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皎洁如珪。
呼延焘立在院中,面沉如水。
“给我杀!!!”
声嘶力竭,无人稍动。
丁寿掏了掏耳朵,“众位,呼延大人嗓子都喊哑了,哥几个给个面子应一声啊。”
众人哄笑,一名千户官越众而出,微微施礼道:“卑职杨玉,斗胆请问上官,诛杀丁帅可有明旨?”
呼延焘阴沉着脸道:“本官有调兵虎符,便是明证。”
“石大人已然被害,死无对证,这兵符如何到得您手,可否明示?”杨玉追问道。
“言之有理。”丁寿连连点头,沖着呼延焘道:“呼延大人,也是巧了,今夜当值的殿廷卫士官校多是曾随丁某在海东出生入死过的,您这红口白牙让他们对我刀兵相向,怕是不易。”
呼延焘冷笑一声,“丁大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还是小瞧了呼延大人的手段,竟然对石大人下了杀手,唉!”丁寿摇头叹息。
“说本官杀了石文义,有何证据?”呼延焘抱臂而立,扬着下巴道。
一声惨叫,张彪突然倒地,背心处插着一把匕首,直没入柄。
钱宁紧握一只短匕,寒光闪闪,迅挥疾刺,身边的几名呼延焘心腹痛呼栽倒。
“钱宁!”呼延焘厉喝一声,震天铁笔绝招“朱笔点册”,直插钱宁。
钱宁急急贴地一滚,离开圈外,身后殿廷卫士队列倏忽一分,钱宁一个倒翻,落入人群中,随后众卫士列队合一,将钱宁隐入其中。
钱宁人虽不见,声音还是清晰传出,“呼延焘谋害石大人,我便是人证。”
“钱宁,你个卑鄙小人!”呼延焘沖着人群大骂,疾沖上前。
“刷”的一声,前排卫士长刀高举,如林挥出。
呼延焘镔铁判官笔在一柄长刀刀尖上一点,借势跃起。
二排卫士半蹲身躯,三排甲兵铁靴踩住前排肩头,忽地齐跃,挥刀劈砍。
呼延焘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前方密集刀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转眼间便要碎尸万段,忽觉身子一轻,随即一痛,整个人被抛摔到了院中。
“哗”“哗”两声,三排卫士落地,成为首排,原本第一排甲兵退后,变为二排,仍是如墻而立,不动如山。
“单枪匹马直沖军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丁寿皱眉看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呼延焘。
呼延焘挣扎着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道:“你为何不让我死?”
“你的命很值钱。”丁寿坦然,实话实说:“二爷和牟斌做了笔交易,他出价很诱人,我拒绝不了。”
“牟师叔出卖了我?”呼延焘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
“呼延兄,你未免太自信了。”丁寿戏谑道,不由回忆起与牟斌晤面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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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诏狱。
栅栏内,牟斌席地而坐,泰然自若。
栅栏外,丁寿背靠交椅,悠然自得。
“老夫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丁大人何须如此忌讳?”牟斌笑问。
“牟大人乃一时人杰,如今虽是盘龙卧虎,但只要风云际会,转瞬间便可虎跃龙骧,小心点并无大错。”
“更何况……”丁寿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样可提醒在下,为官为人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得您老这般下场。”
“说得好。”牟斌没有动怒,反而连连点头,“老夫一时不慎,败走麦城,活该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丁寿今日涵养也是不错,对被比作虾犬不以为意,悠悠道:“牟大人着人唤在下来,该不是就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自然不是,老夫想与丁大人做一笔交易。”
“贵翁婿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令嫒寄居镖局,惶惶不可终日,晚辈想不出您还有何本钱交易。”
仿佛想起什么,丁寿又继续道:“若事关阁下那位同门晚辈呼延焘的小算盘,就更不须提了。”
牟斌面露惊色,不是惊讶丁寿洞悉呼延焘计划,而是奇怪另一件事,“你如何知道老夫与呼延焘的关系?”
