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跟她单聊吧。」
平淡的开场白,却是对我的驱逐。先声夺人。只一句,便占据主导。白颖脸色骤变,这是要直接清算?!
作为受害者,佳慧有资格要求,而我作为施暴者,也没有马上离场:「把你留给她,我不放心。」
我看着佳慧,疲倦尤其经受粗暴的摧残,她的身体状况比不了白颖。白颖一错再错,难保她不会再做出什么激进的事情,我不能让佳慧独自面对。
「有你在,我们不好谈。」虚柔的眸光,没有想象中的孱弱,看样子,佳慧坚持要这么做。
「最多十分钟。」无法再拒绝,但也要她们知道,这是底线。
「我就在外面守着,她要是胡来,你喊一声,我马上就沖进来。」
转身退出房间,将门带上,虚掩着,方便有状况随时沖进去。
浅白的唇颊,清清冷冷,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更像是迈过绝望,静得出奇。
「说吧,为什么要怎么做?」
白颖抿动薄唇,齿牙摩擦着唇瓣,没有回应。
「怎么,敢做不敢当。」童佳慧盯着白颖,「做错事,就知道躲,你躲得了么!」
「我没想到躲,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解释?还能解释?还想解释?内心无语凝噎,这时候,还想着找寻能辩驳的解释,相比手段的卑劣,思想上的不自知才是无可救药。
任其所谓解释,后者便将从何晓月手里拿到春药,以及在汤药和饮食里下药的计划全简述一遍。
「这就是你的解释?」童佳慧面若寒潭, 语气却平静不见波澜,「你还不肯实话实说?」
「这就是实话,妈,我真的没想害你和左京,我…」
白颖欲行解释,却见母亲的声音毫无趣意:「何晓月是春药来源,往汤药和食物下药是手法,迷奸就是你的计划,你的目的是跟左京发生关系,而且有我在场,京京这个帐必须得认。」
「你试图说服我,计划执行发生意外,结果不是你想看到的。」白颖瞧见她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颖闻言,未及回答,便听母亲如是说:「计划或许有意外,可是人心破了口子,要比意外还要可怕。」
「我告诉过你,想要挽回,必须要付出真情。京京是重感情的人,感情才是他最大的软肋,所以你才会伤他这么重。你口口声声说后悔,却不断做错,明明可以用情感去软化他,你为什么要选择下药这种卑劣的方式?」
「你的计划并不严谨,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所以京京才会不受控地跟我发生关系…」
白颖身体一晃,没有吭声,只听母亲继续说道,「既然有计划,为什么不寻求我的配合,而是直接给我下药。」
做女儿的,给母亲下药,或许事出有因…而白颖避而不谈,童佳慧过了很久才一个一个字的说:「真这么恨我?」
「自从你认识京京,并带他回家见我们,再然后结婚、生子…还以为你已经放下,已经拔掉你心里的那根刺,原来它一直都在。」
「那根刺早就已经拔掉了,你们的心血并没有白费。」被母亲点破避忌,白颖也不再否认,「只不过,有人又扎了一根刺进去。」
「他,她们,还有你,每个人都推一把,这根刺扎在心窝就拔不出来了。心里有刺就会痛,我就得忍着痛,现在,我不想再忍了!」
看着女儿一改态度,童佳慧平静的眼眸里渐渐生起波澜。
「我等了一年,就是等一个机会,一个回到左京身边的机会,我要告诉他,我想跟他重新开始,回长沙,到北京,或者去国外,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我都可以陪他…只要他肯给我一点希望,我就感觉还有盼头,自己不是行尸走肉…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噩梦,真的,我后悔了,我希望左京能看在你和爸的面子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原谅我最后一次,我不想离婚!」
「你不知道,左京松口答应给我两个月时间,我有多开心…至少,我还是有机会的…他问我那些问题,我根本不敢回答,一说就全完了,所以我只能拖着…我知道我被郝江化搞过,他会嫌弃我脏…所以,我每天都洗澡,洗呀洗,搓呀搓,重复好几次…我知道我洗不掉那些脏事,可是…我真的知错了…这一年,我都靠着自己解决,就是瘾上来,我也没想过回郝家沟找那条狗…我想告诉左京,我真的有在改变…别放弃我,我想变好…」
「我可以等下去,可是…我忍得很难受…我不明白,左京明明给了我希望,为什么又不接受我…我可以忍受羞辱,这是他的权利,可是他碰了何晓月、还有岑筱薇、徐琳…妈,你说过,第二条路会很难走,要忍受他有很多女人…我可以忍…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他可以碰其他人,就是不肯碰我,她们和我一样,也被郝江化搞过,为什么左京宁可上她们,也不肏我…我已经洗了一年,难道,还要我洗一辈子么!」
