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回答她时，撑在盥洗池上的双手都在肉眼可见的颤抖。她停止了脚步，却不曾离去，但我的心却像是提到嗓子眼，堵塞着我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舒服吗？不行就请假回家吧。」

  　　黄依依似乎看到我身上未来得及处理的脏污，却并没有揭穿我，反而细心的帮我想好了退路。我感激般点了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下午我帮你向老师请假，你要是感觉舒服点就打车回家吧。」

  　　听着她贴心的话语，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落在满是水珠的盥洗池中。我真想转过身抱住她将我所有的感谢以及爱恋全部诉说，但是我却并没有那个胆量。

  　　直到身后再次传来的脚步声，我浑身却紧张起来。脚步声远了！她走了！我却像是打了场仗似的，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当我看了眼手表显示着中午一点的时候，我轻轻吐了口气。这个时间是大家午休的时间，我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回教室取课本。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像个贼似的，总是四处环顾，生怕有人看见我。当我终于走到教室的时候，我却发现坐在我身边的那个男生竟然就趴在我的桌子上睡的香甜。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从他趴着的书桌里拿出我的书包，但是我往出拿的时候却一个不注意直接碰到他蜷着的腹部。我瞬间停止了动作，半蹲的姿势虽然难受，但我却不敢动分毫。

  　　僵持了几秒钟后，我发现他并没有醒的征兆，我继续往外抽着我的书包，看到书包彻底从书桌里分离的那刻，我心中的大石瞬间落地，轻轻吐了口气。

  　　接着我开始将今天被好心人放在我桌上的课本一一放进书包，虽然我知道下午的课程很重要，但是一想到我现在这副样子，我还是选择请假回家，想到是黄依依给我请假，我对今天所遭受的一切甚至感到一丝庆幸。

  　　当我背起书包偷偷摸摸朝外走去时，却没有发现身后趴在桌上睡觉的那个男生缓缓睁开的双眼……

  　　我背上沉甸甸的书包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却被门卫大爷拦了下来。大爷一直在询问我出门的原因以及请假条，可是由于我内向的原因，我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敢看大爷注视的眼神，以致于门卫大爷深度怀疑我是因为想要逃学。

  　　我和大爷在门口正僵持着，忽的大爷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紧接着朝我身后走去，乐呵呵的说道：「林主任这是要出去啊？」

  　　「是，这个同学怎么了？」

  　　林天国雄厚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我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般大声道：「老……老师！我难受！」

  　　我委屈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尽管我全程都在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衣角。林天国走到我身边悄声询问道：「你是田亮？」

  　　我偷偷舒了口气，幸亏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激动的点了点头。他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单手按住我的肩膀，似乎在给我安慰。接着他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大爷，这个孩子生病了，请假条我忘记给他了，我直接带他走吧。」

  　　门卫大爷倒是爽快的答应了。随着校门缓缓开启，我跟在林天国的身后慢慢走出了学校。当我脚步真正踏出校园的那一刻，我内心的束缚仿佛瞬间消失了般。

  　　停下脚步的我深呼吸了下，对着前面正大步走远的林天国说道：「谢谢。」

  　　他走出很远之后，发现我并不在他身边，连忙小跑着走到我身边，弯下腰低声抚慰我道：「走，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我迅速向后退了一小步，很明显拒绝的意味。只听到他轻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试着去融入，总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迟疑了几秒，他看到我并没有回应，便独自走开了，走之前还再三强调是否需要送我回家，我一直坚定的拒绝。最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便走开了，我想他应该也觉得我没救了吧。

  　　看着道路上来往的车辆，嘈杂的声音惹的人心烦意乱。只有几个小时，我的世界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正是中午时分，路上行人并不多，但当我站在路上等公交的时候，我却发现身边站着的人都捂着口鼻站在距离我很远的位置。

  　　我的眼神开始慌乱，我低下头悄悄闻了下，身上一股呕吐物的味道，虽然经过清洗和阳光的暴晒，却并没有减少。反倒像是呕吐物被煮熟般，味道愈加恶心。

  　　我连忙从公交站台走开，躲在天桥下面的角落里。我独自一人躲在那里，想到适才路人捂着口鼻远离我时那种嫌恶地眼神，我内心的伤感就加重一分。我想今天大概是我的苦难日吧，还是尽早回家吧。

  　　想到这里，我起身打算回家，可是下一秒钟我的脑海当中就浮现了自己母亲的样子，尤其是她那天送我来学校特招的时候，单薄的身子扶着桌子不停咳嗽的画面，像是魔怔一样的在我的脑海当中不停回放，我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那帮人欺负我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明显的地方，可我还是感觉自己脸上有着被欺负的痕迹，如果被自己的母亲发现……她……

