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近午时左右,回了拂香苑,向媛媛问清了娘亲行止,我便径直来到了书房稟报。
娘亲正对着满桌的书料蹙眉凝眸,专心思索,偶尔提笔圈画记录。
见此情形,我轻轻敲门才踏入书房,恭敬道:“娘亲,孩儿回来了。”
“霄儿此行可有收获?”娘亲暂时将书卷放在一旁,拂袖搁笔,将鬓边青丝自然一捋,风情霎时流露。
“收获颇丰,沈师叔毫不藏私,为孩儿指点了迷津,剑术练习方面的雾障已然扫清。”对淫贼师徒之事已有定计,我心中全无障念,更未起绮念,反而想起那番拨开迷雾见青天般的精妙体验,手抚腰间含章剑,恨不得立刻练上两式。
娘亲淡然颔首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去巩固一下所得吧。”
“是。”
“霄儿,今日可曾见到婉君?”我转身而出,直到快迈出门槛时,娘亲淡然出声,清音将我的脚步拽住。
“不曾,娘亲为何有此一问?”我回头应答,奇怪地望着娘亲,那仙颜沉静,难以从中辨出心绪。
昨日赠礼不欢而散,想来娘亲应是担心此事会让我心中蒙上阴翳,询问此行是否得机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不为何,随口一问罢了。”娘亲不置可否,摆手示意,让我去练习剑术。
我再次告退,径直出了书房,隐约听见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所谓何事。
娘亲的所思所想,我从来都是无法揣度的,因此也没有纠结,径直来到庭院,解下腰间含章剑,摆起架势正欲操练,忽然旁边传来玉珠的一声呼唤:“公子。”
“玉珠姐姐,何事唤我?”我收剑入鞘,看着走来的年轻女子,微一抱拳。
玉珠矮身万福,挽袖捂嘴道:“公子忘了,早晨公子让奴婢留心有无外人来问府里是否找人来着。”
“啊,是有这么回事,我都忘了。”我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讪笑,又正色道,“那果有此事?”
玉珠收起掩嘴轻笑的姿态,眼里露出一丝敬佩之色:“公子料事如神,辰时真有一人来问过。”
我赶忙追问:“此人什么模样?”
“来人业已中年,长相普通,说是想给侄儿谋个饭碗。”
中年人,看来不是那小白脸亲自试探,而是使了些法子,托他人出面。呵呵,倒也不笨。
我心中蔑笑,可惜我早已知道了你的动向,你的所作所为无所遁形。
“玉珠姐姐,多谢你帮我留心。”我向玉珠道谢,待回礼退去后,便开始了剑术练习。
有了沈师叔的指点以及自身的体悟,基础剑式练得越来越顺畅,含章剑也犹如自身肢体一般如指臂使,虽无精妙的招式,但四式剑术越来越连贯犀利,剑道总算入了门槛。
练上半个时辰歇息一会儿,才发现四女正在门廊下偷偷看我,似乎正在窃窃私语,方才我全神贯注竟然没有注意。
我有些羞赧,但还是微笑颔首,算是见礼,未曾想四人齐齐作鸟兽散,入了一间厅房。
我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怎么在意,恢复了体力便继续锤炼剑式,这回却留了三分力气,以待晚间行动。
用过晚食,见天色渐晚,沈师叔却还未到来,我不由有些焦急。
娘亲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在正厅端坐,凝眉细思,美目若有若无地扫过我身上,却并未对我的异常提出疑问。
终于,等到日落西山,翠屏前来通传:“仙子,沈家家主前来拜访。”
“嗯,知道了,请他进来吧。”娘亲淡然点头,却将眸光投了过来,教我不由发虚,总有一种心思被看透的错觉——或许并非错觉也未可知——好在这清冷目光并未久留,却也教我情不自禁地低头避视。
“是。”翠屏应声退下,前去引客。
“谢仙子,冒昧来访,多有打扰。”又是未见人影,已闻爽朗豪放却略带歉意的声音,随后才见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踏入厅堂,抱拳俯身,正是沈晚才。
娘亲起身相迎,抱拳见礼,语气殊无波动:“不妨事,倒是沈大侠,晚间来访,所为何事?”
