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晴风赶到二堂客厅,见叶小天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中,捧着一杯茶正喝得有滋有味儿。他的姿态倒是从容,只是配上那身破衣烂衫,再加上满身的草茎树叶以及脸上的一道道泥痕,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花晴风本想清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到来,一见叶小天这副模样,惊诧之下忘了再端架子。他快步走进客厅,上下打量着叶小天,惊诧地道:“叶典史,你这是怎么了?”
“哦!县尊大人。”叶小天站起身来,把茶碗向侍候在厅中的小丫环一递,笑瞇瞇地道:“劳烦小妹妹再给我沏一碗来,口渴,谢谢。”
花晴风皱了皱眉,暗道:“粗俗!”
那小丫环脸蛋儿一红,赶紧上前接过茶碗。叶小天这才转向花晴风道:“大人,青山谷外两座山峰之后就有一条大河,河水流经我县,注入铜仁大江。这条河水源充沛,只要引条支流补充到高李两寨所居的山谷,足以保证他们灌溉之用。”
花晴风一听大喜,可再听叶小天说下去,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拂然道:“叶典史,你这是在戏弄本官么?中间隔了五座大山,这水如何引法?”
叶小天笑道:“这就是下官来找大人的原因了。开山固然不可能,时间上也来不及,可咱们想把这水引出来,却也并非不可以,只是中间涉及许多问题,需要县尊大人支持。”
叶小天显然已做了充分的準备,说起来滔滔不绝。他一口气儿说完了,把茶水一饮而尽,向那小丫环一递,道:“小妹妹……”
花晴风又是一皱眉,暗道:“俗不可耐!”
那小丫环可当不起这位年轻俊俏的典史大人一口一个小妹妹,再说……当着县太爷的面呢,要是私下叫还差不多。她赶紧抢上一步,打断叶小天的话道:“是,婢子再沏一碗。”
叶小天笑道:“多谢!县太爷府上,便是一个丫环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一句很平常的夸奖,把那脸嫩的小姑娘臊得脸蛋儿通红,又是欢喜又是难为情地接过茶杯续水去了。
叶小天对花晴天道:“清道、挖渠、凿石、建水车,可以同时进行。这个法子,耗时最短。至于所需人力,除了造水车的匠人师傅,其他劳力都可以让高李两寨自己出人。下官那里正在建造大宅的生苗熟悉山中情形,也可以拨一部分过去,付他们工钱。咱们县衙没钱,可以发动县里的富绅豪商们捐款。这条河道一旦开拓,不仅今年能用,以后都能用。咱们是一劳永逸的买卖,对朝廷咱们还能换来一桩大大的政绩,可谓一举两得啊!”
花晴风一听怦然心动,刚听叶小天的计划时,他还觉得这想法太过离谱,此刻听叶小天仔细分析,越想越觉得可行。尤其是叶小天提到政绩,天可怜见,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政绩啊!
花晴风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这是他争取政绩的难得机会,而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于是拍案而起,振奋地道:“成!本县準了。开挖河渠的具体事宜,本县就全权委托你了!”
叶小天脚步轻快,满面笑容离开了县衙,嘴里还哼着小曲。分润功劳给花知县,是因为他要做这些事,必须要得到花知县的允许和支持。叶小天也不可能越过花知县向朝廷上奏折,言明开挖水渠全是他的功劳。且不说他没有上书资格,就算有,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
荒无人烟的大峡谷中渐渐呈现出一幕宏伟的景象,一排巨大的水车沿着滚滚而去的河水矗立起来,被流速甚疾的水流沖刷着像风车一般旋转,而河水则被它们卷入空中,注入一道凌空架起的石质水槽。
整个工地所有的人在连续几天的摸爬滚打中,全都熬得跟野人一般,但是眼见成功在即,却是干劲十足。叶小天站在高处,欣然看着即将投付使用的高山水渠,满心欢喜。
毛问智扶着叶小天的胳膊,愁眉苦脸地道:“哎哟,腿酸得要命,从骨头缝里往外酸啊,明儿个準保下大雨。”
叶小天一呆,毛问智道:“俺小时候被王老财打断过腿,从那以后,一要下雨它就酸,雨下得越大,酸得越厉害。俺现在酸得都快走不动道了,明天肯定有大雨啊!”
叶小天忽然想起了徐伯夷,那个家伙现在还“绝食祈雨”呢。如果这场雨真的下起来,纵然解决不了干旱问题,也会令徐伯夷名声大噪,那时再想扳倒他岂非难如登天?
