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空空,伊人渺渺。
丁寿仰头看着房梁上坠下的半幅红绫,阴沉不语。
杜云娘、钱宁等人则在屋内院外细细排查,寻找蛛丝马迹。
苗逵几个有资格跟到后院的大人物面面相觑,共同作了锯嘴葫芦,不发一言。
“大人……”杜星野凑上前来,一脸愧色地摇了摇头。
丁寿冷哼一声,看向了杜云娘,九尾妖狐纵横黑道多年,江湖经验阅历非他人可及。
哪知杜云娘也是满面难色,“爷,来人武功高明,挟人而去并未留下一丝蹤迹。”抖了抖手中残断红绫道:“这绫子柔韧有力,断口虽如刀割,却无铁腥味,应是掌刀所切。”
接过断绫看了看,丁寿作色道:“美莲!”
“婢子在。”一直战战兢兢躲在后面的美莲扑通跪倒。
“让你好好照顾新姨娘,你怎生照看的,人都要上吊了?”
“婢子不……不知啊。”美莲哆哆嗦嗦哭道,事情变故大出她的意料,她真是不敢把和李凤说的话原本道出。
“老爷,饶了我娘吧,求您开恩,她是无心的……”一旁的蕊儿跟着跪倒磕头求情,只几下子白皙脑门上便青紫一片。
寒着脸来回踱了几步,丁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中发堵:李凤一个弱女子,自不会得罪如此高手,来人必是沖着自己来的,若是要挟勒索还则罢了,万一见色起意,凤儿才遭了自己狼吻,如何再能忍受他人糟蹋,嘿,二爷自打来了大明,一直给人做绿帽,没想到会有朝一日落到自己头上……
看他脸色阴晴不定,杜云娘隐隐猜到一些这小子担忧之处,上前扶住丁寿肩膀,轻声开解:“爷请宽心,有如此功夫的人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应不会下作到行采花之事。”
丁寿猛地站起,开口嚷道:“采花一定是江湖人么?你信不信爷们现在出去把宣府的女人采个遍,你们这帮废物一样发现不了蛛丝马迹。”
说着二爷便拿手指转圈点着钱宁、杜星野等一干在他心中已是废物点心的锦衣卫,直到戳到了苗逵几位的时候,这位才省起刚才的话有点肆无忌惮,讪讪收起手指。
苗逵干笑一声,“老弟也别太担心,掠走新娘子这么一个大活人,谅也跑不了多远,咱家这就调集骑兵追索,二位以为呢?”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在门旁充当门神的神、刘二人说的,这两个老人精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自当如此,私掠官眷,目无王法,老夫这便用印调兵。”
“事不宜迟,老朽即刻遣犬子带领亲兵缉拿人犯,宣府辖地两千里,断无放纵人犯之理。”
丁寿对着几人作了个揖:“几位大人这份人情丁某承下了,来日自有报答。”
三只老狐貍一番“客气了”,“大人言重了”的说辞后,就各自下令,还好外院喝喜酒的宾客就是宣府将佐,也不用费力击鼓聚将。
这边手忙脚乱忙成一团,在大门口张罗的丁七一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上喜气未退,“二爷可找着您了,外边过来道喜的人又来了一帮子,铜钱不够用了,烦您和账房知会一声……”
瞧见屋中人一个个脸色不善,丁七声音渐小,暗道莫不是触了霉头,果然,就听自家二爷一声怒喝:“一帮刁民,当丁家饭都白吃的,统统撵走!!!”
