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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作者:房东 字数:989495 更新:2024-04-26 04:25:21

    黑袍男子抬高双手,全力敲击地面。巨响发出,两个超过三尺的大凹坑出现了他拳头下的石板几乎全部粉碎,连几十步外的沙子、碎砖瓦也被震得飞起来。而他这么做,不仅仅只是想强调自己的臂力而已。

    黑袍男子在闭紧双唇后,数十团蓝白色的火焰自地面浮现。我想,他刚才是咬着牙在念咒;而刚才那一敲,是为了把法术给传开。

    那些火球几乎只到凡诺的膝盖的高度,却将底下的泥地和石块都给烤裂。眼看它们即将把一堆沙子和石块都给烧成红色时,黑袍男子用力拍一下手掌。

    下一秒,每颗蓝白色的火球同时移动。它们以几乎相同的速率,沖向凡诺的双腿和头部。

    凡诺只是闭上右眼,再往右转一圈。一连串「啪」、「吧」声响起,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那只半透明的触手就把那些火球都给一一打下;多数是瞬间散开,也有些是在落到地上厚,翻滚一阵再熄灭;之中有两个,是在半空中炸开,发出好几串「嘶哩」、「咻哩」等声响。

    而这一次,黑袍男子显然早料到自己的攻击无法带来多少效果。所以在火球都被打下来前,他就使劲磨蹭双手。不要几秒,下一个法术就已经準备好了;一团锈红色的液体从地下涌出,把凡诺包覆;就像是用渔网设的陷阱一般,我想,不同之处在于,这种似乎是由微生物构成的东西,在大量增殖前,可说是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咬着牙的黑袍男子,低声说:「这团缺少缝隙柔的柔软玩意儿,可不像我的袍子那样透风,也难以用几下的切割或刺击就突破。真可惜啊,我不会听到你的尖叫声。呵──你就这样被活活闷死吧!」

    很显然的,先前他就是在赌赌看,凡诺会不会因为专心对付火球而没法事先察觉这个法术陷阱;他成功了,而凡诺会因为这样就被打倒吗?即使那一团红色的玩意已经包覆超过十秒,我也不这么认为。

    一分钟过去了,眼看凡诺还没有出来,黑袍男子得意的说:「无论你先前使用的是哪一种公式妨碍,只要没看清楚目标,通常就是──」

    没等他说完,那些液体就化为一阵黑烟。和前几次一样,凡诺的呼吸平稳,身上没有任何擦伤或淤青;他看来丝毫不受影响,我猜,那团锈红色的东西可能在一开始就给他弄出一堆缝隙,让空气能够进去。在这之前,黑袍男子完全没看出异状,还以为自己赢定了。

    竖起尾巴的我,几乎要笑出来;泠还蹲在屋顶上,正屏气凝神的看着这里。

    张大嘴巴的黑袍男子,迅速后退不只五步;他的脸色极差,除了缺血外,眼前目标的深不可测更是令他冷汗直流。

    而不愧是专程前来谋杀老召唤术士的人,黑袍男子就算再感到绝望,不会令攻击节奏慢下太多。看不出他刚才还曾打算逃跑,我想;不过是受到挑衅就打算拚上性命,他的头脑的确非常简单。

    又过约五秒,凡诺还是不打算主动进攻。

    呼吸难以回稳的黑袍男子,两手贴着肚子;在一下使劲乾咳后,两颗东西挤过他的喉咙。是种子,都是深红色的,有那么一点点像是水蜜桃的果核;黑袍男子先是咬着,接着,他很快吐向凡诺。

    在半空中,这两颗种子很快发芽,之中最嫩的白色部分在落地前就完全消失;绿色与褐色的枝藤迅速增生,而凡诺却没有闪躲。这一次,他在被包覆时,动作稍大了些;先是张开双臂,然后又试图跳起来,好像真的在挣扎。

    我原以为,凡诺会用触手把那些枝藤都砍断。然而,触手在他移动双臂前,就显得极为无力。我猜,是因为那些枝藤首先针对触手攻击。只要集中限制武器的动作,凡诺就有机会被尖锐的树枝给刺穿;而按照黑袍男子的战术,眼前的目标应该会在变得像是一块瑞士起司前,就先被这两团植物给吸乾或撕烂。