  　　我想到了她脸色苍白不停咳嗽的样子，最终又慢慢的在天桥下面蹲了下来，脑海当中不停回放着的被人欺负的画面又渐渐地变成了黄依依关怀的神色。

  　　当我缓过神来準备回家时，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按照上课的日程，还有两个小时就要放学了。我心中一番考量之后，决定再在外面晃悠一会儿。

  　　这座城市虽大，我却发现，貌似没有了自己容身的地方。我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着。火辣的阳光照耀在我的身上，黑色的头发被阳光照耀的开始发烫，甚至有些疼痛。

  　　不知何时走在了非机动车道上，身后几声铃响让我瞬间惊醒，脚步踉跄了一下朝旁边躲开。只见一骑着自行车的男人从我身边缓缓骑过，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骂道：「神经病吧！」

  　　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瞬间我的眼泪像决堤一般。我坐在人行道边开始放声痛哭起来，旁边路过的人像是看傻子一般同情的眼神深深印在我的心里，等我哭痛快之后，伸出手在路边拦了一辆车。

  　　从上了出租车开始，司机就一直在打电话，似乎我不存在一般，甚至开始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向电话对面的人诉说着对拉载乘客的不满。他几乎每一句说的都很过分。我坐在后面，本身心情就差，但是听着他的抱怨，我内心的怒火开始缓缓上升。

  　　「你说现在什么人都有钱打车了，浑身的味！等会我还得清洁，真是太麻烦了！」

  　　听着他的抱怨，我秒懂他暗指的是谁。我只能将自己坐的位置向角落里挤了挤，尽量将自己所占的面积减少。第一次一个人打车，我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兜兜转转，我到了的时候已经六点了，看着出租车上的计价器上显示的数字，让我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唾沫。我两块钱就能到的地方，打车回来竟然用了三十块钱。

  　　眼皮迅速的眨动，心中瞬间明白自己被骗了，但是却不敢开口为自己声张正义，在出租车司机兇狠的眼神下我还是乖乖的将身上所剩不多的钱递给了他，当他接下钱的时候我甚至听到他低声的咒骂。

  　　我双手紧紧握住书包的肩带，似乎这样可以给我力量和勇气。朝着那个我一直想逃离的『家』走去。随着越靠近脚下的脚步就越沉重。

  　　拿出钥匙打开门时，我极力的将声音和动作放到最小，我不想看见她的面容，如果被她看见我这副模样，那她一定会担忧，一想到那副场景，我内心就极其反感。

  　　随着门被轻轻打开，我低垂着头缓缓朝里走去，为了防止被她发现，我甚至连拖鞋都没有换，我轻轻将门关上踮着脚尖朝里走去。

  　　「亮亮，你怎么才回来？」

  　　她疑惑的声音传来，我瞬间停下了脚步，有些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脸上的伤痕以及衣服上的印记。

  　　我悄悄抬起头朝沙发的位置上看去，才发现她正在做手工一类的东西，似乎很认真。当空气安静的时候，我只想快速沖回自己的房间。天不遂人愿，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了我。

  　　「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她脸上布满忧愁的容颜，我瞬间厌烦起来。她起身走到我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我脸颊上的伤痕，颤抖的慢慢轻抚着，我却懒得看她的表情，因为我知道这些就是她专门做给我看的！

  　　「疼吗？」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冰凉的玉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淤青处的疼痛感瞬间传来，我气愤的抬起手将她的手从我的脸颊上一把拽下。继而一把推着她的肩膀处，将她整个人朝后推搡去。嘴上嫌恶的高声吼道：「别碰我！」

  　　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动手推开她。我对着站在不远处的她放声咆哮道：「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激动，我的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将她吓了一跳，她颤抖着双手像是想要拥抱我，看着她走向前的身躯，我厌恶的向后退了一步，恼怒的吼道：「我不想看见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朝自己房间走去，我现在只觉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锁，放下书包，蹲在床边，后背紧紧靠在床边，双手环住膝盖，整个头全部埋在臂弯里。我开始想起在村子里时，自己的小伙伴，自己的外公外婆。他们对自己都很真实，不像那个女人，一直都是为自己考虑。

  　　为了自己，可以把我扔在村里，每年只是象征性的看我一次……

  　　自己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很久，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房间里的温度也开始凉爽起来，肚子里不争气的打鼓声让我更加难过。