牟斌执掌锦衣卫,向以铁面无私着称,虽引呼延焘入仕,却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二人师出同门,连自家女儿都不晓得的事,这小子从何得知。
“功夫啊。”丁寿得意一笑,“呼延焘所学是昆侖派的震天铁笔,您老在凌家庄抢夺日月精魄时的身法,不正是昆侖派绝学”云龙三折“么……”
“云龙三折”乃是昆侖派不传之秘,即便本门练成者也是不多,更遑论江湖上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其盘旋而上的身形像极了武当梯云纵,当日情势危急,牟斌施展而出,便是以青衣楼主陈士元的阅历,也看走了眼,不想却落到了丁寿眼中。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界,丁大人究系出自哪位高人门下,老夫真有些好奇了。”
丁寿摆了摆手,“这与今日的话题无关,司礼监那帮孙子憋着坏给爷们设套,牟大人若无别事,在下便告辞了。”
话毕丁寿便起身欲走,待牟斌说了一句话又乖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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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自己被牟斌吃得死死的,丁寿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看着被围场中的呼延焘,丁寿朗声道:“呼延兄,弃刃服输,丁某保你平安无事。”
呼延焘貌似不信,“此言当真?某家今夜可是犯了滔天重罪。”
“牟斌出了大价钱换你的命,”丁寿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若死了,丁某不好交待,只得尽力保全了。”
呼延焘一抱拳,带着几分嘲弄道:“如此某家谢过丁大人了。”
“各取所需,不必客气。”丁寿道。
“从小到大,无论闯出什么祸事,师叔总是替我消弭,只以为这次可以回报他老人家万一,不想最后还是……”呼延焘声音渐小,头越垂越低,似是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丁寿却等不及了,“呼延兄,今夜事情着实不少,丁某没多少时间耽搁。”
呼延焘霍然抬首,面带惨笑,“下官不劳丁大人开脱,就此别过。”
仰天高呼一声,“齐兄,小弟与你赔罪了。”呼延焘镔铁判官笔倏忽倒转,瞬时间透胸而过。
丁寿身形一晃,赶至近前,呼延焘已然魂飞渺渺,回天乏术。
是条汉子,可这不是给二爷出难题么,牟斌那边该如何交代,丁寿感觉这糟心事一件赶着一件。
“大人,卑职等人该如何做?”杨玉凑上前道。
“老杨,今日事多亏你了。”丁寿暂且放下心事,展颜笑道。
“大人言重,您有万岁御赐金牌,代天行令,卑职等不过分内事耳。”杨玉躬身回道,随即凑上前低声:“何况兄弟们多承大人厚赏,海东之行才算没白白辛苦,殿廷上下铭感五内。”
“有心了。”丁寿用力拍了拍杨玉肩膀,高声说道。
“大人,还需我等做何事?”杨玉问道。
丁寿从怀中取出数张银票,向杨玉怀里一塞,道:“给弟兄们分分,今夜放假,都去寻乐子吧。”
揣着银票的杨玉有些迟疑,“今夜不需我等襄助……”
丁寿摆了摆手,“回家睡觉,皇城里没什么大事。”
打发走了心中忐忑的杨玉等人,丁寿突然收了笑脸,冷声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疾步上前施礼。
“石大人究竟怎么死的?”丁寿逼视钱宁道。
钱宁小心抬头望了丁寿一眼,随即快速低首,道:“石大人遭呼延焘胁迫交出兵符,呼延焘丧心病狂,杀人灭口。”
“真的?”丁寿目如冷电,瞧得钱宁背脊冷汗淋淋。
“千真万确。”钱宁一口咬死,狠了狠心,继续道:“卑职斗胆一言。”
“说。”丁寿冷哼一声。
钱宁突然撩袍跪倒,“大人年方弱冠便执掌北衙,今夜之后更将宏图大展,石大人虽是才具平平,尸位素餐,毕竟无大错失,有他执掌卫事,大人您何时可得出头,今日呼延焘所为,实是为您老搬掉了一块绊脚石。”
“怕是也为你钱大人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吧。”丁寿笑着,颇有几分嘲意。
“卑职对大人赤胆忠心,天日可鑒。”钱宁以额触地,久伏不起。
丁寿没有出声,缓步走到钱宁身前。
钱宁知晓,以丁寿之能,出手取他性命绝无逃脱之机,今日拿命一搏,生死对开,面上虽不露声色,身上冷汗已透重衣。
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粉底官靴,钱宁似已听到自己心跳犹如重锤擂鼓,砰砰乱响。
头顶上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做得好,好生做。”
“谢大人。”钱宁如蒙大赦,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夜风一吹,只觉两腿发软,恍如重生。
丁寿望着夜空皎月,轻声道:“本以为今夜不用死人,没想到死的第一个便是我锦衣缇帅,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