“只不过对他略施小惩,却成全了他的莫大声名,我这不是作茧自缚么?”想到那时候徐伯夷得意洋洋的无耻嘴脸,叶小天的眼珠微微转动了起来……
徐伯夷目光呆滞地坐在祈雨台上,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蓬头垢面,胡子打了绺,时不时地动一动手,挠挠这儿,挠挠那儿,配着他那副形象,有点像深山野人。
县衙里负责洒扫的老卢头提着一桶水,慢腾腾地走上高台,把水倒入徐伯夷面前的水瓮。老卢头提起空桶转身要走,忽又站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同徐伯夷唠起了家常:“县丞大人,小人在县衙里听说,典史大人率人高山引水,水车已经尝试成功,这两天就能成功地把水运到高李两寨了。嗨,人家叶典史有胆魄,所以成就了别人能为而未为的大事啊!”
徐伯夷嘴角微撇,心中又嫉又恨。
老卢头又用关切的口吻道:“要说县丞大人你也不容易啊。为百姓求雨,绝食这么多天,那些无知的小民不知感恩,居然说大人你绝食这么多天了,都没见昏倒过,肯定是有人偷偷给大人你送吃的。还说大人根本不是为百姓求雨,而是沽名钓誉,想获得上司的青睐,求个仕途通达……因此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去了,所以一滴雨都不下。”
徐伯夷一听,只气得七窍生烟:“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撑的时候撑死,饿的时候饿死,现在老是胃疼,我容易么我?我都快混成野人了,这些混蛋还在背后说我的风凉话。哎呀!我也真蠢,一定得捱到饿死么?我饿晕不可以吗?我若是饿晕了,他们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徐伯夷当初上任之后就开始摸底,究竟谁和叶小天过从甚密,把相关的人都打发走了,独独漏了老卢头。老卢头只是县衙里一个负责洒扫的老仆,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样一个人居然也对叶小天心悦诚服,因此对老卢头肯向他通风报信,心中大增好感。
老卢头提着水桶离开高台,徐伯夷便想:“我在这儿受苦,雨又不下一滴。等到叶小天引了水去,我岂不更加遭受世人嘲笑?”
过了小半个时辰,叶小天便出现在县衙门口。
叶小天穿了一身和普通民夫一样的粗布短打扮,挽着裤腿儿,脚下一双草鞋,两条腿上全是泥巴,肩上还扛着一只锄头,一看就是参与掘挖水渠,匆忙回城,连衣服都顾不上换。
但凡看到叶小天的路人,都钦佩地向叶小天施礼招呼,叶小天也微笑着一一答礼。如此礼贤下士,更是赢得了县上百姓们的爱戴。
叶小天到了县衙门口,扛着锄头上了祈雨台,兴沖沖地对徐伯夷道:“县丞大人,下官今日试运水车,已经成功地把水运上悬崖了。哈哈,明天我就能调大河之水以济高李之旱了。”
徐伯夷心中暗恨,慢慢站起身来,向叶小天长长一揖,慨然道:“徐某求雨,足下治河,所为固然不同,目的却是一样,都是希望能解我葫县百姓于倒悬。如今足下成功在即,徐某亦心中欣然。徐某代葫县父老,谢足下大恩。”话还没有说完,徐伯夷突然身体一挺,双手还拱着,便慢慢向后倒去,然后双眼一闭,身子一仰,人事不省了……
“哎呀!徐县丞,徐县丞!快来人吶,徐县丞晕倒了,快来人吶!”
叶小天慌忙抢上前去,扶住徐县丞大叫。叶小天一边叫,一边暗骂:“你奶奶的,你是‘饿晕了’,又不是中了箭,还腰桿儿一挺。你挺什么挺?装死都不会!”
叶小天对高李两寨派来每日轮番守在祈雨台前的几个大汉喊道:“快扶徐典史到县衙里,吩咐厨下熬些热粥。徐县丞多日不曾进食,可不能马上吃干的,快去。”
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不由心中暗喜,同时有些深深的懊悔:“唉!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主意?否则早就可以喝粥了,何需多受这么些天的罪!”