    虽然惊悚效果一流,却没比先前的几招要来得有威力;凡诺若不是太不小心,实在不可能中招。而我才不相信他现在是真的遇到困难,特别是他使劲朝上伸出右手的动作,有点太假了。我想,他显然是故意假装严重受创,逼使黑袍男子进攻;果然,下一秒,后者就手脚并用的边跳边前进;动作简直和猴子一样,我想。

    眨眼间,他距离凡诺又只有几步之遥;和我泠极使用上术能,也很难达到这种移动速度。而尽管黑袍男子总有新花招,我却几乎不感到紧张。

    与几分钟前不同,胸腹不再那么沉重的我,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黑袍男子咬着牙、十指张开。当他伸长脖子、发出有些沙哑的怒吼时,那一对由袍子变化而成的手臂便开始冒泡。

    几百串密集的「苏咕」、「噗啵」声冒出,好像也带动周围的空气摇晃;不到一秒,他那双带点油脂光泽的双手,一下就膨胀不只十倍。曾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眼前的动态不像是油或水沸腾,而很类似大量的鱼卵一下全涌上来;在把脑中的恶心画面抹去后,我猜,那家伙打算凡诺给拍成肉酱,像对待一只蚊子那样。

    很显然的,黑袍男子真认为非能量型的攻击会比较有效。

    竖起耳朵的我,除了听到狗叫、瓦片落下和火烧木头的劈啪声外,还听到凡诺发出的短暂叹息;在一堆枝藤间,我能看到他把嘴角压低,眼睛也瞇起来。他可没觉得不妙,只是感到很无聊。

    在黑袍男子有下一个动作前,枝藤就迅速枯萎。凡诺很快曲起右手,让对方误以为他是要以手肘攻击。

    黑袍男子先是张开双臂,下一秒,他的掌就几乎要碰到凡诺。而我尽管完全没眨眼,却有些看不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在类似气压瞬间喷出的「噗唰」声飨起后,包围凡诺的枝藤就散或一地;他的触手先是穿过一堆飞散的土黄色碎屑,然后直接挤入黑袍男子的左眼中。

    那只触手的动作比可是蛇还要迅速、灵活,我想,应该能在不到两秒之内,就把黑袍男子的脑袋给搅碎;不要几秒,双眼无神的他,又再次倒地;像是脱钩的肉块般,既迅速又柔软。完全不抵抗地心引力,动作比先前要少了些戏剧效果;而这一次,黑袍男子的嘴里没有吐出任何声音。

    凡诺收回触手,说:「浪费我的时间,唉──这家伙老拿出一堆过时的玩意儿,真不好玩。」

    凡诺刚才完全是以玩乐的心态来应战,我还真的猜对了。现在,他可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向我讲解。

    我坐在地上,专心聆听。凡诺先是往左扭一下脖子,再伸一下懒腰;在一堆关节都发出「啪啦」、「啪吧」声后,他接着说:「他拿微生物来试图保存术能,因此最多只能使出低等规模的法术。」

    低等?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威力已经胜过许多现代兵器了!那所谓的高等,岂不是一下就能把半座城市都给烧光?如果我和泠一开始面对的攻击,是比白色光柱还要大规模的,那我们就算用尽术能也难以全身而退。

    而似乎,凡诺就期待能面对那种极危险的情况。他不太在意那些无辜民众的死伤,这一点,黑袍男子和他都差不多;意识到这一点,又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凡诺皱着下巴,说:「从量看来,他準备了不只一个月。还算有心啦,但即使以余兴来说,标準也嫌太低了。」瞇起眼睛的他,越是开口讲解,就越是对刚才的经历感到无趣。他没有再看黑袍男子一眼,好像真当后者只是一件不起眼的破衣服。

    黑袍男子现在真的是完全不动,我猜,他应该是死透了

    我很高兴,还有点想舔凡诺的脸;这大概是头一回,我会对他产生这种想法。

    而在接下来的五分钟之内,凡诺既没有看向我,也没打算要蹲下来摸摸或抱抱我。他挥动左手,要小家伙从屋顶上下来。

    过几秒后,凡诺去远处晃一圈,好像是在确认周围的情况。面对几栋毁损严重的房子,他一下嘟起嘴巴,一下又摸额头;他应该不会感到内疚,只是觉得环境一下变成这样,清理起来会很麻烦。

