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岁不到。
带着纤薄的金丝眼镜,宽松的米色长袍和幽兰色披肩未能掩饰其同龄人中极佳的身材比例。
她脸上带着平和而慈祥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浑身上下透着不同寻常的优雅……
女人翘着小指尖,将一杯浮着白气的清茶推到我面前,她缓缓说道:
“你真的想好了?要知道他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不愿意教的……”
双腿并拢,我坐在女人对面的椅子上,神色淡然。
今天我穿了一双黑色的平底鞋,一改以往的穿着,换上了稍显成熟的褐色的长款风衣。
对面坐着的优雅女人是舞蹈学院现代舞系的系主任,
王沛馨教授。
自从上此在这间办公室里见过她以后,似乎我们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接触了。
还记得正是那天,
她劝我做林郁的学生……
我抬眼看向对方,轻声说:“王老师,我已经想好了……”
“为什么?这多好的机会!他那么欣赏你!”
女人缓缓收起笑容,预期充满疑惑。
我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大腿上放的裤子,却始终一言不发。
半晌后,
对面传来了一声叹息,
“哎!你呀你……,幼稚!”
女人有些不甘:“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再考虑考虑?这事儿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这可是咱学院,咱学校的大事儿!退一步讲,对于你个人前途和发展,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沖动!”
我依然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女人忍住心中气闷,声音多少有些生硬。
“继续和大家一起训练、学习,其实……其实我也没想好……”
我始终保持着微笑,可心底却怎么都止不住的悲伤。
他还是看到了……
看到了我最不堪的一面。
事情是从何时发展到了这个样子?
所谓的‘桃花劫’,大概是真的吧……
这些天一直在想,
那些外国人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走进我的房间?
而那个时刻,我正光着身子在浴缸里泡澡,却又哪里是那些五大三粗男人的对手!
当那些人的阳具一根一根的进入我的身体的时候,
我都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到底有多少人玩弄过我的身子?
我似乎都有些记不清了……
刘凤美说我的身体就是为了让男人享用的,我曾经不以为然,可如今……
摆脱不掉么?
我仍不明白为什么林郁和沈如雪会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说实话,当我看到林郁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解脱……
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坏的结果么?
他想沖过来,想要救我。
曾经的那一幕让我愧疚了好久好久,他可是为了我被送进了医院!
难道这一次还要连累他遭受着一场无妄之灾么?
我若是那样,该是何等的自私啊!
更何况,他们手中有枪!
林郁走进屋子的瞬间,我便看到了那个人手中握住了那支漆黑的左轮手枪。
如果不是说出了那种伤人且自伤的话,
或许他真的会沖上来吧……
当那个男人枪管伸到我的下体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没有丝毫的胆怯!
那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
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
会不会很好呢?
他应该不会再想看到我了吧……
也好,
这样就会和他彻底断干凈,
沈如雪也该得偿所愿了,不是么?
一直以来心中的困扰,没想到用竟是这种荒唐的方式结束了……
在死亡边缘徘徊过一次,
我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
或许,是时候去找刘凤美了……
女人喝了口茶水,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你的选择,我怎么劝似乎都没用了。但是要你回去进行那种普通的学习,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老师……”
“你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收学生了,但为了你,我可以破例一次,当我的学生,你愿你不愿意?”
……
走出地铁,
我穿着素雅的白色长衣,手中握着刚刚买好的花束。
大约十分钟后,我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燕平市人民医院……
住院部相对于门诊,人要少上许多。
到了五楼,我顺着人群也走了出去。
沿着走廊前行,我的心情愈发的沉重。
走廊尽头的ICU重癥监护室外,我等在门口,始终没有敲门。
面色苍白无血,此时的我竟然没有勇气走入这间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
哗的一声,门打开了。
一个眼圈红肿的微胖女孩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她看到我的出现先是一愣,随即原本还绷着的表情瞬间再难以支撑,一步上前猛然抱住了我的身子,女孩儿竟是趴在我的肩膀嚎啕大哭!
“啊!呜呜!……”
我左臂缓缓揽住女孩儿的腰,右手轻拍对方的后背,帮助她舒缓此刻的沉痛心情。
“月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姐姐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消息是今天早晨收到的,
除了极度震惊,我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头绪……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生没有回答我,只是不断地在我的怀中哭泣,撕心裂肺!
