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掩月,一层薄薄的雾气涌上山岗,本就阴森的乱葬岗密林,更添了几分诡谲。
“不行,这买卖干系太大,做不得。”
杜翩翩倏地站起,连连摇头。
青衣女子不屑冷笑,“怎么,怕了?”
杜翩翩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黑衣大汉,道:“二哥,这买卖成与不成且不去说,若是让朝廷鹰犬查出咱们的蛛丝马迹,怕是会对三哥不利。”
“七妹担心不无道理,这买卖也不是咱们单干,事后都会料理干凈,不会留下把柄。”
黑衣大汉志在必得,信心满满。
“此事还是太过冒险,何况朝廷里也不全是废物,不说遍及天下的厂卫耳目,但是六扇门总捕铁面无私方未然与副捕头千里独行段朝用俱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难保不会嗅出味道来。”
杜翩翩嘴上虽说着六扇门的正副总捕,心里却莫名想起梅家庄外自己险些中招的那次暗亏。
“没胆子就别干这刀头舔血的买卖,瞻前顾后的,能成什么事!”
青衣女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杜翩翩的机会。
杜翩翩显是气得不轻,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强行平息情绪,才道:“小妹退出,不趟这浑水。”
“哟,坐在家里等着分银子,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儿找去,七妹给姐姐我介绍一个……”
青衣女子夸张地大呼小叫。
“这笔银子不用入公,小妹分文不取。”
扔下这句话,杜翩翩纤腰一扭,闪入树林,三拐两拐,消失不见。
“二哥你看见了,妹子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不要。”
青衣女子两手一摊,朝树梢叫道:“老六,咱们多分一份……”
青衣女子后半句话咽进了肚里,树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梢,轻轻摇曳。
“见鬼。”
青衣女子低啐了一口。
黑衣大汉苦笑一声,“看来又少一个人分银子了,就咱仨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二哥,咱们兄弟还要什么帮手?”
秃头汉子不满意地嘟囔着,“杀人灭口的事咱也没少做过,还要谁来帮忙?”
“盘子是人家踩的,点子也要人帮忙收拾。”黑衣大汉解释道。
“怎么分账?”
青衣女子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二一添作五。”
秃头汉子直接蹦了起来,“去他姥姥的,跟爷们对半分银子,给他脸了!?”
“事成之后,银子先交我们手里,到地头了再分账,人家信得过咱,咱们爷们做事也别小气了。”
黑衣大汉瞥了爱财如命的把兄弟一眼,没好气道。
“看二哥的面子,咱给他这个脸。”
秃头汉子犹不解气,手如鹰爪,“咔嚓”一声,将身旁一株胳膊粗细的小树扭成两截。
“在下谢王五爷赏的面子。”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响起,嗓音尖锐难听,犹如金属相击,听了让人浑身不舒服。
“哪个龟孙子不长眼,滚出来!”
秃头汉子翻身而起,眼中兇光显露。
薄雾渐散,一个全身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人站立在三人丈余远处,好似凭空出现,也仿佛一直站在那里,与夜色早成了一体。
“藏头露尾的狗杂种,待五爷扭断你的脖子。”
秃头汉子双手运劲,作势欲扑。
“老五住手,是朋友。”
黑衣大汉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亘在自家兄弟身前。
上下扫量一番,黑衣大汉嘿嘿笑道:“老大介绍的人,兄弟自是信得过,但今后露面还请打个招呼在先,咱们弟兄都是粗人,免得误会伤了和气。”
面目完全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怪人一声轻笑,“要打招呼的怕不只是在下。”
黑衣大汉面色一变,耳朵轻轻一动,突然虎吼一声:“滚出来!”
虎啸生风震山林!