  　　「亮亮，出来吃饭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我烦躁，我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不去理会那个声音，但是阵阵饭菜香味却拖过门缝飘蕩进来。如果我出去吃饭，那就意味着妥协！如果我不吃，大概会被饿死吧……

  　　她敲了三次门，每次的间隔大概都差不多，但是我从未回应过她。最后一次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我听出了伤心和难过。

  　　「亮亮，我给你放门口了，你饿了就吃点吧。」

  　　说完之后还抽噎的一声，我心中冷笑，既然是做戏为什么不做足呢，这才三次就已经坚持不住了。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我缓缓起身朝门口走去。因为我实在太饿了，胃里似乎像是被绞一般疼痛。

  　　站在门边，单手握着门把手，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声音。十几秒钟的时间，我的耳朵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独自咕噜噜喊叫的声音。

  　　我轻轻压下门把手，透过门缝朝外面看着，暗黑色的夜色充斥着整件屋子，隐约间看到门外放着的那白瓷碗以及里面装着的饭菜。我环顾了一下，这黑暗的环境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我还是装模作样的查看了一下。

  　　确定没人的时候，蹲下身子将门外的饭菜全部端进房间，下一秒便将门「哐」的一声关紧。

  　　迫不及待的把灯打开，我才发现面前竟然多多少少的摆放了不下六种类型的菜肴。我不由的吞咽了下口水，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中午吃的那些东西早就已经被我全部吐了出去，所以我现在已经被饿的前胸贴后背。几乎不下五分钟，所有的饭菜都被我倒进了嘴里。最后伸展身体的时候打了个嗝，我靠在墻边满足的露出了笑容。

  　　我瞇着眼倚靠坐着的时候，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突然传来，我脸上立马露出厌恶的神情。猛地睁开眼找寻味道的来源，下一秒我立刻想到，自从回家之后我还没有换洗过衣服。

  　　我迅速起身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道：本来想着今天少接触她，现在还得出去洗澡，真是难搞！但是身上的这股味道却将我内心的纠结打败。

  　　我拿着换洗的衣服悄悄将房门压了条缝隙向外看去，安静且黑暗的客厅里面空无一人，我轻轻吐了口气，将脚上的鞋扔在房间里，光着脚慢慢朝卫生间走去。

  　　打开卫生间灯的那一刻，我连忙将卫生间的门锁上。迅速的将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扒了下来扔在地上，站在花洒下发现一直灭灯的热水器竟然亮起了灯。难道是她？我急忙摇了摇头，心想：她一直节省，才不会愿意为了开热水器呢！

  　　不管是为什么，现在热水器开着，我就不用洗冷水澡了！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顺着我的头顶缓缓流下，沖刷着我身上的泥垢，看着热水与肌肤接触时散发的热气，我的坏心情似乎随着那冒着的热气全部散发掉了。

  　　挤出沐浴露全部涂抹在身上，突然我发现镜子中自己朦胧的身影，初中的我已经有一米七的身高，因为小时候生活在乡下，胳膊上锻炼出些许肌肉。

  　　对着被雾气遮盖的镜子摆动着姿势，像个二百五一般学着健身男人的样子，肆无忌惮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屋子里的雾气越来越弄，我忽然想到旁边花洒一直流水不停，正準备过去关掉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又不是花我的钱，流多少跟我也没关系！因此我放在开关上的手下一秒便拿开了。继续在卫生间里面玩着，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是这里面的王！

  　　等我将卫生间里面多数的东西都淋湿之后，我才满意的走出来。等我关掉房间门的那一刻，孙茜的房间门缓缓打开。她悄声走到卫生间，看着里面一片狼藉时，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接着她轻轻打扫着。

  　　回到房间的我并没有直接回到床上睡觉，而是坐在我最钟爱的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今夜的月亮很大，很皎洁。但是周围缓缓飘过的乌云时而就会将其全部遮挡。

  　　我想，那乌云就是我今天的霉运吧，总是接连出现。

  　　夜晚十点，我终于挨不住眼皮上的乏困，起身去床上躺下睡觉。在我意识慢慢模糊的时候。我听到一阵轻轻的开门声，接着一声低声的嘟囔：「这孩子怎么睡觉不关灯也不拉窗帘！」

  　　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索性没有去管，直接翻身準备进入梦乡。不知多久之后，我突然感到腿上清凉的感觉。那种感觉瞬间将我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我皱了下眉头，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打扰我睡觉。却在睁开眼眸的时候看到了她佝偻的后背以及如瀑布般乌黑的长发。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我想她一定是不怀好意，我立马坐起身。

  　　这一举动却将她惊吓了一下，她连忙扭过头看着我。我脸上神色严肃的质问她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