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婕茹走出卧室,看到陈洪军仍然穿着一件大裤衩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心里升起一股凉飕飕的哀怨。穿过房厅走到门口,思忖了一下,对陈洪军说,你不要只顾看电视,别忘了九点时到车站 接女儿。陈洪军扭过头立起眼眉看她一眼,算是对她做了回应。
小区里涌动着波波的热浪,草坪,梧桐树叶,都蔫蔫的象个丧气的孩子,低眉垂头;蝉,拼命地歇斯底里地聒噪,声浪充斥了满小区热烘烘的空间,激昂里流泻着一丝颓废前的哀鸣。人们急不 可耐地奔走着。楼边的底商门口,一青年在理直气壮地说,要凉的,这天当然要喝凉啤酒。
这是2006年9月的一个周五。天色已经擦黑。苏婕茹感到像是被摁进一个巨大的蒸锅里,压抑,气闷,额头,前胸后背,立时浸出汗水,身上的T恤衫被汗水吸附在肌肤上。好热的天啊。
借着路灯,她看到了自己白皙的半露的酥胸,白炽的光线使那酥胸晶莹地一闪,饱满而挺阔,她不由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弹性里敷着一层细腻,心底隐隐有了一种欣慰和羞惭相加的滋味。临 时决定穿这件低至乳胸的T恤衫,是她在衣柜里挑衣服时猛然间的沖动,猛然间意识到的是这件T恤衫领口处低低的开口,当时她的手不自觉地就伸向了这件T恤衫,当时她不免产生了一股非常 的惶恐,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就决定了今天要穿这件从没上过身的T恤衫,但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一种怪怪的犯罪般的自责。眼下,T恤衫被汗水吸沾着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上,不仅可以看 到半露的白皙丰韵的乳房,还活灵活现着她上半身的凸凹部位。她的下身穿了一条薄薄的很有垂度的浅灰色丝麻长裤,活脱脱呈现着她那细长挺直而不是柔度的双腿。苏婕茹认为,T恤衫和这 条长裤穿在自己身上,都很能完美地体现出她这个四十五岁女人的不衰甚至超出与那些青春少女的魅力,但这两件东西同时相配在一起,便有些失之款式搭配得当,她觉得,既然选择了这件T 恤衫,下面就该配上一条短裙,如此衣款的搭配才是正理,但她故意地选择了长裤,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她还有些清醒自己毕竟不是二十上下的少女了,自省和理智深藏在苏婕茹的身体里 。
走在人行道上,苏婕茹看到迎面而来的男人女人们都在狐疑的侧目着审视她,她发现夜幕里的他们的眼神都有一种刻意的暧昧的内容。她的身上似乎平添了几分温度,脸上也有了些灼烧。燥热 的夏夜即将来临,人家都在匆匆往家里赶,而她这个形体绰绰的把自己妆扮的十分靓丽的女人却从家里往外赶。能会有什么好事。她猜想着那些眼神里一定是这样的内容。
陈洪军知道苏婕茹今天晚上出行的重要性,苏婕茹选择了T恤衫,应该说代表了苏婕茹的一种心理,也是一种特意的呈现诱惑意味的明示,可是,作为丈夫和男人,陈洪军竟没有表示出一点应 有的醋意,甚至一点点的反感、嘲讽和奚落,这让苏婕茹的心里感到愤懑和难受。走着想着,苏婕茹在心里对丈夫生发了一丝隐隐的鄙夷。她把自己的手包提了提,攥了攥,手包里有她白天里 取出的三万块钱,全家全部的积蓄。
小区外的公路在拓宽,靠向小区的人行道被挖了一条一人多深的沟,沟的两边堆起一趟连泥带水的土堆,泥水肆意地流向公路,来来往往的车辆扬起一阵阵尘土轰鸣而去,行人们在卷起的尘土 里捂着脸。
苏婕茹向公交汽车站走去。车站离她居住的小区约有一千米,在前面那座立交桥处的十字路口往右拐不远处。因为道路在拓宽,地下的电缆被破坏,这段路上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路灯了。女儿小 秀职专毕业一年了,尽管拿了大专文凭,应聘了足有十几家,每次的录用考试成绩都很高,可都因意想不到一些条件不过关被无情地淘汰下来,看着好多同学都相继有了稍安稳些的工作,女儿 的情绪日益焦躁,尽管女儿懂事,从不曾对陈洪军和苏婕茹提起工作方面的事,可陈洪军和苏婕茹都在为女儿工作的事暗暗着急。女儿通过同学的关系去了一个工厂上临时工,每天晚上下八点 ,倒乘两次公交车回来时都要在九点上下,十九岁的女儿像苏婕茹一样长得高挑秀美,活脱脱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晚上接女儿的事自然就落在苏婕茹的身上,陈洪军这些日子正好又一次在 一个工厂下岗了,天天呆在家里没事做,每天除了一付烦上加烦的样子外,就是倚靠在沙发上没完没了地看电视。苏婕茹在区政府坐办公室,上的正常班,每天一张报纸一杯茶水的混,无聊而 轻松。前两个星期,女儿私下同苏婕茹说了自己应聘一家着名企业―春达集团公司的事,女儿对这家企业很欣赏,公司很大,不但离家近,工作环境也干凈。一个星期前,女儿说对自己的录用 考试很满意,成绩一定错不了,但这巫约褐荒芗绛??煊擅?恕K真既惆颜馐露猿潞榫?盗耍???蓝猿潞榫?盗艘簿褪撬盗耍?潞榫??揪桶锊簧吓??拿Γ?堑?绱耍?真既惴⑾殖潞榫? 那樾鞲?懔耍???浪?那樾髟闶且蛭?裁矗??幻庥治?约旱陌颜饧?赂嫠咚?械接行┖蠡凇W源耍?潞榫?匆环闯L?刈远?8浩鹆嗣刻焱砩系匠嫡窘优??氖隆?