「妈,我按你说的,跟左京坦白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何晓月是自己找上来的,一开始我没想这么做…我的希望是你,你和爸是我最大的倚仗,你也说左京重感情,他尊重你们,你们帮我说说话,尤其是你,妈…我知道左京喜欢你,我可以继续装不知道…只要你帮我多说说话,他肯定会原谅我。可是,妈,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你和左京背着我,到底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眼波泛着粼粼的波纹,掩藏在瞳眸深处,童佳慧盯着她:「说清楚,什么叫见不得人。」
「小时候,我在房门外偷听到你在我爸之前还喜欢过一个人,按现在的话说,我爸只是你的备胎,喜欢那个人就是左伯伯,我们两家人明明是旧交,直到我嫁给左京,你们也不怎么提…后来我从李萱诗和徐琳口中打听到一些内情,也就理解。」白颖有所犹豫,「你明明準备回应爸爸的追求,结果却喜欢上左伯伯,后来李萱诗和爸爸处了一年多,结果你不甘心,所以才把爸爸从她身边抢走,让两个男人都念着你,你有这样的手段,为什么不教给我,那是因为,你不只吊着左伯伯,霸着爸爸,你还想拿捏左京,对不对!」
童佳慧一沉:「胡说八道。」
「你几年前来衡山县,跟左京处得比我这个做女儿还亲近,你对他疼爱有加,明里暗里,你们表现有点奇怪…我以为是被你们怀疑,可是事后又正常,还有住在枫叶山庄那次,左京特意陪你一晚,说是另外开房间,可实情呢?没人知道,也许你们睡一起也不一定…」
童佳慧闻言,眼神变得冷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没证据,这样的猜测,确实不负责任。」白颖咬唇然后吐字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反过来推导的话,相貌是继承你的,身上流的血一半也是你,那么…我的淫蕩,是不是也有你的基因?你也未必有看起来的正经,甚至是我爸也不知道的一面…」
蓦然,平静转为窒息,何时,母女间的信任竟然枯竭到这种地步。童佳慧盯着女儿很久:「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回想早几年,女儿多次维护郝李二人,和李萱诗反而比自己更亲,曾经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下,那么破土发芽后的结果,不信任也就顺理成章,这也能解释女儿为什么不寻求亲人的援手,而是同流合污。缺乏信任的立足,偏移到自以为的角落,即便是泥潭,只要陷得足够慢,她反而会生出荒唐的安全感。
「你一直想生儿子,生了我这个女儿,你很失望吧…所以,你把左京这个女婿当儿子疼爱…我能理解,我甚至庆幸你和左京感情好,这样能帮我说好话。可是,妈,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你把穿过的内裤送给左京。丈母娘把贴身的内裤留给女婿,难道只是证明你们走得近么?!」
「妈,你知不知道,左京把你的内裤让我穿上,我穿了,然后他宁肯玩你的内裤,也不肯和我做爱。我跟他就隔着薄薄的蕾丝,你让我怎么想…我可以等,可是我还能等得到么?」白颖直视母亲,「妈,你横在我和左京中间,你到底是要帮我,还是要从我身边抢走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不能再忍下去,既然机会不给我,那我就创造机会,除了下药,我还能怎么做…我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童佳慧陷入沉默,眼眸里失去某种色彩,然后一声叹息:「我回北京,跟你爸做个交代。」
白颖登时慌了:「妈,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母亲的声音居然很平静,「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白颖只觉得胸中忽然有一股气涌上来:「你不怕爸知道么?你怎么跟他解释?」
回应她的却是母亲的清冽目光:「明明错了这么多次,为什么你还是不懂。」
白颖一怔,几乎扯着嗓子:「不懂?不懂什么?我应该懂什么?为什么,你和左京一样,你们都说我不懂,到底我哪里不懂,你们要我懂什么?!」
面对女儿的询问,童佳慧没有再多说,她确实太累,人累,心累,已经不想再说下去。
这时,我走了进来,随口一问:「聊完了?」
童佳慧勉强一笑,浅白的脸颊,一脸的倦态。我连忙扶她坐下。
其实,我在房外,留意着屋里的动静,空间就这么点大,对话也入了耳朵,只不过装作没听见。
在给佳慧倒水的时候,白颖跟在身后,叫住我。
我停下,微微蹙眉,看着她眼睛里扑闪着慌乱,楚楚怜人的模样。
「我知道这次做错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怎么给你机会?」我多少嘲谑的口吻,给再多的机会,也只是白白浪费。
「我实在没办法,才会用下药的办法,我以前做错了,现在我想做一个好妻子。」白颖望着我,「老公,求求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会对不起你。」
我没有说话,实在已经无话可说。