“哦,没什么,今早贤侄来我府上讨教剑术时,曾说想亲眼目睹剑道中人的对敌实战。”沈晚才摆摆手,似是云淡风轻地道:“我刚好今晚便有官差在身,要去抓捕犯法违禁的武林中人,仙子身负要事不会久留,我便想择日不如撞日,错过机会就不好了。”
沈师叔的三言两语差点教我大惊失色,只因这番说辞几乎将今晚的行动全盘曝光,只差未将那对淫贼师徒摆上台面了。
但转念一想,不说几分实话,娘亲想必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于是我趁机地哀求道:“娘亲,孩儿……想去看看。”
“也罢,长点见识也好,纸上谈兵终非长久之计。沈大侠,犬子就拜托你了。”娘亲的美目在我身上流转,叹息一声,终是颔首。
我不知娘亲是否识破了我们的伎俩,但总归是首肯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种淡淡的负罪感,不由微微低头。
“谢仙子请放心,若贤侄少了一根毫毛,拿我是问。”沈晚才拍胸保证,“贤侄,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那……娘亲,我就跟沈师叔去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娘亲告别。
“嗯。”娘亲点头,神色淡然,看不出她心中的想法。
得了娘亲首肯,我才跟在沈师叔身后,待出了门槛回头一看,只见娘亲静立厅堂,白袍仙姿在淡黄烛光中也未稍改其色,依旧欺霜赛雪,圣洁超凡。
我不敢多看、更不敢细看娘亲神色,慌忙跟上沈晚才的步伐。
出了拂香苑,我不由得后怕道:“师叔,刚才吓死侄儿了,还以为你要把淫贼的事和盘托出呢。”
沈晚才哈哈一笑:“贤侄,你娘亲冰雪聪明,若不这样,恐怕带你不出来啊。事不宜迟,我们快上马车吧。”
“好。”我和沈晚才上了马车,等车轮滚滚地行动起来,却又疑惑道:“师叔,为何我们不用轻功赶过去呢?”沈师叔虽然主修剑道,但想必对轻功也不是一无所知;我虽然没有合适的身法,但以元炁灌注双腿也比马车快得多,更何况这般便可从墻头屋顶飞驰而过,必然能缩短不少时间。
沈晚才微不可察地摇头,耐心解释道:“贤侄有所不知,若在外城,治安不严,飞檐走壁也就罢了;但内城禁止武林中人行此扰民之举,除非有紧急官差及谕令,否则会被官府以扰乱治安之名问责。虽然巡逻官兵多是寻常之人,未必便能当场抓住,但城中有此能为的人屈指可数,终究是难以逍遥法外。”
“哦,原来如此。”我听了此话,默然点头,也明白了沈师叔没有明说的心酸。
当今武林门派深陷窘境,纵有绝学奇功、轻身法门,但由于银钱花销的问题,不得不受制于、甚至听命于朝廷府衙——若是触犯王法,那么便失却了传续宗门的土壤,又有几人愿意让传承中断在自己手中呢?
似是为了缓解略显沉默尴尬的氛围,沈晚才主动教起了我其他的基础剑术动作,我自是心领神会地勤学好问,二人一时相谈甚欢。
过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
“门主,到了。”此时听来,车夫似是赤锋门中的人,方才我倒未及细看。
“嗯。”沈晚才随口一应,先行下车,我紧随其后。
马车驻停在园林不远处的街道交汇口,视野开阔,自此处望去,园林中已是华灯初上,圆形墻门中人来人往。
“岳捕头,王长老。”沈晚才四处一望,看向距此不过十步、身穿不同颜色衣裳的两人,不高不低地打了声招呼。
二人正在观察园林,闻声便回头走近。
前头一人身穿黑色袍服,皂靴乌冠,腰间挎短刀、挂铁牌,步履稳健,相貌堂堂,神情冷酷。
而另一人年过半百,白眉长须,鹤发鸡皮,束头而簪,身着蓝色便袍,腰间挎着长剑,虽有老态,但身手还算矫健。
三人相互抱拳,我也学着抱拳行礼,而后沈晚才便互相引见。
注:本章标题取自《周易》的需卦: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意为在郊外等待,必须有恒心,长久耐心地静候时机,不会有什么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