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幽幽的山洞内,碧绿的江水只泛起一层淡淡的乌光,不住地沖刷着一层层石阶。
石阶上有一片宽阔石台,两侧石壁上插着两个松明火把,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两名面色苍白的黑衣汉子脸上。
“快看,洞口漂来一艘船。”一名黑衣人呼喊同伴。
另一人连忙凝目观看,“船上好像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是活的就把他变成死的,谁教他倒霉,闯进了阎罗殿。”黑衣人阴森一笑,举起了手中钢刀。
“别忙,”黑衣人止住同伴,“好像是个雌儿。”
“女的?”另一人面上浮现出猥琐的笑容,“那就让她多活一会儿。”
同伴立即会意地淫笑起来。
小舟渐渐靠近,两个黑衣人眼睛亮了起来。
“小娘们长得真水灵,咱兄弟撞大运……”
话未说完,两人便无声无息软倒下去。
“窦女侠的神针绝技果然精妙,有你相助,本官如虎添翼。”丁寿一身窄袖飞鱼贴里,从船舱里鉆了出来。
窦妙善纵身一跃,上了石台,“丁大人,如今怎么办?”
丁寿随后踏上石台,左右看看,洞穴宽阔深邃,尽头处有数条甬道,昏昏暗暗不知通向何处。
信步向前,丁寿在每个甬道处驻足停留一下,便指着一个洞口道:“这边。”
甬道幽深难测,一眼不见尽头,窦妙善迟疑道:“大人确定……”
“当然。”丁寿晃着一个火折子,满怀信心走了进去。
窦妙善虽说心中打鼓,还是闷头跟了进去。
已经行了一盏茶的工夫,前路仍不见头,窦妙善手持一把金针,凝神戒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
微弱的火光仅只照亮数尺范围,黑暗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窦妙善只觉嗓子有些发干,往日听师父师姐们讲述的江湖险恶手段一一涌现在脑海里,窦女侠忍不住心底发虚,当然,窦姑娘绝不认为是自己怕了,这一切应归咎于该死的沉闷阒寂,窦妙善决定立刻把它打破。
“丁……”只张了下嘴,扭头看见身边这人的举止,窦女侠险些气歪了琼鼻,这位爷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手负在身后,摇头晃脑,意态悠閑,仿佛閑庭信步,没有一丝深入匪巢的自觉。
作为一个“老江湖”,窦妙善觉得有必要提醒对方一下,可还未张嘴,倏然觉察到这个锦衣卫首脑虽说举止萧然随意,可一举一动有如鬼魅般并无半点声息,比之一路提气潜行的窦妙善还要轻灵诡秘,千手芙蓉这才惊醒到自己因何害怕,方才她好似孤零零一人行走在无边黑暗之中,完全忽视了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气息悠长,毫无换气之象,当是内力深厚;身形如鬼如魅,可见轻功绝佳,已达踏雪无痕之境;最难得是举手投足不露丝毫行功运气的痕迹,举重若轻到如斯地步,怕本门只有师父和两位师伯才能有此境界,这人看着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又武功高强,到底是什么来路,窦妙善不由暗中寻思。
“窦女侠……”丁寿突然开口。
“啊?什么事?”窦妙善以为揣测人家的心思被识破,心中惴惴。
“閑着无聊,做个游戏如何?”丁寿脚步不停。
游戏?大哥,咱俩现在深入虎口,不知暗中有多少人盯着,你当这是躲猫猫呢!
“什么游戏?”窦妙善难抑好奇,问道。
“你我初识,彼此也不熟稔,不若互相问对方问题,被问者需老实作答,当然若是遇到不便作答的,可以不答,重新提问。”
“此情此境,怕是不合时宜。”窦妙善道。
“放心,有这迷窟为倚仗,贼人防卫不会太严的。”丁寿想了想,贴着窦妙善耳朵道:“声音轻些就是了。”
窦妙善实在太想知道丁寿师门来历,点头允诺,“好,谁先来?”
“既然是在下的主意,自然——我先问。”丁寿说这话一点不脸红。
“好。”窦妙善也不多说。
“窦女侠仙乡何地?”
“啊?你问这个?”满以为对方会提一些刁鉆古怪问题的窦妙善有些错愕。
“不方便可以不答。”丁寿耸肩,“我换别的问。”
“方便方便。”窦妙善连忙道:“京师,崇文坊。”
“哟,大家还算邻里街坊呢。”丁寿笑道。
“该我问了。”
窦妙善刚想问丁寿师承,丁寿突然道:“等一下。”
以为丁寿出尔反尔,窦妙善心中正恼,前行数步后,才发现前面已是一处石壁,一左一右又出现两个洞口。
丁寿转头看看两边,一指左侧,“这边走。”
“你怎么知道?”窦妙善脱口问道。
“靠鼻子闻得。”丁寿道。
“鼻子怎么会闻出路来?”
