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晚上怎么还这么热。”母亲声音颤抖,言不由衷的岔开话题。雪白脖颈因为过度紧张微微湿润,荼靡的体香在密闭空间中涌动。
我手心发汗,诱人的香气让我局促的偏过头,眼睛不留痕迹的打量着后视镜中的母亲。
眼神接触到镜中的画面,发现母亲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两人巧合般的再次对视。
母亲白皙透亮的肌肤,肉眼可见的迅速涨红,眼珠睁得圆溜溜的,眼底经过激烈的情绪起伏,噙着泪花。明明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偏偏让我心里不可遏止的想要怜爱疼惜一番。
“听……听会儿电台吧。”我脑子一片浆糊,几乎到了生理极限,快要被逼疯。
“哦……好。”母亲伸手想要打开电台的旋钮,越是紧张身体越不听使唤,花了好久才听到呲呲啦啦的电流声,也不管什么节目,听到电台主播的声音,立刻调大音量。
仿佛这样就能把尴尬揉碎进电波里,抛散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中。
“…………听众朋友们,你们好。欢迎收听本期的奇闻逸事,我是主持人小刚。”
“我是主持人克丽丝。”
“大家好久不见,想必汽车内收音机前的听众早已对我们的本期的话题有所耳闻。”
电台的声音有效地抑制住此时诡异的局面,我和母亲彼此都静静聆听着主播的声音,尽管内容有趣与否并不重要。
“说起来,克丽丝你最近有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吗?”
“这么一说我想到昨天看到了一则海外新闻。”
“是那个关于2025年世界末日的预言吗?”
“没错没错,想不到你还关注这个。”
“你是不是忘记我们节目名字叫什么啦。”
“哈哈,你不提我都忘了。”
“少在这里贫嘴,还是跟大家简单讲讲新闻了说了什么。”
“关注学术圈的朋友想必应该是听说了,我就稍微介绍一下。”
听着电台里插科打诨的声音,我找回了冷静。思绪拉回现实,不留痕迹的打量着母亲,艳丽的脸庞恢复成往日平和的模样,心中稍稍平静,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电台节目中。
“……据说在距离地球57光年处发现了一个即将迈入死亡的黑洞。”
“57光年?!在宇宙的尺度下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脸贴脸的距离了吗?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问题想必也是广大听众最想要知道的。其实我有做过调查,这份声明并不是来自权威专家或是机构,作者是一名来自挪威叫做K的天文台研究员,而事情发酵到今天对方也没有给出具体的理论和数据支持,所以几乎可以断定是谣传的可能性很高。”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真的。”
“这话说的,你很期待世界末日吗?”
“你少来,又在曲解我的意思。”
“……那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外星人吗?”
“据说……”
电波中两人的话题开始偏离原本的主题,逐渐向外星人之类的阴谋论靠近。
为了吸引眼球搞些喜闻乐见的噱头不算什么过错,但对我来说确实是提不起兴致了。
我彻底失去了兴趣。
“妈。”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母亲端庄的神色让我觉得她刚刚羞涩的表情是某种幻觉。
“没什么。”
“奇奇怪怪的。”
“妈,如果我真的交了女朋友,你会嫉妒吗?”我鼓起勇气问道。
逼仄的轿车内只有电台中那对男女主播吵闹的讨论声。
许久的沉默让我突然害怕起来,比起等待的煎熬,我或许更惧怕从母亲口中听到与我想法相左的回答。
“你知道吗。”母亲的声音不大,却仿佛顷刻盖过所有的吵杂。
“在知道怀上你的时候,妈妈曾经有过流产的念头。”母亲答非所问。
我静静的聆听。
“那时的我还是大二,二十出头,长得漂亮,身材好。成绩不敢说年级第一,却从没掉出过前五。大学里追我的男生可从学校排到车站,条件家世都是个顶个的好。”母亲说到这里脸上升起红霞,带着几分骄傲,好似时间真的倒退回那段令人怀念的岁月。
“可是呢,我一个都没有答应。”
“我还有大把的年华,大好的时光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如此美好的青春怎么会甘于沉迷于爱情,变作人妇呢?我从来没有过恋爱乃至于结婚后的想象,我从来都没有过,也不会向往那种体验。”
“我是怎样的年轻稚嫩啊。”母亲笑容中带着苦涩,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母亲。
“未来好像永远是一条充满光明的坦途,理想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只需要稍微努力一点就可轻易触摸。”
处在青年的人们,大多都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狂妄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交谈,直到被磨平棱角。这种浪漫情怀是每个时代的共性,我深有体会。
听着母亲的叙述我不忍打断,她是第一次主动与我谈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
关于她的一切,我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之后呢?”
