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县上任虽只半年,就已平反了王玉姑的冤案,剿灭了青城山的土匪,摧毁了涂炭人民的刁刘氏恶霸集团,整肃了治安,教化了民风,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使得青城地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王知县的政绩斐然,功勛卓着,官声显赫,名气在外。可是王琰本人尚有一事梗塞在心,就是罪恶之首的刁刘氏,还不知所终。按她的一贯作风和秉性,肯定是要回来报复的,因此他时时刻刻,告戒大家,提高警惕,严阵以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王琰上任已满一年,他乃是个孝子贤孙,思想起父母岳丈的恩情,妻子儿女的爱意,不禁心中喘喘。遂与李强、张健商议,两人俱有同感,于是就备了些银两,办了些当地的土特产品、兽皮、草药等,大箱、小盒、包裹、褡裢,装了整整两辆马车,考虑路途安全,由张健亲自押运,送回直隶老家,孝敬老人。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王琰才当了短短一年的小小知县,虽说青城富裕,刮点地皮,打个秋风,方便得很,但一年时间顶多搜刮个万把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什么宝贝东西?竟装了两辆马车之多。况且目前刁刘氏尚未捉拿归案,也不顾自身安危,让张健前去押运,可见这批货物非同小可。在下怀疑,这车中之物,就是王琰从刁老爷府中偷运回衙的那批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以土特产品为幌子,私运回家了。
话说这张健将货物运到家中,交割已毕,小住了二日,因惦念着知县安全,又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地赶回青城。这一日,回到了岷江边上的都江堰,看看天近黄昏,深知青城山势险峻,不便夜间行走,于是决定在此借住一宿,明日早起,当天即可赶到青城县里。主意已定,找个客栈,安顿下来,饭后无事,沿着通幽的曲径,随便走走,远远望去,但见:小桥流水人家,枯藤老树昏鸦,景物依旧如同去年来时一样,不觉忆起往事,信步走到了那日喝茶的小茶馆。里面依然宾朋满坐,高谈阔论,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说书的先生,正用他公鸭般的嗓音在表演着。张健閑着也是无事,就捡了副座头坐下,茶博士砌上香茗,边品味着茶水的香味,边听那说书的先生瞎白话,听明白了,那书说的正是《智斗刁刘氏》的故事。
此时,书中正说到张健和刁刘氏在房上大战三百合的精彩场面,张健听得书中还有自己名字,且被描写成一个健壮英俊的大英雄,更是高兴异常。却把那反面人物刁刘氏写得丑态百出,笆斗大的脑袋、面如锅底、眼似铜铃、鼻像倒蒜、血盆大口、满嘴乌焦黑齿,不像个人样。这时恼怒了茶客中的一位翩翩青年公子,站起身来,向那说书的先生反驳道:“你这老儿,信口胡言,据我所知,那刁刘氏乃是个出类拔萃的美貌女子,要不怎么能有众多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茶馆是个自由的论坛,什么意见都可以随便发表,大家对这位公子的言语也不在意,到是说书的老先生,看到有人搅他的局,极不满意地说道:“小哥休得胡说,我这书乃是艺术,艺术就得褒扬真、善、美,贬斥假、恶、丑,像刁刘氏这样的坏女人,能给她一个漂亮的身形吗?”说书人的话立即得到许多茶客的赞同,纷纷数落起刁刘氏来,说她是个万恶的强盗、杀人的魔鬼、淫蕩的刁妇,又鼓励说书的尽量往那丑的、坏的、恶的方向说去。那位翩翩公子倒成了大家攻击的对象,虽然他心有不干,但在众怒之下,也是有口难辩,急得面红耳赤,也没有办法。如今的青城地面与一年前大不相同,刁刘氏的名声已是臭不可闻,谁要替她说好话,必当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唾骂和攻击。
张健瞅瞅那位公子,高高的个子、健壮的身躯、面如扑粉、五官清秀,分明是一位英俊靓丽、举止潇洒、讨人喜欢的帅哥人物。看他遭人攻击,心想:本来都是玩笑、消遣的言语,何必让人下不了台,决心帮他一帮,遂站起身来,向大家说道:“诸位不必争吵,依在下看来,大家说的都有道理,这位小哥所说也有可取之处。说书、唱曲本是艺术,不论那刁刘氏长得美丑,都可以根据我们的想象来描述一番。在下认为,把刁刘氏说得美一些,也有好处。想这刁刘氏,坏事做绝,到头来定落得个身受极刑、凌迟处死的结局。那样的话,说起书来,就有味道了,一个漂亮女人,剥光了衣物,骑着木驴游街,然后绑在快活架上,一刀刀割乳、挖阴,岂不比一个丑陋蠢妇更能吸引观众吗?老先生以为如何?”