    我一边看着泠走过来,一边回想刚才见到的情景。

    凡诺的主要攻击手段,就是藉着调整对方的法术公式,来改变对方的施法结果。黑袍男子看出这一点,却无力改变情况。这一切都显示,他是彻底不如凡诺;无论  是战斗经验,还是对召唤术的理解。

    而一晓得自己赢定了,就故意提高风险来增加趣味性;像是一流的特技表演者坚持不使用安全网,或武艺高强的战士拒带备用武器上战场;我猜,凡诺应该有考量到更复杂的情况;除非他自愿,否则是绝不会随随便便死去的。

    听到这里的明,在思考约五秒后,问:「凡诺晓得对方会来袭吗?我的意思是:他既然这么从容,是否表示这一切都的在他掌控中?」

    「没有错。」蜜点头,一对毛绒绒的耳朵上下摇晃,「所以我无法彻底感谢他,因为,他等于是故意让我和泠身陷险境;起先,我只是怀疑,而在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他亲口证实这一点。

    「这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吗?」忍不住再次发问的明,眉头紧皱,「再怎么说,失去你们,也是他的一大损失吧」

    「要说到他得到的好处──」蜜在想了一下后,说:「就是看看我们能有什么表现,基本上,这该被称为『实验观察』。以当时的结果,他还挺满意我和泠的逃跑速度,也挺欣赏我们的反击方式。当然,事后我才不会问他『还有何改进空间』;我甚至讨厌凡诺主动建议我们该怎么做,因为那样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傲慢。」

    明能理解,毕竟,凡诺平常总用相当奇怪的态度来面对他们。平常,除了要应付他主办的课程外,还要忍受他的嘲弄;而或多或少,也受到他的威胁,明想。在当时,触手生物的选择不多,甚至被限制自由;就算那是因为他们还小,而凡诺也确实能够保护他们,可在听过他的更多事蹟后,明实在很难不将这位创造者的一些行为给标上「虐待」二字。

    蜜低下头,说:「我和泠若是死在最初遭遇到的两道光柱中,凡诺应该也不会为我们掉泪;这个老家伙,早就用法术把自己的『责任感』与『恻隐之心』给削到几乎没剩多少。他就万看到我和泠被烧焦的样子,最多也只会叹一口气;相信过不到半天,他就会想着要做出更优秀的作品。」

    蜜在吸了好大一口气后,继续说:「我和泠虽然都是复杂的召唤术产物,但──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凡诺在煮一锅汤时所花的精神往往还比和我们相处时要来得多;对这家伙来说,失去我们所造成的遗憾,应该和失去金钱差不多。」

    而即使是以现代的标準看来,明想,凡诺也算是相当富有的。对他而言,触手生物不仅不难制造,甚至是可以被轻易取代的。

    一直到今日,蜜在谈到这几段时,火气仍会上来。然而,看到她咬牙切齿,明却很难不感到放松;如此自然而然的把心事都吐出来,远比一个人喝闷酒要健康多了。

    而凡诺之所以把战斗时间拉长的原因,蜜也顺便提起:「他可以掌握节奏,却宁愿被动,主要是因为他期待对方会采用一种非常特别的攻击方式。其实,现代的幻想作品也有类似的概念,我想你应该能够很轻易了解:就是将术素和术能都封在体内,完全不露于体外;如此,就能够强化肌肉、骨骼和神经。虽无法像光柱那样制造够大规模的爆炸,但至少能够摸得到凡诺,也不会很轻易就落到把自己炸伤的命运。此外,这种法术还有持续时间较长,以及应用范围大等优点。」而说到这里,蜜也不忘强调一点:「讲句公道话,我们也不能笑那个一身黑的家伙太死脑筋;虽然是一位受过不少严苛训练的刺客,身心的标準都远远领先一般人,但他给凡诺那样反覆恶整,精神应该是早就已经到达极限;在那样的情形下,人们脑袋的运作会为了追求动作效率,而忽略更多策略方向。」