云收雾散,一声闷哼,一道人影突然从一颗巨柏上飞跃而下。
秃头汉子狞笑一声,人如苍鹰,飞身迎上。
那道人影下落之势忽止,倏地横飞而出,避开了宛如利刃的十指鹰爪。
“相好的,别走。”
青衣女子娇叱声中,三支灵蛇锥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碧色,呈品字形向人影打去。
那道人影不见丝毫慌乱,百忙中身子一扭,竟然再度变换方向,斜刺里向树林深处飞去,“笃笃笃”,三支灵蛇锥全都没入树干。
“好一个”燕双飞“。”
晦涩难听的声音再度响起,怪人突然出现在通向密林的必经之路上。
这边守株待兔,那边三人张网已待,只要在此稍一耽搁,便会落入四人围攻,轻功再佳也难逃升天。
须臾间人影已有决断,前去之势不停,抬手三枚暗器向怪人打出。
怪人不以为意,欲待挥臂震开这三枚飞镖,忽然间那三枚飞镖同时改变方向,高低交叉向怪人要害袭来。
猝不及防下,怪人似乎手忙脚乱,侧身避过一枚暗器,二指夹住射向面门的飞镖,却无法击落打向环跳穴的那枚暗器,仓促间翻身退让,让开了道路。
逼退强敌,那道人影毫不耽搁,足尖一点树杈,借势再度前翻,转眼间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眼见追逐无望,黑衣大汉等三人也止住脚步。
“老子还当是和什么人合作呢,原来是个腿脚不利索的。”
秃头汉子见怪人落地时脚下不稳,虽然转瞬便重新站好,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怪人不理嘲讽,看着手中的飞镖,长约三寸,两面血槽,燕形镖身,嘴角轻勾,兜帽下的双眼中冷芒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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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已至,朔风正劲,乾清宫内温暖如春。
窗外寒风呼啸,殿内地龙烧得火热,配上鎏金仙鹤铜炉内龙涎香的烟雾萦绕,殿内气氛融融。
丁寿不安地挪了下屁股,可以离御案后面的小皇帝远些,熊孩子的眼神过于含情脉脉,二爷担心菊花失守。
已经到了椅子边,再挪就变成蹲马步了,丁寿实在忍不住了,“皇上,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可是又缺银子了?”
朱厚照一拨楞脑袋,“荒谬,朕为万乘之君,富有四海,岂能张口闭口缺银子,真真岂有此理……”
不是钱的事就好办,丁寿暗道,“是,臣一时糊涂,口不择言,皇上恕罪。不知您宣微臣进宫是关于何事?”
“关于银子的……”
见丁寿甩出一张臭脸,小皇帝连忙解释,“不是管你借,是要还你的,秋粮逐步解送进京了,先期送到的金花银和轻赉银约有二十万两,朕想着先还你一些修豹房的工料银。”
丁二立马又换上了一张笑脸,“是,臣也是小人之心了,谢陛下还记挂着臣下。”
朱厚照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小人之心也算不上,年关将近,花钱的地方多,金花银要用来赏赐宫人,轻赉银还要支付在京武官俸禄,确是捉襟见肘,那个朕想着,可不可以先少还一些?”
看朱厚照比出的所谓“少还一些”的手势,拇指与食指间的缝隙怕是只能塞进一根头发丝了,丁寿皱着眉头,“依陛下的意思,还多少?”
“三千两,你看如何?”
朱厚照希冀地望着丁寿。
尼玛,连个零头都不够,丁寿不由瞪大了眼睛。
“要不,五千?”
朱厚照鼻子有些发酸。
人穷志短啊,这可怜孩子,丁寿心底叹了口气,“一千两吧。”
“真的!”朱厚照先是雀跃,随即有些尴尬地笑道:“是不是少了些?”
“多少是个心意,陛下守信,对臣有义,这便足够了。”
反正银子是收不回来了,二爷也只剩下表几句忠心了。
“果然是讲义气的。”
朱厚照绕下御案,拍着丁寿肩膀道:“放心,秋粮还在源源不绝的运送来,下批一定多还你些。”
“陪朕一起用膳,山东镇守毕真呈送御膳房一批大虾,每只都有尺余长,回头带些回去。”
丁寿心里正默默估算,自己该吃多少大虾能回本,刘瑾突然快步走进暖阁。
“老刘你也来了,正好一会儿一起陪朕吃,我跟你说,这批大虾……”
刘瑾无礼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朱厚照,“陛下,巡抚江北总督漕运右都御史洪钟与漕运总兵平江伯陈熊联名上奏:漕银被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