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洗漱完毕,刚开房门,隔壁房间里就沖出一个双眼红肿如桃、披头散发的女人,哭着对叶小天喊道:“你不要走!你给我说清楚……”
“你给我滚回来!”一个高胖男人跳出来,揪出那女人的头发将她扯回房间,劈头盖脸又是两记耳光,然后一脚踢上了房门,压低声音吼道:“你还嫌老子脸丢得不够是不是?我走遍湘黔川鄂,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想让老子把脸丢遍天下吗?贱货,早就知道你不规矩,想着娶妾娶色,你以前的那些烂事老子也不在乎。可那是你跟了老子之前,跟了老子以后还敢如此放蕩,老子打不死你!”
女人哭叫道:“我没有……”
“啪啪啪!还敢狡辩!啪啪啪!认不认?”
“认!我认!我认了,老爷别打了,呜呜呜……”
叶小天在外边听着,同情地摇了摇头,心想:“经这一顿打,这个女人以后不会那么张狂了吧?嗯,少讨人嫌,要不然她男人腻了以后肯定会把她转卖他人。啊!日行一善,功德无量啊。”
叶小天摇着头找水舞去了,水舞已经起床,洗漱完毕。
叶小天一进房间,水舞就竖起手指,朝他嘘了一声,小声道:“瑶瑶还没醒。”
果然就见瑶瑶穿着一套碎花小睡衣蜷缩在床上,翘着小屁股睡得正香,脸蛋儿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叶小天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笑道:“这小家伙,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不得了。”
水舞走过来,说道:“那是!我们家小姐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她的女儿还能差了?”
叶小天端详着水舞,一脸坏笑。水舞奇怪地看看身上,又摸摸脸庞,问道:“你看什么,哪儿不对了?”
叶小天道:“我在想……咱们俩要是有了孩子,会像谁呢?”
水舞的俏脸登时红透了,她背过身去,娇嗔道:“好久不听你胡言乱语了,现在又胡说。”
吃过早饭后,水舞让叶小天照看瑶瑶,她要出门去找人跟那个大人物联系。
叶小天没想到的是,水舞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叶小天猜测水舞也许是离开了铜仁正去别处打探,反正也无处寻找,只得耐心等候。
这天上午,叶小天牵着瑶瑶,打算出去转转。刚走到客店的大堂,忽然听见一个彪乎乎的大嗓门道:“掌柜的,你们这嘎哒儿招人不?俺挺能干的,真滴。”
听见这特殊的口音和调门儿,叶小天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转眼望去,只一眼叶小天就认出了此人。这人可不就是当初为了对付孟县丞,苏循天找来的那个“有力证人”?
掌柜的笑着摆手拒绝了那丑陋大汉,大汉也不纠缠,悻悻地往外就走,忽然看见叶小天正一脸诧异地打量他,顿时把牛眼一瞪:“你瞅俺干哈?”
叶小天要是他老家那儿的人,马上就得把脖子一梗,同样瞪起牛眼:“我就瞅你咋滴?”然后两人晃着膀子上前大打出手。
幸好叶小天这辈子还没出过山海关,所以他只是笑吟吟地说道:“你是毛问智吧?”
毛问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哎呀娘吔,你咋认识俺呢,你是俺狱友吧?”
