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张纸条的始作俑者,是韩力护。柳丝丝在心里想:你以为你自己是好人啊,你自己想逃学,干嘛非要拼着我?于是,她把那张字条理顺铺平,用笔点着纸面,想了想,在上面写道:“是啊,你想做我的徒弟啊。”
柳丝丝把纸条甩到身后去,也忘了这一码事,不一会儿,脑后又弹出一张纸条来,落在她的桌子上,柳丝丝捻开来,看到:“我怕了你了,上次你让我做幼儿园学生,这次又让我当徒弟。抗议你讨我便宜。”
柳丝丝嘴角边浮起一朵微笑,把笔再次摸起来,在下面又跟了一句:“你真的听从我的指挥?”
扔到身后去之后,果然韩力护又把字条扔了回来,上面写着:“我唯你马首是瞻。徒弟嘛,不听老师的?”
柳丝丝看过后,心里想到:你真讨厌,你是说我是马啊。等我有机会,尥一马蹶子,让你尝尝真正的马的厉害。我再溜一次给你看看,看你敢不敢跟我一起逃学。然后柳丝丝在已经填满字迹的纸条上又接上了一句:“五分钟后,开展逃学行动……”
柳丝丝低低地窃笑着,觉得生冷的课堂有了一些恶意的趣味。此刻,石老师正在讲台上大讲特讲林真理子的语录,灌入柳丝丝耳鼓里的是:“参加聚会吧,去约会吧。要让生命大放异彩。”
这句话,到了柳丝丝的耳朵里,成了这样的话:“去逃学吧,要让生命大放异彩。”
“啪”的一声,后桌又滚过来一张纸条:“后卫紧跟前锋行动。”
柳丝丝坐着不动,石老师继续在声情并茂地朗诵林真理子的箴言:“……想要的东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想得到,这就是名牌具有的撩拨人心的魔力。”
“无聊……”柳丝丝心里说了一声,像被闪电击打了一下,平静地站了起来,走上桌间通道,扬着头,挺着身,走了出去。
远离了教室的窒息人的空间,她觉得心胸变得空旷而纯凈起来。宽大而冷清的广场,似乎完全地属于她一个人,可以完美地放飞她的思考,甚至是郁闷。
她漫无目的地往学校门口走去。下午时分的天空,失去了太阳的轮廓,经年不息的上海的灰尘,遮蔽了天空,使得从高楼林立的城市建筑中泄漏下来的破烂不堪的光线,像经过了毛茸茸的玻璃过滤过的,使人忘记了时间。上海的下午就被笼罩在这种暧昧不清的光线里,配合着城市,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下午向夜晚的过渡,就是这块灰色调的调色板日益向黑色的进化。
因为失去了太阳的痕迹,所以时间也在上海的下午消失了。柳丝丝抄着手,走出了校门,纷嚷的市声你争我夺地沖入她的眼睛,告诉她这是一个比时光更善于运动的活着的世界。她慢慢地走在路边的小道上,茫无目的的向前走。
“喂,你等一下,前锋扔了后卫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叫声。不用问,肯定是韩力护了,他还真的跟出来,柳丝丝觉得怪无聊的,头也懒得掉转过去,稍微放慢了脚步,等着后边的那个男孩追上来。其实,她只是讨厌那种课堂里的气氛与撞击向脑海里的邪言歪理,所以,她选择了逃离。本意上,她并不想让另一个人分享她的的孤独,她喜欢这么静静地在城市的陌生的环境里走着,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与人与城市很亲密地接触着,但仿佛像是隔着一个时空,人与城市,互不往来,高高挂起,唯我独尊。这是在城市里最惬意的感觉。但现在有人追上来了,她也没有强烈的反对的意思,反正她的无聊无限制地散漫着,随便地被宰割一块下来,并不影响她的芜杂的心绪。
韩力护追了上来,带着一点隐约的气喘,“你走的太快了,我差一点没有追上来。”
“你真的逃学了?”柳丝丝低头看着脚步,没有分配给韩力护一丁点目光。
“不是约好了吗?”韩力护望了她一眼,说道,“答应的事,肯定不能失约。”
“我可没有约好你,是你自己愿意的噢。”柳丝丝抬起头,望着远方的突兀的高层建筑,在想像着是否可以根据这些楼层判断在上海的什么位置,最后她确定这是徒劳的。这些耸入云霄的高楼,像一块切割好了的悬崖,摇摇欲坠地戳在那里,但人们却熟视无睹,城市,真是一个永远解不透的迷。
“行,行,我不会把逃学的责任怪罪你的。”韩力护妥协地说道。
“那就好,不然,你学业没有长进,得怪我了。”
“怎么会?小日本的胡说八道,我早就受不了,我发现这个班上找来的都是什么狗屁教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吐出象牙的,也不叫狗了。”柳丝丝轻声地说道。
“哈哈,你真有意思。你看今天那个石老师推崇的什么林真理子,说的是什么歪理啊。她的那一套不后悔的理论,行得通吗?我如果设想一下,日本人侵略中国,也是一次鬼迷心窍,用她的话讲,‘做了后来自己觉得糟糕的事,这才叫年轻’,‘以后不绝如缕地不断后悔,才是甜蜜的后悔’,这一套理论套在日本鬼子身上,倒是蛮适合的。”
柳丝丝掉转头,看着韩力护,“你怎么会这样想的?我觉得你像是一个愤青啊。”
“是吗?你这样觉得吗?愤青是不是不好?”韩力护带着一种歉意的表情说道。
“当然了,什么都拉上政治,我很讨厌愤青的。”
“我明白,我们只不过在行为上是一致的,动机是不同的。”韩力护有些尴尬地为自己掩饰道。
“我不喜欢愤青,但我很喜欢你这种态度。我也讨厌这一天一天不知所云的课程,这个班究竟把我们培养成什么?我真的觉得很无聊了,太无聊了,讨厌死了。”柳丝丝一气地倾吐出心中的不快情绪,觉得有这个男孩在身边,倒并非一件坏事,优越性在此刻的发泄的时候,还是明白无误地显现出来了。
“哈哈,我倒觉得你此刻像一个愤青了。”韩力护笑道。
“是吗?我也愤怒了?”柳丝丝张大着眼睛,看着韩力护。
“有一点。呵呵。”
“都怪你,都是从你这里不知不觉地学来了。”柳丝丝喃喃地说道。
“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从一开始认识你,你就是一个愤青的模样。”
“什么?我是一个愤青?你怎么这样说我?那我不是非常讨人厌吗?我最讨厌愤青了。”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你很可爱。”韩力护不敢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当然了,你是一个愤青嘛,当然不会看不惯了。只是我是讨厌愤青的。”
“可你自己不会讨厌自己吧。呵呵。”韩力护笑着驳斥着她。
“别骗我了,我不会是愤青的。”柳丝丝睁着一双认真的眼睛问道。
“怎么啊,你不是?你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在公共汽车上,你那个样子是咄咄逼人,夸张一点,是穷兇极恶,我都被你吓坏了。”
“我那么可怕吗?”
“还有你在课堂上敢于顶撞老师,我在心中早已佩服不已呢。”
“唉,真失望,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印象。我肯定不是淑女吧。”
“是一个淑女,是一个会愤怒的淑女。”韩力护说道。
“好难听的称呼。……不过,这一次,我倒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噢?动机是一致了?不是像上次那样,仅仅是形式一致,动机不同?”
“对,我也讨厌那个石老师在那里胡说八道。……投你一票?怎么样,得意吧。”柳丝丝向韩力护摆弄了一下手臂,紧着迈了几步,把韩力护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