几个人抬起徐伯夷,匆匆奔向县衙。此时闻声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把祈雨台团团围住。
叶小天一身短打扮,布衣草鞋,拄着锄头,站在高台上,正气凛然地说道:“乡亲们,徐县丞为了解除旱情,绝食求雨,以期感动上天。可如今已绝食多日,我葫县依旧滴雨未下。现在,徐县丞已饿晕过去,叶某怎么忍心让徐大人继续绝食祈雨?叶某决定:代替徐县丞,在这高台上绝食,这老天一日不下雨,我叶小天就一日不进食。”
围观百姓一听大受感动,纷纷说道:“叶典史,徐县丞求不来雨,是他徐县丞心不够诚。叶典史你劈荆斩棘、开山运水,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听说,这高山河渠马上就能开通了,叶大人你何必代人受过,绝食祈雨呢?”
叶小天正色道:“高山水渠所解的只是高李两寨的旱情,本县其他地方的百姓所受旱灾虽不及高李两寨严重,却也大大影响了收成。叶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啊!天不可欺啊,祈雨怎么能半途而废?高山水渠即将完工,叶某在不在,影响都不大了,叶某就代替徐县丞在此绝食祈雨吧。苍天有眼,一定会感念到叶某的诚意!”
叶小天说完,扶着锄头缓缓坐倒。
台下百姓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些老人在儿孙的扶持下,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道:“好官吶!叶典史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吶!青天大老爷,我葫县百姓之福啊!”
这些老人一跪,其他人纷纷跪倒,向台上膜拜不已。
叶小天盘膝台上,张开双臂,向着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大呼道:“老天爷,你看到了么?求你赐我们葫县百姓一场大雨吧!我叶小天愿意交出这条命,只求苍天开眼,下一场豪雨!”
台下百姓一听,感动得哭声一片。
徐伯夷被抬回县衙,厨下赶紧弄了碗稀粥给他灌下去。
徐伯夷佯装不醒,“迷迷糊糊”地喝了大半碗粥,这才“气息奄奄”地张开眼睛。
闻讯赶来的花晴风关切地道:“徐县丞,你还好吧?”
徐伯夷眼睛半睁半闭,气若游丝地道:“下……下官……还好,就是……觉得头晕……”
他还没说完,苏循天就急急跑了进来,咋咋唬唬地道:“姐夫!姐夫!叶典史宣布接替徐县丞继续绝食,直至苍天降雨啦!”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不好!叶小天此人奸似鬼、滑如鳅,他会干出这种蠢事?我定是又上了他的恶当!”
徐伯夷又气又急,脖子一歪,真个晕了过去。
天亮了,天阴着……
徐伯夷趴在窗口,像个父母出门做工,把他锁在家里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抹轻尘。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颗……
大雨倾盆!
徐伯夷泪如雨下!
县衙后宅里,花晴天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
身边香风飘拂,苏雅静静地走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天色。
花晴风沉着脸道:“怎么可能?难道老天真的对他特别眷顾?不管如何,这场雨一下,他的名声,在我葫县将无人能及了。”
苏雅蛾眉微微一挑,带些讥诮的语气说道:“那又怎么样?你是葫县正印,高山引水,你本可以亲自前去。只要你去了,他出力再多,轮得到他出风头?高台祈雨,你也可以去。你这百里至尊若是去了,轮得到他坐享今日荣耀?”
花晴风眉头一蹙,分辩道:“凡事本县都亲自出头,那还要属官做什么?”
苏雅冷笑道:“是么?你不肯去山中开渠,是担心万一失败,颜面尽失。你不肯上高台祈雨,是担心一旦再来个连月不雨,你将自讨苦吃。老爷,你做事永远是未虑胜,先虑败,只要还有一条退路可走,你就绝不肯向前一步。”
花晴风老脸一热,恼羞成怒道:“夫人,你太放肆了。”
苏雅回身便走,冷冷地道:“何必不开心呢?他立下再多功劳,你作为一县正印,也不可避免要分润些功劳。你既不曾付出,又想独揽全功,那怎么可能?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
叶小天躺在祈雨台上,正在做美梦。当他从春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正坐在高台上,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群。叶小天迅速清醒过来,弄清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是……为啥这么多人看他睡觉?
叶小天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台下无数的百姓一齐张开双臂,向着天空欢呼着跳起来:“下雨啦!下雨啦!”
“神迹啊!真是神迹啊!”
“叶典史只求了一天的雨,徐县丞求了九天都不下,嘿!”
“谁能瞒得过老天爷?老天爷心里头亮堂着呢!”