叶小天心道,我若向你解说身份,少不得又要啰嗦半天,便笑道:“是啊!不过我只关了一个多月。”
毛问智兴奋地道:“那就难怪了。最近关进去的人太多,俺认不过来,不过俺是元老级的人物,就没有不认识俺的。小兄弟,你才出来几天,看你这模样混得不错啊。”
叶小天跟他东拉西扯,忽然想起薛水舞那间房还没退。叶小天不能让瑶瑶一个人住,就把自己的行李搬去了她的房间,把自己那间让给了毛问智。
毛问智看着鲁莽,却也有着他的狡黠,转眼间,叶小天就从“小兄弟”升级成了“大哥”,叶小天听了只是付之一笑。
一切安顿妥当,叶小天带着瑶瑶又来到毛问智的房间,随口问起毛问智的来历。毛问智登时一拍大腿,感慨道:“要说俺这经历,那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叶小天一听这是要“说来话长”的意思,马上就后悔了,但毛问智已经不给他机会拒绝,马上就讲起了自己的血泪史……
“俺吧,本来是沈阳卫的人,在关外呢。因为关外的冬天贼冷贼冷的,俺核计要是到了暖和地方,冬天不好过点吗?俺到了葫县以后吧,就给牢头儿他们家放羊。再后来吧,他媳妇就勾搭俺。你说俺一个壮小伙,又没有过女人,哪能禁得起她勾引啊?所以俺就把她睡了。只可惜好日子不长,还没睡过几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够呢,大白天的就被那牢头儿捉奸在床,编排个罪名把我塞牢里了。”
叶小天点了点头,钦佩地道:“大侠好本领!你把牢头儿的老婆都给睡了,他居然没把你弄死在狱里,算是很对得起你啦。”
毛问智道:“你可拉倒吧,他为啥不杀我?因为他得着甜头了。为了让他消气,他老婆用蒙汗药把自己妹子放倒,还亲手脱光了妹子的衣服,让他尝了鲜。他那小姨子才十三岁,比她姐年轻漂亮,长得可水灵呢,嫩得一掐一兜水儿,可把他美坏了。后来我听人说,那牢头儿长期霸占着小姨子,每天晚上把那亲姐儿俩弄到他的被窝里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得赛过神仙,一直到小姨子出嫁才放过她。我琢磨着这小子心里头不知道该多么感激我哩,所以我在牢里这些年,倒是一点儿也没受过委屈……”
叶小天两眼发直:“这样一个夯货,倒是性情直爽。我如果留他在身边,说不定能助我一臂之力。哎!蜀中无大将……”叶小天对这个一条筋的夯货本来不抱太大希望,不过眼下无人可用,也只能先拿他将就着,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
叶小天在客栈无所事事,便领了瑶瑶出去游览铜仁城。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见一个较气派的门户,门口搭着脚手架,旁边堆着砖瓦和石材,几个匠人正在那里忙活着。
叶小天随意看了一眼,见门楣上四个大字“铜仁府学”,这才晓得到了铜仁的官办学堂。
瑶瑶只是个小丫头,随手碰了路旁脚手架上的一个墨盒,墨盒打得粉碎,墨汁流淌出来,一个匠人发出惊呼声。那匠人看到罪魁祸首,立即扯住叶小天的袖子,大叫道:“你不要走!”
这时周围匠人围拢过来,其中一个匠人道:“哎哟,不好,黎老爷写的这幅字都给染了。”
那是一幅用宣纸写好的字,本来叠着放在脚手架上,就用墨盒压着。此时有匠人将那张纸打开,就见纸张已被墨汁浸透,黑乎乎一片,除了最后一个字,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匠人师傅一看也急了,嚷道:“墨盒打碎了也就算了,这字可是黎老爷写了叫我们刻在门楣上的。我们都没看过,还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黎老爷可不是好脾气的人,这字没了,我们可不敢去找黎老爷再讨一副。”
叶小天听得大皱眉头,本以为是几文钱的事,却不想惹出了大麻烦。也不知这黎老爷是什么人,既能为府学大门题对联,想必是当地士林中的名宿或者就是这府学的教谕、训导。
这些文人对自己的墨宝最重视,虽然只是几个字,你说它一文不值也成,说它价值千金也成,万一这个不是好脾气的黎老爷狮子大开口,我全部银子赔给他都不够。
“有了!”叶小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马上对那匠人道:“不要喊,不要喊,这字刚刚浸染,还认得出来。”
叶小天说完抢过那幅纸,刷地一下展开,迎着阳光照照,点点头道:“喏,你看,这里颜色深些,迎着阳光一照,马上就显现出来了。好了,这副对联我已认出来了。”说着话,他把那幅宣纸一团就扔到了一边。
既然这些工匠还没看过这幅对联,随手编一幅给他们也就是了,叶小天心中大定,说道:“大叔莫急,取笔墨来,我把黎老爷这幅字给你写出来不就完了么?如此一来我少了麻烦,大叔你也不必被黎老爷责骂。”
那匠人不由意动,旁边有个徒弟提醒道:“师傅,这人……写的字和黎老爷笔迹一样吗?要是不同,让黎老爷看出来……”
匠人猛然惊醒:“对啊!我们是要把黎老爷这副字雕在门柱上,你的字迹与黎老爷不同,黎老爷一看就穿帮了。”
叶小天沉着地道:“什么笔体,是王体颜体还是三宋,亦或是苏黄米蔡?把那幅字取来,我再看看。”当下就有人去把那团成一团的宣纸取来,上边只看清最后一个字:瞧!
