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客栈,一律爆满!
饭馆酒楼纷纷开设通铺,也一律爆满!
住店的人,全都是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豪客,因为他们获知了一个不胫而走的惊人消息:「十二星宿」和「十大恶人」将在这里作生死了断。众所周知,十二星宿和十大恶人近年来成了江湖祸害,如果此一役能两败俱伤,兴许能给武林带来平静和安宁。
决斗定在离城五里的牛蹄洼进行。
牛蹄洼,是一块状似牛蹄的开阔地面,周遭有丘陵环绕。论地貌,这里「竞技场」与「看台」兼而有之,恰是一个天然的比武场所。
天大亮时,各路江湖豪客已蜂拥而至,登上「看台」,选定观战位置。辰时初刻,对阵的双方由东西两边同时进入了「竞技场」。顿时,「看台」上响起一阵又一阵鼓噪声。
「萧姐姐怎么还没来?」
经过几天调养,身体已无不适的屠娇娇急欲报仇,不住地引颈张望。
李大嘴恨声道:「这迷死人不赔命的小娼妇,又不知浪上了哪个男人,赶明儿我将那男人吃了,看她还浪不浪!」
哈哈儿道:「你若把那男人吃了,萧咪咪会找你拼命!」
白开心道:「有这种事?那个男人比我还生得体面么?」
轩辕三光有个见着什么赌什么的习惯,当即说道:「白开心,咱俩赌一赌。
我说,你比不过那男人。「白开心怒道:「你怎么知道我比不过?」
杜杀冷冷插话,道:「比不过就是比不过,那人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枫。」
白开心惘然若失,旋又撺掇道:「李大嘴,那江枫细皮白肉,好吃得很哩。」这两句话倒与他的绰号相吻合——损人不利己。
一个死样怪气的声音响起,宛如死人在棺材里说话,道:「咱们来这里是因为萧咪咪的事引起,她却撅起屁股去泡汉子,弄得大家吃喝拉撒睡都没了辙,这公平么?」
说话人正是半人半鬼阴九幽。
「别胡扯了!」
铁战摇晃着满头满脸的头发胡须,轻声喝道:「你看人家十二星宿,中规中矩,行止有度,哪象你们这般嘻嘻哈哈,嘴巴没个遮拦?光从气势上说,就比人家矮了一大截!」
他这话没错。对面,二十余条汉子,个个神情端肃,不茍言笑,仿佛在等候一个重要人物到来。
他们分别以十二生肖属相命名。有的星君一人一个绰号,如蛇、猪、猴;有的星君却多人共享一个名目,如鸡,分为鸡冠、鸡尾、鸡胸、鸡爪……因此,看台上的群豪,谁也弄不清十二星宿到齐了没有。不过,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号称「四灵之首」的龙——无血龙魔还没有来,因为他每次现身江湖,都是青巾蒙面。眼下,星宿群中尚无一个蒙面的。
蓦然,一阵激越清啸从远处响起。
啸声距「竞技场」越来越近。啸声一止,十二星宿阵前,已多了个青巾蒙面的青衫客。谁也没瞧出他的轻功路数,只觉眼前黑影一晃,那人便岳峙渊停,昂然挺立,星宿们个个拱背躬身。
「无血龙魔!」
群豪无不耸然动容。
青衫蒙面客稳步走向场心。「嗖」!长剑出鞘,斜斜指向地面,业已做好厮杀準备,似乎一切场面上的交代问答,纯属多余。
十大恶人队里,走出了半人半鬼阴九幽。他没征得血手杜杀的同意,便越众而出,这说明十大恶人从来不受任何羁绊约束;他大反刚才诋毁萧咪咪的神态,第一个出头应敌,又说明十大恶人从来就是敢作敢当。须知,做善人不易,做恶人也难,倘只会几句恶言恶语,少了个恶心恶胆恶意,那也就入不了恶人谷,难与恶人为伍。
閑话间,阴九幽也立马场心,「唰」地掣出了一柄寒光熠熠的利剑。
青衫蒙面客伸出两个手指,向对方勾了勾,示意:出招吧。此时无声胜有声,将自己一股狂傲之气,和盘托出。
阴九幽提着利剑,缓缓近前,堪堪距青衫蒙面客五六步远光景,忽地足下一滑,速度变得奇快,竟舍中宫而抢偏锋,出手便剑挑肩井穴,却是要将对方整条手臂废去。
青衫蒙面客冷冷一哼,手中长剑捏定粘字诀,径向敌剑压下,与此同时,左手倏出,竟是一手握着五支短剑,划向阴九幽前胸。原来他每根手指上都留着三四寸长的指甲,平时是蜷曲着的,与人动手时,真气贯注指尖,指甲便剑般弹出。
劲风一起,阴九幽象被风刮跑了一般,倏地便没了蹤影。他绰号半人半鬼,武功自然专精阴柔,那套鬼魅似的步法,任对方搏击技艺再强,也休想捞着他半片衣角。