“叶大人,叶大人,叶大人……”
雨,越下越大。徐伯夷拥着被坐在窗前,头发依旧蓬乱,胡子还打着绺儿。看着屋檐下串成帘的雨水,听着邻家老汉大声欢呼的声音,徐伯夷用愤懑的语气自语:“一个人,吃了六个包子还没饱,吃到第七个,饱了。他就说,早知道这样,我直接吃第七个就好……”
他突然无法自控地沖着窗外的雨幕大声咆哮道:“你们这群蠢货,我就是那六个包子!”
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着这场大雨,如果这仅仅是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它或许会给人们带来惊喜,但是不会带来如此之大的震动,让人们对它如此津津乐道。
但今年筑台祈雨,而且半途换将,结果刚一换人,大雨立下的事,使得这场大雨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徐县丞绝食九天,滴雨未下,人家叶典史就到台上睡了一宿,雨就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叶典史对天地虔诚!
水车能把水从低处引到高处,这一点很多百姓都明白,水车又不是新鲜玩意儿,打汉朝时候起就有了。可是谁也不会想到从五座大山之外的大河里把水引到数十丈高的悬崖上,再沿着山脊挖渠,把水引到高李两寨。人家叶典史就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就敢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仅仅是他有常人所不及的胆略气魄么?
于是就有一些崇信鬼神的老人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最初也不知谁提出了这个创意,或许只是一个玩笑,但是转过几人之口后,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故事:
叶典史是龙王三太子转世投胎,所以洪水在他面前也得服服帖帖,风神雨师也给他几分面子。就连叶小天在城中山上建宅子时推平了一座土地庙,都成了这一传说的有力佐证。
土地爷再小那也是神吶,如果不是龙王三太子,换个凡人谁敢去推了他的庙试试,早就遭报应了。可人家三太子身份地位比土地爷高,三太子相中了那块地方,土地爷当然得搬家。
花晴风率领葫县的士绅豪商赶去大峡谷,主持启动这场盛大的工程,而叶小天则赶去与高李两寨百姓一起庆祝这个盛大喜事。至于徐县丞么,徐县丞病了。
徐伯夷这一次不是装病,他连憋气带窝火,再加上此前受了八九天的折腾,真的生病了。即便没生病,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大笑话。
从官场到民间,都在暗地里笑他。因为这桩丑事,别人把他以前所做的丑事也翻了出来,诸如攀附权贵、抛弃发妻……而嫌贫爱富正为穷人所痛恨、富人所鄙夷,他这时出来做什么?
洪百川也在大峡谷,看到这一幕,不禁微笑着自语道:“这小子,敢想敢干,是个人物!”
大亨的胖脸倏地出现在洪百川面前,腼腆地道:“爹,无缘无故的,你夸我做什么?”
洪百川瞪着儿子,突然笑了起来,拍拍大亨的肩膀道:“你交朋友的眼光也不错,起码有这种眼力的人,这一辈子就不会混得太差,哈哈……”
大亨茫然道:“爹,你在说什么呢?”
洪百川笑吟吟地道:“没什么。爹刚给你说了房媳妇,是邻县林路尧林员外的次女。爹已经看过了,很漂亮很贤淑的一位大家闺秀,明儿个,你跟爹一块儿去相一相。”
“啊?”大亨一听,一张胖脸顿时垮下来,迟疑着想跟他老子说点什么。可洪百川已经微笑着迎向花晴风,同其他士绅一道向县太爷道贺去了。
与此同时,高寨主和李寨主一起捧杯来到叶小天的面前。高寨主大声赞道:“叶典史,如今有了这高山水道,不但解了这一次的大旱之危,而且我们族人以后都不必辛苦背水上山。这份恩惠太重了,我老高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杯水酒,请大人你一定要喝下。”
叶小天举杯站起,对两位寨主道:“我希望两位寨主以后大难临头时当同舟共济,千万不要用一些莽撞错误的方式,让你所蒙受的灾难更多,天灾之下再添人祸!”
两位寨主向叶小天举杯道:“叶大人,你说得对!我们听你的!”
