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露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易殷的意料。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準备,他甚至已经準备好了祝福的话,不管他此刻处于多么违心的状态,只要梁露亲口承认,他都会祝福她的。
毕竟……她是梁姐,是易殷自认下辈子都配不上的梁姐啊。
但梁露口中说出的答案,在一瞬间颠覆了易殷所有的心理準备。
易殷下意识地抓住了梁露的肩膀,摇晃着她的身体,用急切的声音逼问着:「梁姐,你再说一遍?你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会考虑和他结婚?告诉我啊,梁姐!」梁露的身体被易殷摇晃的有些摇摇欲坠,她的眼神迷离着,口中发出难掩痛苦的呻吟。
过了好一会儿,易殷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忙松开了手。
「你没事吧,梁姐?」易殷虽然松开了手,但他的手臂依然悬浮在梁露身体的两边,随时準备扶住身形摇晃、似乎随时有可能跌倒的梁露。
但梁露的状态却因为他的离开而开始好转,这种过于明显和规律的变化终于让易殷意识到了什么。
「梁姐?」看着神色逐渐平静下来的梁露,易殷开始了试探。
他一边呼唤着梁露的名字,让她的注意力一直维持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开始主动的改变和梁露身体之间的距离。
几番下来,易殷总结出一些「规律」了。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只要他太过靠近梁露,梁露就会陷入这种眼神迷离、声音停滞好像神志不清一般的状态,而只要他拉开距离,梁露身上表现出的这些癥状就会马上消失,好像他的身上有着什么「辐射」一般。
说老实话,易殷肯定是想离梁露越近越好的,他恨不得一直贴在梁露的身边……昨天中午在电梯里那惊鸿的一搂一抱,那片刻间的柔软和温暖依然深深地留在易殷的心中。
但现在的他偏偏做不到与梁露更近一步。他不是不能靠近梁露,虽然是沖动之下,但之前他已经好几次证明了他是能靠近、甚至直接触碰到梁露的身体的,但那样的后果就是梁露会陷入如同昏睡一般的状态,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是……这种奇怪的「影响」带来的也并不全是坏事。
易殷隐约觉得,梁露之所以对他的问题有问必答跟这种「影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数次的接近和远离之后,易殷总结出了一些规律。他虽然不能过分靠近梁露,但只要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让自己对梁露的「影响」维持在一个适中的范围内,他就能让梁露的精神维持在一个介于完全清醒和彻底迷失之间的状态,这就好像电视节目中出现过的「催眠」一般,正式因为处于这种状态,梁露才会毫无保留的对易殷说出这些她平时肯定不会出口的「秘密」。
「梁姐,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一五一十的回答我,不要撒谎,也不要隐瞒任何细节,记住了吗?」梁露的眼神好似聚焦在易殷的身上,又好似没有任何焦点,她微微点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呼……看来真的是这样。
易殷刚才那番话完全是他模仿印象中从网络上看到的催眠术的做法,在说的时候,他其实还是很没把握的,但梁露表现出的效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接下来要问出的问题。
「梁姐……不,梁露。你真的不喜欢那个叫崔平的男人吗?」
梁露面对着易殷的方向点了点头,缓缓地开口道:「我对他,其实没有太多的感觉。他可能是个好人,但我不是很喜欢他的性格,我感觉他的占有欲太强了,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才刚刚确定,他就对我动手动脚,我讨厌这样。」
原来是这样……易殷的心中生出一阵狂喜,但仅仅持续了数秒,他心中的喜悦就转化成了更深的忧虑。既然梁姐不喜欢那个男人,为什么还要……
易殷索性直接问了出来:「梁姐,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早点儿和他分开不好吗?」
这一次,梁露的回答出现了停顿。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一开始,易殷还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太过靠近了,但他后退了几步之后,梁露的表情依然显得很痛苦,他这才明白这其实与他无关。
梁露的痛苦,是从她的心中流淌出来的。
而看着她如此痛苦的表情,易殷也一并觉得难受起来。
就在易殷决定放弃这个问题的前一秒,梁露开口了:「我,不能,只想我自己。」梁露的语气幽幽的,如同潺潺的流水般开始诉说起了往事。
「自从跟那个男人分开之后,我就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女人了,至少,我的生活里不再需要男人了。」「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可以让我的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拼尽全力去做了,我也曾经觉得我做到了。」「但是……我可能不再是一个女人了,但我却一直是一个母亲。」「我的生活里可以不需要男人,我可以不需要丈夫,但我的孩子……乐乐,他却不能没有一个父亲。」「乐乐,是我的宝贝,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全部……」「但当他哭着问我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爸爸能带着去游乐园玩,能有爸爸一起参加亲子会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我甚至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乐乐越来越大了,他的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这半年,乐乐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活泼,他不愿意跟班级里的同学一起玩,也不愿意跟老师交流,他不愿意说话,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越来越多……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却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偷偷的流泪,还要瞒着他,不让他看见我哭的样子……」「每个周末我去接乐乐回家的时候,看见他那张不会笑的脸,我都会觉得自己的心好痛。」「我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好多,好多……是我让他从出生起就比别人少了一半的爱,是我太自作多情了,觉得我能一个人给他双倍的爱。但实际上我却根本没做到,别说父爱了,我连母爱都不能完整的给他。为了现在的工作,我只能把他送到寄宿制的学校去上学,每一次送他去学校,看着他边走边回头看我的样子,我都会觉得自己的自责又多了一分。」「我不能再这样做了,我不能再这样亏欠乐乐了……」