叶小天打个哈哈,道:“既非自创字体,有何模仿不得?这是……唔,这是瘦金体嘛,且待我把这副对联写出来,你原样比对一下就是。”
那匠人没法,只得取来一副宣纸,备好笔墨,铺在一块石板上,请叶小天书写。
这位黎老爷的笔体确实是瘦金体。叶小天当初在天牢跟着那帮来自官场的人杰精英学的东西并不系统,杂七杂八。但要说到书法,本朝最流行的三宋,古之王颜,还有这瘦金体,他可都是精通的。他方才一直在考虑的是:这个该死的黎老爷,究竟写了一幅什么对联。
这些工匠也没有看过这位黎老爷的对联,那就好办了。只要最后一个字也是“瞧”字,自然就能糊弄得了他们,写好了字马上溜之大吉,他们再发现不对也没办法了。
叶小天想到这里,微一思忖,挥毫写就一副对联:“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上过;门庭开阔,山川常在掌中瞧。”
叶小天写罢,搁下笔端详一下,自信满满地对那匠人道:“来,你来瞧瞧,可有破绽?”
那匠人连忙拿过那副皱皱巴巴的宣纸,和叶小天刚刚写就的这张一比对,笔划脉络竟是分毫不差,不由大喜过望:“谢天谢地,居然一点不差!”
叶小天笑道:“不用谢。既然如此,小可这就告辞了。”
不等那匠人反应过来,叶小天急急向瑶瑶使个眼色,两人拔腿就走。
“哎,他们还没赔墨盒钱呢。”那匠人师傅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看,叶小天早已走得不见蹤影。匠人师傅又端详那幅字,心满意足地道:“算了,一个墨盒值几个钱?这下总算不用看黎老爷的那副臭脸了。”
黎老爷此时正好臭着脸从府学里出来。
黎老爷名叫黎中隐,前两天刚去过一趟水西,被提学道严厉训斥了一顿。大明南七北六十三省,各省提学道都是由各省的提刑按察使或按察副使、佥事充任的,贵州提学道则是由贵州提刑按察使大人亲自兼任。
考察一地首要官员的政绩主要依据就是钱粮和治安,那么考察一地的学政官员政绩标準是什么?当然是“升学率”,也就是考中秀才、考中举人、考中进士的人数。
铜仁这地方过于闭塞,科考上面始终难有建树。其实不只铜仁,整个贵州都是如此,不要说在科举上比不了江浙,就是比北方诸省也望尘莫及。那些土司老爷们的直系子侄倒是年年都有进学的,可那个基本上就是“保送生”,成绩不重要,决定他们是否进学的是身份。
铜仁已经连续两年没出秀才、举人了。提学大人这次下了严令,如果今年铜仁府学再没什么建树,他这个府学教谕也就干到头了……试想黎教谕的心情又哪能好得了?
那工匠师傅生怕再出意外,先停了别的活儿,把那字贴在门柱上正要进行雕刻。黎教谕沉着脸抬头一瞧,突然站住了,怒气沖沖地喝道:“住手!这门柱上的题字,是谁的?”
