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南郊,残垣断壁,野草丛生,不知荒芜了多久。
王朝儒依照苏淮指点路线急急赶路,嘴上呼呼冒着热气,脸上汗水也不及擦,丝毫没注意到败垣之间闪现着一道道贪婪狠毒的目光。
扶着一截土墻,实在累得受不了的王朝儒弯腰一阵呼哧带喘,才算匀过气来,看看天色,心道不能再耽搁了,要是真误了拜庙的时辰,一秤金那婆娘还不定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王朝儒直起身来準备赶路,忽然土墻后伸出一只黝黑的手臂紧紧扼住了他的脖子,还没等他用力挣脱,墻后草丛见便突然窜出十几条黑影来。
这帮黑影全是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衣不遮体,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黑乎乎的,不知多久未曾沐浴,个个都散发着浓浓的骚臭味道,更可怕的是一帮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又尖又细,好像鬼哭。
被吓坏了的王朝儒情急之下,两脚胡乱蹬踢,三公子虽是书生,从小营养伙食跟得上,身体底子却不差,脚上颇有几分气力,登时踹翻了两个,躺在地上直哼哼。
「哟呵,这小子还有点本事啊,弟兄们,老办法招呼着。」
在一个难听如枭啼的声音指令中,一般怪人涌了过来,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了王朝儒胯间要害,狠狠一握。
「好痛,好痛,快松开!!」王三公子的声音都变了调。
任凭王朝儒如何告饶,扼脖抓阴的二位就是不松手,其他一干人上下其手,将他身上所有零碎物件搜刮一空。
本以为这就完了,不想这些人还不罢手,又开始扯他腰带,王朝儒面露惊恐之色,骇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成何体统!光天化日的……」
这群怪人可不与王朝儒废话,脱了他的圆领襕衫,扯了茧绸中衣,扒了一双朱履,连头顶方巾都被摘了去,转眼间王三公子除了头上的束发网巾,一丝不挂,不着寸缕。
「啧啧,哥几个,这小子长得还挺白凈啊。」一众怪人笑道。
王朝儒斯文扫地,只是用手遮住身上要害,又羞又怒地蹲在地上,「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们还有点王法嘛!」
「王法?你告到衙门去,看有哪个会管我们这帮不人不鬼的!」
「小子,说你命薄,遇上了爷们几个;说你运气好,也是碰上了爷几个,要是那帮叫花子遇上你,你这身细皮白肉的,可就没那么容易被放过喽!」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对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怪人道:「大哥,送这小子上路吧。」
领头人一脸兇相,眼中兇光直冒,吓得王朝儒撑着地连连后退。
「你,你们要做什么?告诉你们,我可是……」
「阿嚏!」领头人一个响亮的喷嚏便打断了王朝儒的自报家门。
「这鬼天气,越来越他娘冷了。」领头人低声咒骂,又看了看王朝儒,嘿嘿笑道:「咱们也做个善事,手下留情,让老天爷收了他吧。」
「大哥说的是,看这小子能熬多久……」
「小子,到了阴曹地府,记得念弟兄们的好……」
一群人怪笑声中,渐渐远去。
惊恐既去,王朝儒开始觉察到身上寒意,可是身无寸缕,实在不敢跑回城去,只有抱紧双臂窝在蔓草丛中,瑟瑟发抖。
*** *** *** ***
刘府,内堂。
刘瑾斜靠在那张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一边看着书,一边听白少川奏事。
「行刺王岳等人的刺客皆是阉人不假,可属下对照宫内名册,毫无线索。」
刘瑾翻了一页书,轻「嗯」了声,没再多话。
「属下又排查了历年分拨给各藩府的宫人名册,仍无所获,可见这些人并非宫人。」白少川垂首稟道。
「哦?」刘瑾埋头看书,眼皮也未抬一下。
白少川头垂得更低,「高皇帝律有明文,厉禁擅阉者,下手之人,罪至寸磔,但仍令行不止,这些人当是自阉,又未得选入宫中。」
「无名白。」刘瑾合上书页,吐出三个字。
明代内廷每隔数年便会向民间招收宫人,有愿意者可以报名,入选后才凈身入宫,可这内廷招工是有名额的,看缺员多少而定,康熙爷那道「明季宫女至九千人,内监至十万人,饭食不能遍及,日有饿死者」的圣谕,是和那大明后宫每年花四十万两脂粉钱一起,从前朝太监嘴里听来的,反正这编《明史》的君臣都特别喜欢从几十年前的太监嘴里听故事,你还能追着人家圣祖爷问那个「万历以后所用内监」到底姓甚名谁呀。你信不信无所谓,反正专家公知们都信了,对着镜头引用起来一点心理负担没有,反正这十多万人的工资不是他们发,至于负责内廷供应的光禄寺会不会破产干他们鸟事。
宦官也是官,何况明代的宦官也的确有不少出人头地的,于是穷苦过不下去日子的,或想出人头地搏一把的,对被选进宫改变生活报以厚望,自宫这事拦都拦不住,可宫内名额有限,即便被民间广大的切鸟热情感动,增加一些名额,也是杯水车薪,毕竟安南、女真、朝鲜这些藩国还占有名额呢,总得雨露匀沾吧,于是落选者十有八九。
走正规报名手续的落选了,人家该干嘛干嘛去,娶妻生子不耽误,要死要活鸟朝上;亏的是那帮「自残」了的,落选了东西又长不回去,哭都没地儿说理去,被时人称为「无名白」。
白少川点头称是,「无名白进宫不得,通常有三条出路,一是在皇城外堂子内为内监搓澡讨赏;二是投身中贵权要府上为奴;三是啸聚成群,于直隶各处游蕩,强乞硬夺,已成一害。」
「丢人现眼的东西!」刘瑾冷哼一声,将手中孤本重重摔在了红木炕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