「你答应给我两个月,其实就是刑期,你想折磨我,你要报复我…」
「就算我能忍受你对我的羞辱和惩罚,就算我能撑完这两个月,你也不会再爱我…」
「你不会原谅我的,对不对?」白颖忽然笑了一笑,「你问我那些问题,不是想要一个答案么?好,我现在就给你!」说完,人便夺门而跑。
「快,要出事!」佳慧从内屋急忙作声,母女连心,怎么可能真就不在意了,我也脸色一变,快步走上去。
老旧的住宅楼,拐角只有一部老电梯,电梯已经往上走,没办法,只能走楼梯了。我连忙三步并两步,直往顶楼而去。电梯停在七楼,楼侧的小挂梯往上,便是顶楼的天台。
好在上下间隔几层,而不是高层住宅,否则再经过剧烈的体力活动后,我很难坚持跑上来。果然,白颖就在这里,她从平台站上高台,脚边就是边缘,往前就是半空外。
平台上有些装修材料,大概是楼下準备在顶上做个阳台或者阁楼花室。饶过阻碍,快接近高台的时候,白颖喊着我:「你别过来!」
「别闹了,站上面太危险了,快点下来。」我忍着气,七层楼的气流,一不小心,被风影响重心,人就可能摔下去。
但白颖情绪激动,威胁我强行过去,她就跳下去。我只能将在原地。
显然,我被她将军了。这时候不能刺激她,并不是被在乎和不舍所牵绊,而是被情势裹挟。我可以用手段报复她的背叛,但这个当口,只能先搁下私怨。除非我完全不顾及佳慧,但这怎么可能,尤其在我做出这种人伦错事后。
场面陷入僵持,手机轻微的响动,按下接听,我尽量平静地报个平安:「人在天台,不用担心。」
不久以后,佳慧便赶上来,看着白颖站在高台的迎风口,随时都可能掉下去。原本浅白的脸色,愈发苍白,人一下子跌跄了。
我赶紧挽着她的胳膊,佳慧才勉强站立,开口规劝白颖下来,结果情绪愈发激蕩。
「她现在对你有成见,还是我跟她单独谈谈。」这样不是办法,嘴里说着话,然后背过身时,做了个口型:报警。
佳慧心领神会,只得后退,暂时离开天台,报警通知消防人员。现在,整个天台,又剩下我和白颖。
扫视周遭的环境,花了几分钟,尝试小步靠近,避免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并且引导话题:「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不怪你。」
听到我的话,白颖有所意动。
「但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你这次真的伤你妈的心…」适可而止,话锋便一转,「不过你们是亲母女,有什么不能好好聊…虽然你做错了,但目前为止,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就当一切没发生过?」白颖泪瞳婆娑,「可是,我妈说她要回北京,她要给我爸一个交代。我爸要是知道,他会毁了你的…丈母娘和女婿乱搞,我爸会发疯的…」
「不让你爸知道就行,你妈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劝她。」顺着铺陈的方向沟通,语气平和,「你妈刚来怎么可能马上就回去,还有时间,我们两个人一起劝,等这口气顺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说话的时候,我也在观察,白颖的情绪看似激动,但还不到失控的地步。甚至,我认为,现在上演的天台戏码,是她在计划败露后的一种补救。这是一个局,不是事先的安排,而是就地取材,临时攒成的一个局,针对我和佳慧。用生命的要挟,迫使我们在情感上做出让步,继而从这件事里脱身。
这个局,半真半假,不全然虚假,甚至假戏真做。跳不跳,存在不确定性,我真的没把握去赌。女人一旦疯起来,很难预料,必须想办法破局才行。
「就算我妈不怪我,你呢,你不会原谅我,对不对?」
「想知道答案,你先下来,我们下去再说。」
「老公,我知道你怕我跳下去,想哄我下去…可是,失去你,我连最后的勇气也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我不能离婚,死也不离婚。」白颖面露痛苦,言语决绝,「如果你不爱我,连一点机会也不想给我,那么你就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我跳下去,你也省事,不用办离婚证。」
颜上泪珠,像极荷上的雨露,滚滚间,令人情不自禁,一旦入了戏,做出承诺,那就算遂了她的心意。
「要是你对我还有感情,念着夫妻情分,给我一个机会改过,那么,我就跟你下去。」伴着话音,她向我伸出一臂。
纤纤白玉臂,曾经枕边摇,愿执手偕老,夫妻比翼鸟。可惜,再美好的夙愿也破碎不堪。
倘若再执手,是牵她下去,还是推她下去?一念天使,一念恶魔,谁能分辨?
缓缓走近,没有去牵她的手:「这个话题,我们下去再聊。」我不想许下承诺。
承诺很重要,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轻易许诺,在这方面,我已经吃过苦头。结婚时许下的诺言,或许白颖不看重,而我一度拿命去拼搏,最后却不如郝家沟一条老狗。现在,大仇未报,怎么会作茧自缚。
白颖隐隐的期待落空,手臂垂落,紧接着,身体一晃,人竟然往后仰。
几乎一瞬间,我的右手便抓她的手臂,竭力地扣住她的手腕。这一瞬,是一种本能!