那工匠心中一跳,暗叫不妙:“教谕老爷莫非看出来了?不对呀,那笔迹明明一模一样。”
工匠师傅硬着头皮陪笑道:“黎老爷,这不是您老的手书么?”
黎教谕喝道:“满口胡言,本官题的根本不是这副字。这字究竟谁写的?还不从实招来!”
那工匠师傅一听,暗叫一声苦也:“被那浑球小子给骗了!”无奈之下,只得一五一十地对黎中稳招了供。黎教谕一听更是大怒:“岂有此理!你这匹夫竟敢如此欺瞒老夫,老夫……”
黎中隐指着工匠师傅的鼻子,声音突地戛然而止。那工匠师傅大惊,赶紧道:“黎老爷,您消消气儿,您骂我吧,您打我吧,您怎么着我都行,您可千万别气出个好歹来。”
“哈哈哈哈……”黎中隐突兀地转怒为喜,哈哈大笑。吓得那工匠师傅急忙退了两步,谨慎地举起了手中的凿子:“教谕老爷可别是气疯了心,神志出了毛病吧?”
黎中隐喜滋滋地问道:“你方才说,写这字的是个少年?”
工匠师傅胆怯地点点头:“应该……应该是个少年,面相嫩得很,就算不是少年,也是刚刚成年的娃子。”
黎中隐又往门柱上看去,越看越是欢喜:“字写得好,这对联儿写得也大气。人才啊!老夫若是把此人网罗门下,还怕他不考个秀才?那老夫今年的进学率不就有保障了吗?”
黎中隐兴沖沖地问道:“那人往哪里去了?”
工匠师傅道:“往那边走了,他带着一个小女娃儿,很好认的。”
黎中隐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要说求才若渴,普天之下的师长们,还有人比得了贵州的这些苦逼教谕、训导们么?
叶小天带着瑶瑶回到客栈,就听外边有人叩了叩房门,唤道:“请问,此间主人可在?”
叶小天刚倒了杯茶才举到嘴边儿上,忙放下茶杯过去开门。
一开门就见一个一身儒衫、三绺微髯,相貌清瞿的中年人站在门外,正微笑着看着他。房门一开,那人看见屋里的瑶瑶,登时双眼一亮。
叶小天见这人不认识,疑惑地问:“足下是?”
那人呵呵一笑,抚须道:“如此这般,岂是待客之道,足下不邀黎某进去坐吗?”
叶小天忙让开门口,客气地说道:“哦,原来是黎先生,请进,快请坐。”
瑶瑶从小受水舞各种大家规矩的教训,和叶小天私相接触时固然娇憨,充分保留了一个小女孩儿的童真,可是有外人在时,却特别懂事,马上为这位黎先生摆正了椅子,还吃力地为他斟上一杯茶。黎教谕微笑地向她点点头,觉得这小女娃儿很懂规矩。
瑶瑶斟完茶,就退到叶小天身侧椅旁站定,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他们说话。
黎教谕微笑道:“我方才向柜上打听过,尊客姓叶,是吧?呵呵,却不知你是路经本地,还是打算在本地长住呢?”
叶小天心中戒意更浓:“黎先生,不知您问起这些,意欲何为?”
“啊……哈哈哈……”黎教谕抛须大笑:“你不必心存戒意,那黎某就开门见山,跟你直说了吧。黎某乃是铜仁府学教谕,今日在府学门口看到一副对联,那字应该是你写的吧?”
叶小天暗道:“糟了!被正主儿追上门来了。”
叶小天马上答道:“这倒没错。不过,在下没钱,已经欠了三天的店钱,如果您想索要损失,那在下……”
黎教谕摆手笑道:“非也,非也,本官非为索赔而来。是这样,本官看你的对联和书法,都是上佳之选,想来文采也必出众,是以起了爱才之心。本官一路寻来是想知道,你是路经此地还是打算在本地定居,如今可有功名在身?”
