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妈妈深沉的表情只持续了几秒钟，转而又笑将起来。

  　　多年的商海沉浮，妈妈还不至于被这点小手段弄得下不来台。

  　　只听到妈妈轻笑一声，幽幽地道：“姐姐长年定居国外，难得回家一次，给爸妈带点礼物，自然是有心了。你我姐弟俩，经营着家里的公司，每月都要向父亲汇报，与其花费心思捣鼓什么宋代字画，倒不如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来得好。”

  　　妈妈这话一说出口，舅舅本来得意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僵硬，妈妈话里有话，语气摆明了就是批判舅舅，身为集团总裁之一，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反而花费精力去捣鼓什么礼物，用来讨外公的欢心。

  　　周围的亲戚也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虽然妈妈说的这番话好像有些道理，但显然不能服众。

  　　说是这么说，当着家族里这么多人，袁家三姊妹，老大老三都送上礼物了，就你一个人没带礼物，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了。

  　　外公倒是没说什么，外婆却小声嘟囔道：“老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别人深儿也是有心……”

  　　妈妈没有理会外婆，话锋一转，又道：“至于礼物嘛，我倒是有一件，可以称之为礼物的东西给父亲献上……”

  　　妈妈说到这里，大厅里家族的亲戚们又收敛了声音，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妈妈身上。

  　　此时大厅里一众亲戚的表情，有的一脸茫然、有的十分好奇，而以外婆为首的她那一边的家族长辈，表情都十分怪异，似乎是有意想要看到妈妈出丑一般，脸上似笑非笑。

  　　随着姨妈姨夫的登场，舅舅跟着献上礼物，继而凭空捏造出来的矛盾，就要在妈妈身上爆发，但妈妈仅仅是三言两语之间，就掌控住了场面。

  　　这时候大厅里的人们，个个都屏息敛声，都在等待妈妈拿出她口中所说的那件礼物。

  　　妈妈并未起身，仍旧坐在沙发上。

  　　周围投射过来的灼灼目光，让我都感到有些紧张，然而妈妈却丝毫没有怯弱，她环视了一圈四周，也许是身为集团总裁，妈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她环顾四周之时，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只有自信。

  　　妈妈顿了顿，道：“本来这个消息，我是打算在下一次的集团大会上公布的。不过今天来的都是家里的亲戚长辈，大多都在集团工作，也不是外人，我就在这里公布了吧。”

  　　妈妈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更加好奇起来，也更没有谁说话了。尤其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后辈，他们的身份比较低微，平日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直接面对面听到妈妈传达信息。

  　　姨妈这时候脸上也充满了好奇，盯着妈妈的眼睛里，全是兴致勃勃的目光。虽然她不过问家里的事，对于妈妈和舅舅的明争暗斗也毫无兴趣，但此刻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也还是深深吸引了她。

  　　舅舅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的不悦直接挂在了脸上，就要看看妈妈究竟会拿出个什么礼物来给外公献上。

  　　这下，大厅里的氛围已经被妈妈烘托到了极致，妈妈这才缓缓开口道：“政府搬迁项目，从半年前就开始招标，相信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就在半个月前，我已经代表我们集团，签下了市政府搬迁工程的项目。同时，包括市政府、公安局、人民法院在内的十几家单位的搬迁项目，在我的推动下，也都全部拿下！”

  　　妈妈话一说完，全场哗然，大家都纷纷议论开来。

  　　“不会吧？政府搬迁项目真的被袁氏拿下了？”

  　　“而且不止一家，十几家单位都拿下了！”

  　　“不是说这次省内外几十家在竞争吗？听说还有国字头的企业……”

  　　“而且全都是袁家二小姐一手推动的？”

  　　“本来袁梦莉能力就强，老爷子前几年就退居幕后了，要不是袁梦莉，你以为袁深能翻起什么大浪？”

  　　大厅里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妈妈此话一出，可算是甩出了一颗重磅炸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妈妈话里的分量。

  　　舅舅这时候脸上也挂不住了，即使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很清楚妈妈这段话里的含金量。

  　　而对于周围一众亲戚的反应，妈妈也是相当满意，她这才接着补充一句：“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礼物呢？”

  　　外公虽然一言不发，但他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甚至还微微点头起来。

  　　看到外公的表情，舅舅也知道自己败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站在那里，灰溜溜地回到了沙发上坐下。

  　　然而这还没完，大家讨论的声音刚小了一些，妈妈又补充道：“对了，还有。”

  　　妈妈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并不大，但全场的讨论声音却瞬间收敛，都在静静等待妈妈发言。

  　　“在市政府的推动下，我们已经和国内的两所重点高校签下了合约，他们会在本市建立分校。大学城的选址已经规划好，年内动工，三年后开始迎来第一批新生……

  　　还有海滨大道的景观项目……

  　　市中心商业区的改造项目……”