手包里的手机响起时,苏婕茹正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侯秋萍在电话里地问,苏阿姨,已经出门了吗?苏婕茹紧张着像是预感到什么不测,怯生生地问,苏婕茹正準备上公交车呢,侯小姐,事情 有变化吗?身为罗媛春董事长的秘书,侯秋萍负责董事长的日程安排,她在电话里说,“是有变化“。“那,那…“。瞬间里,苏婕茹的两腿有些软塌塌的,全身有一丝冰凉滑过,她望着公路 对面远处的一片灯光,灯光恍惚而迷离。“董事长让我跟您说,把地点改在离您家近些的“融福大酒店”,而且公司已经派车去接您,董事长说不好意思让她的老同学跑这么远来见她。请告诉 我您现在的位置,对不起,苏阿姨,是我考虑不周“。秋萍满怀歉意。
苏婕茹的心里立时间涌起了一股愉悦,一丝甜滋滋的味觉爬到了嘴角,她自信这是个好的预兆,顺利和成功的预兆。
今晚的见面是罗媛春的秘书侯秋萍点的一个熟络的酒店,时间定在今天晚上七点半。今天是星期五,苏婕茹心里觉得还是定在白天中午好,可是她没说什么,她不知这是侯秘书的意思还是她那 个老同学的意思,那个酒店离她的家很远,她至少要换乘一次公交车才能到,她很愉快地同意了在这个时间这样的地点见面,因为她已经把这位当年的同学当作了自己的救世主,她把女儿向往 已久的这份工作都寄托在了这位救世主的身上,她甚至暗暗地想到过,她可以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全部钱财都奉献给这位救世主,她可以在这位救世主面前表现出唯唯诺诺一付仰慕已久的样子 ,尽管她苏婕茹从骨子里就是个坚韧而从不向人和强权低头的女人,她甚至想到过四十五岁的自己仍然有着的一付对中年男人绝对具有诱惑的妩媚和魅力。
苏婕茹认为自己的一生中不会再有什么大事要做了,但眼下的这件事,她必须做好,做成功,否则,作为一个已经年过四十五的母亲,对于女儿,她会内疚悔恨一生。
今天的机会,是苏婕茹偶然在报纸上发现罗媛春的消息,并看到她的照片。苏婕茹感到眼前一亮,这个公司正是女儿提到要去应聘单位的那家公司,她当年的老同学正是这家公司的老总。真是 苍天有眼。苏婕茹在默默地考虑了一天之后,决定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她想,自己和丈夫在这个社会里都是处在最底层的人,没有社会关系,没有家庭背景,没有钱没有权,自己的性格尽管 在开通的很,但办一些事仍需要自家男人出面,可陈洪军性格执拗,不善言谈,这些年的情形使他更不愿接触外界的人和事,尤其是对有比自己的事业有成就的男人在场的场合他更是不由自主 地产生一种自卑。苏婕茹想,对陈洪军是指望不上了,自己是个女人,尽管年过四十,但她从周围那些男人的眼里看得出,她仍然有着超乎同龄女人的一股魅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无所依靠 了,她只能依靠自己。第二天,她给春达公司董事长办公室打去电话,对董事长的助理说明了自己与罗媛春的关系,第二天侯小姐就打电话来,说“董事长很高兴您打电话来,让我帮助安排您 同董事长吃晚饭,苏阿姨,您看…“侯秘书很快就为她们安排停当。
苏婕茹站在那里。一会儿,一辆丰田皇冠停在她的身边,一个漂亮的女孩出来问她是不是苏阿姨…车开了起来,里面冷冷的风,让人感觉很舒适。
苏婕茹几天里在心底飘忽着一种哀怨的情绪,对陈洪军,也对自己的命运。陈洪军不是苏婕茹的初恋,但与陈洪军结婚后,苏婕茹的一颗心却认命般地放在了陈洪军的身上。
陈洪军是八十年代初的复员军人,那时,能进入一个大企业工作算是心满意足。那年,苏婕茹二十二岁,已在区政府工作了两年。之后,由人介绍认识了陈洪军,高大魁梧不失英俊的陈洪军与 身材高挑的苏婕茹走在街上,如鹤立鸡群般夺人眼目。因这很高的回头率,苏婕茹心里有了一份莫名的虚荣,她觉得,在要好的姐妹里,自己的男朋友该是最优秀的一个。被曾经受到过情感折 磨得她便决定将自己的一生紧紧地拴在陈洪军的身上。幸福的日子过了十年,女儿几岁时,陈洪军所在的企业渐渐地在竞争中垮了下来,陈洪军也随着大多工人下岗,企业里只留下了那些技术 人员。陈洪军自己找了几个工厂应聘,不是被当即回绝,就是干不上半年十个月就又被人家婉言劝回家,一个原因,除了硬朗朗的身板,陈洪军没有任何可用的技术和知识。陈洪军的脾气渐渐 地坏了,他开始埋怨着这个时代,埋怨着自己。苏婕茹看到,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小伙子在一步步地老去,颓废。