丁七抱着脑袋溜了出去,险些与迎面一个小太监撞个满怀,那小太监急匆匆走到苗逵身前,递上一封密信。
苗逵打开一看,脸色一变,将丁寿悄悄拉到一边,“京师出了变故,刘大夏致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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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厂内堂。
谷大用、马永成等一干貂寺满面忧色,焦虑不安地坐在堂下,高居上首的刘瑾却是老神在在地看着一封信。
“老谷,寿哥儿娶媳妇儿了,也不晓得请我们去喝杯喜酒,真是混账。”刘瑾抖了抖信,半真半假地笑骂。
“是纳妾,”堂下的白少川小心更正,“许是丁兄觉得这小事不值当劳烦督公。”
“屁话,他后宅那些女人哪个给名分了,这么大张旗鼓地纳妾,想必是真心喜欢,呵呵,咱家真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入了这小子的眼。”刘瑾斜靠在椅子上,说不出地开心惬意。
“督公,那小子双眼带水,命犯桃花,将来娶亲的日子多着呢,您崩为他操心了,咱们还是论论正事吧。”旁边的谷大用真是耐不住了,出言打断。
“没错,这日子多着呢。”刘瑾抚掌大笑,又微微一怔:“咱们有什么事要论?”
谷大用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哎呦我的爷,大晚上哥几个不睡觉聚在一起,您当是为了丁寿裤腰带下面那点破事,“刘大夏啊,公公,刘老儿去职,必然朝堂动蕩,咱们要赶快拿出一个章程应对。”
“这事啊,”刘瑾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挑拇指连连称妙,面上满是欣慰之色,“万岁爷真是长大了,这手顺水推舟用得漂亮,借着刘大夏上表请辞,援引前次马文升之例,体恤旧臣,悉从其愿,堵住了朝堂上那些大头巾的嘴,哈哈……”
“刘大夏四朝老臣,朝野久负盛名,如今六科与六部陆续有人上本,请皇上慰留,不如就坡下驴,请万岁爷收回成命……”才养好了伤的魏彬壮着胆子提议道。
“君无戏言。”刘瑾冷冷扫了魏彬一眼,将他后边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圣上加封刘大夏太子太保,恩赐车马荣归,一应仆役供应俱按旧制,恩宠无以复加,难道还要为了那帮酸子的几道奏本,自食其言,朝令夕改么?”
“刘大夏去位已定,多说无益,只是内阁众人必不会善罢甘休,而今讨论如何应对才是正经。”丘聚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魏彬闻言讪讪,和他同病相怜的马永成阴阳怪气道:“如何应对?平日里虾兵蟹将互有损伤,双方都未曾动了筋骨,现而今可是卸了人家一条膀子,怕是内阁活吞了咱们的心都有。”
四下打量了下堂中众人,马永成冷笑道:“咱比不得您几位在东厂位高权重,也不如张公公在乾清宫伺候万岁爷的情分,更没有罗公公那让皇上离不开的甜食手艺,啧啧,怕是要不了几日哥几个就成了朝臣的箭靶子了。”
躺枪的罗祥咧嘴一笑,没有说话;丘聚两眼一瞇,寒光闪动。
“老马,言重了,言重了……”谷大用连忙出言安抚,笑着打圆场。
“什么言重,咱家命贱骨头轻,可撑不起几次廷杖。”马永成愤愤道。
“若非咱家念着旧情,你这几两骨头早就该凉了。”刘瑾瞇着双目,似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既然晓得命贱,就不要说这些贱话。”
“你……”马永成作势欲起,还是狠狠倒在了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
看这位总算安生了,谷大用才对着刘瑾堆起笑脸:“既然这事也非我们本意,不如请您老去和内阁诸公解释一番,消弭误会也就罢了。”
“推给圣上?”刘瑾一手指天,摇了摇头,“这不是做奴婢的该干的事,咱家也没对他们解释的必要。”
刘瑾缓缓站起,看了眼众人,“今儿个叫你们来,是告诉你们今后的日子收敛点,少做些授人以柄的蠢事,都散了吧。”
众人无奈散去,单单留下了三铛头白少川。
“小川,交待你的事怎么样了?”刘瑾懒洋洋地问道。
“姓曹的已找到了,即日进京。”白少川神色淡淡,霁月清风。
“这混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叹了口气,刘瑾揉了揉眉头,“让你费心了。”
“为督公分忧,份内之事。”仍是语调平静,不喜不悲。
“去趟宣府,给我办一件事。”刘瑾站起,走向后堂,“顺便把那小子带回来,别他娘在外边给我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