    明想,蜜也不是真的同情那个一身黑的家伙,只是给出客观评价,。

    蜜在稍微竖起耳朵后,继续说:「而我一直要到当天稍晚的时候才知道,凡诺原本预定要在两个月后搬离英国。」

    「这边啊,我实在是住腻了。」凡诺一边伸懒腰,一边说:「嗯──法国应该不错,荷兰也是个好选项。」不过,他在看了一下黑袍男子后,又说了一句:「最近,似乎还会有不少好玩的事会在这个国家发生呢。」

    就因为这个缘故,凡诺决定要把搬家计画延后约半年以上的时间;在此次经历之前,我还以为世界上不会有这种人。

    若是被敌人查出位置,还遭受到连房屋都给毁了的袭击,就该立刻离开;凡诺的计画里没有这些选项,而似乎,他还挺希望接下来会受到敌人的更多关注。

    至于我们晚上要睡哪的问题,他也早就想好了:第二居离这里不到两条街,已经装潢完成。根据泠的描述,那是一间更大的房子。敌人根本不用再次调查,而他们下次前来的路径,也应该不会和这次差多少。此外,凡诺应该只要花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能把图书室内的书都移过去。希望刚才的大火没烧掉太多好书,我想,不敢去亲自确认。

    而在不知不觉中,周围的温度降低不少;火被灭了,却不是凡诺所为。我虽然相信,他能够一边应付敌人,一边把这些小问题都给解决;而刚才,他很享受挑衅对手的过程;全神贯注,甚至懒得问候我和泠。这就表示,附近应该还有第三位召唤术士。我猜,那八成就是来帮忙清理现场,并做好灾害控制的。

    此外,凡诺离家的部分原因,也和我一开始猜想的差不多。「我去蒐集研究材料。」他说,嘴角上扬,「再过两周吧,你又会有一位新的后辈,期待吗?」

    「有点期待。」我说,语气和表情皆僵硬。

    由于黑袍男子的行为太过粗鲁,凡诺为了让情况处理起来更轻松,而拜托一位同行前来帮忙。和我猜想的一样,那人距离我们不远。他就站在一栋几乎已经被烧掉一半的房子前,是一个不特别高的胖子,只比凡诺矮不到半个头。

    这个陌生男人的四肢还算是有些肌肉,但由于肚子累积太多脂肪,让他整个人看来仍像个大水缸。他的脸上有不少皱纹,外观看来至少有六十岁。留着一大把微卷胡子的他,头发和眉毛也是浓密得很;这些显眼的特徵,和脖子以上如一块奶油般光秃秃的凡诺呈极端对比。

    这个胖子虽然身上沾了不少灰,但──显然是用法术维护──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看来都很乾凈,这算是让我发自内心欣赏的部分。他身上裹着一件湖绿色的大衣,袖子和下摆都非常长,几乎盖过手脚。而他尽管穿着这样不利于走路的衣服,我却没看到他曾去刻意看脚下或必须提高衣摆。

    他是一名亚洲人,眼睛颜色非常深。虽然外表粗犷,但他的五官其实比凡诺要纤细

    我看着凡诺,问:「他怎么称呼?」

    凡诺很快用中文回答:「老石。」他根本没看我一眼,也没解释自己为何突然说中文──虽然我能猜得出,那就是他对这人惯用的叫法──。

    凡诺的语气没显得不耐烦,但应付我的感觉还是非常多。他正在关心周围的情况,我猜,他终于开始烦恼该如何令这一切复原。

    「或许──」凡诺说,竖起右手食指,「就设计成有陨石落在这里好了。」

    我完全错了,凡诺根本没打算修复路面或房屋。他只想用一个大灾难幻象,让这条街上满目疮痍的情况都显得合理。

    那位叫老石的肥胖召唤士一边摇头,一边来到凡诺身后。似乎,他算是凡诺眼中少数算得上是有水準的召唤术士;我想,也许不及大贤者,但至少远远领先那些在街头表演的江湖术士。