青衫蒙面客可不是寻常之辈。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另外起式,一动不动地僵立着。因为他有绝对把握,只要阴九幽出剑,他就可以循声辨位,马上给予敌方致命一击。
果然,剑风忽起,那是插向背后的一剑。
他倏地转身,手中剑一挡一撩,险险地将刺来的利剑接个正着,旋即,左手五指叉开,直捅阴九幽小腹。这一捅之势,藏有三种变化后着,每一种变化都出人意外,招式之怪异狠毒,实是天下无双。
然而,他的对手是鬼。剎那间,阴九幽身形横飘,又一次躲过了五指短剑。
表面看去,青衫蒙面客攻多于守,占了上风,但在十大恶人眼里,阴九幽无论如何不会落败。这个半人半鬼,只要缠住了一个人,便如附骨之蛆,永远不会让那人得手,永远不会让那人脱身。
就在两人激战的同时,燕南天、路仲远、江枫和花月奴正急急往牛蹄洼赶来。
他们是刚刚才听到十二星宿和十大恶人决斗的消息,怀着为张三娘、花月奴报父仇、为武林除害的决心赶来的。花月奴光洁的额头上,这会儿因为赶路,已经微微渗出了汗珠,但他们的脚步非但没有停顿,反而更加快了。
决斗场里,青衫蒙面客与阴九幽剧斗了二十几个回合,仍然未分胜负。血手杜杀瞧着瞧着,不禁疑讶参半。以江湖传说中无血龙魔的武功,十招之内,阴九幽必败无疑,可为什么斗了这样久,仍未显出败象?
莫非此人不是无血龙魔?果真如此,事情便有些不妙了。临出发前,他根据无血龙魔决不会提早现身的规律,制订了一个「先剪除羽翼,后合力降龙」的计划。现在,打了二十余个回合,连一个普通星宿都未摆平,倘无血龙魔猝然露面,十大恶人还会讨得了好么?
正思忖间,蓦见正南「看台」上掠起一条身影,射向场心。半空里,双掌倏出,拍下两道凌厉劲风,分袭阴九幽和青衫蒙面客。
劲风触体,争斗的双方不得不身形后撤。
群豪侧目看时,只见场中站着一个鸡皮鹤发的七旬老太,正是久不履江湖的武林耆宿萧女史。她老而弥辣,沖着阴九幽叫喊道:「你歇会儿再打,先让老娘撕下他脸上那块兜裆布,瞧瞧他究竟是谁!」
此言一出,「看台」上群豪莫不哄堂大笑。所谓「兜裆布」,自然是指青衫客的蒙面巾,这使青衫客勃然大怒,长剑一吐,扇起一道寒芒织成的剑幕,劈头朝萧女史撒落。
萧女史不慌不忙,暗运护身罡气,一头鉆进剑幕里,就听「呛啷」几声金铁交鸣,青衫客长剑脱手,剑幕猝消,周身穴道也被萧女史制住。
一招克敌!不仅阴九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台」上的群豪,也闹了个目瞪口呆。一片安静中,萧女史慢慢撕下了青衫客的蒙面巾,顿时,牛蹄洼沸腾了起来:「魏无牙!难道魏无牙就是无血龙魔!」
十二星宿阵中骚动起来,二十余条汉子各持兵刃,掠向场心,欲抢魏无牙。
却听萧女史一声断喝:「谁敢再近前一步,我就只当魏无牙是只臭虫,捏扁给你们看!」
星宿们不敢再动弹了。
萧女史继续道:「你们说,他是什么星象?我数一、二、三,若你们再不开口,我就毙了他!」
「我告诉你罢。」
有人说话了,但声音极远,道:「他是鼠星象,封号无牙君。」
萧女史喝道:「你是谁?」
「无血龙魔!」
答声甫毕,又一个青衫蒙面人自半空中掠过,稳稳落向场心。
就在他落地的同时,正南「看台」上也掠下几个人来,正与他当面而立。这几个人可想而知是与萧女史一起隐居的武林耆宿——弥十八、俞伯牙、韩湘子、南郭生。
「唰!」
无血龙魔抽出了他的奇门兵刃,兵刃象条金龙,龙角左右伸出,张开的龙嘴里,吐出一条碧绿色的舌头——正是「九现神龙鬼见愁」。
「各位请靠后,无血龙魔留给我罢!」
正当众武林耆宿同仇敌忾,欲一起动手擒拿作恶多端的武林大魔头时,仿如晴空起了个霹雳,一声大喝突兀响起。旋踵,「看台」上掠下一个高大身影,射向场心。
这人,披头散发,胡茬老长,一身衣服撕扯得破破烂烂,俨如一个穷汉、一个叫化,手里拿的是锈迹斑斑的铁剑。
「燕南天!」
江湖群豪认出了他。
「燕南天?」
无血龙魔也认出了他,猝然惊退数步,一双眸子阴晴不定,死死罩住对方,似在寻找可乘之机。然后,他一挥手中金龙鞭,搅起一股呼呼劲风,冷冷道:「燕南天,既然来了,咱们今天就作个了断吧!」
燕南天举起手中锈剑,猛力一抖,而后踏着坚实的步履,走向无血龙魔。他知道,肩负着武林的重托和亲友的期望,今天的生死一战绝难避免!