驿道上,林员外的商队艰难地行进着。
齐老六超过林路尧的商队,学着女人的细嗓儿悠然自得地唱着山歌:“爹妈给我一块田,荒了十七八九年。今夜情郎来开荒,扒开茅草就插秧……”
龙凌云事先得了赵文远通风报信,不但清楚地知道林员外一共几辆车,车上载的什么货,价值几何,而且连随行人员的人数和配备的武器也一清二楚,所以事先就做了周密安排。
迎面驶来一辆华美的轻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宽轴大轮的长辕驷车,孔雀蓝绘花车厢,拉车的四匹马都是雄骏的枣骝。护送马车的八名骑士走得相当悠閑,任由健马小步轻驰。
齐老六的目光在那辆华美的轻车上注视了一眼,绒帘轻垂,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可以预见的是,有这样的排场,必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人,说不定随身还携带着昂贵的宝物。
龙凌云收到齐老六的信号,说道:“对面来的人应该不多,否则齐老六就不是提醒,而该示警了。林员外这只肥羊不能就这么放过去,按原计划行事。”
林员外的商队和那辆华车渐渐在两山夹峙的地方相会了,对方并没有让路的意思。两支队伍交错,再加上道路泥泞,登时混乱一片。
龙大当家观察到这样一幕,不由得狞笑一声:“当真是天助我也!”他立即掀开草皮,从坑洞里一跃而出,大喝道:“动手!”
……龙凌云等人一轮弓箭射罢,立即拔出刀来,狂吼着向他们沖去。
这些悍匪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杀人与被杀就是他们的生活。
车帘儿一掀,探出一张令人望而生怜的娇美面庞,她镇定地向外面察看了一眼,便刷地一下放下车帘,娇叱道:“沖出去!”
小赵在前边听见小姐的吩咐,大声答应,将刀向几匹马股上一一刺去。那几匹马吃痛,疯狂地向前边奔去,擦碰得那些已经大半避到路边的对方货车东倒西歪。
道路本就难走,再这样一颠簸,田妙霁在车里也坐不稳了,她急忙用双手撑住两侧厢壁。车子忽然一跳,她哎哟一声,臀部离座而起,脑袋撞到了车棚上。
小赵也顾不得纷飞的箭雨,驱赶着马车疯狂地往外沖。
田妙雯所乘的车子华美精致,防震性能也好,车上还有各种配套设施,坐在车上很舒适。但它不是战车,一路刮碰着向外沖去,忽然被一辆大车的一角重重地磕碰了一下,车厢哗啦一下垮了一半。车中的田妙雯惊叫一声,虽然素来镇定,这时又哪能不惊?
“哈哈,这还有个女的!”
“挺漂亮的啊,抢回山去大家乐呵乐呵!”
附近的几个悍匪大喜,眼见他们逃得太快,本想舍了他们,见车上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顿时色心大起,马上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田妙雯沉声道:“不用理会,沖出去!”
小赵和另外两个侍卫护着田妙雯向外逃,逃出不远那车子便彻底散了架,三个人便护着田妙雯向山上逃。追兵人众,草木繁藏处总是更容易摆脱他们。
那些山贼原也不是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劫道图的是财。可田妙雯虽没显出多少财,却有色。她的样貌哪是那些山野村姑可比?那种娇美端庄大家闺秀的风仪,本就令这些粗鄙山贼色心大炽,再加上她的模样太过柔美娇怯,那些山贼就更是不甘心让她溜走了。
最后,那两个侍卫舍命阻敌,小赵护着田妙雯逃上了山。那些追兵杀掉了两个护卫再追上山时,丛林莽莽,已经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蹤影。贼人无奈,只得悻悻而归……
小赵张开无力的眼睛,望着田妙雯,虚弱地道:“大小姐,属下……不成了。”
田妙雯身子一动,顿时眉尖儿一鼙,逃跑中崴了右脚,足踝剧痛,她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无名山谷里,叶小天和周班头一行人站在一辆被搬空了货物的车子前面,静静地观察着车辕上的一摊血迹。赵驿丞对驿路上的事也有责任配合调查,所以他也来到了现场。
勘察问案方面,周班头才是行家,至少比他要明白许多,叶小天从来不干不懂装懂冒充内行的事儿,赚了面子却吃大亏。
周班头仔细询问一番现场存活的人,对叶小天低声稟告。叶小天思索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方才说,对面来的人有八名骑士,护着一辆轻车。这里一共死了他们五个人,还剩三人加那辆车子上的人或东西,既然是逃向我县方向,他们哪去了?”
周班头道:“卑职正要说,我县方向无人曾看到过他们,来时路上也未见到他们的尸首。”
叶小天下意识地看向两旁莽莽的山林,沉思片刻,道:“昨日新雨,车马行过必有痕迹。留下一部分人清理现场,其他人,随我循蹤上山搜索一下!”
