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皇后难得起了个早,用膳之时,见小玄不在,遂问在旁侍候的簪儿。
“圣上在后苑。”簪儿答。
“一大早去后苑做什么?”皇后道。
“这些日,圣上晨早起来,都要同那个从瓶子里出来的小花妖到后苑玩耍,身边还时时带着个圆滚滚的古怪家伙,放出些五光十色的法符。”簪儿板着脸道。
皇后舀了勺汤优雅地啜着,好一会方道:“除此之外,有没有做别的?”
簪儿作状地支吾道:“奴婢不敢说。”
皇后蛾眉微蹙,望向另一边的璧儿。
“奴婢也不敢说。”璧儿即道,俏靥泛晕。
“不知死。”皇后轻哼了一声。
“娘娘不知,那小花妖模样虽然清纯,可骨子里骚浪着呢,皇上对她好生宠溺。”簪儿趁机道。
皇后静静听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璧儿道:“去把皇上找来。”
待小玄到了,又命簪儿去取来只匣子,对男儿神神秘秘道:“猜猜,这里边放的是什么。”
小玄胡乱猜了几样,皇后方才打开匣子,取出内中之物递与他。
小玄接过一瞧,赫是张同七邪覆一模一样的面具,额挑七角,空着两个眼洞,色如淡墨,诧讶道:“从哪搞来的?”
“你不是一直嫌脸上闷得慌么,我特地叫人做了这个赝品,看起来跟你那张一模一样,但却半点不会闷气,你快戴上试试。”皇后笑吟吟道。
小玄将面具戴上,果然清爽透气,毫无不适之处。
“怎样?”皇后问。
“不错!”小玄道,将面具摘下,掂在手上又瞧,见其上不时有细细的电似青芒蜿蜒爬过,赞道:“连这个都能模仿出来,真是不俗!”
“天机岛出品,焉有次货!”皇后得色道。
“是卜轩司做的?”小玄问。
“同晁紫阁碎掉的那张一样,都是国师亲自监制的,天机岛的制作工艺的确冠绝天下。”皇后道。
小玄想起此人一直觊觎巨竹谷,心中不爽,忽道:“卜轩司上次来,曾说天机岛为皇朝打造了支机关大军,不知有几分虚实?”
“是真的。”皇后道,“据说当中有不少沖锋陷阵攻城拔寨的大型利器,卜轩司在更早前已奏报过晁紫阁了,汤国璋与唐凤山都是知道的,你可别在这上面露了馅。”
“现下中州吃紧,把天机岛这支机关大军调过去支援如何?”小玄不动声色道。
“也不是不可。”皇后想了想道,“这支机关大军原本就是要驰援云州的,无奈程兆琦已败,只得暂且作罢。”
小玄心念数转,肚子里打着小算盘:“如此一来,安逸侯得了支强援,而卜轩司也就不能老是惦记着巨竹谷了,可谓两全其美!”
“只是……”皇后话头一转,“国师忠心耿耿,他在迷楼,对邪宗的人多少有些牵制,若是调离玉京,我们手上可用的筹码便要少掉一支。”
“顾不得这许多了。”小玄坚持道,“中州那边的威胁远比邪宗余党要大,倘若给方少麟杀上玉京,迷楼到时亦是不保。”
皇后一阵沉吟,忽见邓斐进阁来报,奏曰宰相汤国璋、卫国公扈鑒堂、兵部尚书阚勛、户部尚书李翰馥、骠骑大将军唐凤山等大臣前来觐见。
这等阵仗,定是又有大事来了!小玄一阵惊疑。
“莫慌,我爹都回京了,天大的事,有他抗着呢。”皇后安慰道,遂领众婢娥往后庭回避,让出主阁。
“宣。”小玄朝邓公公道。
众臣鱼贯而入,山呼万岁,一齐叩首礼拜。
小玄赶忙唤起,见他们一个个面上似乎有些凝重,不由心中一紧,暗忖:“敢情又有不好的事来了!”
“启奏万岁,北疆诸关传来急报——秦湛麾下旧将司马原举兵南下,已连破数城。”汤国璋开门见山道。
果不其然!小玄心中“咯噔”一跳,道:“此时到哪了,距玉京尚有多远?”
“今已到了天河关,距都中不到三百里。”阚勛道。
“那司马原有多少兵马?”小玄问。
“三万有余,不算多。”唐凤山道,“但都是久据北疆门户的将士,精锐之至!”
