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时间刚过7点,易殷就来到了公司。
他几乎是第一个来公司的人,而这也是易殷入职的这一年多以来,他来公司最早的一次。
易殷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来公司,他坐在空蕩蕩的办公室内,看着因为空无一人而显得异常冷清的办公区,心中的茫然也越来越明显。
他的眼神茫然的扫视着四周,最后下意识地停留在了某个他熟悉的方向。
啊,他似乎明白了。
易殷是为了见梁露才来的。
自从昨天中午在电梯内的那一幕发生后,易殷就再也没见过梁露。午休时间结束后,梁露也没有回到办公室,似乎她在跟易殷分开之后就又离开了公司。易殷假装成要找梁露汇报工作的样子打听了一番她的去向,但他一连找了三四个同事,却都只得到「不清楚」、「可能还在外面忙吧」一类的毫无价值的回答。
梁露没有回来,他的梁姐一直都没有回来。
易殷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离开了公司,又是怎么回到了家里的。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闭上眼睛,他是躺在了床上,衣服没脱,甚至连鞋都还穿在脚上,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出租屋并不算整洁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天明。
然后,在天边刚刚泛起一点儿鱼肚白的时候,易殷就爬了起来。他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最干凈整洁的新衣服,然后下了楼。他起得比最早班的公交车还要早,在车站等了半个小时候,他才等到了第一班的、近乎空无一人的公交车。
空蕩蕩的公交车让易殷感到很陌生,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跟几十个人挤来挤去的上班之路,现在,公交车里的座位几乎全是空的,他可以随便坐在任何一个前排或者后排的座位上……但易殷还是选择了站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回一点儿属于「自己的生活」的感觉。
人,真的是一种矛盾的动物。
就像公交车给易殷带来的截然相反的体验一般,此时此刻,他对于梁露的想法也是充满了纠结。
一方面,易殷渴望重新见梁姐一面,他想要问清楚昨天她那些反常行为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是真的和传闻的一样,和他猜想的那样……他的梁姐,已经变了。
但另一方面,易殷又害怕见到梁露的脸,他虽然满心都是有关梁露的疑问,却又与此同时害怕知晓真正的答案。他清楚,昨天中午在电梯里他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他相信梁露不可能忽视这一点,换句话说,他和梁露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他们几乎不可能再和以前那样维持亲切的「同事」关系了。
已经,回不去了……今天,梁露肯定会出现在公司里,出现在易殷的面前的。这是因为今天是每周一次例行会议的日子,梁露从来都没有缺席过,而正式因为有梁露在,易殷也从来都没有缺席过这种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少意义的例会。
易殷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只是早上7点40分,要再过20分钟才是公司正常的上班时间,他还要继续等。
百无聊赖的易殷爬在了桌子上,一夜都没有合眼的他此时终于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倦意。
他的眼皮很快就合上了。
然后,易殷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妙的梦。
他梦见自己还是在公司里,只不过他此时的视角比起平时莫名的高出不少,仿佛他现在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踩着梯子、头顶着天花板一般。
易殷甚至发现自己依然能听见声音,但却无法开口发出声音。他「迈开」脚步,来到了从玄关通往走廊的玻璃门前,他能透过透明的门扉看到走廊的情况,却十分奇妙的没有从反光的玻璃内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易殷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他隐约觉得自己此刻并不是在做梦。这个他依然听得见、看得见的「清醒梦」感觉实在太独特,让他隐约有种怪异感。
等等,不会是那个吧?
易殷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转身」,想要去看一眼他自己的位置,也就是他趴着睡着的地方。
如果事情真的和他猜的那样,他并不是做梦,而是因为某种原因「灵魂出窍」了的话,他现在应该可以看到……「唉?」如果不是因为无法发出声音,易殷肯定会惊叫出来。
他「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另一个易殷」,也就是他灵魂出窍后的躯壳。
那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梦游吗?
易殷有些混乱了,难道他真的还在睡着,只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感觉上出现了偏差,以至于产生了这种离体出窍的错觉?
但他又隐约觉得这种想法并不正确,虽然他没有看到自己出窍后的空壳,但刚刚的玻璃内并没有倒映出他的影子,和现在这种莫名其妙、好似漂浮在空中的视角都绝对不属于正常的状况。
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只是在梦游,可不是说梦游中的人是不会有意识的吗?对了,梦游要怎么叫醒来着?
