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北京城车水马龙,人烟辏密,店肆如林,热闹非常,小皇帝兴致大起,于是君臣四个人就在大街上四处閑逛开来。
这一路逛下来,丁寿才知道朱厚照还是一位砍价高手,逮到一个摊铺就和人讨价还价,一番唇枪舌战价钱落下来了,他转头就走,丁寿被老板那杀人眼神看得脸发烧,只有掏钱买下,没一会,他和魏、马二人就拎上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顺带一说,明朝皇帝虽长在深宫,还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比起大清皇帝惊讶大臣早餐竟然吃得起鸡蛋的情商,明朝皇帝清醒得多,隆庆皇帝喜欢吃长安街的果饼,尚膳监和甜食房开价几十两银子给做了一份,隆庆吃完后告诉他们,这果饼五钱就可以买一大盒,坑了皇帝的内臣们战战兢兢低首认罪,隆庆皇帝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玩嗨了的朱厚照又被一家巨大门脸的店铺招牌给吸引了,一个硕大银钩高高挂起,再无旁的文字,店内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朱厚照看不出名堂,抬腿就往里进。
丁寿等要跟进去,在店前被人拦住,“几位,这是赌场,当铺在斜对面。”
马永成肩扛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尖着嗓子叫道:“混账,爷们像需要进当铺的人么?”
“不像,”那店伙摇了摇头,又道:“可几位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像是进赌场玩两把的,几位爷见谅,银钩赌坊店大却不欺客,您别让小的为难。”
“说得好,既然贵店不欺客,这些东西就劳你看顾了。”丁寿早已不耐烦,将这堆东西往地上一扔,奔了进去。
魏彬和马永成有样学样,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扔就追了进去。
店伙看着这一地零碎,哭笑不得。
经这么一会儿耽搁,丁寿进店已然找不到朱厚照,这店内格局可比大同的富贵赌坊大得多,大堂边上还有许多套间,乌泱泱的人头,丁二爷可是犯了愁。
还是魏彬二人熟悉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终于在人最多的台子边找到了小皇帝。
“开大,开大。”小皇帝脸红脖子粗,大力挥舞着手臂。
庄家揭开骰蛊,竟是小,朱厚照一阵捶胸顿足,见了丁寿一把抓住,“来得正好,我刚把玉佩输了,借我些银子翻本。”
“您怎么还玩起色子来了?”丁寿苦笑道。
“这东西叫色子?看他们玩这玩意大小分明,输赢立见,真是痛快。”朱厚照兴奋道。
丁寿笑了笑,他缺银子那阵子也没到赌场来,人家也是开门做买卖,这玩意对他跟抢钱没什么分别,如今既然是哄小皇上高兴,就委屈下赌场吧。
“谈什么借,在下出银子做本,赢了五五分成如何?”文华殿算是同窗,如今再一起分赃,这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吧。
朱厚照果然答应,丁寿笑着递过一锭银子,小皇帝拿着银子,犹豫问道:“这把押大还是小?”
