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泛黄的窗纸,撬开了我的眼睑。
“嗯?”身上一床锦被轻轻覆压,我立刻明白过来,应是娘亲入夜后怕我感染风寒,为我盖上的被子。
其实娘亲自己也说过,习武之人不易受寒,此番作为,想必是关心则乱。
虽有些多此一举,但却让我心中无比温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娘亲久违的爱护关切。
“醒了?”灵觉过人的娘亲已然睁开清冷的眸子,先行开口相问。
“嗯。”
“待会儿用过早食,我们继续赶路。”娘亲继续盘坐,闭目养神,衣袍被坐在身下,纤腰蜜臀的轮廓犹如轮转月相。
“是,娘亲。”我不敢多看,乖乖将床榻整理、包袱收拾,静坐桌前,目不斜视,以待启程。
不多时,驿员送来早食,竟然是娘亲平素常用的莲子羹。
娘亲看出了我的疑惑,自牙床而下,一边盛羹一边解释道:“知你不喜奢食,娘特意吩咐的……给。”
一早便感受到两次娘亲无微不至的关爱,我心中满是暖意,乖乖地喝完了娘亲为我盛好的莲子羹,似乎有别样的味道。
用过早食,出了驿站,老杨已在马车旁等候,娘亲与他微微见礼,我们便上了马车。
忽听张驿丞急忙奔出,脚步紊乱,稳住气息问道:“大人,昨夜招待可还满意?”
“尚可。放心吧,有可进言之处,老夫必会提携你。”
“小人在此谢过杨大人,祝大人一路顺风。”
“嗯。”
二人简短的对话结束,老杨驾驭马车,继续在官道上奔驰。
娘亲卷起窗帘,美目注视着车外,鬓边青丝随风微动。
我则闭目靠着木壁,偶尔采练元炁,毕竟有老杨的“隔墻有耳”,不宜与娘亲多加交谈,况且我已习惯了母子二人安静相处的场景。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进着,日过中天之后,也不知到了何处地界。
娘亲忽然出声道:“停车。”
“吁~”老杨勒住缰绳,止住了马车。
我跟着娘亲下了马车,老杨戴着斗笠,伫立一旁询问道:“仙子,可是有事?”
娘亲极目群山深处,淡然答道:“此方毗邻一处故地,我去看看,你且在这儿等候。”
“也好,我便在此等候,顺便给马儿喂些料水。”老杨虽有差务在身,但似乎并不急切,对娘亲的举动毫无异议。
“娘亲!”我见娘亲欲独自前去,急忙唤住——我并不想与外人久待在一起,只未直说。
“嗯……”娘亲身形顿止,微一沉吟便道,“霄儿你也跟来吧。”说罢,优美身姿便朝群山中灵动飘去,白袍猎猎,我赶紧大步追赶。
娘亲前往的方向是青翠群山,蜿蜒起伏,树高草深,似无人蹤。
娘亲武艺高强、轻功绝顶,借着树枝落点纵跃,青丝白袍,如瑞鹤纷飞,而我则在林间披荆斩棘,追随空中仙影。
渐渐的,前方树林已至尽头,不远处俨然是杂草丛生的荒田,隐隐能看到破败的山村。
娘亲脚步慢下来,沿着棋盘似的田埂走向那山村,左右杂草青青,抚托着白袍下摆。
不多时,我和娘亲已经走到近前,村子与荒田的接壤处,一块歪斜的石碑约有半人高,攀爬着稀疏的青苔,朱红的“白英”两字若隐若现。
娘亲漫步来到荒废的村落前,不少土屋已经倾颓,曾经用作屋顶的茅草遍地纷飞,干枯难辨,房屋空有横梁,前后胡乱摆放着破烂的水缸、瓦罐以及朽烂木头。
青色杂草长满了曾经宽敞的道路,叶片细长,长出稻穗一般的结构。
旁边几株大树枝繁叶茂,挂满了藤蔓,树冠低垂,在烈日下遮出一片阴影。
再往里瞧,村子靠近山体的那一侧已被泥土掩埋,应是山体滑坡所致。
看起来,这座小山村是遭了天灾,许是连绵暴雨导致村后的土山泥泞不堪,土质愈发疏松,滑落掩埋了小半个村子,村民不得不逃离了此处,以致田荒草长,道生杂莠。
娘亲说此处是她的故地,看来娘亲并非一直隐居于葳蕤谷。
不过想来也是,娘亲对擒风卫有所知晓,以此来看,至少二者是有过交集的。
只是不知娘亲是因何事隐居葳蕤谷,为了养育我成人?
还是……为了与父亲双宿双飞?
想到此处,我竟然对素未谋面的父亲有了一丝嫉妒,随即又暗中自嘲道:“想什么呢?那可是你的父亲啊……”
我摇了摇头,放下这莫名其妙的念头,走向了正仰望着青葱树冠的娘亲,白袍垂地,窈窕身姿隐约可见。
“娘亲,这里是?”
“白英村。”娘亲顿了顿,又补充道,“娘与你父亲初见的地方。”
小村的名字倒是毫不意外——刚才道旁的石碑已经教我猜到,但这里竟是父母初见之地,却是非我所能预料。
不过紧接着我又疑窦丛生,父母在这个小山村相遇,难道父亲只是个普通的田舍郎?以如此平平的出身和的见地,如何能够与仙子谪凡般的娘亲喜结良缘?
不对啊,娘亲曾说过父亲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应该不会是普通人家。
是了,娘亲只说是二人初见,并未明言父亲乃是土生土长的农户。
或许是两人机缘巧合之下云游至此一见倾心,又或许父亲是才高八斗隐居于此,与娘亲相遇后出山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此中隐情,不知者甚多,我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为妙。
说起来,这还是娘亲第一次主动提起父亲,看来此地确实让娘亲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娘亲眉宇间弥漫着淡淡的哀思。
“物换星移几度秋,竹环隐谷避世愁。残躯再入人间地,已报故园变废楼。”
娘亲随口所吟的诗饱含着物是人非的厌世之感,听来过于哀凄,我不由得开口道:“娘亲,你这么美,怎么能是残躯呢?得改成仙躯。”
娘亲的桃花眸中泛过一丝笑意与欣慰,语气却仍旧古井无波:“莫哄娘开心。”我只得吐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孩儿又没说假话……”语未毕,娘亲已自顾自从树下离去,在颓圮的土屋间游弋,走走停停,似乎在回忆旧事。
我对这白英村的荒址殊无兴趣,便站在原地,看着娘亲一袭白衣在黄土破屋间穿梭,为肆意生长的杂草芜从带来了诗情画意。
娘亲并未久留此地,转了一圈之后,恢复了古井无波,带我原路返回了。
老杨见了我们也没多问,迎上马车之后照旧赶路。
此后的路途,娘亲却再也没看过窗外了,看来荒村之行已了却娘亲的一桩心事。
随着暮色微微,窗帘外的光亮渐渐减弱,正在赶车的老杨开口道:“仙子,百岁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