白颖一脚踩空,人已经摔落半空,强大的后坠力,将我也带下去,一股大力的疼痛,贯穿我的右臂,胳膊卡在高台的墻栏。
如果没有这道墻栏,我们大概率就真要摔下去,虽然是老旧小区,但七楼意味着一旦坠落,不死也重伤。
白颖吓得花容失色,现在这波悬空操作,绝不是她的剧本。
「还玩么?」我故作轻松,心里却恨不得骂娘。
白颖哭吓着摇头:「拉我上去吧,我不想死。」
是啊,社会新闻经常有人要跳楼,最后跳楼坠亡的人必经是少数,多数人只是把这种极端的方式作为手段,一种谈判的筹码,比如农民工讨薪,男女分手求复合等等,谁不想好好活下去,白颖也只是慌不择路上楼,一时的灵感,才想到利用跳楼来扭转局面。
可惜,这一玩真就玩大了,我感觉右臂生疼,原本就因为性交消耗太多的体能,现在胳膊又受到拉扯,勉强能拉住白颖,但要想着拽她上来,也是有心无力。
甚至,我的手心也沁出手汗,这会影响抓握的力道。
好在,我已经看到楼下的消防人员铺好消防气垫,充气也完成七七八八。
到底是佳慧的牌面大,几分钟内便有消防赶到,这要归功于副部长的权力。分秒必争,显然是极速赶来。
照这个情况,消防气垫很快就能充好,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就算撑不住,有消防气垫缓解压力,只要落点控制好,掉下去也不致死。
生活的戏剧确实很狗血,这种影视作品里的桥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发生。白颖的脸上也是稀里糊涂。
佳慧也上来了,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露出少见的慌乱,急忙过来,想要帮忙。
此时卡在高台,半个身子探在墻栏外,佳慧心头很急,却插不上手。拖着疲惫的身体,无奈而急切。
第一时间报警,表明自己的身份,消防在最短时间赶到,并铺设气垫,而她并没有让消防上天台。一来天台有高低台和建筑材料,消防员不可能进行快速靠近,强行解救可能激化女儿的情绪,二来,不久前才发生的不堪事,涉及白家的颜面,应该进行隔绝保密。第三,以女儿对左京的态度,左京知道分寸,以防万一,让他们留在下面,铺好消防气垫,安全第一。
童佳慧自觉安排妥当,女儿跑上天台,只是为了吓唬她和左京,以此换取让步。如果是想不开寻死,跳楼这种方式对爱美的女孩并不友好,而是左京也阻拦不住,能谈意味着她想谈,而报警不可或缺,因为她和左京一样,面对白颖的生命,她不能轻易去赌。
但没想到,情势居然会这样,看到左京探出半个身子,拽拉着白颖,童佳慧也是大为惊吓:「我去叫他们上来帮忙。」
「来不及了。」夏天的湿热,再加上紧张,掌心越来越多手汗。
白颖也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松动,看到丈夫脸上挤满豆大的汗液,心一横:「抓不住,你就松开。」
「我把命赔给你,能不能把爱还给我?」
我盯着她,这个女人搞什么名堂。已经很狗血了,现在又煽情?还是,知道下面的消防气垫已经充好气,不死心继续搏感情?
「想不想知道答案?」我垂下左臂:「抓住它,抓牢了。」
白颖的左手被我受伤的右手抓握,现在她伸出右手,同样抓到我的左腕处。
「我会数三个数,如果你没松开,我就告诉你答案。」
「準备好,1!2!3!」
耳后传来佳慧的惊呼。而我整个人如脱缰绳索,直接摔落下去。
耳边呼啸,很短的时间,脑海蒙蒙的,甚至来不及多想。
白颖摔在消防气垫上,明明是软软的气垫,在触及的一剎那,重心凹陷,整个人几乎是散架一般。后背倒不疼,因为一个人充当了肉垫,被压在后面,等于帮她卸了多余的压力。
消防气垫并不是绝对安全,七层楼房接近小二十米的极限高度,大概率会受点伤,而男性的身体强度要胜于女性,在提供一定的庇护后,加上落着精準,白颖的状况看起来还好,若是运气不好,从气垫滚落或者二次反弹,都可能受创。
「没事吧。」有消防战士询问,身体有无受伤。
白颖抬举右手,正常,想抬起左手,左手却被人握着,被一只右手握着。
「担架。」消防战士将两人分别抬上担架,即便没有明显外伤,强大的沖击力可能对人体造成内伤,必须要送医院进行检查。
悬于一线的生死,再加上高空坠落的沖压造成的胸闷,很快,白颖便陷入昏迷,倒不至于生命危险。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住院部,内科,普通的双人病房。
之所以没选择单人病房,一是仓促入院,二则是基于护理的考虑。女儿女婿都住院,搁一起照顾也方便。
从北京飞长沙,又被女儿下药和女婿折腾很久,还要眼瞅天台坠落的戏码,硬拖着疲惫的身体,陪着两人到医院,办理各种手续,又是忙乎一阵,终于忍不住,枕在女儿病床边,浑然入睡。
白颖醒来,自觉身体也有些虚弱,勉强撑起身体。双膝半屈,眼神扫视,没有丈夫的身影。
无措,无处安放的双手,左手和右手,相似,却又相反,截然不同。
空蕩蕩的心里,满满的心塞。说不出的悲伤,那是骨血里的凉意,寡情薄义,有情郎,凉薄妻!