    由于黑袍男子带来一些死伤,所以必须要使出更复杂的幻象,才能够确保今天的事不会曝光。

    首先,让死者的亲属相信,自己的亲人是死于心脏和肠胃方面的毛病。

    老石摊了摊手,小声说──他的声音意听来外年轻,却有点像是捏着鼻子在说话──:「就算身体底子还好,在这个国家,也有太多过分加工的玩意儿。」他在以白面包为例子时,一连摇了好几下头:「那种掺了太多鬼玩意儿的食物,吃多了可是容易早死的。」

    而附近不会只有死人,还有为数不少的伤者,老石会负责为他们进行一定程度的治疗。之中有不少人终身残废,而幻象也能说服他们认为,自己是因为日后的其他意外才导致如此结果;明明受伤的时间和治疗的方式都有极大的差异,凡诺和老石却能够彻底欺骗他们。这也表示,在那些人的生命中,将有一大段记忆根本全都是由谎言构成。起先,这让我感到不太舒服;但仔细想想,似乎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不要让閑杂人等知道召唤术与召唤术士的存在,这永远是首要前提。

    而老石愿意负责治疗他们──技术还显然比一般的医生都要高超──,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我应该要感到满足;即便如此说服自己,我的胸腹中却总有一些难以挥去的酸疼感。

    如果,我们不住在这边,那些人就不会受到伤害;当然,凡诺与黑袍男子的责任仍是比较多,但我总觉得,自己永远不该以纯粹的受害者自居。

    根据我的经验,低阶的幻象能够持续一整天;而即使是比较高阶的幻象,也不可能在不受到任何照顾的情形下维持超过一个月。

    我有预感,凡诺和老石都不会今日施展的幻象能在未来十年内都持续运作;他们不是做不到,而是懒得花这么多精神。这表示,迟早会有人发现那些死者──日后不论各种理由,而使得后代或亲戚必须挖出尸骨──的骨骸情况,与纪录上的死因有很大差异;至少炸死、压死,和病死或淹死都不同。

    凡诺和老石不太可能没注意到这一点,却好像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而我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也想到今天那位男性仆役;他认为,自己的腿之所以感觉有碰到一团东西,是因为老鼠或强风的缘故;因为我隐形了,所以对方按照常识来思考,只会得出那种与事实相差太远的结论。所以,即便出动专家,人们八成也只会以为是盗墓贼干的。

    相信即使再过十年,我一想起今晚的景象,也还是会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不过,多亏了老石,才把死伤人数减到最低。他很早就使出让旁人自行回避的幻象,而这招可带有更多的催眠成分;那些不那么想走的人──情侣、醉鬼、观光客、执勤的员警、贪玩的小孩、睡着的游民、附近的住户,以及各种在晚上工作的人等等──,几乎都在不知不觉中离开这里。

    然而,我从刚才到现在,还是会故意闭紧双眼;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也几乎只盯着自己的前脚。

    整条街上,有不少血迹,还有一些尸块;既不属于黑袍男子,也不是来自小鸟或老鼠。我不想看得太清楚,却无法阻止那些味道飘进鼻中。真的,老石的手脚应该再快一点;我忍不住这么想,也不晓得是第几次提醒自己,别再那么挑剔了。

    泠在跑下楼后,花快半分钟才来到我的左侧。而他在距离我不到十步前,还顺手在路边抓起一个深蓝色的纸盒。

    「这东西,好像也是属于那个人的。」泠说,指着躺在地上的黑袍男子。「原本,他将这个盒子塞在怀中。而大概在十分钟前吧,他被炸飞时,这东西就掉出来了。」

    听起来有些扯,我想,搞不好泠看错了,而这盒东西其实是哪个行人遗失的。就在我正打算问他更多问题时,凡诺突然走过来,说:「我还以为这玩意儿早就被轰成碎屑了呢。」

    下一秒,凡诺就伸出双手;不敢有一丝怠慢的泠,立刻抬高手臂。盒子交出去了,瞇起眼睛的我,晓得凡诺刚才盯着我们的时间还是非常短。

    在我们的面前,凡诺伸出那只半透明的触手;他只花不到半秒,就把盒子上的铜锁给扯飞。

    接着,凡诺蹲下来,把盒盖掀开;纯粹就只是他习惯用这种姿势欣赏,才不是为了把里头的东西展示给我们看。

    是一把充满狮头、玫瑰和书写体文字雕刻的手枪,构造简单,大概是十六或十七世纪的产物;盒内有绒布衬垫,看来非常高级,但由于没特别保养,所以枪上的金属和木头部分看起来都有些黯淡。

    既然无法连发,就不算是多先进的东西;黑袍男子显然也没真的打算用它来做为主要攻击手段,那他为何带在身旁?