“月婷,哭出来,哭出来会舒服一些……”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怀中的女孩子,我能够做的仅仅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陪着她度过难关。
此刻的我意识眼前模糊,泪水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
哭声渐歇……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泪水浸湿衣襟。
女孩儿趴在我的怀中不断地抽动,看着让人心痛……
“姐姐,姐姐她对自己……对自己从来都是要求极严的。那些人……呜……说她酒驾,我不信!……我不信!呜……,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
女孩儿抽泣着不断哭诉,声音断断续续,说到最后几乎又说不下去了。
“我能去看看她么?”我的声音亦有些颤抖。
女孩儿缓缓松开了手臂,轻轻点头。
隔着玻璃,
女人静静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几乎插满了各种管子,脸颊浮肿的脸颊扣着透明的氧气罩,头顶被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包裹,里面还能隐隐看到一丝暗红。
这与我印象中那个英姿飒爽的莫施琳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
一个护士此刻正弯着腰,眼睛看着床边挂着的一个袋子。
在我的印象里,ICU一般都是有很多病床成排连在一起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只有一张床的ICU监护室。
我转过头,不忍再看里面的凄惨景象,柔声问道:
“哪天发生的事情?”
月婷神色有些恍惚,听到我的问话身子一抖,想了半天才无力地说:“上个月11号中午,我还在苏老师一起排舞,爸爸就给我打来电话……”
女生忍不住又哭出了声,我将她再次搂入怀中。
任何人经历这样的变故,都很难保持镇定。
原本无忧无路的月婷骤然遭受这些,她一时间又怎能承受得了!
我的心也跟着痛……
“姐姐是和一个货车撞的,那个司机只是受了点儿伤,……却说我姐姐违反交通……咳咳……,现在我姐姐也不能说话,连辩驳的就会都没有!”
“施琳姐,她……她,大夫是怎么说的?”
我压抑住情绪的剧烈波动,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事情。
“还没……还没脱离危险期,医生说她好多地方都……都骨折了,一根……一根肋骨刺破了肺,必须用呼吸机才……”女孩儿说话间不断的瞅着鼻子,她继续道:“还说姐姐颅骨被……被撞裂,最坏的情况是……可能……成为植物人……”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我瞬间身子一晃!
怎么会这样?
那个强悍到与男人格斗都能够轻松胜出的女人竟然会……
我捂住嘴巴,极力不让自己此刻的情绪被身前女生发现,可最终泪水还是涌出了眼眶。
眼前的隔离门缓缓打开,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儿看着我们俩:“谁是病人家属?”
月婷抹了抹眼泪:“我是……”
“病人排尿情况不是很好,刚刚医生说加了一针利尿,你要是同意的话就在上面签个字。”
……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无比糟糕。
想到那个夜晚我和她的那番缠绵,忽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为何要那样冷漠地对待她,
她不过是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
不过是喜欢我,
有错么?
如果她能够醒过来,我宁愿……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看着女人躺在床上生命垂危的样子,还有月婷那样伤心的模样,
我好难受……
这些天有太多事情发生了,就算再脆弱的神经也该麻木了吧……
可我为什么越来越难过?
那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感愈发的无法抹去,如同萦绕在心头永不消散的阴霾。
现如今,
整颗心被戳得七零八落后,我还要面对多少噩梦一般的灾难才会罢休?!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大叔,
林郁,
莫施琳……
他们都曾为了我而受到巨大的伤害,我又为他们做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做!
我真没用!
是不是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月婷呢?
接下来还会是谁?
站在医院门口,我一时间有些失神。
莫施琳真的是因为醉酒驾驶么?
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虽然我和她接触不多,但是她的为人我还是很了解的。
会不会是莫施琳曾经抓获的罪犯蓄意报复?
做刑警还真……
就在此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了我的脑海!
那封邮件……?
她出事的前几天刚好就是我发送邮件的时候!
难道说,她?
她真的去寻找线索了么?
接下来我想到了一个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大胆猜测。
拿起手机,
“月婷,你记不记得莫姐姐出事前几天都在做什么?”
“小清,你怎么了……”
“月婷,你仔细想想,很重要!”
“嗯,我只记得她一直在加班,好像也……,哦,对了,出事前一天她没回家,好像,好像要去下面的一个叫什么……东什么的县城……,后来回来也没听她再说起。”
一瞬间,
冰冷寒意席卷全身!
手机摔到地上。
“喂!小清?小清?你怎么了?喂!”
……
呲啦!
一根纤细的女士香烟在银色的Zippo擦出的火焰中被点燃,屋内灯光昏黄,女人的脸被火光映的忽明忽暗。
“想通了?”
身材壮硕的女人坐在皮椅上,嘴角翘起一个醉人的弧度,挑着眉头轻声问。
女人右腿搁在左腿上,黑色的丝袜让女人大腿显得更加粗壮,高跟皮鞋的尖头指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坐在女人左面的椅子上,神色凄然的看着她此刻摆出的那副一切尽在我手的样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我还有其他选择么?”