“后来啊,后来我就遇到了你父亲。”她皱着眉头,手指死命的攥住方向盘,血管被挤压的凸起,手背发白。
我握住母亲的手掌,不忍心让她继续讲下去。
伤口结疤并不代表痊愈,更有可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学会了隐藏起情绪。
母亲松开一只手,拍拍我的手背。
“没事的。”她视线里除了温柔有力的光芒,剩下了些细碎的痛苦,隐没在眼底深处。
母亲目光越过最前方的信号灯,瞇起眉眼,向着更加遥远的地方望去。
“第一次遇到那他,是在老家被父母介绍。说是乡里村长的儿子,在市里的机电厂当科员。他叫古建军,也就是你的父亲。”
这个本应该与我血浓于水的名字,却让我隐隐感到不快。阴暗潮湿的记忆显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让我对这个名字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但老实讲,我并不喜欢你父亲。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极差,轻浮浅薄又不思进取,凭借父辈的萌荫在市里站稳脚跟的他,却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理所当然的,我当场就拒绝了他。而对于把他介绍给我的父母自然而然地心生怨恨。”
“我讨厌那个束缚住我的地方,打从心底里的厌恶。从那以后,除非必要,我极少回去。”
母亲讲到此处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像个即将溺亡的人,大口的喘息,以至于不得不将车子停到路边。
许久,她闭上双眼。
“在大三寒假,除夕晚上。”
“和往常一样回家过年,父母不顾我的感受,把古建军邀请到家,天真的我没有意识到这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那天晚饭过后,我比起平常更加疲惫,夜里十一点就想先去睡觉。”
心脏剧烈跳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母亲双手纠结的交叉在一块,脑袋靠在方向盘上停顿了一会儿。
“下半身的剧痛,和一片狼藉的身体让我无法确认自己发生了什么。本能的想抓住什么遮盖住身体,这时才发现身边躺着的就是罪魁祸首——古建军。”
我心里有无数把尖刀从内而外捅了个透心凉,眼泪几欲控制不住流出。
“我发了疯地尖叫,拿着身边的剪刀想要杀了他。”她凄凉的苦笑。
“最终,我被守在房间外的母亲拦了下来。见到母亲的剎那,我才终于明白竟然是我最亲近的人一手策划出的一切。我绝望的问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为了拿彩礼钱来换父亲欠下的赌债。仅仅是这样,就可以拿女儿的未来作为交换。”
“这之后,他们为了防止我报警,给学校申请了退学,将我软禁在家。”
“一个月后,风光大嫁。”
黑暗中星星点点的晶莹闪光伴随着压抑的抽泣声,我难以克制的将母亲搂在怀中。
短短的几句话,当中的艰辛即便身为人子的我亦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胸口中宛如有一个炽热的火炉,灼烧着我的脏器,发出阵阵钝痛。狂躁的愤怒无处发泄,无所适从的攥紧拳头。
母亲依偎在我的胸口,手指抹了抹眼泪,抬起脑袋看着我的脸庞。手掌轻柔得抚上我的脸,仔细的反复临摹。
她沙哑的嗓音弱气到令人心疼。
“三个月后,我被确诊怀孕。”
“得知这件事我脑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打掉他。”母亲边说边看着我,歉意的神色让我感觉怪异。
我知道那个孩子就是我,结果肯定是没有成功流产,毕竟我现在可是好好的长到了17岁。
“为了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古建军费劲心机,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的身边。这让我感到恶心。”说完,接着补充了一句,“心理上的恶心。”
“到了临产期,古建军更是请了一个月的假,随时随地的对我进行全方位的照顾。我承认他确实可能是真心喜欢我,可来自强奸犯的爱只会让我更加憎恨他,包括肚子里的孩子。”
母亲说完,身子抖动的愈发厉害。
我看着母亲,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带着原罪出生到我,真的允许被母亲爱着吗?一想到身体里流着一半强奸犯的血液,就让我崩溃的想要逃离这里。而令人备感荒唐的是,我在某些方面确实和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存在相同的思考方式。
回想起那一夜。
时至今日,我终于发觉自己是怎样的卑鄙龌龊。
我和古建军又有何分别呢?
不过都是纵容自己的兽欲,以爱为名,不知廉耻的伤害自己深爱的人。
呵呵,或许比起古建军的“光明正大”,我要更加卑劣无耻些。
原来,我早就失去了和母亲相爱的资格。那道捆绑住我和母亲的锁链,从始至终都是我亲手打造。
此刻醒悟的我,深埋心底的羞愧让我对自己感到失望。
“对不起。”
母亲听着我的道歉,敲了我一下脑袋,埋怨道。
“你不需要道歉。”
可惜我没有说出真相的勇气,她的安慰变得刺耳,悲哀莫过于此。
“妈妈这辈子唯一的错误是遇见了你的父亲,可最大的幸福却是把你生下来。”母亲捧着我的脸,认真的看着我,“妈妈对于你的出生,从来没有后悔过。”她摸着我的脑袋,母爱的力量抚平了我的不安。
同时,我深刻认识到,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美好的人。
如果,她能幸福。我愿意付出全部。哪怕那个人不是我。
“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就两只手那么大,皮肤皱成一团,丑的要死。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难看的小孩,当时就想,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母亲思索着我出生的模样,一脸幸福的笑意。“但我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看着你哭闹的样子我就想把你抱在怀里,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幻想着你以后的样子,将来我教你识字读书,每天把你打扮的帅帅,空閑时我就领着你一起逛街,让你的小手牵着我的手指到处游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我妈妈。”
“想到这样的画面,我就有了支撑下去的动力,无论如何为了见证这些未来,我愿意坚持下去。因为你就是我的全部的仅剩的希望。”
母亲用力的捏了一把我的脸蛋,刮了下我的鼻子。
“所以,别再说什么嫉妒啊、对不起啊之类的话了。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只要是你愿意的,妈妈都是无条件支持你。”
“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我感动的想要落泪,脑袋埋在母亲怀里。
真该死,各方面来说都是。
明知道这种时候不该产生多余的感情,却控制不了自己心中这将要满溢的爱意,谁能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