    我猜,那个家伙可能很迷信,所以希望能在战斗时还抓个类似护身符的东西。

    这种充满装饰的武器,在一般商店可买不到。黑袍男子是怎么弄来这东西,我当然惠如此疑惑。而在好好思考几秒后,我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探究此事。像他这样的家伙,就算家里不富有,也有太多能够累积战利品的方法;我比较在意的是,这把枪是否真的值不少钱;就算不卖,把它挂在墻上,也能够为室内增添一些趣味。

    而非常罕见的,凡诺看来是真的对东西有不少兴趣。我以为他只喜欢和召唤术相关的研究,不会那么轻易被机械、艺术或一般人所谓的「历史质感」给吸引。身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知识探求者,就算没有用法术控制情绪,对眼前的事物也可能缺少感觉。

    接着,又发生一件令凡诺更加高兴的事:黑袍男子还活着!

    怎么可能啊,我差点叫出来。而泠在听到那个早该死去的人又吐出声音时,也是吓到差点咬破舌头。

    有至少两分钟,黑袍男子的呼吸和心跳皆停止。现在,他却又突然活过来;简直是怪物,比我或泠都要来得夸张。

    应该是那件袍子的急救功能生效,我想,而这只会令那个衰鬼变得更惨而已。

    现在,黑袍男子只剩下最后几口气了。他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呼吸,在这种情形下,要他躺在那边完全不动也是不可能的;不然事到如今,我想,他应该会选择装死才是。

    凡诺一边把玩那支枪,一边看着颈子以下几乎完全无力的黑袍男子。

    过约十秒后,凡诺低头;嘴角大大上扬的他,看向泠,说:「你去负责把他给宰了。」

    凡诺虽然满脸笑容,却不是在开玩笑。

    而不过两秒钟的时间,泠眼中的光芒就缩到只有针尖大。虽然,他没发抖,心跳却早已乱到像是一架持续在山坡上翻滚的钢琴。而凡诺就算看得出他受到极大的惊吓,却还是语气轻松说:「你必须证明自己是一个成功的作品啊。」

    这下,泠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了;根本没料到自己会接到这种命令的他,好像快要昏过去了。

    我不仅垂下耳朵,还趴到地上;老石有注意到凡诺说的话,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我不用问也晓得,凡诺真的希望泠立刻执行;要是拖太久,黑袍男子会先断气。

    泠当然可以尝试拖延,这样就不用弄脏自己的手;但他若这么做,凡诺应该会非常生气。

    事后,凡诺若只是嘴巴念个不停,那倒不算什么大问题;这也不过就是一些老人家会有的毛病,但我可没那么天真;「你必须证明自己是一个成功的作品」,这次,他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如果泠不做,或是做法太过草率,凡诺除了恶言相向外,还可能会把泠给──我在心里使劲摇头,实在不该因为凡诺刚才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实力,就擅自把他想向成是一个残暴的人。

    一分钟过去了,我还是趴在地上,简直和一块木头没两样。而泠仍维持先前的姿势,显然完全愣住了。我猜,在他眼中,凡诺现在真的是比黑袍男子还可怕。

    一直咬着牙的我,终于决定要有所行动。

    有一些事,我已经强调过太多次;而面对凡诺,我真的有必要不嫌烦的再提:「小家伙才刚出生,尽管如此,他也已经尽全力保护我。你应该有看到他刚才的表现,要不是那个一身黑的家伙试图防御,泠早就──」

    「泠?」凡诺问,头略往右歪;我用右前脚拍下自己的头,说:「啊,我忘了先告诉你,那是小家伙的名字。」讲到这里,我突然火气上来;似乎,我不该随便放过这一段,也不该继续让自己看来非常怯懦。下一秒,我抬高胡须,说:「对,我们都有名字;无论是今天或半年前取的,身为创造者的你,都应该要好好记得!」