就在易殷因为乱成一团的思绪而「原地打转」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突然看到……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看到,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的气息。
易殷「转身」看向门外,不知何时,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门口,正弯腰準备推开大门。
那个人影属于一个成熟的女性,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职业套装,精致的妆容和一丝不茍的发髻都透出干练的气息,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这样,她推开了大门,径直走向了易殷站着的方向,眼神却一直在左顾右盼,一刻都没有在易殷的「身上」停留过。
易殷忍不住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沖破了一层透明的墻壁一般,终于发出了声音。
「梁姐!」梁露的脚步骤然停住。
她茫然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嘴唇也微微翕动着,发出带着迟疑的声音:「小……易?」易殷激动的心情因为梁露出口的这两个字而骤然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平静,似乎他从昨晚到今早的所有担忧,都被这一句简短的呼唤化解了。
「梁姐,是我。」易殷说罢,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他的担忧被化解了,但他曾经满腹的疑问和怀疑也一并消散了,他只能看着眼前的梁露,希望能让对方来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但是……这一看,却让易殷吃了一惊。
「梁姐,你……没事吧?」
「我……唔……没……啊……」梁露的嘴中发出断断续续、根本连不成句子的音节,易殷这才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梁露此时正眼神迷离,身体微微地摇晃着,仿佛在打瞌睡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易殷「走」上前,想要扶住梁露眼见就要跌倒的身体,但随着他的靠近,梁露的眼皮却变得越来越重,当易殷靠近到她近前时,梁露的眼皮已经几乎完全闭合起来了。
这……易殷心中微动,他悄然后退了几步,而随着他的远离,梁露的眼睛也重新缓缓地睁开,表情也从呆滞逐渐恢复正常。
易殷赶忙停下脚步,他隐约觉得自己就这样远离并不是个正确的选择。就这样,他保持着与梁露之间的距离,开口问道:「梁姐,你的身体还好吧,你现在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我……」梁露一开始还是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让易殷忍不住开始焦急起来,而奇迹般的变化也就此发生了,随着易殷的心中开始着急,梁露的声音也骤然变得清晰,说出来的句子也条理分明几乎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我没事,我没感觉哪里不舒服,就是有点儿……奇怪。」奇怪?
易殷看着突然恢复了正常说话能力的梁露,心中一动,继续开口问道:「梁姐,你知道我是谁吧?你现在能看见我吗?」
梁露立刻回答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易殷,是我的同事。我……知道你在这儿。」
知道?梁露的措辞有种微妙的偏差,但易殷却已经顾不上在意这些细节了。他突然有种感觉,现在,他能问出所有想问的问题,得到所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梁姐,你昨天下午去哪儿了?」「我……回家了。」「你为什么要回家?你是在中午跟我分开以后就回家的吗?」「不是,跟你分开之后,我先去了洗手间整理身上的衣服,因为觉得会被别人看到丝袜上的破口,公司里也没有能替换的衣服,所以就回了家。」
整理衣服?丝袜的破口?这两个梁露亲口说出的信息如同闪电一般划过易殷的脑海,他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追问:「你的衣服是怎么弄乱的?你昨天上午到底去做什么了?是谁……弄乱的你的衣服?」
这一次,梁露的回答出现了一丝迟疑。「是……崔平。」
崔平,这是一个让易殷十分陌生的名字。但他的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崔平是谁?是不是上次来找你的那个男人?你昨天上午就是跟他一起出去了吗?」易殷如同连珠炮一般抛出又一串问题,而梁露虽然又停顿了片刻,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给出了答案。
「是的,我昨天上午是跟他一起出去了……崔平说有重要的业务要谈,约我去一家咖啡厅见面。到了之后,我才发现是那是一家西餐厅,他也一点儿工作上的事情都没有提,他是想用工作的借口来约我跟他私下见面,因为……我不是很喜欢他一次次来公司找我,我觉得这样……不好。」果然是这样。
梁露给出的回答比易殷想象中的还要详细,他继续问道:「那衣服是怎么回事?你的丝袜……是那个男人弄破的吗?」梁露没有马上回答,这一次,她停顿的时间格外漫长。
但她终究还是开口了,道:「吃完饭以后,我说必须要回公司工作,他就开车送我到公司门口。在车上,他亲了我,摸了我的腿,丝袜……就是在那个时候弄破的。」易殷不禁咬紧了牙,如果他现在能做到咬牙这个动作的话。
「然后呢……」「然后,他想带我去他的家里,但我拒绝了。我觉得,这样还太快了,他是那种很知道女人心思的男人,我不能就这样让他……得手。」
易殷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了梁露的胳膊,打断了梁露的话。「够了!不要再说了!」
梁露停下了,她的眼皮因为易殷的突然靠近而几乎瞇缝在了一起,脸上也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
易殷喘息着,却感觉不到有任何新鲜空气涌进肺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沖动了,松开了手,重新退回到一开始跟梁露之间保持的距离上。
「梁姐……」他看着梁露无神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道:「你……真的要跟那个男人结婚了吗?」
梁露顿了一下,道:「我,还在考虑。」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那个男人吗?」这句话是易殷下意识地吼出来的,话刚出口,他就觉得不妥,毕竟他有什么资格去评价梁露的感情啊?
但让他惊骇的睁大了眼睛的是……「我,不喜欢,他。」梁露的口中,缓缓说出了一个与易殷的预想截然相反的答案。
「唉?」易殷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