集自己与他人的仇恨于一身,燕南天出手便是抢攻,「唰唰唰唰」,接连劈出一十二剑。那剑,快得如电光石火,一剑未完,另一剑又起,让人眼花缭乱。
无血龙魔可不是浪得虚名,一桿金龙鞭,也抡动如风,以快对快,剎时将燕南天的一十二剑悉数化解,且趁着对手换招的空隙,借机反攻。转眼间,金龙鞭就着刚才的守势变招,砸向燕南天脑颅,出鞭并不很快,但风声飒飒,声威极壮。
燕南天忽见鞭影砸下,便锈剑一弹,压向金龙鞭,然后奋力上削,绞向无血龙魔的手腕。这当儿,金龙鞭忽地走偏,那大张的龙嘴,竟狠狠阖下,咬住了燕南天手中的锈剑。
无血龙魔内力骤吐,欲一举绞断锈剑;燕南天也内力猛提,欲将金龙鞭一劈为二。内力相撞,兵器交接处,响起一阵震天价的龙吟虎啸之声。
谁也没占到便宜,谁也不想过多损耗内力,双方当即跃开,这一招算是平局。
然而,「看台」上却轰然叫好。这叫好声一半是为燕南天而发,另一半也为那把锈剑。原来,许多武林成名人物的兵器,一被龙嘴咬住,不是蒙上撒手之羞,便是搭上一条性命。而今,一把锈剑,居然在龙嘴里丝毫无损,不是神兵利器能办得到么?
无血龙魔赫然震怒,金龙鞭一举,登时,龙眼中发出两颗火弹,径朝燕南天射去。
燕南天锈剑平举,用内力逼出一道剑芒,长达丈许远近,扫向火弹。
「轰」!火弹爆裂,烟雾弥漫。
无血龙魔正是要他引爆火弹。乘着烟雾正浓,一按机括,龙嘴里忽然射出一十三口「子午问心钉」。这钉,淬有剧毒,取子不过午之意。
烟雾,迷住了燕南天的眼睛,但掩不住他的听觉。一闻劲风「飕飕」而来,当即锈剑一挺,于是连点带劈,剎时,「叮叮当当」之声大作,竟是剑剑命中。
无血龙魔更不迟疑,金龙鞭一挥,便将鞭身的鳞片,化作一阵急雨,又射向烟雾之中。辐射面之宽,令人乍舌,燕南天纵有三头六臂,恐怕也穷于应付。
烟雾里再度响起削金断玉声,同时,又见如潮的罡气向外扩散。一会儿工夫,烟雾散尽,燕南天傲然挺立,他的脚前,破鳞烂钉落了一地。
「看台」上又响起轰然叫好声。
怪招用尽,无血龙魔只得尽展胸中绝学,与燕南天缠斗起来。眼看着剧战几百个回合,两人仍是胜负难分,燕南天忽生一计。他大喊一声:「看我揭开你的蒙面青巾!」
锈剑登时劈面刺出,这一刺,全然没了章法,样子十分难看。
无血龙魔一愣,心道:「他怎的招数全乱,卖破绽与我?」
觑準燕南天露出的破绽处,一桿金龙鞭,抡动如飞,径朝对方洞开的胸腹,狠狠扫去。
若按常规,燕南天必须封门自保,但他却忽然变招,待金龙鞭递到时,倏然运起内劲,剑柄朝下一压,将金龙鞭击入胯下,剑尖却借着反弹之力,正好迎向无血龙魔下颌,往上轻轻一挑,那条蒙面青巾,已被挑开,左手骈指如刀,趁无血龙魔微一错愕时,迅即点中了他的肩井要穴。
「看台」上沸腾起来。江湖群豪都是第一次见到无血龙魔的真实面目。那是一张略显清秀的脸,并不兇神恶煞,但眉目之间,却隐然有睥睨一切的高傲和君临天下的勃勃野心。
燕南天手持锈剑,仰天长啸,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三娘,我替你报了杀父之仇了!」
随后,他向几位武林耆宿一拱手:「此地的事就交给各位,无血龙魔是杀是剐,由武林同道公决。我先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相约对阵的十二星宿与十大恶人早已溜得干干凈凈,十几名苦大仇深的苦主从「看台」上跳下,刀剑齐施,霎那间便把无血龙魔全身戳了几十个窟窿。牛蹄洼沸腾了,群豪有节奏地呼喊着:「燕南天,第一神剑;第一神剑,燕南天……」