「我把命赔给你,能不能把爱还给我?」
「想不想知道答案?」
「我会数三个数,如果你没松开,我就告诉你答案。」
短暂的瞬间,便跌落了臂膀,在三个数后,在落在气垫前,何其短暂,原以为抓紧,却在顷刻间松开。不是他没有垂下手臂,而是直接松开他的左臂,而他的右手,却牢牢地握着她的左手,最后的记忆,在跌落后,左手被丈夫的右手握着…
原来,不是左京没给机会,已经把两只手都垂下来,还要他怎么做?他已经坚持到掉落的最后一秒,而自己却在跌落的过程中,早早松开了抓紧能获得救赎的伸手。以为牢靠的感情,就这么散了,不是他没尽力,而是自己,口口声声要抓住机会,却毫无留情的握持,无力得可笑…
白颖茫然,无声泪滴从眼角滑落,凉凉的,她的感情真的凉了,眼泪是咸的,咸涩得发苦…
发于鼻喉的哽咽,惊搅童佳慧,将她从累倦里又拉扯到现实。
「醒了,有没有不舒服?」再大的火气,被连波折腾,现在也得消停下来,强硬背后往往藏着柔弱,尤其是作为母亲。
白颖摇摇头:「妈,你打我吧。」
「你也是当妈的人了,我哪里还打得动你。」童佳慧的心气此时趋于平和,伸手拂捋女儿的额发,「你好自为之吧。」
白颖拾起母亲的手,将手掌贴在脸颊,轻轻的摩擦。温温的,和左京的手一样,都是她想要的,可是,为什么会被自己推开,反而用下药算计。
「跳下来是意外,我只是想用跳楼吓吓你们。」她不舍得母亲掌心的温度,丈夫的手已经被放开,母亲的手还来得及握住么?
「猜到了。」童佳慧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做,风险太大,你把握不住。」
「我害怕你会告诉爸,说我下药害你们,所以我…」
「我知道。」童佳慧道,「我不怪你,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给我们下药,只是让可能发生的事情,提早发生而已。」
对于女儿这种愚蠢的急进操作,责怪又有什么用,恼怒被亲女儿算计,但真要细推到她和左京发生关系,无非是在原本的进度上,被人为推了一把,结果直接跨过人伦的界限。这个感觉,五味杂陈,就像是没有备孕计划的小夫妻,突然怀上了,受惊?懊恼?沮丧?一时难以释怀。
「左京呢?他没事吧。」
「他去做CT扫描,可能还等段时间。」
童佳慧看似平静,心思也是起伏,女儿的身体无碍,却是女婿竭力庇护的结果。原本想陪着检查,不过被拒绝。
左京不愿她再劳累,而且相比他,白颖的精神状态不见得稳定,她就这样被说服。
右臂敷着中药膏,并缠上绑带,没有骨折或脱臼,而是因为拉拽握持造成的肌肉撕裂伤,保守治疗即可。胸肋骨两节骨折,唔,就是充当肉垫时造成的骨折,根据CT扫描的结果,骨科建议保守治疗,用固定带定位,缓慢自愈即可,情绪不宜太大波动,以免进一步的胸闷疼痛。
情况在预期内,毕竟是七层楼的沖击力,受点轻松属于正常。之所以护着白颖,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佳慧,毕竟在这种事后,又要加上我和佳慧,以及她们母女的情感生变,时机不对,但凡白颖出点问题,都可以在事后被引申为,我和佳慧为了遮盖丑事而对白颖下手…除非我们能统一口径,势必还要顾忌老白,只能容后再说。
回到病房,看到佳慧和白颖近坐着,两个人的眼袋都有些肿,前者乏累,后者貌似哭过。
佳慧见我,随即起身,刚想开口,整个人却又半弯下来,浅白的脸色露出痛苦的表情。这痛苦,不是来自脸上,而是肚腹。此刻,她捂着下腹,疼得几乎直不起腰。
我只能用左手搀扶,白颖也赶忙扶住另一边。
「护士,快叫医生!」来不及多等待,人往护士站扶去。
很快佳慧也入院,办理手续更惊动到院长,堂堂中央副部的财政大员,关系各地财政事务,容不得耽误。第一时间,安排到九楼的VIP病房,医院的妇科专家进行会诊,然后便有了结论。
痛经?!我不由一愣,随即看向白颖,后者也是摇头。
「童部长虽然已经五十二岁,但保养得好,维持月经也是正常的。」
躺在病床上,原本苍白的脸颊仿佛抹了些许的羞红:「还差两天才到时间。」
「在月经前痛经也正常,考虑部长的作息和压力等因素,会有些不稳定的状况。」主治女医生用余光扫了我一眼,看着佳慧,迟疑道,「家属在,没事么?」
「我女儿女婿。」佳慧没在意。
女医生继续道:「初步怀疑,是刺激性的痛经反应…」
「刺激性的痛经反应?」白颖一愣,「是药物引起的经痛?」
「呃,不是药物…是过渡的刺激…」女医生尝试举例,「就像是一个人饿了几天,突然大鱼大肉,肠胃就很容易出问题,道理也是一样。」
「部长,这两天是不是有过性生活…如果是很强烈的性交行为,需求过大,时间又长,性刺激一旦过度…尤其在月经前几天,阴道和子宫变得敏感,长时间的交合可会造成痉挛性经痛癥状。」女医生道,「性是刚需,但也要和谐,做的时候,注意节制,动作不要一下子太大力,给身体多点时间适应…」
女医生的语重心长,令佳慧脸躁得滚烫,而我一字不漏地听着,这是医嘱,不是么?