叶小天斟酌地道:“在下要在此地滞留很长时间,至于是否在此定居,目前还没有决定。说到功名,大人就取笑了,在下这点才学哪够资格求取功名?不要说功名,在下实际上就没正经就过学,连学籍都没有。”
黎教谕捋须大笑:“既如此,那就好办了。如果你愿意,落籍之事由本官负责,落籍成为本地人后,年底之前本官就保你一个秀才功名。你若家在外地,又或想要还籍那也不难,反正你有了功名,天下哪里都能去得,你看如何?”
叶小天心中大惊: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难道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叶小天迟疑地道:“大人此言当真?”
黎教谕道:“那是自然,本官还能诳你不成?这秀才功名,本官和知府老爷就能选定。知府老爷那边只需本官的一句话,只要本官点头,你这秀才功名就跑不了啦!”
秀才功名的取得,确实只需知府或知县圈定,其中教谕官、训导官自然也起到莫大作用。那为什么黎教谕这两年来一人不取,非要去受提学道的责斥呢?实在是因为没人可选!
若是把一个字都写不好、文章都写不顺溜的人点为秀才,提学官是要定期巡查考试的,那时发现你滥竽充数,反倒成了一桩罪责。而且说不定就有巡察御史认为你受贿,他们可是有“风闻奏事权”的,心里这么想,就能用这罪名奏你一本……所以反不如一人不取。
叶小天迟疑道:“天下读书人,莫不想求一个功名,有些人为此皓首穷经苦读一生犹不可得,大人您为何……”
黎教谕知道不说实话这少年人戒心难消,只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你说的那种情形,是江浙甚至北方,却不是我西南,尤其是我贵州啊……”
黎教谕唏嘘地把情况说了一遍,道:“其实也未必就没有了解此地情况的外籍人想落籍本省,以此进仕。只是,要进秀才容易,要进举人就难了。而要科举入仕,又非得参加南榜科考不可,那就更非我们可以左右的。”
叶小天听了登时两眼放光:“这科考还真是撑的撑死,饿的饿死,我在京城时哪曾想过此地还有这般好事!如果我有功名在身,想必水舞就会属意我了吧?就算不为此事,我拿了秀才身份回京,爹娘面前那也光彩无比啊!秀才!我叶小天居然也要成为读书人了,这一定是我叶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叶小天激动得满面红光,脱口就想答应,可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黎教谕之所以如此,恰如葫县教谕顾清歌对徐伯夷的优待,都是为了自己的政绩好看。
徐伯夷当初可是每月有六斗廪米领的,自己是不是也应该……
叶小天连忙故作冷静地端起茶杯,他紧张得口渴,想润润喉咙,再想想怎么措辞。
瑶瑶小大人儿似的站在旁边充当小丫环呢,一见叶小天举起茶杯,想起水舞教过她的“端茶送客”的规矩,立即板着小脸,严肃地高呼道:“送客……”
叶小天刚刚想好说辞,脸上挂着笑容,把脸扭向黎教谕,瑶瑶一声“送客”,叶小天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黎教谕那是什么身份,虽然他急于找一个可造之材,保证自己今年的“升学率”,可这事儿也是给人好处,又不是要别人去杀人放火。此人不答应,另想办法就是了,难道还能苦苦央求他不成?
黎教谕苦笑一声,站起身:“哎!人各有志,黎某也不好强求。既然如此,黎某告辞了!”
叶小天呆呆地道:“啊……黎大人……”
黎教谕摆摆手道:“不必送了!”
“我……其实我是想答应啊!我不要廪米、我倒贴廪米都行啊!”叶小天在心底吶喊着,欲哭无泪地看着黎教谕走出房门。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什么矜持、风度,能当饭吃么?叶小天大叫一声:“不要走!”便恶狗抢食般扑了出去……
“黎教谕请留步!”叶小天一个箭步沖出房间,抢到黎教谕面前,满面堆笑道:“大人,并非在下不情愿,实是方才惊喜过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黎教谕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么说你愿意?如此甚好,你此来铜仁,是经商还是寻亲?”
