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易殷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进入王蕊蕊身体后的体会的话……他只能想到一个词。
鱼缸。
这里就像是一个装着清水的鱼缸,乍一看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阻碍能够遮挡视线,但只有实际的去触碰之后,才能发现那些看似一览无余的空间其实都被透明却坚硬的玻璃给隔开了。
易殷发现的,就是这样的一面「玻璃」。
但真正吸引他的不是这面突然拦在他面前的「玻璃墻」,而是「玻璃墻」之后的东西。
那是一团……光芒。
易殷只能用这种暧昧不清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尽管以他现在灵体的状态五感的界限早已模糊,但与易殷接触到这团真身不明的光芒时所产生的疑虑相比,到底是不是「看到」的问题反而是次要的。
易殷有一种感觉,这团光芒一样的东西一定具有特殊的含义。不然王蕊蕊也不会在潜意识中将这团光芒用透明的「玻璃墻」给围起来了。
但正因为王蕊蕊对其进行了严密保护,易殷的好奇心也越发的强烈。
而且……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之前,他侵入他人的身体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往往都是瞬间完成侵入的过程,然后就会解除侵入的状态回到现实之中。这一方面是因为易殷之前没有仔细探查别人意识深处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易殷对于未知的忌惮。
无论他拥有怎样强大的能力,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出窍」那种灵体与肉体分离的方式则从一开始就让他心有余悸。
灵体的脱离真的不会影响到肉体吗?
停滞的时间真的毫无代价吗?
别人的内心深处……真的不会毫无危险吗?
这些问题都曾是摆在易殷面前的阻碍,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新生的「威胁」,如果不是因为对于王蕊蕊这个特别存在的忌惮,易殷估计会一直遵循着内心的戒律继续慎行下去吧。
就像他之前对于使用能力的谨慎态度一样。
但不得不说,形势总是比人强。易殷先是在被逼无奈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了能力,后则又自己出于排除潜在威胁的考虑潜入了王蕊蕊的深层意识。这些决定都是他自己做出的,但却又并非出自他的本愿。
但一旦迈出了第一步,易殷就不会停下来了。
所以……易殷不知道灵体状态下的自己还能否做出握拳挥出的动作,但随着他意识的延伸,面前的「玻璃墻」上的确传来了一阵震动。
有效!
之后,密集的震动就开始接二连三的从「玻璃墻」上传来,连带着整个鱼缸一般的空间都开始了颤动。
这就是易殷想到的解决方案。
既然面前有面玻璃,那就砸碎掉。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而在意识高于一切的这片神秘莫名的空间中,易殷的所思所想就这样变为了现实。
不知道多少下震动之后,易殷终于停止了「挥拳砸玻璃」的动作。
他能感觉到,面前的这面「玻璃墻」即便他不再砸上去也在自发性的颤动了。
「玻璃墻」的震动就是整个鱼缸空间震动的缩影,渐渐地易殷发觉自己并不实际存在的身体也开始了震动,似乎震动已经变成了整个空间的主旋律。
易殷感觉自己几乎要被「震」出去了。整个鱼缸空间已经变得不再安静而祥和,易殷已经分不明白这种异变到底是不是自己引起的,但他一开始绝对没想过让事态发展成现在这个地步。
要离开吗?
震动的幅度已经越来越大,易殷渐渐有了一种危机感,他隐约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片鱼缸空间之内、留在王蕊蕊的身体里就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与此同时他也能够感觉到——那扇挡在莫名光芒前的玻璃墻就是震动的最为强烈的一个,而随着震动的加剧,原本光滑无暇以至于根本意识到不到其存在的玻璃表面已经开始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他离成功之差一步了!
但玻璃墻上的裂纹似乎也是整个鱼缸空间的缩影,易殷有种感觉,在那面玻璃墻破碎的一刻,也会是他被弹出这个空间的那一刻。这还是最好的预期,如果他的动作慢一点亦或是运气差一点,他甚至有可能永远迷失在这片破碎的空间里。
迷失在王蕊蕊的心里。
于是乎……易殷决定搏一搏。
他集中全部的精神,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集中在一个点上。
然后,他将这个点如同挥拳一般挥出,目标正是那面裂纹密布的玻璃墻!