“那……现下如何应对,调兵增援天河关?”小玄道,心忖那司马原纵然勇猛,但也不会是扈鑒堂与唐凤山这两位皇朝梁柱的对手吧。
“臣等可以提兵拦拒。”扈鑒堂道,“然北疆这些兵马,此前都是吾朝的勇士,厮杀起来,无论胜负,伤的都是皇朝的元气,委实令人痛心!”
“确实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小玄皱眉道。
众臣一时无人答话,汤国璋望了望他,欲言又止。
小玄沉吟道:“朕有一个想法,不知如何,还请众卿共同参详。”
“万岁请讲。”汤国璋道。
“不如将秦湛放了如何?”小玄道。
众臣神色皆俱一松,似乎悄舒了口气。
“原该如此!”汤国璋立时道,“秦将军长驻北疆,久拒胡乱,为皇朝立过无数汗马功劳,本就对圣上忠心耿耿。”
“依臣看,不但该放人,还需官复原职。”唐凤山小心翼翼道。
“该当如此。此前都是朕昏了头,令秦将军蒙冤!”小玄慷慨地把锅背了,心忖:“原来他们早已心存此念……”
“只是秦将军必定深感枉屈,未必肯受陛下今日之恩惠。”扈鑒堂沉声道。
“亲妹子给踹死,自己还无故入狱,现下却说没事了,要我也是难以接受。”小玄心忖。
扈鑒堂停了下接道:“即便秦将军接受了,仍需察辩其心,不可立即放出都中,以免有变。”
“国公思虑甚是周详!”其余几臣纷纷和应。
“总之先把人放了,再请秦将军修书一封,命皇甫原退兵!”扈鑒堂道。
“秦将军原来是个什么官?”小玄道。
“左武卫,爵正四品。”汤国璋答。
“将秦将军官复原职,爵提一品,以弥枉屈。”小玄道。
“万岁圣明!”众臣齐呼。
“对了,还有一事,请众卿斟酌。”小玄道,“都是朕一时昏聩,前阵子因江应存苦口相谏,将之枉曲下狱,今虽释出,但官职未复,朕心中甚是不安。还请诸公三堂会审,予复原职,为吾朝挽回贤才。”
众臣闻言,个个面现喜色,汤国璋欣然道:“陛下圣明,门下侍郞江应存本就忠心可表,倘能复职,实乃吾朝之幸!”
其余数臣纷纷附议。
当即遣人去西台将中书舍人廖长先召来,就在阁中起草拟旨,再命阎卓忠取来玺宝,下了两道敕罪诏,给秦湛与江应存平反。
正忙间,小玄想起罗天大醮之事,遂问:“对了,那罗天大醮筹备得如何了?”
几臣对视一眼,汤国璋道:“臣等今趟觐见,亦正是为此而来。”
小玄望着他。
汤国璋却望向了户部尚书李翰馥。
“这段时日以来,筹备罗天大醮诸务,皆是臣与龚世弘亲自督办,然在搭建九座祭坛时,却接连出了些许意外,不知因何……”李翰馥迟疑了下,终还是实言稟奏:“九座祭坛屡筑屡塌,至今无一建成,还死伤了不少民夫。”
小玄大吃一惊,心中道:“这定是晁紫阁太坏,上天连忏悔祷告的机会都不肯给了!”
