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雁去

  　　红叶满林秋已老，白云深处雁归来。

  　　己丑年正月十二，李思平和黎妍站在首都国际机场国际出口处，翘首以盼。

  　　「你看那个是不是？」黎妍指着远处一个娉婷女子，问李思平。

  　　「不像是，沈虹比她腿长……」李思平摇摇头，他眼神还不错，但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沈虹几面，最近四年多，更是一面都没见过。

  　　他如今都默认是沈家姑爷了，却连沈虹长什么样都说不上来，不得不说是个讽刺。

  　　「你看你还问我，你这个当妈的也太不合格了！」李思平盯着出口，眼睛一眨不眨。

  　　「还说呢，不是因为你，小虹能好几年不回来看我？」黎妍狠狠掐了他一把。

  　　「哎哎哎，疼，疼！她不回来是她的事儿，怎么还怪上我了！」李思平被她掐的肉痛，干妈掐起人来不松手的毛病依旧是不改。

  　　「这怎么还不出来啊？不是已经落地了吗？这都过去二十多分钟了，怎么也该出来了吧？」黎妍有些焦急，「不行我找人让我进去找找看看！」

  　　「你可得了吧！都等了这么半天了，再多等一会儿，兴许马上就出来了呢！」

  　　李思平抱了抱黎妍，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你们俩在这儿看什么呢？」旁边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凑了过来，她黑长直披肩发、棕色大衣、白色围巾、蓝色打底衫、修身牛仔裤、黑色皮靴、身材修长匀称，大墨镜下的嘴唇红嘟嘟的，嘴角弯出一个可爱的弧度，脸上一脸好奇。

  　　「啊，接人，都落地半天了，还没出……」李思平头都没转，下意识的回答，接着自然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心说怎么这么多事，回过头去继续看出口，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你把墨镜摘了！」李思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女孩儿一低头，墨镜滑到鼻尖，露出眼睛：「瞅你那个怂样，咋的，怕我踢死你啊？」

  　　「小虹！」黎妍尖叫一声，扑上来抱住女儿，「你从哪儿出来的？我俩等你半天了！怎么没看到你呢！」

  　　「就从那儿出来的啊！」沈虹任母亲抱着，她的个子明显又长了些，和李思平记忆中的高度差了不少，算上皮靴的鞋跟高度，竟然比穿着平底靴的黎妍还高出去半头。

  　　「我就看你俩傻站着了，我摆手也不理我，就过来了。」沈虹一脸无辜。

  　　「你特么长这么高，谁敢认你啊！」李思平也要上来抱沈虹，被她一个眼神吓退，这才无奈说道：「你这两年吃什么药了？每天是吃的化肥吗？打算去打ＮＢＡ吗？」

  　　「打你大爷！我二十三窜一窜，一下子长了十几公分，我跟谁说理去？一堆衣服都穿不了了！」沈虹看吓退了李思平，这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还那样，傻乎乎的，不让你抱你就不敢抱，你怎么那么怂呢！」

  　　「得，你回来了，我是啥都得怂着了！」李思平左右看了看，「你就这么回来的啊？行李呢？」

  　　「那儿呢！」沈虹抬手一指，旁边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守着三个大皮箱，见三人看过来，赶紧笑着摆手。

  　　「你男朋友啊？」李思平心头一紧。

  　　「男朋友多弱啊，我ｈｏｎｅｙ啊！」沈虹隆重介绍，「这是我老公，Ｐａｕｌ；Ｐａｕｌ，这是我妈，黎妍，这是我的便宜哥哥，李思平。」

  　　「阿姨……」沈虹抬腿就要踢，强烈的求生欲让Ｐａｕｌ瞬间觉醒过来，连忙改口：「妈妈！哥哥！」

  　　「这特么还差不多！」沈虹得意至极，看李思平要伸手帮忙，虎着脸说道：「别伸手，让他自己拿着，非得跟着来！不让他干活怎么行？」

  　　「这孩子金发碧眼的，汉语说的这么好的吗？」黎妍惊喜莫名，女儿不但有男朋友了，还结婚了，虽然自己没机会参加婚礼挺遗憾的，但终究是有了归宿，心里那份愧疚之情也因此淡去不少。

  　　「那不得分谁教吗？他开始学的不好，我就没惯着，量子物理都学的门儿清，搞不明白一门语言，明显敷衍我啊！」沈虹一左一右，胳膊挎着母亲和李思平，把三个大皮箱都留给了ｐａｕｌ，「我就逼着他学，从拼音开始，你还别说，这聪明人就是聪明，一年多就学会了，现在都会跟我耍京腔了！」