    「是、是、是──」凡诺皱着眉头,不耐烦的问:「所以你的重点为何?」

    「让泠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我说,伸长脖子。眉头紧皱的凡诺,看来还是很不以为然。很显然的,他不觉得自己刚才的命令有哪里太过分。泠的肌肉发达,可能本来就是被设计成要时常受到严苛的训练。而我的发言,在凡诺的眼中不仅是外行,也是极不成熟的;硬是出面搅和这件事,是否会让自己受到处罚,这事我其实已不太在乎。

    最让我感到不愉快的是,自己现在明明感到非常火大,却又不敢真的把凡诺臭骂一顿。刚才,我只是在建议他该怎么做,还带点求情的味道。又一次,我对自己的勇气失望透顶。

    胡须略为下垂的我,试着继续补充:「泠这半天下来的经历已经够多了,足以让他迅速成长。相信过不到几年,他就会成为你最具战力的作品。」

    我不喜欢称自己的同伴为「作品」,但这是为了和凡诺沟通;泠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事后应该不会跟我计较这件事。

    凡诺的表情没变,依旧维持一副好像随时要把我踢到一旁似的臭脸。我不用问也晓得,他还是相当讨厌我的这种行为;挡在他和泠之间,还说出一大串过于简单的分析。这种老强调自己有多聪明的家伙,应该很不能接受自己竟被一个出生不过半年的家伙提醒或教导。

    要是凡诺突然失控,真要把我和泠大卸八块,那个叫老石的召唤术士应该不会──也来不及──出手阻止。

    我和泠都低着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脯快被冻结。过约一分钟后,凡诺那张像蜡像般的脸才摆正。他睁大双眼,慢慢开口:「你说的对。」

    我睁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凡诺在说完那句话后,脸上的皱纹就迅速消失;好像盖上一张新的面具,我想,还不敢掉以轻心。

    凡诺用左手抓几下光秃秃的头顶,说:「唉──我太急了。老实说啊,我都忘了那个小家伙有多年幼;毕竟他实在不像个婴儿,而我今天又一直在忙别的事。」

    这些话不该出自于创造者之口,但此时,我和泠的标準都没那么高;凡诺现在讲的若全是真心话,那表示情况正朝向最符合我们理想的方向发展。

    过约五秒后,凡诺再次开口:「我对这种事是该有多一点耐心,不然就太不成熟了。」

    当然,他也有可能是藉着吐出违心之论,来暗示自己等下会有些激烈行为;我早就已经有心理準备,等会儿无论是会受到一阵斥责或痛打,我都要忍下去。

    然而在仔细观察过他的心跳和和眼神之后,我确定,他没有为此生气;这事竟然如此轻易就谈成了,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可以松一口气了!我想,趴在地上。泠眼中的光芒又再次出现,并渐渐扩大。今晚睡前,他应该会想要抱抱我吧?

    而过不到三秒,凡诺就把刚才拿到的手枪举起来;嘴角略为上扬的他,瞄準黑袍男子的头。

    扳机扣下,击鎚往前;「咖」、「喀」声后,火光出现、子弹飞出;先是一声枪响,然后是两大团白烟,把我和泠都吓得跳起来。

    躺在地上的黑袍男子,眉心出现一个不到直指尖大的圆形开口。嘴巴微开的他,半睁着眼、头往右倒;伤口有些焦黑,大量鲜血──几乎就像是水龙头打开般的──流出。

    泠差点倒地,彷佛刚才凡诺是对他的头开枪。这样对心脏不好,我想,背上的毛几乎全竖起。而经历这一切,我们内心方面的问题,应该比生理方面要来得多。这下子,黑袍男子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凡诺之所以开枪,不是为了故意吓我和泠;既然泠不需要给黑袍男子一个痛快,那当然就是要由打倒那家伙的人来负责收尾。全然理性思考,而做得如此彻底,却也有太多可挑剔之处;不过,我想,既然凡诺会接受我的意见,那我大部分的时候就──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会给予这种态度正面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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