叶小天道:“算是寻亲吧。”
黎教谕呵呵一笑:“那么,你该有大把功夫了。閑暇时多看看书,功课要做些準备才好。本官这几天就为你办落籍的事,待籍贯落户,其他的事再与你细说。你有路引么?给我。”
叶小天急忙掏出路引双手交给黎教谕,一个长揖到地,恭敬地道:“有劳大人了!”
黎教谕解决了今年的生员入学问题,心怀大畅,微笑着离去,叶小天站在那里也是满心欢喜。瑶瑶从屋里出来,一副懵懂模样,叶小天弯下腰,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小丫头,险些叫你坏了我的好事。”
瑶瑶委屈地道:“人家做得不对吗?可娘说……”
叶小天笑道:“不是你做得不对,只是我不懂这些官面规矩罢了,其实我家瑶瑶很乖的。”
瑶瑶听了登时欢喜起来:“小天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呀?”
叶小天道:“哥哥好端端在家坐着,一不小心就变成秀才公了。这可是很多人绞尽脑汁都做不来的事情,哥哥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说要不要开心呢?”
瑶瑶还不太明白叶小天所言,但她知道必定是好事,于是也露出开心的笑容,用力点头道:“嗯!开心!”
这时毛问智回来,听说叶小天要当秀才,登时晃蕩着一双牛眼,挺稀罕地上下瞅他。
叶小天心情正好,便学着他的口音,瞪起眼睛道:“你瞅俺干啥?”
毛问智条件反射般就去撸袖子,脸上一副桀骜神情:“不我瞅你咋地啊?你……呵呵……大哥你尽逗俺……”毛问智突然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起来。
叶小天也笑了,朗声道:“今儿我遇到了大喜事,请你喝酒!”
毛问智一听要喝酒,登时馋得不行,赶紧去锁了房门跑回来。瑶瑶一听要去吃好吃的,也是馋涎直流,蹦跳着嚷道:“小天哥哥,我要吃米豆腐,听说可好吃了。”
贵州菜肴突出了一个酸字,当地人有“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之说,叶小天有些吃不惯,但瑶瑶吃得很开心。至于毛问智,这夯货有得吃就好,还没见有什么是他不爱吃、不能吃的。
一夜无事,第二天下起了大雨。叶小天本打算今天买些礼物去黎教谕家登门拜谢,巴结恩师。雨天路滑,他有心改天再去,可又不想失礼,毕竟之后拜托黎教谕处颇多。
只是这雨大得有些出乎意料,如果带着瑶瑶可不方便。
叶小天好说歹说,才劝说瑶瑶留在了店里,又叮嘱小二帮忙照看。这样的大雨天,店里没什么客人,那小二便也痛快地答应下来,陪在瑶瑶房里。
叶小天和毛问智冒雨出门,没想到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竟然打听不到黎教谕家住哪里。寻了半天,又有些担心瑶瑶,无可奈何回到客栈时,两人弄得落汤鸡一般好不狼狈。
店家看了忙关切地问候了两句,扬声喊人给他们煮两碗姜糖水。
叶小天谢过店家,问道:“瑶瑶还好吧?”
店家笑道:“好,好得很!那丫头乖着呢,一直在自己房里玩,就没出来过。你就放心吧,有小二陪着呢。”
叶小天向店家道了谢,便与毛问智走向后边客房。毛问智自回住处换衣服,叶小天则走向他和瑶瑶的住处,伸手一推,房门闩着,叶小天便敲了敲门,说道:“瑶瑶,我回来了。”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叶小天心中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如果说瑶瑶顽皮,有意跟他闹着玩,原也不无可能,但是房间里还有一个店小二呢,那小二岂会跟客人开这种玩笑?