  　　「ｈｏｎｅｙ！你辛苦了！」沈虹回头对Ｐａｕｌ客气了一句。

  　　「说嘛呢！不辛苦！」Ｐａｕｌ把三个箱子穿起来拉着，竟然也丝毫不觉得忙乱。

  　　李思平和黎妍面面相觑，好家伙，京片子都练出来了，这得吃多少苦？

  　　好在李思平带了保镖和司机，乔然也来了，都在停车场等着，没进去就是为了李思平和黎妍有充足时间调整情绪，好在见到沈虹时不至于尴尬。

  　　看见众人出来，乔然带着保镖赶紧过来，从Ｐａｕｌ手里接过皮箱和提包，算是帮他缓解了尴尬。

  　　「行啊！李思平。这都前呼后拥、保镖秘书了？」沈虹揶揄李思平，看着乔然，「这位姐姐是不是也被你收入帐中了？」

  　　「这个……差不多……基本上……怎么说呢……」

  　　看一贯自信果决的李思平如此吃瘪，旁边一直飒飒的黎妍也收敛了锋芒，乔然知道自己更惹不起，便赧然一笑，默不作声，根本不掺合他们之间的事情。

  　　沈虹闹了个没趣，隔着墨镜瞪了眼李思平，不知道他是否感受到了自己杀人的目光。

  　　上了加长版的凯迪拉克越野车，四人坐在后座，沈虹脱了鞋子，放在Ｐａｕｌ的大腿上，舒服说道：「李思平你太会享受了！这车和司机给我也安排一套，在国内这段时间，吃的住的玩的，给我安排好，听见没？」

  　　「知道知道，大小姐您回来了，必须什么都是最好的！」李思平低眉顺眼，乖巧到不行。

  　　「这还差不多，」沈虹自在够了，坐直身子问黎妍道：「妈，我太爷爷怎么样，不是说年关难过，这都过了年了，怎么还身体不行了呢？」

  　　黎妍脸上原本带着浅浅的笑意，听她一问，便勾起了心中伤感，缓缓说道：「都过百的人了，什么时候走都是正常的……」

  　　「嗯，太爷爷常说，他能从历次战争中幸存下来，已经是无比幸运，还能活着看到新中国强大富强，更是幸福得很，我想他已经做好準备了吧！」沈虹也有些怅然，如果不是这次老祖宗病重，她依然不会选择回来。

  　　这两年沈虹有意无意躲着李思平，即便回国探亲，也是趁他不在京的时候，回来待个十天半个月就走，根本不给李思平见她的机会。

  　　车内气氛凝重，李思平找了个话题，问道：「沈虹你现在忙什么呢，一天天的也没个信儿？」

  　　「我在读博，不过这个没什么难的，最耗费精力和时间的是最近的一个实验项目，得到七月份才出成果，我本打算那时候回来的，」沈虹提不起兴致，有一搭没一搭问道：「你忙什么呢？没读个硕士啥的？」

  　　「我没那个精力，混个本科毕业就得了」，李思平有些讪讪，「你才多大年纪就读博了，也太厉害了吧？」

  　　「沈虹拿了两个ＰＨＤ了，这是第三个！」一直沉默不语、给沈虹捏脚的Ｐａｕｌ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加入的话题，「她有四个ｍａｓｔｅｒ，学士学位倒是不多，只有三个……」

  　　「你是人吗？」李思平知道她一定会很变态，但没想过这么变态，「你时间够用吗？这才几年时间？你这些都是花钱买的吧？我相信肯定不是靠色相换的，因为没人会要你！」

  　　「买你大爷！换你大爷！你是不是想死啊？」沈虹抬腿就要踹李思平，却忘了脚在Ｐａｕｌ手里呢，直接伤及无辜，把他踹了个跟头。

  　　「哎哟！」Ｐａｕｌ顺势倒下，不知道真疼假疼，反正不起来了。

  　　「没事儿吧ｈｏｎｅｙ？」沈虹赶紧过去看看，见Ｐａｕｌ没事儿，沖李思平瞪了瞪眼，意思是「你等着的」。

  　　李思平心里很怕，脸上却强装淡定，对沈虹的恐惧是深植在骨子里的，更不要说他还把人家母亲睡了，天然底气不足。

  　　车子很快到了沈老爷子住的郊区大院，李思平陪着沈虹黎妍一起进去，车队留在外面等着，不知道为什么，沈虹把Ｐａｕｌ留在了外面。

  　　探望的人不能太多，黎妍让赵姐带着沈虹进去，自己和李思平等在外面。

  　　约莫过了三五分钟，沈虹红着眼圈出来，见到母亲便扑进她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黎妍安抚女儿，「你能回来看他，他就是最高兴的。人这一辈子总有这一天，别太难受了……」悲伤是会蔓延的，嘴上劝着女儿，黎妍自己也红了眼圈，转过头去偷偷抹泪。