“这算第二个问题。”丁寿竖起两指。
窦妙善嗔声道:“那你问吧。”
“武当修道,峨眉念佛,姑娘与卓少侠何故同门相称?”
“少林、武当、峨眉并称中土武林三宗,三派掌门相交莫逆,门下弟子也彼此兄妹相称。”
“回答刚才的问题,在下有一个擅长制香的朋友,曾央烦他为我做了一个软香扇坠,里面掺入了些许龙涎香,此香味弥久不散,而今我那扇坠便在那口樟木衣箱内。”
提起软香,丁寿不自然地摸了下脖子。
窦妙善用力吸了口气,洞内潮湿的空气内,果然有一丝淡淡的香气,清芬芳馥,与众不同。
“你那朋友倒是位巧手。”窦妙善由衷赞道。
“你若看见他,关注的绝不会是他的手。”丁寿苦笑,白三爷的容貌对女人实在太有杀伤力了。
“该你问了。”窦妙善打定主意,下个问题一定要问这人的师承来历。
丁寿淡笑,“还怕么?”
“谁说我怕了!”被戳中心事的窦妙善当即反诘,随后俏脸一红,“你,你怎么……知道?”
“适才窦女侠心跳加快,内息渐有紊乱之象,当是心神不宁,忧思惊恐所致,在下所言可是?”丁寿道。
“你是为了帮我缓解心情,才冒险在洞内聊天?”窦妙善睁大妙目。
“也不全是,”丁寿搔了搔鼻子,“其实我也有点怕黑。”
不管丁寿所言是真是假,还是将窦女侠逗地噗呲一乐,“你这人……”
火折子倏忽而灭,一根手指压在了小巧樱唇上,将窦妙善后面的话语都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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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壁一根悬空突出的石梁上,一名黑衣人静静地蛰伏在上面,手指轻触弩机,只要稍一用力,十支弩矢便会瞬间全部射向由甬道内拐出的人身上。
这人并不担心误杀,他早已得了严令,无论是谁,出甬道之前不说口令者,格杀勿论,实话说,他很希望有人闯进来,黑暗寂寞的生活总要有些调剂才有意思。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希望,一道亮光毫无征兆地从甬道内窜出,黑衣人毫不犹豫扣紧弩机,闪烁寒光的弩箭霎时间喷射而出。
笃笃笃连响,弩箭全部射空,飞出来的只是一个燃着的火折子,并无一个人影。
黑衣人立时警觉不好,刚要出声示警,忽然全身一麻,瘫软在了石梁上。
窦妙善由甬道内走出,拍拍手掌,得意地望着自己的一番杰作,前行几步,打算跃上石梁,取回自己的芙蓉金针,哪知脚下突然绊了一下什么东西,还未及反应,便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箭矢嗤嗤破空声不绝,转眼间不知有多少暗箭凭空射出,左右交错,连绵不断。
俏脸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窦妙善心有余悸,若不是被这人突然扑倒,适才便进了鬼门关,想到这里,她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人臂膀搂得好紧,好像要把人勒断一般。
好半晌,箭雨才歇,丁寿坐起了身子,左顾右看地上散落的箭支,倒抽一口冷气。
“此地主人不简单啊,这么长一段路不设埋伏,一动手便是绝杀,外人不识厉害,进洞一路平安无事,难免大意轻敌,放松警惕,若骤然遇袭,必然兇多吉少。”
没听到同伴回应,丁寿回首愕然道:“窦姑娘,你脸色赤红,心跳急乱,可是受了伤?”
“没,没有。”窦妙善快速跃起,理了理云鬓凌乱秀发,“怕是贼人已经惊动了,我们快走吧。”说罢急匆匆向前奔去。
丁寿没有忙着起身,坐在那里摸着下巴坏笑,“小姑娘,有意思。”
山洞愈走愈阔,一路上可见各种石床石台,处处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丁二心中不禁开始后悔,对手有这样人力物力,自己是不是羊入虎口啊,直到二人走入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洞窟,二爷的小心思才算打住。
“丁大哥,现在往哪里去?”窦妙善不觉已改了称呼。
丁寿没工夫窃喜自己在女孩那里印象加分,吸吸鼻子,游目四顾,左前方一斜指,“那边走。”
果然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个堆满各类箱柜的小山洞,用来当饵的那口樟木衣箱也在其中,丁寿打开箱盖,在银子里翻检一番,找到了自己的软香扇坠,喜滋滋地挂在了腰间折扇上。
窦妙善翻检了几个箱子,有绫罗绸缎,也有些金银玉器,却没有发现大量的官锭,不由疑惑道:“漕银不在这……”
轰隆一声,一扇铁栅栏从天而降,封住了二人所在的洞口。
一阵大笑声中,整个山洞突然灯火闪亮,将整个地穴照得如同白昼。
在大群黑衣人的簇拥下,一名虎背熊腰,肩宽背厚的七尺大汉踏步向前。
“贵客光临,安如山携黑虎寨众兄弟恭迎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