  　　妈妈一口气又说了一连串的内容，每一项说出来，在场所有人脸上的震惊就更加深了一层，直到妈妈终于把话说话，场内的沉默再也压抑不住了，瞬间爆发了出来。

  　　“天吶，这些、全都是梦莉总谈下来的吗？”

  　　“这下公司的股价不知道要翻多少倍……”

  　　“这手腕，比她家老爷子只强不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妈妈说出的这些项目，不论是谁，只要能拿下这些项目的其中一小半，也足够在集团公司连升三级了。

  　　而妈妈作为集团公司的总裁，早已是身居高位，她要是再更进一步，那就只有一个位置——集团接班人、未来的董事长。

  　　听着全场激烈的讨论声，舅舅知道这一局自己是彻底败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像是挣扎着一般，对妈妈道：“姐，你说的这些都是公司的事，算不上给爸送的礼物吧？”

  　　妈妈冷哼一声，根本不回答他，甚至都不正眼瞧他。

  　　而在场的一众亲戚长辈，也都没人回应舅舅，像是把他自动忽略了，沉浸在妈妈言语所带来的震撼之中，久久难以自拔。

  　　妈妈这时候靠在沙发上，一袭孔雀蓝旗袍穿在身上，散发出一阵逼人的英气，两条修长的黑丝腿交叠，翘着二郎腿，举手投足间，释放出强大的气场。

  　　大厅陷入了一阵长时间的讨论，舅舅脸上一直是挂不住的表情，外公虽然没说什么，向妈妈投去的目光之中，却是暗含鼓励。

  　　直到后来，又入场了几位家族里的亲戚长辈，人们才停止了对这件事的讨论，开始互相扯起了家长里短。

  　　舅舅在位置上坐不住，便主动过去跟姨妈攀谈起来。

  　　“大姐，难得回来一趟，还是抽空去给伯父扫下墓吧。”

  　　舅舅和姨妈攀谈的声音并不大，只有我们坐在近处的几人能够听得清楚，此刻妈妈靠在沙发上似在闭目养神，听到舅舅的说话声，却是睁开了眼，默默盯向那边。

  　　姨妈听到舅舅的话，本来是一脸笑容，却瞬间变得沉默，再之后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道：“什么？伯父去世了？阿深，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舅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你当时在国外，所以没告诉你。”

  　　“伯父到底因为什么去世了，怎么这么突然？”姨妈追问道。

  　　“车祸。”舅舅严肃道，“说是车祸，但我觉得肯定没这么简单，警方那边草草了事，根本没有立案，但我这两年却一直在调查。”

  　　舅舅和姨妈在那边对话，妈妈似乎听得很专注，我扯了扯妈妈的旗袍，小声问：“妈，谁去世了？”

  　　“也是家族里的长辈，外公的兄弟，我们叫伯父。”妈妈小声对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用管这么多。”

  　　“哦。”

  　　舅舅似乎听到了我和妈妈的对话，他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对妈妈道：“二姐，这事你没跟小明说过吗？”

  　　妈妈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说的，他一个小孩子哪听得懂这些。”

  　　确实，连姨妈我都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他们口中这位伯父，即使是外公的兄弟，家族里的长辈，中间隔了这么多层的关系，就算认识，我哪可能有什么印象。

  　　姨妈继续问舅舅：“阿深，详细说说，伯父怎么出事情的？是有人蓄意谋杀吗？”

  　　“直接的证据我倒是没有，但这事确实也太过于蹊跷了。”

  　　舅舅干脆在姨妈身边坐下跟她慢慢说起来，一旁的姨夫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舅舅身上，不管听不听得懂，总归是好奇的。

  　　“简单来说，就是两年前，伯父坐着司机开的车，从家里出发去公司，在路上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大货车撞上，伯父和司机都当场丧命。”

  　　姨妈瞪大了眼睛，追问道：“那，那个货车司机呢？”

  　　“撞上之后，货车油箱爆炸，司机也死了。”

  　　姨妈转头看一眼姨夫，两人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下可有这么巧的事情？”舅舅皱了皱眉，继续对姨妈道，“那可是大白天，白天货车不準进城，可那货车就是进城了；不仅进来了，还超速行驶。我找人查过监控，那货车是快要接近伯父车子的时候，突然加速的！这不是蓄意谋杀是什么？”

  　　姨妈愣了愣，这才说道：“那警方应该立案啊？这么明显，不调查的吗？”

  　　舅舅摇了摇头：“警方检查了司机的尸体，血液里酒精含量很高，应该是醉驾。而且也调查了司机身份，背景很干凈，不是本地的，家住农村，他一个人在外面跑长途货运……所以就排除了商业竞争，排除了买兇杀人的可能，当意外处理了。”