小赵的尸体横在草丛中,田妙雯就坐在旁边,神态平静从容,仿佛旁边只是睡着一个人。
在这荒郊野外,若是换了一位姑娘,此时怕不早吓得六神无主、哭哭啼啼了,最起码也要离那具尸体远一些。但田妙雯却仿佛置身于自己的闺房之中,那份淡定从容一如既往。
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草丛拨动的声音,田妙雯身形倏地一动,牵动足踝,痛得一声闷哼。
赵文远提着刀,装模作样地四下搜索着,他对今日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哪有心思搜索?
这时,叶小天迈着大步,堪堪走到矮沟上方。蒿草长得极高,几乎与地面平齐,叶小天一脚踏出便腾了空,“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便向土沟中扑去。
田妙雯一声尖叫刚刚到了唇边,却又硬生生忍住,因为就在这时,她感到左胸一痛,被一只大手按了个结结实实……四目相对,中间还有几根野草轻轻摇曳着,半晌两人都没做声。
田妙雯杏眼圆睁,一副即将惊叫出声的模样,而叶小天却是一脸欣喜,即将大笑出声的模样,两者当真是相映成趣。
叶小天一跤跌下,身上倒是没感觉到痛楚,他跌在了一个软绵绵的所在,所以露出喜色。他还以为是土壤松软,所以没有受伤,谁知面前赫然出现一张面孔,模样娇柔妩媚,那眸子似乎含着一汪水,配着那楚楚可怜的尖尖下巴,叫人一见就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吞进肚里去。
田妙雯见叶小天还在打量她,便瞪着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从我身上,滚、下、去!”
“哦?哦!哦哦……”叶小天这才省悟过来。虽说他扑下来时,两人之间还隔着些野草,身体之间并没有特别密切的接触,但这只手却是穿过草丛,直接按在了人家胸脯上。
嗯……鼓腾腾的,既柔软又有弹性。真看不出,这么一个娇怯怯、骨细体软的姑娘,居然还挺有料!叶小天恋恋不舍地抬起手,翻了个身,跪坐在一旁,讪笑道:“姑娘,你……”
叶小天话犹未了,田妙雯已一脚踢来。田大姑娘何曾被男人占过这么大的便宜,虽然她也清楚叶小天是无意之举,还是心中气恼。亏得她右脚崴了,动作不敢太快,以免牵动伤处,被叶小天一把抄住了她的腿。
“咦?这小腿挺纤秀的啊,一把可以掌握,腿肉还挺结实。这裤料也不错,看着不怎么起眼,摸起来滑润极了。”
叶小天下意识地握了两把,田妙雯又气又羞地道:“你个混帐东西,竟然还敢占我便宜!”
叶小天正色道:“姑娘,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你要知道,我可是处男。”
田妙雯呆了一呆,道:“什么?”
叶小天道:“姑娘你是不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我可是第一次啊,你说咱俩谁吃亏?”
田妙雯气得发昏,脱口骂道:“你这个混蛋!你是男人,能跟我比?”
叶小天松开她的腿,摊开手,很委屈地道:“男人怎么了?男人没有贞操,可是还有节操啊!就是因为你们女人都这么想,所以男人寻花问柳才那么心安理得。”
田妙雯被叶小天气了个七荤八素。这时候赵文远跑到土沟旁,假惺惺地叫道:“叶大人,你没事吧?啊!这里居然有位姑娘,你找到失蹤的人了么?”
“叶大人?”田妙雯听了赵文远这声称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禁睨向叶小天,怎么看都像是含情带怯的模样。她现在其实是有点惊讶的,只可惜她无论生气、羞恼、诧异、鄙夷,永远都是一副媚意撩人的模样。
田妙雯睇着叶小天,诧异地道:“你是葫县典史叶小天?”
叶小天向上面的赵文远招了招手,又对田妙雯欣欣然道:“正是本官。想不到姑娘你也知道本官的名字啊,呵呵,看来本官早已名声在外。却不知姑娘是什么人,可是遇到了山贼?”