叶小天心中紧张,用力又叩了叩房门,唤道:“小二,快开门!”
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叶小天立即退了两步,合身向前一撞,“轰”地一声,那门就连门框一起被他撞了下来,整个儿往房里砸去。
“瑶瑶?瑶瑶?”叶小天趴在门板上抬头一看,瞳孔顿时一缩。就见那店小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一汪鲜血沿着桌角缓缓淌下来,除此之外室内空空,根本没有瑶瑶的蹤影。
这时毛问智听到惊天动的一声巨响,马上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他在监狱时光着身子习惯了,在自己房里脱了衣服,还什么都没换呢,听到这边的声响,马上跑了出来。
对门一位女客听到动静也打开房门,忽见一个男人光着屁股从自己面前跑过去,禁不住一声尖叫,急急掩住了眼睛,五指却悄悄一分,闪出一条缝隙,瞧着那裸男的背影:“屁股还挺结实的嗳……”女房客眼睛发直,身体发软,连阴户都有些湿意了。
毛问智赤条条跑进叶小天房中,左右顾盼,大惊道:“出什么事了?啊!小二怎么死了?瑶瑶呢?”
毛问智一抬头,见外边已经有不少客人探头探脑,赶紧迈步抢到床边,扯过一条床单,很麻利地往身上左缠右裹,片刻之后就成了一件衣服,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日本浪人。
叶小天忽然清醒,他沖到桌前伸手蘸起一滩鲜血看了看,沉声道:“人死不久,我们追!”
“好!”毛问智也顾不上换衣服了,就披着床单,光着两条大毛腿跟了上去。
叶小天急急赶到大堂,对店掌柜道:“掌柜的,瑶瑶被人掳走了。”
店掌柜一惊:“啊?”
叶小天道:“看护瑶瑶的小二也被人杀了!”
店掌柜大惊:“啊!”
披着床单的毛问智飞奔而来,薄薄的一条床单,垂下来时挺像和服,飞奔之时飘如披风,于是胯下不雅之物便“屌儿郎当”地晃来晃去,掌柜一见又是一惊:“啊……”
这店掌柜剎那间“平上去入”四声说了三个,叶小天却不给他机会把四声说全了,直接问道:“掌柜的,方才可有人出入?”
店掌柜略一思忖便想了起来:“啊!有两个人,说是来店里拜访客人,其中一个还背着一个竹篓,进去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说是要拜访的朋友不在,刚离开不久。”
叶小天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穿着打扮如何?”
掌柜思索道:“他们披着蓑衣,对了,两个人个子都挺高,其中一个还留着山羊胡子。”
叶小天向外飞奔而去,匆忙间只留下一句话:“有劳掌柜速速报官,我去追那兇手。”
毛问智也不含糊,马上跟着叶小天飞跑出了客栈,床单飘飘,露出客栈女客偷眼观瞧时诚心夸赞过的结实大腚。
二人跑出客栈,东张西望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追,迎面却碰到了一个少年,正是华云飞。
华云飞知道是叶小天帮他报了父母血海深仇,又放他逃出生天。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就悄悄跟着叶小天来了铜仁。
华云飞并不知道叶小天是假典史,所以对叶小天假死遁身的缘由并不清楚。他只想报恩,别的他并不关心。
叶小天住了店,华云飞便也在附近住下来,还在附近一家酒楼找了个活儿:劈柴。
华云飞不图挣钱,每天白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客栈周围转悠。他没有试图拜见叶小天,因为他是杀人逃犯,背负二十多条人命,他不想给自己的大恩人再找麻烦。
今天也巧,因为下了暴雨,华云飞看见叶小天和一个男人出门,正打算尾随保护,正好看见两个人行蹤诡秘地进了客店,随即急匆匆离开。华云飞心里一跳,敏锐地感觉到有事,迅速回到酒楼收拾了自己行李,回到客店门口,不想正撞见叶小天神色慌张地跑出客店门口。
华云飞料定恩人需要他的帮助,急忙迎了上去。
叶小天一诧之后,却露出欣然的笑意:“云飞兄弟!”他知道华云飞是一个好帮手,赶紧把刚才的情况简短解说一番。
华云飞马上答道:“你说的那两个背竹篓留山羊胡子的人,我刚看见了,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他用手一指,头前带路,叶小天和毛问智紧紧跟随,一直到了城门口。
“出城了?”叶小天站在城门口有些发怔,不过紧张的心情倒是有些放松下来。
拐卖儿童不会用暴力杀人的方法掳人,况且掳卖小女孩没有小男孩值钱,不可能是人贩子入室杀人,就为夺走一个小丫头片子。
如果是土匪绑票,也只会掳走大户人家孩子,没道理跑到一家客栈,掳走这么一个明显不是大富之家的小女孩。
对方是有备而来,却又没有当场杀掉瑶瑶,那么一时半晌之间,她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们掳走瑶瑶的目的暂时无从推论,问题是,他们要把瑶瑶带去哪里?