听得张健这么一说,即刻又得到许多茶客的附和,刚才还站在对立一面的人,似乎也回过味来,纷纷响应道:“不错,不错。有理,有理。我们每次到青城的刑场上去看处决女囚,不也都希望那个挨宰的女囚,是个标致的人儿吗?”“对呀!漂亮的女人,一刀一刀地剐肉,一滴一滴地流血,真刺激、真沖动。说书的,快照这位爷说的改了吧!”
这时,座中也有认识张健的,赶紧过来奉承:“张总爷,你老怎么也有空来这茶馆里消遣?”
众人听见叫他总爷,知道是官府中人,许多人都闭嘴不说话了,也有人站起来溜走了。那个翩翩公子看到张健替他拔闯,正想上前说几句感谢的话,突然听到他是官府中人,吃了一惊,急欲回避,却也来不及了,张健已走到跟前,问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欲往何处公干?”
“小弟姓刘名小雁,乃云南人氏,经常在云贵川康一带做些买卖,近日赚了几个小钱,欲往青城一游,不想在此遇见仁兄。刚才承蒙兄台援手,小弟在此谢过!”
也是刘小雁长得英俊潇洒,张健看着喜欢,愿意结交,才主动上前攀谈。及至照面,才发觉这刘小雁还长着一付粉嫩白腻的面孔,言语中还带着一种阴柔恬美的音调,不觉心中一蕩,脑海中浮现出康女侠的形态。莫非眼前的这位青年公子也是个女扮的男装?看他身材,在男子中也属高大魁梧之列,女子绝无此等身形。转瞬间,又否定自己的猜疑。
“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人之常情,何谢之有?”张健赶紧还礼:“贤弟欲往青城游览,正好与兄同路,不如明日你我结伴同行,让兄为弟做个向导,一路上也可说说笑笑,以免寂寞,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正是求之不得。”刘小雁本不想和官府中人打交道,但既然张健已说出口来,不便驳回,只得应允道:“弟闻青城地面颇不安宁,经常有匪盗出没,今与兄同行,有兄长庇护,我无忧也!”
“哈,哈!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青城山的土匪早已消灭干凈,贤弟无需过虑。”
于是两人约定了时间,就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次日,鸡鸣早看天,张健起来,备好马匹,约会了刘小雁,两人起程往青城进发。走了个把时辰,就到了青城山中,但见万山连绵,一片幽绿,树木参天,郁郁葱葱。时值秋高气爽之季,遍山绿丛之中,点缀着万紫千红的雏菊,傲然峥嵘,孤芳自赏。山间林边,千溪百泉,溪流潺潺,泉声咚咚。惹得各方游人心旷神怡、情趣大发。
张健去年剿匪,经常出没于此地山林之中,地形熟悉,领着小雁,也不走大路,穿行在万山丛中,时而并銮骑行,时而穿沟越涧。小雁骑术也佳,紧跟着张健,似对道路并不陌生。
中午时分,算算也走了百十来里,不消多时就可抵达目的。于是两人放缓了骑步,边行边说着话儿。
“贤弟骑术十分精妙,看来也是练过武的吧?” 张健问道。
“幼时曾随家父练过几天三脚猫的功夫,和兄这等大侠相比,兄乃太阳光芒万丈,弟则不过一萤虫之光耳!”刘小雁十分谦虚地说:“和兄相处半日有余,尚不知兄长来历,敢问兄长尊姓大名,出自何门何派?”