  　　李思平过去，将她抱进怀里，间接着也抱住了沈虹。

  　　沈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趴在母亲怀里，继续宣泄悲伤的情绪。

  　　晚上黎妍和沈虹都在大院里住下，李思平吃过晚饭，这才乘车离开。

  　　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李思平被电话吵醒，他拿起手机到客厅接了，是黎妍打来的。

  　　「怎么了？」凌白冰跟着出来，关心问道：「是不是那边……」

  　　「嗯。」李思平点点头，开始穿衣服。

  　　「我给乔然打电话，让她安排车。」

  　　「来不及了，我自己开车过去，你联系乔然，让她带人过去等着，不用太近，五分钟车程就行，有事情我好找她。」

  　　李思平飞快穿好衣服，临出门前说道：「那个地方我都得让干妈带我进去，你就别跟青姨说了，估计白天新闻就得播。」

  　　李思平一路疾行，路上遇到了好几个车队在朝同一个方向赶，他控制车速，跟在一个车队后面，在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门外已经警戒起来，规格高的吓人，李思平给黎妍打了电话，等她出来了，这才跟着进去。

  　　沈老爷子已经辞世，屋内一片肃穆，沈虹抱着姥姥轻声安慰，自己眼眶也红肿着，显然是刚刚哭过。

  　　沈家上下忙而不乱，各项事体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各有专人负责，李思平也帮不上忙，只是陪着黎妍和沈虹。

  　　许多新闻上才能看到的重要人物先后前来吊唁慰问，沈家几位男子在前面接待，李思平陪着女眷们在偏房静坐。

  　　接下来纷纷扰扰，一直忙到第二天傍晚时分，才算是告一段落，李思平陪着黎妍和沈虹回到黎妍家里。

  　　沈虹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落地后就没怎么休息，中间乏到不行才在车上打了个盹儿，这会儿困得不行，便先进屋睡了。

  　　等她关上门，李思平抱着黎妍在沙发上坐下，闭着眼睛养神，悄悄说着情话。

  　　「……我真没想到沈虹能结婚」，黎妍很快从伤感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靠在李思平胸前，「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故意的，但我看她跟那么亲近，不像是作假的。」

  　　「假不假的，都无所谓了，她快乐就好，」李思平在黎妍秀发上亲吻了一下，「毕竟当初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也是我对不住她，所以她现在能幸福，我就高兴。」他内心失落，却又确实发自内心的为沈虹高兴，有些东西，是他给不了的，而有些东西，是他放不下的。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那天说到一半，也没说透，我觉得你那个想法挺好的，能帮助更多人，」黎妍在李思平胸口画着圈，柔声说道：「你办学校的想法挺好的，我有个想法，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在中西部某个城市投资建一个肿瘤医院，尽可能的为一些肿瘤患者服务，我可以利用我的关系和人脉，给他们提供更高水平的肿瘤医疗服务。」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李思平坐起了身子，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妍，接着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果然是我的大宝贝儿，这主意太好了！」

  　　「小心点儿！让沈虹看见！」

  　　黎妍推了一下他，手却在干儿子的胸膛上流连忘返起来。

  　　「看来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李思平紧紧抱住黎妍，「手里有钱，除了改善自己的生活，其实花销真用不了多少，这些年我花的钱好像都不超过十万，也就这半年吧，又是飞机又是游艇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我觉得还是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不要求感动别人，也不必感动自己，来这世间走一回，让一些人因为我变得更好，生活的更幸福，我觉得这就是我最大的成就了。」

  　　「你确实不一样了，」黎妍伸手爱抚着情郎的面颊，「沈虹立志为全人类谋福祉，所以才选的物理学；你呢，从小处着手，也希望造福他人……」黎妍很是感慨，「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女儿和半个儿子都这么成才，让我一下子特别骄傲，原来我做长辈，似乎也没那么不堪嘛！」