  　　姨妈这次不答话了，隔了好久，才微微摇了摇头。

  　　舅舅又道：“伯父出车祸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对我们大家打击都很大，尤其是父亲，因为这件事愁坏了身子，所以这两年才慢慢退居幕后，公司的事，都是我……都是我和二姐在处理……”

  　　似乎谈起这件事来，舅舅也越发变得难过，再没了之前那股不修边幅的气质。

  　　舅舅再次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伯父走得太突然，也没个一儿半女的……”

  　　“是啊……”姨妈跟着点头，眼神空洞，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把大半辈子的功夫，都耗到和父亲的创业上了，要不家里的产业也不会做这么大。”

  　　舅舅又接着道：“我现在做梦还老是梦见伯父，他真的是把我当亲儿子在培养，随时把我带在身边，让我多学学管理，以后接管了家业，也别丢了他和父亲的脸……可是，怎么就这么突然，他怎么说走就走了……”

  　　姨妈一直在听舅舅说，偶尔接上一句话。

  　　舅舅把这话说完，姨妈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姨夫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中文，对舅舅道：“袁深，节哀顺变吧，既然那个司机不是本地人，可能就是一场意外，不要想太多。”

  　　“不，绝对不是！”舅舅提高了一个音量，“伯父的死，绝对是蓄意谋杀！”

  　　“哦？为什么这么说？”姨夫道。

  　　“正因为是蓄意谋杀，才不能找本地人，必须要找一个背景干凈的货车司机来做。”

  　　姨夫靠在沙发上，盯着舅舅，眼神充满了好奇。

  　　舅舅接着道：“买兇的人，要么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要么就是家族内部的人！竞争对手，我们已经是本市最大，根本没有实力相当的竞争对手。所以，家族内部的人买兇，可能性很大！”

  　　“袁深！”姨妈开口道，“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舅舅看了看周围，虽然他们的说话声音不大，但今天来的都是家族里的亲戚，在这样的场合，的确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舅舅知道自己做得不周到，闭上了嘴，默默低下了头。

  　　姨妈又道：“别想多了，这件事警方都下了定论，我们还是要相信警方，你说呢？”

  　　“是，大姐，你说得对。”舅舅点头。

  　　“回头把伯父安葬的位置发给我，我找个时间去给伯父扫墓。”

  　　舅舅点了点头，也不再谈这件事，起身回到自己坐的沙发去了。

  　　他们的谈话，自然被外公外婆听进了耳中，但外公外婆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直到两人谈论完毕，外公抬手招来管家，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接着，管家站在外公身旁，轻咳一声，大声道：“大家安静一下，老爷有话要吩咐！”

  　　大厅里的众人停下了嘴里的家长里短，都把目光投向坐在上方的外公。

  　　外公的声音不大，但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借着我家岚岚回国的机会，把大家召集在这里聚一聚。吃饭之前，先开个短会，让我听一听你们这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要汇报的，都一并汇报了吧。”

  　　今天家族里的人来了不少，大家自然也很清楚，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吃个饭，所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準备，很多人已经开始翻起了随身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了準备汇报的文件。

  　　外公顿了顿，眼神在前排的几具沙发上扫视，道：“那么，你们谁先来？”

  　　外公扫视的，自然是妈妈和舅舅。

  　　这两位是董事会成员，公司的总裁，也是公司的直接管理者。

  　　妈妈一贯气场强大，看了看舅舅，但没有开口说话。

  　　外婆这时候笑了笑，看向舅舅的眼神充满期待：“深儿，你先来，给你父亲汇报一下你的工作成果。”

  　　看来外婆很喜欢舅舅，对他的期望也很大，似乎有意想要在家族面前，给舅舅一个展示的机会。

  　　然而舅舅却是瞬间脸红起来，支支吾吾半天，道：“我……回头我让秘书把文件整理出来，单独给父亲汇报吧，今天就先听听大家的看法。”

  　　舅舅话一说完，下面的一众家族亲戚似乎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外公没理会舅舅，开口道：“梦莉，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当然，父亲。”

  　　妈妈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此刻，随着妈妈的起身，家族所有人的注意力又一次聚焦到了妈妈身上。

  　　妈妈开口道：“我这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刚才也说得差不多了，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我所带的部门，集团总部的业务一部和业务三部，上一个季度的营收占了全公司的70%，利润同比上一季度，增长了30%……”

  　　妈妈开始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成果，而下面有些年轻的后辈，甚至拿出了纸笔、电脑，做起了笔记。

  　　“……以上就是我的工作汇报，另外，借着今天这个机会，针对公司的内部管理，我也有一些建议。”

  　　妈妈说着，眼神若有若无似的，先是瞟了一眼舅舅，然后便是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一众家族亲戚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