“愚兄姓张名健,也是家传的武功,没有什么门派。”
“哦!原来大人就是青城县衙第一高手张总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张爷见谅!”刘小雁证实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张健后,心里吃惊不小,怎么偏偏撞到了他的枪口上,到要小心了,赶紧故作镇静地说道:“小人早就听说,张爷武艺高强,几个回合就擒下了悍匪王小娇、朱玉兰等人,功高盖世,威名远扬。小人有眼无珠,竟敢和大人称兄道弟,实在是罪过,请大人饶恕。”
“兄弟说哪里话来,你我武林中人,哪有这多规矩,我们是好朋友,还是兄弟相称来得自然。”张健见小雁长得英俊,又能说会道,一路行来,对他抱有十分的好感,一心要交这个朋友,也就没有注意到小雁心理的变化,继续说道:“不不知贤弟抵达青城后,在哪里安身?愚兄也好去登门拜访,以尽地主之谊。”
“我打算寓居在原来刁老爷的府邸,听说那里已经辟为游览场所,且景致优美,食宿俱全,不知确否?”
“所言不差!的确是个修养生息的好去处。那里楼台亭阁金碧辉煌,花草树木竞相争艳,你还可以体会一下恶妇刁刘氏先前奢侈、淫靡的生活呢!”说着已到了青城县里,两人互道:“珍重,后会有期!”分手各奔自家去处。
张健回到县衙,向王琰稟报回乡经过,不提。
第二日,上午,王琰和李强、张健正在厅中议事。忽见少侠邱竣匆匆奔入,向王琰等人说道:“大人,好消息!刁刘氏来了!”
“现在何处?不要慌,慢慢说。”王琰嘴上说不要慌,其实心里着急得很。
自从刁刘氏逃亡后,王琰估计她定会回来报复的,而首选的对象,一个是自己,再一个就是王二奶。自己深居县衙,只要加强警卫戒备,还不至于出事,王二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危险性极大。故命邱竣、康烁师兄妹搬入刁府中居住,一来保护王玉姑,二来等待刁刘氏现身,预料刁刘氏如若回来,定会去看望亲生儿子的,定下了一个“守株待兔”的计策,不想今日果真应现了。
“昨日黄昏时分,刁府来了一位住店的旅客,是位英俊的青年公子,登记的名字叫刘小雁。”邱少侠侃侃而谈:“此人到得刁府后,即在园中四处走动,似对府中地势颇为熟悉。最令人不解的是,当他见到小公子宝儿时,竟然癡呆着愣了半响,还背转身去偷偷地抹泪,完全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引起了我们的怀疑,找来了徐老幺和几个丫鬟前来辨认,都说八成就是刁刘氏化装的。我已让康师妹暗中监视着他,赶紧回来报告。”
“什么?刘小雁就是刁刘氏!”张健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自家新结识的好朋友,那个举止潇洒、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竟然就是官府悬赏捉拿的淫女、刁妇、恶霸、土匪刁刘氏!于是就把这两天与小雁的交往过程,以及她的身材高矮、音容相貌等详细的描述了一番,并拿起武器,急不可耐地要去把她逮捕归案。
“慢来,慢来!”王琰制止了张健的莽撞,胸有成竹地说道:“看来真是刁刘氏送上门来了。不过这个女人武功高强、轻功了得、心思慎密、诡计多端,因此切不可打草惊蛇,让她跑了。”于是调兵谴将先把刁府围个水泄不通,青城派的弟子均登高埋伏在房上,传令众人,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刁刘氏逃窜。
一切布置停当,这才和李强、张健、邱竣等人来到刁府,要会一会刁刘氏。