  　　「是，除了勾引我上床之外，其他的都很完美！」

  　　「你是猪八戒吗？这么擅长倒打一耙！」黎妍点了情郎脑门一下，「忘了当初怎么网上勾引我的了？聊天记录我可都留着呢！小心我拿出来告诉沈虹，让她一个鞭腿踢死你！」

  　　「别别别！好宝贝儿！好妈妈！我错了，我不敢了！是我勾引的您！是我十恶不赦！」

  　　「十恶不赦不至于，但咱俩都有错，却也不错」，黎妍深情款款献上香吻，而后说道：「我从来没后悔过和你在一起，小虹知道了，我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她我爱你胜过她爱你。其实我不想瞒着她，我想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是幸福的，是快乐的，我只是不想她受伤害……」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思平点点头，「就是不知道她这次回来会呆多久，如果时间长的话，看看机会合适就告诉她，不然她那么猴精猴精的，瞒不住的。」

  　　「嗯，听你的」，黎妍继续在他身上画圈，「那你今晚……留这儿住还是回去？」

  　　「我倒是想留下好好陪陪你，可沈虹在呢……」李思平抱了抱黎妍，说道：「我还是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吧！」

  　　「嗯，也好，这几天都有的忙，你多露露面也好。」黎妍点点头，在他额头亲吻一下，「到家了给我来个短信报个平安！」

  　　李思平点点头，用力抱了抱美妇人，起身下楼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一直陪在黎妍身边，沈虹见惯不怪，两人不时拌嘴，似乎找到一些当年在一起的默契感觉。

  　　一周后，沈老爷子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公墓举行，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到场送别，场面庄严肃穆而又隆重。

  　　告别仪式过后，纷纷扰扰总算告一段落，但沈老爷子去世对沈家的影响之深远，还要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体现出来。

  　　在沈家大院吃了顿晚饭，李思平送黎妍和沈虹回家，回去的路上，沈虹问李思平，手头有多少钱，打不打算投资科学事业。

  　　李思平扬了扬眉毛，笑道：「国外的钱不能动，你要回国的话，我肯定给你投几十个亿。」

  　　沈虹一脸不屑，「说得好像你国外真有钱似的，蒙谁呢？」

  　　「他真有，」黎妍撇撇嘴，微笑说道：「银行趴着一百亿出头的美金，吃了大半年利息了。」

  　　「一百亿？」沈虹瞪大嘴巴看着母亲，「妈你不发烧吧？还是你俩跟我这儿唱双簧呢？」

  　　「怎么赚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钱肯定是真的，」黎妍打开了女儿给自己量体温的手，「我介绍你认识的那个Ｔｅｒｒｙ叔叔记得吧？他朋友在华尔街，催了老……李思平好几次了，让他别留着那么多钱，得流动起来……」

  　　「我去，一百亿！一年利息就几个亿！可以啊！富豪啊！这会儿求包养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啊！分你一半好不好？」李思平笑瞇瞇的看着沈虹。

  　　「咦，你看着好淫贱啊！」沈虹一脸嫌恶，转过脸去把李思平的大脸推开，「还是算了，我现在自己赚钱自己花，够用的很，反正我也没打算在国外常驻，拿下这个博士学位我就回国，到时候你给我建个实验室吧！」

  　　「行，你说了算，按最高标準来，不行建个粒子加速器啥的，我看那玩意挺好……」

  　　「哟，你还知道粒子加速器呢，有学问啊！」

  　　「那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你是猪……」

  　　她说的轻巧，李思平答应的爽快，黎妍看着俩人拌嘴，啧啧称奇。

  　　「你还答应给我投资建医院呢，别反悔了！」黎妍跟着凑热闹。

  　　「行，都行，」李思平哈哈一笑，就想去抱黎妍，胳膊抬起来又放下了，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却不知道沈虹是否注意到。

  　　到了地方，李思平习惯性的就要送母女俩上楼，沈虹将他拦住，对黎妍说道：「妈你先回家，我俩出去喝点东西。」

  　　「不叫Ｐａｕｌ一起吗？我上去叫他下来啊？」黎妍不以为意，临上楼前反应过来。

  　　「不用，他有自己的事儿要忙，别叫他了。」沈虹径自往前走，朝身后摆了摆手，意思让母亲上楼，让李思平跟上。

  　　李思平看着黎妍，有点吃不準沈虹的意思。

  　　黎妍给他一个手势，让他加小心，也不知道情郎是否听懂，惴惴不安的上了楼。

  　　李思平小跑着追上沈虹，笑着问道：「想喝点儿什么？我让司机送咱们去啊？」

  　　沈虹机械的转过身来，「你是不是把我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