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一处雅轩,酒席早已齐备。
“焦兄盛情,小弟等愧领了。”席前几名华服公子躬身行礼。
“几位贤弟,难得此番相聚,待愚兄为诸位引荐新友。”焦黄中笑指一个年轻人道:“尤其是你,顺卿,更该认识一下。”
“哦,请兄长指教。”那名俊雅的年轻人好奇道。
焦黄中暂且不理他,对丁寿道:“丁兄,这位是仲卿的三弟王朝儒,刚刚进京求学。”
扭身又对王朝儒道:“顺卿,这位是仲卿的至交好友丁寿,你二人还不亲近亲近。”
王朝儒稍微一愣,施了一礼,道:“离开金陵时,家兄携嫂出游,未曾听闻丁兄大名,没能及早登门拜会,失了礼数,告罪告罪。”
丁寿还了一礼,笑道:“顺卿兄无须多礼,小弟也是近日在泰山偶遇令兄,一见如故,才有了这番机缘。”
“原来如此。”王朝儒点了点头。
一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听闻丁寿名字后一直拧眉思索,忽然开言道:“敢问阁下可是在文华殿作出《少年中国说》,蒙皇上恩赐同进士出身,职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丁寿丁大人?”
丁寿见一群人里数他年纪最小,相貌清秀,不由生了几分好感,点头道:“正是在下。”
少年一步跨前,挽住丁寿手道:“家父常常夸赞丁兄文思敏捷,广闻博学,不想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抄文章还抄出文思敏捷来了,就算丁寿脸皮厚,也有点发烧,“不知令尊是哪一位?”
少年躬身施了一礼,“家父四川杨新都,现任职詹事府,小弟杨慎,今后还要请丁兄多多指教。”
丁寿连道不敢当,心说原来是在文华殿把二爷驳得体无完肤的杨廷和的儿子,这老儿在家里还夸我,真的假的?
另一个带有巴蜀口音的贵公子调笑道:“用修自幼才学过人,有神童之誉,七岁能诵,十一写诗,十二作文,十三岁名动京华,连李阁老都呼为”小友“,还要何人指教啊?”
杨慎腼腆道:“维新兄,你我同为川人,此言太不厚道,李相游戏之言若是当真,我辈便恁地不识天高地厚了。”
众人哈哈大笑,焦黄中又将余下二人一一介绍,通政司右通政韩福之子韩守愚,翰林院学士刘春之侄刘鹤年,再加上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之子杨慎,南京户部侍郎王琼之子王朝儒,吏部侍郎焦芳之子焦黄中,丁寿一看,好家伙,一屋子官二代。
焦黄中笑道:“这几位都是为了下届科举,进京备考的。”言到此处,想及自己年岁最大,自家老子却死摁着不让参考,语意不免落落。
弘治十八年的科考刚刚过去,朝廷又不开恩科,下次科举要到正德三年呢,这么早进京备考,活动关系、疏通门路才是真的吧,丁寿暗中撇嘴。
焦黄中落寞之意稍显即逝,又展颜道:“还有一位是丁兄的表弟,姓朱名德正……”人呢,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位朱德正坐在席前已经自己动筷了。
菜离得远不怕,那二位长随拿着小碟满桌转悠,小爷想吃什么,颠颠跑过去给夹过来,丁寿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鉆进去,小祖宗,知道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平时自在惯了,不在意这些繁文缛礼,可你顶着哥们表弟的名头好歹给我留点面儿啊。
丁寿一低头,团团作了一个揖,几人相视一笑,纷纷入席。
“你们客套完了?”朱厚照将嘴里菜咽下,指着一道金灿灿的菜肴问道:“这是什么菜?好吃得很。”
杨慎年岁与朱厚照相差不多,自觉亲近,笑道:“这菜名”秃黄油“,以母蟹的蟹黄炒公蟹的蟹膏,一丝蟹肉也不要,用黄酒焖透,高汤调味,不须佐青配面拌饭,单单作为一道菜白嘴儿吃,最是美味。”
朱厚照又一指一道汤,说道:“这道笋汤确是滋味鲜美,与别家不同。”
韩守愚轻敲桌案,笑道:“朱兄一语中的,这道菜原名”腌笃鲜“,将竹笋与咸肉鲜肉同炖,三者相互浸淫渲染,本已十分鲜美,然而勾栏里做这一味,只用肥鸡、火腿腰峰和竹笋中段为料,滋味更上层楼。”
焦黄中夹了一筷菜肴,送到朱厚照碗碟中,“来来,少兄且尝尝这道”瓜子肉“。”
“瓜子肉?”刚刚被姑娘们喂了一嘴瓜子的朱厚照细细端详,“哪里有瓜子啊?”
众人哄笑,焦黄中解释道:“哪有什么瓜子,只是瓜子大小的肉丁罢了,这菜乃是剔出塘鲤鱼头面部两侧活肉清炒,百来条塘鲤鱼,不过得此浅浅一盆而已。”
丁寿原以为御膳房里食不厌精,却没想到勾栏行院中才是精致挑剔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看着这些宦门子弟习以为常的样子,可知是此处常客,想着罗祥自幼被卖,也不过是成为这桌上的一道菜而已,这帮贵胄公子即便出仕做官,又有几个会识得民间疾苦,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朱厚照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魏彬又为他斟上一杯酒,他将金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又道:“甜,好甜,这酒叫什么名字?”
“东阳酒。”王朝儒浅酌一口,回道。
“东阳酒?李东阳酿的?”朱厚照翻着眼睛问道。
“此东阳非彼东阳,”杨慎一笑,细细分说:“国朝金华府,元时为婺州路,隋时设东阳郡,因此地水质颇佳,称之重于他水,即便邻邑所造亦大不如也,所酿之酒,色泽金黄,李太白有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酒清香远达,味甘性醇,虽饮之至醉,亦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堪称佳酿。”
“几位公子爷用的可还高兴?”一秤金柳腰款摆,挑帘而入。
“苏妈妈,今日这火腿熏得有松柏之香,你这宜春院的厨艺怕是已经超过了松鹤楼。”韩守愚赞道。
“还不是几位公子爷赏脸光顾,奴家要不尽心怎对得起诸位呢。”一秤金招呼周到,众人如沐春风。
“焦公子,今日选哪位姑娘唱曲啊?”焦黄中乃是今日东主,一秤金自是向他问话。
“今日贵客临门,当然要选三姑娘了。”
“哎呦,不巧,三姑娘如今有客。”一秤金面露难色。
见焦黄中面色不豫,一秤金忙道:“莫若让雪里梅为诸位唱上一曲,待三姑娘那边客散了再来这边相陪,焦公子您也知道,自一仙走后,奴家这儿最红的就是这两位姑娘了。”
焦黄中这才满意点头,待一秤金退下,向丁寿道:“这宜春院内最红的三位美人都是清倌人,唐一仙身姿轻盈,能做掌上飞舞,可惜早早被人重金买去,据说是到了南边;雪里梅肌肤娇嫩,白里透红,如梅赛雪;可这最漂亮的还是那位苏三姑娘……”
“焦公子若是惦念姐姐,奴家便退下了,免得庸脂俗粉的在人前碍眼,惹人嫌弃。”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罪过罪过,小生哪敢嫌弃雪里梅姑娘,平白折了在下的寿数。”焦黄中双手合十连连告饶,“请现芳蹤,以慰小可相思之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