“这无非是有邪祟乱神在作怪!臣愿前往督守监造。”扈鑒堂神威凛凛道。
小玄兀自失神。
“只是臣以为,为了祈福禳灾,糜费许多钱物民力,怕是适得其反,愈加难挽天心。”扈鑒堂继道。
小玄之前就对罗天大醮能起什么作用深感怀疑,闻言不觉微微点头。
“依臣看,这罗天大醮,不如就此作罢!吾朝上下,目下还是当做些实事,以诸如减税轻赋这些来抚民惠民方为上策。”扈鑒堂道。
汤国璋虽是罗天大醮的提议者,此时闻言,脸上并无不悦之色,黯然道:“国公所言甚是。”
小玄见他面上似在极力掩藏着什么,心知定是在实事之前,对自己这个鬼神皆弃失道寡助的皇帝颇为失望,对皇朝的前途忧心如焚。
“那就不办了,筹办罗天大醮的一切事务即刻中止!”小玄斩钉截铁地挥手道。
众臣纷纷附和,个个都有点灰头土脸。
“臣等还有一事稟奏。”汤国璋道,朝兵部尚书阚勛示意了下。
“武选司接报,安逸侯林航在中州铁峡关已同方逆鏖战数阵,打得有声有色,互有胜负,算是稳住了阵脚。”兵部尚书阚勛道。
小玄甚感意外,惊喜道:“林侯真是皇朝良材。”
“据报,林师现今又广邀四海高人报效皇朝,齐聚中州共谋破敌之策!”唐凤山接过话头道。
小玄连声赞好。
阚勛话头一转,继道:“只是之前奉天侯往云州征讨南宫叛贼,大战半载有余,包括中州在内的周边数州皆俱亏耗甚多,许多百姓不得已背井离乡,有的地方,已是十室九空。如今安逸侯与方逆又在中州交锋,钱粮耗费愈鉅,周边州郡更是难以支撑,百姓税赋激增,委实苦不堪言!”
小玄心头骤紧。
“目下,林帅大军钱粮已十分吃紧,急需这边想想办法。”汤国璋道。
“府库还拿得出钱粮吗?”小玄吸气道,他知晓国库空虚,早已穷得揭不开锅了。
众臣不语,隔了好一会,方听汤国璋道:“大军耗费非同小可,现距秋收又尚有时日,一时之间,府库怕是拿不出多少了。”
“这可如何是好?”小玄问,心中阵阵拔凉。
无人应答,似乎都在等他拿出办法。
小玄眉头紧锁,真个坐困愁城。
他从来就不懂什么朝政之事,况且国库入不敷出是皇朝多年都解决不掉的顽疾,满朝文武对此皆俱束手无策,又教他如何拿得出主意。
“还请陛下宽心。”扈鑒堂忽道,“这个且由臣来想想办法。”
“国公有何良策?”小玄忙问,心中稍稍一松。
“臣征讨北境,十五族复归称臣,朝贡了不少物资,中州眼前之急,臣尚可筹措应付。”扈鑒堂道。
“甚好甚好!”小玄喜道。
扈鑒堂顿了下,接道:“只是皇朝耗费甚鉅,国库连年空虚,尚须另寻开源之法,方为长久之计。”
小玄心中忽地一动,思忖道:“常羊秘境中遍地是宝,单凭那座青锳石峰便可价敌数城,如能召集人手进去大举采掘,定可充盈国库!如今我有界曜碑杵,能开启三灾结界,征聚些民夫也应不难,但出入秘境却是个大问题,若是师父能筑造一座大型的传送法坛就好了!”
听了扈鑒堂之言,其余几臣皆俱默然不语,此乃皇朝长久之疾,一时之间,无人能拿得出什么良策。
“只是这一切,全都须等师父回来再说。”小玄沉吟一阵,心中定了些许,道:“国库这块,待朕来想想办法,来日再议。”
诸臣唯唯应喏,其时心中并无期待,只道是天子的敷衍之词。
“目下南忧北患,皆俱迫在眉睫,就有劳众卿操心了。”小玄接道。
众臣齐声应了,个个满面凝重忧心忡忡。
◇ ◇ ◇ ◇ ◇ ◇ ◇ ◇ ◇ ◇ ◇
众臣告退后,小玄心中郁闷,思忖道:“上次来,还有所谓的三喜三忧,这趟却几乎没有一桩是好的……”
皇后从后庭回来,见他愁眉不展,忙问何故。
小玄便将诸臣所报之事简述了一遍。
皇后饮着茶,雍容自若地静静听着。
小玄看了看她道:“听了这些焦头烂额之事,怎么你好像一点都不愁?”
“当天子的是你,本宫愁啥?”皇后笑吟吟道。
小玄一阵气苦,道:“小爷只是个贋货,不过是冒名顶替的,却怎要来为这些烦恼事操心!”
“好事占尽,烦恼却半点不愿意沾,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皇后娇哼道。
“我占到啥好事啦?”小玄道。
“你锦衣玉食,佳丽三千,这些不是好事?”皇后笑嘻嘻道。
小玄一听就急了,争辩道:“小爷才不稀罕什么锦衣玉食呢,所谓三千佳丽,也……也独只你一个!”
“不是还有个羞花闭月的雪妃么?”皇后道,“忘啦?”