适时的一声轻咳,让女医生晃过神:「我就这么一说,上班做久了,腿也会发麻…年轻人嘛,不用太担心。」
说着,女医生瞧瞧我和白颖,倒没往别出去想。
「对了,一会儿,我会安排护士过来,给部长你抽血,需要化验一下…不能完全排除疾病或药物引起继发性痛经。」
等到病房就剩三人时,白颖忍不住拉着母亲的手,捂在脸上,她已经明白,这突发的痛经的成因,应该就是被她下药激化情欲的左京强行交合,越是疲惫,越是激烈,卡在月经前两天,子宫行将张开,同时身体免疫力低下,事后产生的痉挛痛也属于正常。
痛经有时很要命,尤其在母亲身体这么疲惫的情况下,白颖或许觉得自责内疚。然而,这种情感能持续多久?落在我的眼里,我没有答案。
很快,女护士过来,进行了采血,并且建议我们让病人先休息。
确实,佳慧太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
我以为繁闹已经落幕,然而并没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却让两个情感孱薄的人,如遭泰山压顶,俯仰间濒临窒息。
血液,血液出了问题。
从消防气垫抬上担架送医,出了我有外伤,内伤状况不明,所以被安排住院部的内科室。采血,包含血常规等多种血液检测正在进行。
佳慧的采血更晚,但血液中心重点关注,第一时间出了结果。
血液里有微量毒素,很多人血液也有些毒素,原因很多,只是佳慧的血液里的毒素在人体不太正常,再微量再没危害,那也涉及到童部长。然而,血液中心进一步传来消息,在我和白颖的血液样品里,同样检测出毒素,而且含量更高,尤其是我。
不只是毒素的物质元素多,而且含量是白颖的十倍多,比佳慧高出百倍。微量扩大到百倍,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院方派人过来询问,毕竟三个人都中毒,如果被人下毒,涉及中央副部级官员及家属,这性质就严重了。
检测结果已经打印出来,一个个上箭头,各种指数异常。汞、砷、钾、硫、铁等元素已经化合物指标,当量都是人体标準的几倍乃至百倍。
按院方的解释,还不能确定这些异常含量是什么毒物导致的,好在不属于剧毒,对人体暂没有明显伤害,可以用些排毒试剂,等段时间在复验,如果经过新陈代谢后,指数大幅下降的话,后续进行药物辅助调理就不会有大问题,否则要考虑洗血。
院方主要是顾虑到佳慧的职务以及被集体投毒的可能性,我倒是给出自己看法,大概是喝的中医汤药喝多了。中药的药材元素还是西式,两者的医学基础并不一样,院方整合我和白颖的说法,认为我们服用什么偏方,是药三分毒,喝多了的缘故。虽然是元素超标,以及雄黄一类的毒物,但和现代医药上所指的毒药概念不同,院方也放下心来。
白颖脸色苍白,几乎没胆气看我,我则是打通毛道长的电话。
不会是毛道长药材问题,最大可能就处在白颖下的那些药,我将血液检测单的几个大数据报了过去。
良久,毛道长回道:「如果你有下药用剩下的样品,我才能给你结论。你说的几个数据里,含汞量特别异常,还有雄黄硫化物…现在,我只能推测,应该是五石散。」
「五石散?」我微微皱眉,「古代的毒品?」
「五石散是老方,现在中医也没几个人会配,好几种组合,我不能确定是哪一种。」毛道长沉声道,「估计是从南耿那里流出去的,你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和尚,而且跟你的对头有关系…五石散虽然不是毒品,但你可以把它当毒品,它能够刺激人的性欲,变得亢奋,全身燥热,甚至可能产生幻觉,幻象、幻听…实际上是中毒的癥状,长期服用,甚至会丧命。它的危害几乎等于毒品,甚至更大…」
挂断电话,我看着白颖:「你还有药么?」
「没了,真没了…」白颖哆哆嗦嗦,「何晓月告诉我不能多放,要省着点用…我以为她就是说说,害怕药效不好,我全部给用上了…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我不知道这是五石散…我不知道有毒…真的,你信我啊…」
她说的是实话,否则不会自己也吃下去。白颖的目的,是重新得到我,準确地说,是得到我的原谅。那何晓月呢,她是否知道这是五石散,她偷偷把药给白颖,哄骗白颖下药,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听从郝江化的命令?五石散能致幻,吃得多了,不是超量中毒而死,就是时常陷入幻觉,那么言行也会被当做胡说八道,疯言疯语。
看似投毒的乌龙事件,因为血液问题,院方处于谨慎,又给我们安排几项检查。然后,院方代表,面色凝重地带来一个的讯息。
来到病房,当着我们夫妻的面,院方代表看着白颖:「冒昧问,你们有孩子么?」
我的脸色显得冷淡,白颖见我不答,接话道:「生过一胎,是龙凤胎。」
「那就好。」院方代表话锋一转,「白女士,我来是代表院方,跟你说明一个情况…你怀孕了。」
你怀孕了。这几个字,登时镇住我们,意想不到。
「我怀孕了?你…在开玩笑吧。」白颖有点懵。
