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灵埋头喝了一会儿闷酒,她酒量一般,加之有心事,很快就酒意上头,浑身燥热起来。
趁着别人都在觥筹交错忙于应酬之际,毓灵偷偷溜出了建章宫,去外头透口气。
毓灵独自一人站在长长的宫外回廊中,隆冬的花园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素凈,唯有几枝红梅欺霜傲雪,不甘寂寞的吐露着芬芳。
被屋外的寒风一激,毓灵昏昏沈沈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被层层包裹在绢布中的纸片,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毓灵”二字,正是王桓之的“遗作”。
毓灵将纸片凑近到眼前,纸上那两个遒劲秀雅的大字仿佛在无声的嘲笑着她,她紧紧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狠将它揉作一团,用力的扔了出去。
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砸在红梅树上,然后坠落到树下厚厚的积雪中。
一双瘦削白皙的大手将它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用衣襟擦去纸上沾的水渍。
“原来郡主一直贴身珍藏着桓之的字墨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毓灵的娇躯陡然一颤,慢慢的转过头,只见一片茫茫白雪中,风神俊秀的男子轻轻叹息着,冠玉般的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
王桓之深深望着毓灵,突然莞尔一笑,姿态潇洒的轻轻弹去宽大的衣袖上沾上的晶莹雪花,大踏步的朝她走了过来。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毓灵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恨不得拔腿就走远远躲开他,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躲他?明明是他算计在前欺骗在后,她心虚个什么劲呀!于是她勉强收摄心神站稳身子,神色漠然的淡淡说道:“元魏已亡,我一介亡国之女,早已不是什么郡主了。倒是王大人,到哪里都是相爷,真是令人钦佩!”
被她这么冷嘲热讽了一顿,王桓之脸上倒没有丝毫难堪羞愧之色,反而轻轻一笑,道:“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吗?”
“不过是诈死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差点为你死了的。”王桓之仰起脸遥望天空,俊逸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你应该知道,你对我用的媚神原是会让人思恋成狂,不死不休的。我之所以侥幸不死,此刻还能活着站在你面前,全仰仗陛下的救治。”
“你……你是说宇文清岚救了你?”毓灵愕然道。
“没错,正是陛下。”王桓之颔首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媚术对陛下没有任何影响?”
“这……你怎么知道?是他告诉你的?”
“你有所不知,陛下自幼修习般若心经,修为之深已臻化境,般若心经源于天竺大乘佛教,修炼之人心若磐石,不为外物术法所迷,所以你的媚术自然无法迷惑他。我本已是残烛之末,油尽灯枯之际,却得陛下以般若心经的玄功悉心救治,助我勘破心魔,这才捡回这条性命。”
原来如此!毓灵突然想起那本记载媚术要诀的书最后提到,此等媚术唯一的克星就是修行般若心经之人,然而般若心经在中原已失传多年,谁曾预料北燕皇帝居然是修炼此门武学的高手,自己居然还妄图用媚术勾引他,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讯息,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要卖国投敌?在元魏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来到北燕你也未必能有那样的地位。”
王桓之闻言轻叹一声,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跟陛下相识于十三年前,那时我还没出仕,独自一人四处游历,巧遇微服出巡的北燕太子,开始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俩相谈甚欢,志趣相投,结为莫逆之交,后来他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他登基多次盛情邀我来北燕效力,但我的家族和亲人都在元魏,所以我一直都没有答应他。然而这次我为他所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何况陛下天纵英才,雄才伟略一代明君,而元魏及其掌权阶层早就腐朽不堪,天下归一既是大势所趋,亦是万民福祉,所以我才下定决心接受他的邀请,辅佐他左右。”
“你现在投靠了宇文清岚,自然处处维护他,不过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陷别国百姓于水火的战争狂罢了。”毓灵冷笑着反驳道。
“毓灵,我知道你对陛下毁你家国心存仇怨,我现在劝你,你也未必听得进去。但是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就不要轻易挑衅触怒陛下。况且,因着我被你算计的缘故,陛下对你的初始印象并不是很好。”
“哼,王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毓灵贱命一条,不劳您操心了!”
毓灵冷笑着一拂袖,转身欲离开,却被王桓之一把扯住衣袖,猛地的带入怀中,飞快的在她唇边印下温柔的一吻。
“你……你干什么?”毓灵冷不防被他偷袭成功,花容失色的娇叱着推开他,被亲的樱唇却留下被灼伤一般的热度,熊熊的烫红了半片脸颊。
王桓之柔情脉脉的凝望着她,明明身上她种下的媚神已经破除了,但为何见到她还是会心旌摇曳情不自禁呢?
“毓灵,老实告诉我,见到我活着,你是欢喜还是失望?如今你的心里还恨不恨我?”
恨不恨他?明明该是斩钉截铁的答案,她心中却迷惑和摇摆了,胸中的醉意再次涌上来,眼底的泪花竟然也不受控制的泛滥起来,她凄然一笑,喃喃道:“恨不恨呢?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原谅你;但你还活着,我就不得不恨你……”
她凄迷哀伤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他的心,王桓之上前一步想要安慰她,不料身后却传来德公公尖利的声音。
“哎哟我说王相,您怎么跑到这里来啦?陛下正四处找你呢!”
王桓之无奈的望了毓灵一眼,低声道:“我不便久留,先进去了,请记住我说过的话,尽量顺着陛下,不要冒犯他。”
毓灵无力的倚着长廊的大理石柱,耳畔听着王桓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怔怔的望着灰暗的天空,俏脸上滑下两道晶莹的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