“我是……”田妙雯语气稍稍一顿,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我是贵县王主簿的外甥女,曾听舅父提到过你,所以一听那人招呼就知道了大人你的身份。”
一听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叶小天不由大喜。他现在和花晴天、徐伯夷斗得正兇,王主簿倒向哪一边对他可是至关重要。可以这么说,如果花晴风、徐伯夷、王宁和罗小叶四人都对他抱有敌意,那么他即便有天大的本领,在葫县也混不下去。
现如今亏得罗小叶站在他一边,王主簿态度暧昧,正在打着太极拳左右逢源,而花晴风又是个逢事必缩头的忍者神龟,徐伯夷才一再在他手上吃瘪。叶小天正在争取王主簿的支持,现如今救了王主簿的外甥女,这可不是增加双方友谊的大好机会么?
这时,附近搜索的人都向这边集中过来,叶小天忙道:“姑娘,咱们上去吧。”
田妙雯慢慢站起身来,双眉不由自主地鼙了起来。叶小天一看她的站姿,右脚只以脚尖轻轻点地,忙问道:“你受伤了?看样子很严重啊,你还能走路么?”
田妙雯用脚尖试探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文远、许浩然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为难。这位姑娘既然走不了路,那就只能背她离开了,可人家是年轻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吶。如果她丑一些还好,便是背她也不至于叫人误会什么,偏偏她生得女人味儿十足,谁好意思主动请缨?
迟疑片刻,周班头咳嗽一声,挺身而出:“姑娘,周某是本县班头儿。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跟令尊论起来年纪也该相仿了,不如由周某背你下山,可否?”
田妙雯咬着嘴唇,妙目向叶小天微微一脧,道:“多谢周班头。你偌大年纪,怎敢有劳?不如……请叶典史背我下山,可以么?”
“我?”叶小天指了指自己鼻子,看到众人有些惊讶的目光,叶小天的男人虚荣心发作,登时洋洋得意:“人长得俊,没办法呀!”
叶小天上前两步,把腰一弯,豪气干云地道:“来,我背你!”
为人作牛作马还能如此心甘情愿,也就只有美女才有这个魅力了。
其实田妙雯想要叶小天背她,原因很简单:她讨厌男人,如果可能,她不愿让任何一个男人近身。但是没人背着她就无法下山,叶小天已经沾过她的身子,也只好选他,不想再让第二个男人再沾一遍她的身子罢了。
周班头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心道:“还是小白脸吃香啊……”
这土坡挺陡,有倒伏下来的野草,脚下就更滑了,叶小天穿着官靴尤其不方便。可是当叶小天背起田妙雯后,但觉身体轻盈,柔若无骨,明明是柔柔怯怯、骨骼纤细的一个人儿,伏在背上却没有一点瘦骨硬硌的感觉,仿佛一团棉花似的。
尤其是叶小天双手托扶着她接近臀部的双股,肌肤一触,腴润之中更富弹力,明明隔着两层衣服,指端竟有一种插进酥油的感觉,绵软嫩滑,令人销魂。叶小天不由得精神大振,仿佛一头发情的小公牛般,刷刷刷刷地只四步就走到了沟上。
其他人抬起小赵的尸体,一行人开始下山。田妙雯虽然身体轻盈,终究也有份量在那儿,叶小天又不是果基格龙那种野兽般强壮的男人,走了一阵便渐觉吃力。
再加上田妙雯不是全身伏在他身上,腰桿儿微微挺着,避免上身和他有太多接触,这样一来叶小天就更觉吃力。感觉田妙雯的身子有些下滑,叶小天便用力向上颠了一下。
田妙雯“呀”地一声轻呼,娇躯再落下时,叶小天的双掌正好接住她的臀部。丰腴紧致的屁股蛋儿托在掌心,温热的肉感和青春的弹性传递过来,令叶小天心痒难搔。
男人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屁股,羞得田妙雯微微一挺腰肢。她以为叶小天是在故意揩油,心中暗恼,搂在叶小天脖子上的手臂悄悄一缩,在叶小天肩颈处用力地拧了一下。
“啊!”叶小天一声惨叫,引得赵文远等人纷纷侧目。叶小天咳嗽一声,道:“竟然忘了请教姑娘你的尊姓大名呢!哦,姑娘家的名字是不宜说与外人听的,你看我这记性。”
叶小天心中暗想:“这小妮子,跟只妖媚的波斯猫儿似的,还会挠人呢。”却不知上得山多终遇虎,这个小妮子,又岂是小猫发威那么简单,只是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大发雌威罢了。
众人听了叶小天的话,心中好不以为然:“问个名字而已,用得着叫得跟杀猪一般么?叶大人装腔作势的,别是想打人家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