梁露没有继续说下去。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再开口,而是因为她的话语已经完全淹没在了抽泣的声音里。
易殷看着面前的梁露。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梁露哭泣的样子,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梁露流露出如此柔弱,如此……属于女人的一面。
他看着梁露的眼泪,只觉得那每一滴泪水都好像雪白的盐粒一般,洒在他心中的伤口上。
他很心疼。
但是,他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他再一次,轻轻地开口问道:「所以你才会想和那个男人结婚吗?」梁露止住了抽泣的声音,点了点头。
「崔平,他喜欢我,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让我变成他的东西。」「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是一个好父亲,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了这么多年……我觉得,他应该也能接受乐乐,给乐乐一样的父爱。」「我自己,都无所谓的……反正男人都是这样,就算他不是真的喜欢乐乐,只要他能接受乐乐,我就满足了。至少这样我能稍微解脱一点儿,把以前亏欠乐乐的母爱补回来……」
易殷忍不住了,他打断了梁露道:「梁姐!你这样真的好吗?你这是在牺牲自己的幸福啊!」
「自己的……幸福。」梁露重复着易殷的话。
她的嘴角似乎挂上了一丝苦笑,然后有些哀怨地道:「我还有什么自己的幸福啊。只要乐乐能幸福,那我就觉得幸福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梁姐!」易殷沖动的想要再次抱住梁露,但在接触到梁露身体的前一秒,他忍住了,也避免了梁露再一次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
他强迫自己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对着梁露道:「梁姐,你可以把这两边的兼顾起来的!难道你自己的幸福和你孩子的幸福就非要牺牲一边吗?你完全可以一起要的啊,比如说……找一个你喜欢的也真心喜欢你的,更愿意做你孩子父亲的男人,那样不是更好吗?」
梁露又呵呵的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自嘲:「哪里有那种男人啊……」
「有的!这里就有的!」易殷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却直到话音完全落下之后才发觉自己都说了什么。
他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但他还是强撑着,鼓起心中最后的勇气道:「梁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梁露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明白易殷在说什么的样子。
「你觉得……我,能做你孩子的父亲吗?」这句话出口之后,易殷心中最后的勇气也用尽了。
但梁露的回答,却突然晴天霹雳一般落在他的头顶。
「你不行的。」
「为什么?」易殷下意识的反问。
「你……不符合我的要求。」「但是,我对你……」「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好感,我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你虽然不爱说话,但我知道你的性格很好,很单纯,所以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弟弟看的。」「可是我……我……」「我要找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在事业和生活上都足够成熟的男人。我觉得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替我分担生活和精神上的压力,才能有足够的担当,才能给乐乐父爱。」「我……」「你,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男孩,离我的要求还差的太远了,所以我是不会考虑你的。」
易殷终于完全沉默了。他知道,现在的梁露正处于催眠一般的状态,她对于自己的问题不会有任何的隐瞒,但这也同样意味着……她的回答每一句都是源自她的真实想法,不会有任何虚假的成分,也不存在任何的委婉。
梁露的话句句都像是刀子一般刺进他的心底,这些话没有任何的恶意,却也因此变得更加伤人。
易殷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抱住了梁露,这一次他已经无暇去顾忌这种亲近给对方造成的影响了,他只想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去传递自己的真心。
「梁姐,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证明我自己的,我会达到你的要求的,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被易殷抱在怀中的梁露没有一丝反应,她好像完全僵住了一般,任由易殷不断收紧胳膊,对于两人之间越来越亲密的接触没有半点儿表示。
「梁姐,梁姐……」易殷不顾一切的抱紧梁露的身体,他不想承认自己正在哭,但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去挽回梁露的心意。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就好了。
如果他不知道这些,不从梁露的口中听到这些真相,这些事实……他就不需要如此伤心、绝望,他就还能怀着单纯的憧憬去继续看她,而她也会依然是他的梁姐。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露了。
真的,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一切……如果……易殷的思绪越来越强烈,如同漩涡一般把他包围在了中间。
他突然感到身前一空,被他搂在怀里的梁露仿佛凭空消失了,而他的身体也瞬间失去了支撑,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开始了无休止的下落。
「梁姐——」易殷高喊着,意识被黑暗完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