不错,这个翩翩公子刘小雁,正是恶妇刁刘氏化装易容的。自从那日劫持刑场失败后,刁刘氏匹马单人逃离青城,在川西首府蓉城躲藏了几天,待心神安静下来之后,就筹划起今后的行动。想这刁刘氏,其母虽为蛮人,却自幼土生土长在青城地区,平日又把精力都放在了叛逆和霸道的事业上,祖国的大好河山,除了巴蜀一带,多数未曾去过。如今一身轻松,毫无牵挂,因此决定:借此机会,先抛弃一切烦恼,奔赴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周游一番再说。反正怀中还揣着数件珍宝,几年之内,游手好閑,也不至于饿死。再说,连青城县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不认识她,何况是千里以外的外地人了,安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刁刘氏就是这种脾气,想到的,就要做到!于是,以后的半年里,她踏遍了江南水乡、饱览了南国风光、纵横了齐鲁大地、尝试了塞外风寒,连皇帝老儿禁止她去的京城,也偷偷地去游玩了一遭。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整个身心又感生出无限的孤独、惆怅、思念和怨恨。
自从母亲含恨自尽后,二十余载,孑然一身。前十年,在青城山上学艺,有师兄妹们欢聚一堂;后十年,流落江湖,有一帮狐群狗党、兔子猢狲,给她捧场。惟有现今,真正成了个孤家寡人,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独!想当年,家财万贯、威风八面、驰骋江湖、一言九鼎的阵势,是何等的风光!到如今,只落得颠沛流离、亡命他乡,真是说不出的凄凉与沧桑。她思念自己的家乡,更想念她留在世上惟一的骨血,亲生的儿子。她憎恨那个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这人是谁?很明显,王知县王琰嘛!可是对她来说,王琰是个恨又恨不起来,爱又不能所及,使她平空地生就了无穷烦恼和愁闷的人。于是乎,她把满腔仇恨,满腹烦恼都摊到了那个骚蹄子王玉姑的身上,是她的一碗药面,把所有的人都推到了烽火浪尖上,她发誓,终有一日,她会亲手杀了她。看来无论多么聪明精细的人,在偏激和畸形的情绪笼罩下,也会变得糊涂起来,刁刘氏可算得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可是在这件事上却尽犯糊涂,放着真正的仇人不去追究,反逮着个弱小的女子不撒手,造成了一桩又一桩的冤屈。
终于有一天,刁刘氏萌发了回青城一趟,了却思乡、想儿、可能的话再见王琰一面的愿望。但这确是要担当一定风险的,万一落到官府手中?
虽说有皇帝“免死”的承诺,那也是当时为了缓和民族纠纷的无奈之举,如今事过境迁,这种空头支票,能不能兑现,还是个问号?诚然“君无戏言”,但历史上君王失信的事比比皆是。虽说还有各级地方官员的庇护和照顾,那也是自己拉大旗、做虎皮的宣传及金银财帛贿赂的结果,如今她已变得一无所有,这种交情也就烟消云散了。虽然危机重重,但刁刘氏还是思乡情切,叶落归根是人之常情,于是她决心冒险试试。
纵然被人认出,遭到官差围攻,凭她的武功,打不赢,逃跑总还没有问题吧。刁刘氏天生着一个标致的美女面孔,却长着一付高大的男人身材,两全其美,就易容成了个翩翩的青年公子,化名刘小雁。所以就有了上面那一幕巧遇张健的故事,她本想回避,却又想张健是个粗人,正好利用他这桿大旗来保护自己,两人称兄道弟、十分亲密地回到了青城。千不该,万不该,刁刘氏不该住进自家原来的府邸,终究叫人认出,又酿成了一次血腥的杀戮!
欲知刁刘氏的命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