随着易殷的「挥拳」,玻璃墻终于破碎开来,易殷的「手臂」顺势穿过了破碎的玻璃墻,他舒张开来的「手指」在一瞬间碰到了那团光芒的边缘。
然后……无数的细节瞬间涌入了易殷的大脑,过去。
这,这是……这些是……易殷用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些画面的内容,分辨出那些生动到不真实的片段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一张朴素的床,床是单人床,寝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还因为清洗的次数过多而有些褪色,显得颇为古旧。但在床头的枕头旁,却放着一个崭新崭新的洋娃娃,洋娃娃的崭新程度与周围古旧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吸引着全部的视线,仿佛那个崭新的洋娃娃就是这个片段、这个世界的中心。
然后,这个片段就迅速褪色、崩解。
易殷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片段,但这一次他的「视觉」却不再起作用,裹挟着各色光芒的黑暗完全笼罩着易殷,在完全蒙蔽了他的视觉感官的同时却让他的其他五感变得异常敏锐。
那是各种各样的味道,或者说……香气。只是太多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让人分辨不出实质的刺鼻。不过在这种刺鼻之中,易殷还是分辨出了两种最为鲜明的气味,一种毫无疑问属于人的汗水,微咸,又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另一种则毫无疑问是酒精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一阵眩晕。
嗅觉所带来的感触又瞬间引出了味觉上的体验,似乎与之前味道的酒精照相呼应,占据着味觉的主流的几乎全是辣辣的、苦苦的味觉体验,然而时不时的又有一阵酸味直沖上来,那种感觉……就像呕吐一般。
等等,呕吐?
易殷突然明白了什么,而随着他意识的变化,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体验」也开始了迅速的褪色,速度比起之前快了十倍不止。
不好,这就要结束吗?我还没看到任何关键性的东西呢!
易殷赶忙集中精神却体会那些仍然残留着的体验,但他抓到的却都是重复的内容,酒精的味道、汗水的气味、炫目的灯光……这些充斥在他的身边,无序而又无章。
绝对,绝对还有什么关键的东西!
易殷更加努力的去寻找,但他越是想要集中精神他身边的事物褪色的速度就越快。最终,只剩下一小片停留在他「脚下」的地方还抱有着原本的颜色了,但那方寸之地似乎原本就是黑灰相间的颜色,易殷根本分不清到底褪色与否,他只能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念头去触碰了那片最后的残片。
然后——易殷的眼前骤然清晰。
第一次,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完整的视觉。
他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环境,以及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衫,一看就是刚刚下班的上班族,与周围酒吧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但那双眼睛,那双虽然并不算有神,吸引着易殷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视线不由得停留在了那双眼睛之上。
然后,那双眼睛骤然变得深邃,仿佛一个漩涡一般将周围的一切都吸了进去。
易殷的周围瞬间变得黑暗,似乎所有的光明都被那双漩涡一般的眼睛给夺走了。
但黑暗……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易殷看着眼前的画面重新变得光明,但在片刻后,这种光明却被主动切断了,整个世界也仿佛倾斜了下来。
直到片刻以后,易殷才重新看到了周围的一切,以及……那双不再深邃的眼睛。
易殷总觉得那双眼睛他好熟悉,尽管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到底哪一个他认识的人会拥有这样一双变化神奇的眼睛,但他就是觉得十分熟悉。
仿佛……他每天都会见到一般。
等等!
易殷仿佛抓到了关键的线索。
每天都会见到?每天都会见到,每天都会……易殷恍然大悟。
而他周围的颜色,也于这一刻彻底地消散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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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学长……」呼唤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经过好长好长的距离,拖出好长好长的回音才传进易殷的耳朵。
「学长?」深海一般的寂静终于散去,而那声就贴在耳边的呼唤也终于真真切切的响彻在易殷的耳边。
易殷的五感在一瞬间同时恢复。
他听到了身边的呼唤声,远处的交谈时,打印机工作的沙沙声,甚至玻璃窗之外的风声。
他感受到了皮肤之上衣服的触感,感受到了手心之中潮湿的汗,感受到了自己自己沉重的呼吸。
他味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香气的主人就站在他的眼前,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他咽下了一口唾沫,甜丝丝的,带着一点铁锈一般的味道。
最后……他看到了眼前的人。
「学长,你没事吧?怎么突然间就开始发呆了啊。」王蕊蕊站在易殷的面前,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她甚至伸出了手,用手背碰了碰易殷的额头,嘴里还在说着:「感觉没有发烧啊……」
但就在她準备收回手的时候,易殷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王蕊蕊的脸色一变,却从她的身后发出一声不属于她的尖叫声。
易殷和王蕊蕊同时看向那声尖叫的方向,只见那名替易殷跑过腿但易殷却一直想不起名字的女实习生正捂着嘴巴,眼睛中满是惊讶……与意料之中?
但比起王蕊蕊变得严厉的眼神,易殷却是无暇顾及那个他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女人的。
他握着,準确的说是攥着王蕊蕊的手,对她道:「跟我来一个地方,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什么话啊?」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王蕊蕊的嘴巴张了张,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被男人牵着离开了。
她有种感觉。
等待着她的,正式她期待已久的「东西」。
也是她……避所不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