“您随意,反正押哪个都是赢。”丁寿笑着把手指按到了赌台下面……
“哈哈,又赢了。”朱厚照身前已经垒起一堆银山,过瘾得很,刘瑾成天说内库没银子,这银子来得不挺容易嘛。
“公子爷手气真好,财星高照。”魏彬一旁奉承道,他和马永成论资历比不得刘瑾、张永,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陪着小皇帝出来玩,只要把这位爷伺候舒服了,将来好日子多的是。
“押小。”朱厚照又一把将银子都推了过去。
庄家哗啦哗啦又摇起骰蛊,刚一落地,丁寿就已听出“四四五”,只要将“五点”变成“二点”,这局小皇帝就又赢了。
“开宝。”随着荷官唱和,骰蛊打开,“四四五,十三点,大。”
丁寿脸色一变,喝道:“你再仔细看看,分明是四四二,十点,小。”
手指暗中用力,那粒色子变成“二点”,可转眼间又变成了“五点”。
这群人里有高手,丁寿手指力道加深,可对方也跟着加劲,只见骰蛊里那颗色子滴溜溜乱转,点数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有鬼。”围观赌客呼啦啦散开,赌台上除了丁寿只有一个紫脸膛的华服老者同样将手按在了台案上。
那老者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看着不断变幻的色子,沉声说道:“小赌怡情,年轻人,当晓得适可而止。”
“老先生当听闻大赌养家,何必挡人财路呢?”丁寿嬉笑道。
“若是江湖朋友一时手紧,老夫自当解囊相助,可这样明着砸场,却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受人施舍又怎比得上自己凭本事拿呢。”
老者嘿声道:“老夫看你怎么拿。”双掌同时按在赌台上,将丁寿隔桌传来的天魔真气消弭无形,色子稳稳停在“五点”上。
丁寿轻轻一笑,嘬唇作势,那粒色子腾空而起,飞出了骰蛊,被朱厚照一把接过。
老者面色一变,轻轻一拍桌案,骰蛊中剩下的两粒色子凌空跳起,变成了两个“六点”。
还未等色子落下,丁寿屈指连弹,两粒色子登时被指风打个粉碎。
“一个点都没有,这该是小吧。”丁寿抱臂,一脸得意之色看向老者。
老者没有意料中的恼怒,而是抚髯大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顾北归今日认栽了。”
“阁下便是”赛孟尝“顾老前辈?”丁寿变色。
“老夫可比不得门下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江湖朋友抬爱而已。”
顾北归笑得爽朗,丁寿却心中苦涩,第一次见面就在人家地盘出千,还能指望老儿把闺女交给他么。
“小子孟浪,冒犯老前辈之处还请恕罪,这些银子如数奉还。”丁寿一推身前银堆。
谁料朱厚照一个虎扑就趴在银子上,“凭什么还,这是赢的。”
朱厚照倒是不在乎这点银子,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银子,按他的本意这些银子应该找个香案供起来,敲锣打鼓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当皇上的不光只会花银子。
丁寿附耳低语了几句,朱厚照嘴一撇,“你刚才使诈了?”
看丁寿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朱厚照鄙视道:“人品太差。”不情不愿地从银子上爬起来。
顾北归看这两个年轻人有趣,乐呵呵道:“赌场无父子,各凭本事,这是你们赢的,便该你们拿去。”
“老儿爽快。”朱厚照转嗔为喜,拽过魏彬来,大把大把的往他怀里装银子。
“哎呦,公子爷您慢点,装不下咯。”魏彬大呼小叫。
马永成原本在人群旁看热闹,眼角突然发现一个人进了赌场,不由一愣,急忙跑到朱厚照身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脸色一变,一拉丁寿,道:“快走。”
丁寿还想交待几句场面话,朱厚照压根不给他机会,连桌上银子都不要了,急匆匆鉆入了赌客群里。
几人走得匆忙,顾北归微微讶异,又听身侧有人道:“世伯,何故聚了这许多人?”
顾北归扭回身,见一个英俊青年立在一旁,竟是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装束。
他与这青年乃是熟识,笑道:“小事情,几个小家伙耍弄手段赢了些银子。”
“竟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青年剑眉一挑,道:“是何模样,小侄传令五城兵马司缉拿。”
顾北归摆了摆手,引着青年走向后堂,笑道:“犯不上,那几人不像缺银子的,只是小孩子贪玩罢了。”
“世伯宽宏,却总有宵小欺上门来,若不严惩几人,怕无宁日。”青年还不打算放过。
顾北归扯开话题,“不提他们了,侯爷身子可还康健?”
“劳世伯挂念,家父还好,只是……,”青年难得脸色一红,“只是挂念我和采薇的事。”
“这丫头被她娘宠坏了,小侯爷将来可有苦头吃的。”顾北归哈哈笑道。
“小侄便是喜欢她的爽朗性子,”青年略一踟蹰,迟疑道:“适才去府上,下人说采薇和人出去了?”
“近日老友的女公子来访,采薇和她们结成了手帕交,常常结伴出游,小侯爷敬请宽心。”顾北归看穿了青年心思,一语道破道。
青年小心眼被人看穿,神色讪讪道:“小侄没旁的意思,只是听闻近来京郊常有女子失蹤,怕采薇有了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