嘴巴,应了一声:“哦!”
叶小天跟在后边,听她二人交谈,不由哑然失笑。
山坳里都是圆滚滚的鹅卵石,无遮无蔽,他们一直走到路边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山沟里,沿沟而上,大约走出十几步距离,才找到一处可供藏身遮蔽的所在。
叶小天在草丛中趟出一块地方,确定没有蛇虫之类的东西后,才对水舞道:“我在旁边等你们。”
叶小天站在山坡上遥遥望去,忽然有一道刺目的光芒掠过他的眼睛。叶小天没有当过兵,也没有打过埋伏,自然不知道那是隐藏在草丛中的一道刀光。他望了一眼缓缓而行的队伍,便往松软的草地上一躺,双手往脑后一垫,翘起了二郎腿。
湛蓝的天空蓝到了极致,远方几朵白云,有一种极尽高远的感觉,仰望苍穹,似乎人的心胸也高远开阔起来。
这时,艾典史的队伍刚刚走出山口,前方路边突然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喀喇喇地倒了下来,正砸在道路的正前方。巨大的树冠砸在地上,枝叶和灰尘飞溅而起。
坐在车中的艾典史瞿然一惊,护侍在身侧的骑士大吼道:“有人偷袭!”
话音未落,无数枝“利箭”便从两侧密林中飞射出来。那不是箭,而是无数枝竹枪呼啸而至,汇成一阵密不透风的枪雨,像被触怒的马蜂群,嗡地一声向艾典史的队伍笼罩过去。
山脚下,仓惶结阵试图自保的艾典史一行人顾此失彼,片刻间便已死伤枕藉。这样凌厉而突然的偷袭、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就算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同样来不及抵抗,何况这些家丁护院一般的武士。那些竹枪可怕的贯穿力,在这样的距离内,可以洞穿三层皮甲。
在骑士们接二连三中枪倒地的同时,受到最多关照的典史大人更是凄惨,三四十桿投枪向他射去,车的棚子只是苇席,根本阻挡不住竹枪的射入,将他整个人串在了车上。
当一轮竹枪射罢,射空的竹枪落在鹅卵石的地面上,叮叮当当的还在弹跳的时候,二十多个青巾蒙面,举着雪亮钢刀的汉子就像猛虎下山般从竹林中沖了出来,二话不说,拔刀就砍,不管死的活的,都要补上一刀。
蒙面人搜检了一些财物,随后如同一阵风般迅速消失在丛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