叶小天急忙拉住一个城守官,比划着问:“请问,方才有没有两个身穿蓑衣,个子很高,其中一个肩上还背着个竹篓的男人由此出去,去了什么方向?”
那城门官懒洋洋的,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地道:“小兄弟,这城门口每天进出那么多人,我哪记得住都进出过谁?你要问的是个绝色大美人儿,我就一定能记住了,两个男人……个子高些而已,我记他干吗?”
毛问智见状,也忙拦住路人一一询问。
此时杨三瘦三人正好在城门附近。杨三瘦看见叶小天,不由暗吃一惊,急忙扭过头去,又把蓑衣的帽沿往下拉了拉。至于邢二柱和岳明,没和叶小天打过交道,倒不怕他会认出来。
毛问智走到岳明身前,粗声大气地问道:“这位大哥,你见过俩人没有?”
岳明瞪着一双绿豆眼,没说话。毛问智急了,把眼一瞪:“你傻啊?问你话呢,你有屁没屁的倒是放一个啊!你直眉愣眼地瞅俺干哈,你想耍俺是不?你找削是不?”
杨三瘦背对着叶小天,微微抬起头来,笑道:“我这兄弟有些憨,你问的话又不清楚,却不知这位兄弟问的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毛问智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就两个男人呗,他们偷了一个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叫瑶瑶,小丫头长得可俊啦,你要见着保準稀罕……”
杨三瘦和岳明、邢二柱面面相觑。毛问智不耐烦了,转身又去问别人。
杨三瘦带着岳明和邢二柱到了僻静处。岳明急道:“瑶瑶被人掳走了?除了咱们,还有人打她主意?”
杨三瘦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十有八九是人贩子。咱们先跟着他们去找瑶瑶的下落,要是能从人贩子手里把人弄死,咱们还容易栽赃嫁祸。”
叶小天在城门口询问无果,只得茫然地走出城门。
华云飞仔细观察一番,率先向前走去。叶小天知道他年纪虽轻,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善于循迹追蹤,忙招呼毛问智追着他去了。
杨三瘦与岳明、邢二柱急忙辍在他们后面,远远地盯着。
出了铜仁城向北就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毛问智看着那茂密的丛林,险峻的山峰,两眼发直地道:“大哥,谁会抢个小丫头还跑进这深山老林吶?”
叶小天没理他,一边跟着华云飞上山,一边道:“少废话,跟紧喽!我相信云飞的本事,跟着他準没错!”
丛林中,华云飞从后腰上拔出刀来,选了一根韧性十足的青竹,挥下刀去。他要做一件最趁手的兵器:弓箭。哪怕只是一把不耐损耗的竹弓,到他手里也是一件最犀利的杀人武器。
虽然丛林莽莽,不过华云飞并不担心,只要一进了山,他就是龙归大海。哪怕掳走瑶瑶的人比他们先走一个时辰,他也一定能根据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