「是这样的,二次采血后的细化检测,根据你的HCG数据,初步判断你已经怀孕。」院方代表正色道,「如果你有怀疑,可以做更具体的检查…」
「我怀孕了,太好了。」原本的沮丧不安,脸上才刚挤出笑容,迎面就是我阴沉的脸面,她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院方代表打断:「很遗憾,并不好。」
「不好?什么意思?」此时的白颖仿佛忘记自己是医师素养,也许是关心生乱。
「胚胎着床,开始要长大,本来这应该是新生的开始,但你的身体里现在有好几项指数超标,对成年来是没什么,但以一个尚未完全成型的胚胎来说,发育过程将会不可控…我们不能排除畸形发育的可能…」
「你是说,我怀了孩子,以后会是畸形儿?」
「有很大概率。」
「你也说是概率,万一他很健康呢,万一…」
「你是打算拿孩子的未来,赌这个万一的小概率么?!」院方代表打断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应该清楚,畸形儿意味着什么…你和先生,不是有两个孩子了嘛,等休养好身体,如果想生孩子,还是可以再生。」
白颖语塞,凝噎,良久:「你们要我打掉?」
「现在还不行,再等三周,可以进行药流。」离开前,院方给了中肯的建议。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明因为胸肋骨折被压迫脏腑的沉闷,我却不愿压抑,放任自己的情感。
「你笑什么?」白颖望着我,润目掩不住地难受。
「我笑,我输的不冤枉。」我朗笑道,「这么好的演技,不当演员太浪费了…怀孕了,喜事呀,要不要我把这个喜讯告诉你的郝爸爸,这才回来多久,又怀上了…我真该给你们点个大大的赞。」
辩解,理由,借口…想象中的推诿,并没有如期而至。白颖沉默了,然后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孩子是你的…」
果然,又是荒唐的说辞,我正欲讥讽。
「你发烧那晚,也是我的排卵期…」白颖低下头,「我只做了那一次,信不信,随你。」
我笑得岔气,胸闷呛得几声咳嗽:「你已经知道我有弱精癥。」
「弱精,不是无精。」她只说了几个字。
我笑了,还想愚弄我,就像过去她带我见何慧一样,所谓的一切正常?!
我轻吟一笑,她却静默。弱精,不是无精,这种废话…她也能说出口…
笑着,笑着,我好像笑不出声了,胸膛里挤满苦涩,比笑更强烈的哭…
「如果这孩子是我的…」我瞇起眼,「好,好呀,死得好!」
白颖,不是我不给机会,而是天注定,是你活该呀。如果你没有下药,那么孩子就是你最大底牌,现在这张牌没了,没了,哈哈…
如果你没有骗我,那么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将是左家最后的血脉,就沖着传承香火,我也不得不容下你犯的错,可惜…我们和这孩子,无缘,或许他出世就是错误…死了也好,这样,才对得起我左家,空前绝后!
眼前的男人,不是过去的温情形象,白颖不由想起过去一年,多少夜晚做过的噩梦,梦魇里的恶魔,丈夫手里举着匕首,一刀割破儿子的脖颈,儿子口里喊疼,任她跪地哭求,左京还是将儿子摔下楼。在她濒临绝望求死时,丈夫将女儿杀害,然后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这个景象,在睡梦里出现过很多次,恐怖是因为恐惧,害怕丈夫的报复,所以才会勾勒出丈夫恶毒狰狞的模样,将自己活得像受惊的羔羊,人畜无害,便觉得回来时得到救赎,自我感动的洗白,却在梦里将丈夫编织得成伤害家人的恶魔,而现实里,她才是恶魔。恶毒的女人,才会想到下药害人,她害死了孩子,害死一个还处于胚胎亟待发育的孩子…那是她和丈夫的孩子,被她的卑劣算计害死了。
白颖看着丈夫,同一个病房,却没了共同的言语。记得,久远以前,还是有过欢乐的时光,呃,多久以前呢?
阳光好像很淡了,哦,太阳快下山了。她从病床上下来,踩上拖鞋,慢慢走向窗户,想再看看阳光,想留下些美好。
夕阳的余晖,美得动人,但它就要落幕了,傍晚,再昼长的夏天,也要迎来黑夜。
「告诉我,我该死么?」白颖的嘴里突然吐出了这么一句。
「也许你可以问老白,他才是大法官。」我沉默了一会儿。
「他会杀了我的。」白颖摇摇头,「我是白家的污点,白家是不可以有污点的。」
「所以,我该死,对么?」她的语气轻飘,吐出的话连我都觉得有些陌生,决定不再理她,
「很抱歉,没抓牢你的手,是我自己松开了…所以,你不用告诉我答案…」她温柔一笑,「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也许就像这个噩梦一样,我把你想得很坏;你想拉我上去,我却害怕你要推我下来,所以,就这么松开了…最坏的人,其实是我啊。」
白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着细不可闻的呓语。恍惚间,眼眸却看到男人已经站上窗台,回头朝她一笑,嘴里说了一句话。什么话呢?这句话,在梦里听了很多次,什么都听不见。但这一次,她听到了。
人都死了,为什么就你不死?