小玄滞住。
“再说,只要你想,这后宫之中,又有哪个妃嫔不是你的?”皇后道。
“等等,咱们皇后娘娘今儿怎么不喝醋啦?”小玄笑嘻嘻道,见她调侃自己,当即奋起还击。
“本宫啥时侯吃醋了,我只盼你本事再大点,能将这后庭安排得稳稳当当,本宫也可省点心。”皇后道,悠然地呷了口茶。
小玄没好气地瞪着她。
“晓得吗?”皇后道,“这些日,本宫都在为你怎么搞定汤妃唐妃心力憔悴呢,别到时候内外皆困,你这窃国小贼又要拍拍屁股开溜了!”
小玄蓦地长叹一声,却是听见“内外皆困”四字,众臣稟报之事瞬又涌回心头,再没心情与她斗嘴了。
皇后瞧了瞧他,忽轻声道:“你也无需为这些事太过心烦,总之你命里福份不浅,到头来,自会有人为你撑着的。”
小玄摇了摇头,心忖这娘娘不知外间的艰难兇险,想要守住这将倾的江山,就是有她老子做依靠,也是吃力万分异样难支。
他正闷闷不乐,忽见邓斐引着一个老内相进来,却是汤贵妃宫中的执事大太监许公公,见到自己与皇后,便即俯身叩拜。
“公公起身,今为何事过来?”皇后和颜问。
“启稟万岁与皇后娘娘,云霄宫中的长安树昨夜忽然开花无数,满苑俱香,大是荣盛祥瑞,贵妃娘娘十分欢喜,伏望万岁与娘娘亲临同赏。”许公公道。
皇后点点头,稍略思索,便笑吟吟道:“公公请回,与贵妃说,皇上同本宫一会就过去。”
许公公应了,躬身徐徐后退,出阁回云霄宫去了。
◇ ◇ ◇ ◇ ◇ ◇ ◇ ◇ ◇ ◇ ◇
“这女人耐不住冷落了。”皇后忽尔笑了起来。
小玄望着她。
“想要邀宠,脸上却抹不开,便想了这个由头让你过去,哎~也算难为她了。”皇后笑吟吟地接道。
小玄皱起了眉。
“我正愁怎安抚她与唐妃呢,既然自个寻上门来了,那就正好。”皇后望向小玄道,“你换衣服,这就过去一趟。”
小玄时正自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去应付什么汤妃唐妃,不耐烦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来工夫去赏花品木,不去不去!”
“我觉得你该去。”皇后不动声色道。
“不去!”小玄坚决道。
“你只待在我这里也就罢了,如今还时常往栖霞宫那边去,若是给人知晓……嗯,多半已经有人知晓了,别个也就罢了,汤贵妃与唐淑妃这两个会怎么想,她们若是恼了,可就麻烦大了。”皇后婉言道。
小玄眉心紧锁。
“今儿你真得往汤妃那里走一趟,回头还要去看看唐妃。”皇后轻轻道,“你可别小瞧汤妃唐妃这两个,想想她们的老子都是谁吧,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个是统领着拱卫京都诸部的大将军,就是晁紫阁,当日也不敢随意轻慢她们,否则,必定会给你堵上添堵,到时更令你这赝货天子焦头烂额内外交困!”
“好吧,那我们就过去走走。”小玄叹了一声。
“我不去。”皇后道,“待她问起,你就说我今儿身上有点不适,不想走动,她自会明白的。”
小玄愕然望着她。
“她想见的只是你这个皇上,本宫也去可就不美了,我在旁边,人家的体己话儿还怎说得出口?”皇后笑嘻嘻道。
小玄皱着眉瞪着她。
“如果她要留你过夜,嗯,肯定会留你过夜的,你便待上一晚吧。”皇后笑容可掬道,“好好抚慰抚慰她,到时候呀,这娘娘怕是要惊喜万分哒!”
小玄望着她的笑,心里边不知怎么有点发毛。
“我是说真的。”皇后收了笑,正色道,“不过这娘娘表面上风趣随和,但内里可是精明得很,你可得先想好怎么个圆法,是怎么从萎如腐木变做擎天之柱的,千万莫要露了馅儿,倘若给她瞧出破绽,反倒弄巧成拙。”
小玄心中暗怯,阵阵发慌。
“来,我与你说说这贵妃娘娘的喜好与忌讳,你记在心里边,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皇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