燕南天和江枫、花月奴、路仲远悄悄离开了牛蹄洼。分手在即,几兄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江枫最后打破了沉默:「燕大哥,你反正无家可回,就到我们家去住一段时日吧!」
燕南天淡淡道:「也好。」
于是,燕南天随江枫和花月奴一起回了河南商丘。
斗转星移,倏忽又两月,时光悄然溜过。
这日,燕南天早饭已毕,正欲出门閑逛,忽见江枫领着一个人匆匆而入,道:「燕大哥,你看谁回来了?」
燕南天瞅了那人一眼,淡淡「哦」道:「是江琴兄弟。」
其实,他心中一热,差点掉下泪来,半是为江枫主仆劫后重逢感到高兴,半是由此及彼,又想起了自己失散的朋友亲人。
江琴抢出几步,依主仆之礼,向他请安。道:「燕大侠,想死江琴了。」
眼中已是泪花闪闪。
江枫道:「上次离开移花宫,他四处流浪,因生活无着,做了人家的护院镖师,天幸今日无意中遇着了我。」
燕南天扶起江琴,道:「既然江琴兄弟回来了,我也想走了。兄弟,你不必强留我,有许多事我还想去做呢。」
当日下午,燕南天果然走了。他拎着个小包袱儿,里面包着江枫送的百余两纹银和那把形影不离的锈剑。江枫、花月奴,还有江琴,一直送他到十里长亭。
临分手时,燕南天叮嘱花月奴道:「听二弟说,弟妹有了身孕,千万要保重身子。」
又转向江琴,道:「好好照顾我的江二弟。有什么事情,你就来报讯与我,半年之内,我会在中州一带盘桓。」
言讫,双手一拱,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送别燕南天后,江枫一行徒步回家,蓦见家门口停着一辆华丽无比的阔篷马车。车帘一撩,跳下两个袅袅娜娜的女人。
一个女人笑道:「江郎,你还活着,害得我姐妹白白为你戴了半年孝。」
另一个女人也笑道:「上车,都上车。回移花宫去团聚团聚。」
不用说,这两个女人正是邀月、怜星二位宫主。
江枫心里一沉,怪道:什么团聚团聚?这不明明是要把我夫妻劫到移花宫去摆布吗?瞧这姐妹二人脸带如花笑靥,却掩盖不了眼中妒火如炽,心中还不知存的何种狠恶念头呢?
想到这里,江枫不觉把手伸向腰间的钢骨折扇,但旋即又停住了——以自己身手,或可侥幸脱走,可花月奴身怀六甲,落到心狠手辣的移花宫姐妹手中,绝无善了之局。
「唉,燕大哥啊燕大哥,这两个灾星早不来迟不来,怎地你一走她们就来了呢?」
他心念电闪,急忙朝一边的江琴使了个眼色,又朝燕南天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
江琴到底心有灵犀,一点即通,觑得两位宫主不备,早把身子一拧,飘出三丈开外。旋即拔足电射而去,远远丢下一句话来:「我去找燕大侠去了。」
不料两位宫主连追都懒得去追,邀月宫主朝着江枫和花月奴一阵冷笑:「死了这条心吧,你们的燕大哥是追不上的了。」
那语调,直冷得让人脊背成冰。
江枫万般无奈,只得朝娇妻俯耳安慰道:「你且宽心,她姐妹毕竟是正道武林中人,不似萧咪咪般穷兇极恶。我们且随她们去盘桓些日子,总能想办法平安归来的。」
但是,江枫错了。他低估了极度的爱一旦转化成刻骨的恨,将会演变成何等惨绝人伦的报复!他也低估了铭心的妒忌,将会把一个人的灵魂变得何等的卑鄙、骯脏、狠毒!
当然,那已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各位兄弟如有兴趣,请接着重温古龙大侠的名着《绝代双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