终究还是小觑了这个女人的能量……
本以为可以靠莫施琳寻求一个突破口,却没想到遭到如此沉重的报复,以至于至今她仍旧昏迷不醒。
要知道,
她可是警察刑侦队大队长啊!
这些人无法无天到了这种程度了么?!
而且到了最后,似乎仅仅被定性为警务人员醉酒肇事,就再没有下文了……
我真的很想质问眼前这个女人,
莫施琳出事到底是醉驾还是人为?
又究竟是不是她的手笔?!
可我不能问……
与这个女人周旋了这么久,我很了解她,一旦她知道了我和莫施琳的关系,那么不但不能够改善莫施琳此刻的处境,反而会害了她!
无论无何,我都不能够让莫姐姐身处这样一个处境当中……
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人的任何选择都可能会带来不同的后果,既然做了,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而不是逃避,更不是把难题抛给不相关的人,那是一种无耻的行为!
这个烂摊子是我引出来的,
没有任何理由再让无关的人跟着我受苦,
如果一定,
一定要选择谁下地狱,
那就让我下地狱吧……
问我怨不怨?
我当然怨!
可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所以,
因为我当初的幼稚选择,
这一切的恶果度应该由我一个人承担!!!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没有了……
“要不要来一根?”女人递过来一根香烟。
我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她笑了笑,将那根香烟插回了烟盒,缓缓地吸了一口,脸上现出陶醉神色,她仰躺在座椅上,笑道:“这样多好,我们终于可以这么坐在一起愉快的聊天了,我也没那么不讲道理不是?”
眼角跳了一下,我没有说话,脸上略带讽刺的表情却是很明显地回应了对方。
“下面养好了么?”
女人将烟雾吹到我的脸上,我被呛得咳出了声。
半晌后,那股刺激味道才逐渐消散。
“托你的福,已经好了……”我语气平静。
在巴塞罗那那张酒店的床上,黝黑的枪管伸到我下体的那一刻起,我变了……
人生匆匆数十年,
又何必较真……
女人笑了笑:“别怪我那时候下手太狠,还不是你自己非要那个面子,我要不稍稍给你你惩戒,以后还怎么跟兄弟们交代,你说对吧?”
女人站起了身,将烟头插入烟灰缸。
“那是你的事,何必说给我听?”
黑色的裙子包裹住女人滚圆的臀部,大腿根看起来几乎和我腰肢一般粗细。
“三百万……”
女人在此刻忽然说出一个数字。
我的身子猛然一颤!
抬头望了她,缓缓站起身,我咬住嘴唇:
“一百万……”
女人乐了:“四百万!”
“你!一百……”
“五百万!”
“够了!!!”
……
出租车上,我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后座,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可我的手依然在死死攥着拳头,手腕已经麻痹,虎口的位置现出异样的惨白。
车子的电台开得很大声,此刻正播报着一条新闻:
“由全国舞蹈联合会举办的青年舞蹈艺术家林郁专场表演,原本是安排在十月十六日,在燕平国际演艺中心举办,但昨天主办方突然宣布活动取消,舞蹈联合会会长沈长青对记者表示,由于身体原因,此次演出的主要表演者林郁无法出席演出。林郁,是近十年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最成功的舞蹈家,曾经多次代表国家获得国际大奖。此次参加演出的除了燕平本市的观众外,还有来自全国各自的舞蹈爱好者,现在他们都聚集在演艺中心门口表达心中的不满,让我们采访一下……”
电台被突然换掉了,音响中传出流行音乐声。
司机大声说道:“取消也要早点说呀,要是我也气啊!退票,退票!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是不是啊,小姑娘?”
我像是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语,眼神直愣愣的盯着窗外。
“唔!”
忽然间,无缘无故胃里猛然翻江倒海,我就这么干呕了起来。
“喂!小姑娘,别吐我车上啊!”
……
车子停了下来,我走出车门,几步跑到了路边的人行道的位置,接着弯腰捂着胸口,哇的一声,一下子吐了出来!
车子带着轰隆声远去,路边的行人躲到了一边。
我没有吐出多少秽物,透明的酸液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边流出来,有些晕。
是吃坏肚子了么?
靠着路灯,我缓缓地喘息着。
又是一股恶心感袭来,
我再次干呕出声。
……
寝室的厕所的门紧紧锁着。
快两个月未曾来月经的我坐在马桶上呆呆地看着手中那根塑料棒的中心位置,
两根红线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