女儿说,她应聘考试的几门试卷答得还不错,但她也听说参加应聘的人们考得好像也都不错。女儿说,这可就要看谁家的“人头”硬了。话是女儿当着苏婕茹一个人的面说的,说完这话的女儿 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妈妈的眼睛,苏婕茹就懂得了女儿眼睛里的内容。女儿笑了笑走了,那笑的样子让苏婕茹的全身一震,好似柔弱的心脏被猛地针刺了一下。呆坐中,她感到了自己肩上的 责任的重大。她想,这个责任只有她一人担当,尽管她是个女人,尽管她的肩膀也很柔弱。
陈洪军好半天才说,人家对你可能是真心的。她说,苏婕茹当时觉得他很卑鄙,他在戏弄苏婕茹。陈洪军说,如果是我,我非要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你。她说,后来,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 过分。
司机把车停靠在路边,说,苏阿姨,到了。苏婕茹的心里一抖。
她不敢去看那司机的眼睛。她看到了坐落在路边那个张灯结彩十分气派的酒店,门前空场上已经整齐地停满一排排小车,“融福海鲜大酒店”三个红色紫风舞般地悬在酒店的门口,五彩缤纷的 霓虹追逐着、烁烁地雀跃着,一楼的大厅里的玻璃里垂挂着暗色的帷幕。几个漂亮的礼仪小姐在门口守望,夜色的静谧里隐匿着一股红尘滚滚的躁动。
苏婕茹向酒店的二楼三楼望去,两排窗子灯火辉煌。
她的双脚有些发木,身体感到一阵发紧,她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在单位在人们面前端庄大方但不失奔放的女人在此时竟被城市里敷着现代光环的红尘迹象罩住了,她的心里忽地复杂起来,夹带一 些胆怯。原来,有着一付完全可以诱惑男人的美丽身躯的自己,骨子深处是孱弱的,传统的。她犹豫着,她不敢向那里走近一步,不敢与那红尘里的景象面对,她意识到,置身于那里,她敢肯 定自己的一生将在这里从此划下一个大大的句号,就像有一次办公室里的陈枚所说,苏姐,你真的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你的风姿完全可以把二十几岁的小青年撂倒,但条件是你要换一种活法 。
苏婕茹不想换一种活法,但她的确想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资格把女儿工作的事办妥,然后,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大事使她操心。多少年,她过的是一种百姓的生活,这生活是平静的,尽管 在心里时时生发一些不满和对更高层次生活的向往,但是,她自觉,她的这一生是不会再有什么奇迹出现,她把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恍恍惚惚,和陈洪军结婚已二十一年了,二十 一个春夏秋冬,她曾在心理的孤独寂寥时默默地想过,她还是最喜欢夏天的,她和陈洪军在夏天里认识,在夏天里旅行结婚,在夏天里生了女儿,在遥远些的,她在那个夏天里第一次接受过同 班一个男孩子向她表达爱意的纸条,尽管那个男孩子的那份情感被她当年的懵懂近于荒唐扼杀在青春人生的摇篮里,可是,二十一年里,她不得不承认,那个男孩是真诚的,那份情感是清纯的 ,那个情绪低落的身影已经牢牢地嵌入的她这个美丽女人的灵魂深处。
自己的这半生还是干凈的,不是吗?自己的半生尽管平庸,但丈夫对自己还算满意,女儿的未来最终要靠她自己去争取。望向跳跃着的“融福大酒店”,她想。
有过往汽车的强烈的灯光照在树下的苏婕茹的身上。她急忙背过身。她身高1米68,身旁的行人都在扭头看这个身材美好的女人。惧怕明亮,躲在暗处,象在偷窥,象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她感觉自己已被剥光了衣裳。灯光里,众目睽睽里,她已无处躲藏门口站着的一个女孩有点像女儿秀,但女孩的脸上绽放的是一种轻松的灿烂的笑,很幸福很无忧的样子,秀的脸不是这样的, 秀的脸上的笑很复杂,很无奈,很听天由命。
苏婕茹站住了,想这个时候,女儿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她的父亲会在接她的第一时间里把她的母亲今晚出行的目的告诉她,女儿的脸上会立即长时间地处在一种兴奋愉悦里,她会站在阳台上一 直等到她的母亲的归来,她在等待她的母亲给她带回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