谁死了?孩子死了。谁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有谁?我的丈夫。梦里,他就是从窗台上跳下去。
「老公,我真的该死吗?」白颖仿佛看到噩梦里的翔翔和静静,身上全是血,还有那个手持匕首的恶魔丈夫,他们都朝自己一笑,然后跳下去了。
「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白颖用尽全力想攀上窗台,恶魔丈夫的声音正在回应她。
在将推拉窗撑到最大后,她抬脚就踩上窗台:「我该死…这就是答案…所以,我要死了。」
这次,不是吓唬人,而是她找到答案了。
「啊!」推门而入的护士看到这一幕,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我这才回过神,什么时候白颖爬上窗台,她不是看夕阳嘛,搞什么,跳楼不够,还要跳窗。
「老公,帮我跟妈说一声,我…」
趁着她交代遗言的功夫,我一个箭步过去,左手猛地一拽,直接将她从窗台上甩在地上,这次没有肉垫,她直接昏了过去。
「护士,给她打一针吧。」我大踹粗气,看着地上的拖油瓶,心有余悸,「要说,你自己跟她说。」
双人病房,她要是死了,在白家那里,我可解释不清,对佳慧也没法交代。撑开的玻璃窗,斜角设计,柔韧的女人,很容易从窗户滑下去,但凡慢一丢丢,我就未必能拦下。还是要跟佳慧沟通,谁也保不準,会不会有第三次。
院方或许是考虑到白颖被孩子的坏消息影响情绪,在我这个家属的再三坚持下,同意进行镇静的应急处置,至少今晚,她不会醒来,没有好梦,但也不会噩梦,至于明天,或许是另一个开端。
黄昏,黄昏后,乘电梯,去佳慧的所在病房。
「佳慧。」我轻叹一声。
「你叫我什么?」佳慧睁眸,注意我对她的称谓改变。
「你觉得发生这种事后,我还能那样叫你?」
我这么一说,她愣住了,然后便不做声了。
「好点了么?」
「嗯。」佳慧表示,在她下腹贴了磁热疗贴,说是能暖宫散寒、通调气血,痛经已经好很多了。
「是么,让我摸摸。」我伸手想摸。
佳慧推开我的手,而我却没有放弃,反复几次,拗不过,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左手从被子和病床的缝隙,一点点深入,落在她的小腹,轻轻地抚摸。
「是这里么?」
「嗯…暖暖的。」佳慧看着我,「你怎么了?」
淡淡一笑,将苦涩藏在心里。
佳慧问起白颖,我随口说白颖睡下了,不放心这边,所以叫过来。
看似聊着閑话,彼此反而安逸。佳慧没有抗拒我抚摸肚腹,也许磁热疗贴有效果,又或者我的温情抚摸。
她看出我有心事,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没有强问,我也没有说到五石散和孩子,烦恼还是留在以后。
此时,安静地感受这种淡淡的氛围。偶尔聊上几句閑语,而在薄被底下,我能够轻轻抚摸她的肚腹,再无其他,静谧间涌着一种淡淡的满足。
我枕坐床边,左手抚摸肚腹下,应该就是母体的子宫,孕育生命的地方。我感受它的温度,希望让她觉得温暖,可是我的心,却逐渐寒凉。
今天,有人在病房告诉我,我有一个孩子,一个还处于胚胎的孩子,一个属于左家的孩子。然后,在拥抱喜悦来临前,这个人又当面说,这个孩子不能出世,几周后他就要被药流,他的出现就像是个错误。
在静谧的氛围,佳慧渐渐睡去,希望她能有个好梦。而我,眼中噙着泪花,嘴里叼着一根不会点燃的白沙。我大概只会在她面前才能流露出软弱。
我对白颖有情绪,情绪可以怀疑一切,而理智,理性的判断,她说的大概率就是真的,一个弱精癥能令女人怀孕,这样的概率有多大?然而,既然是概率,就不能说绝对没有。弱精癥,不是无精癥,也许是练气后走火入魔的异变效果?就像毛道长也无法解释我在规格上特别的变化。
回到病房,白颖睡得很死,我得守着她,针对她的报复,还不是时候。
夜深人静,我给Poy发了几条讯息,计划如预期地推进。
天亮,地明,天昏,地暗。在医院又磨一天,期间李萱诗来电询问,因为白颖下药所导致的结果,我们在长沙待了三天。
佳慧选择回北京,在她看来,给老白一个交代,在当下比任何事都重要,否则她没立场再做其他事。
三天后,回到龙山镇,我给了王天一张支票,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短短的三天,发生了几件事,而我点了九支白沙,三三而落。祭奠三个人。郝江化的师傅,无根僧下落不明,算是个无所谓的插曲。
郝虎死了。吸毒,绑架,勒索,持枪杀人,后被警方击毙;而被郝虎枪杀的人,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何晓月崩溃了,她的孩子死了。王天把支票撕了,他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