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香茶,两碟豌豆黄的点心,王朝儒确实被待之以礼。
程澧已仔细查看了包内首饰,待王朝儒神情安定,便笑道:「公子心中可有定价?」
正在品茗的王朝儒慌忙将青花盖钟放在桌上,探身道:「两千两,如何?」
程澧点点头,随即将首饰包推了过来,「公子用完点心,可自去,恕小号招待不周。」
「这,这是何意?若嫌多了可以商量。」经历过方才的打击,王朝儒也不敢有太多指望,已做好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打算。
「公子误会了,您的价格算是公道,在下建议您去大栅栏或琉璃厂的珠宝店脱手,只要能道清来历,彼处的价格会让您满意。」程澧道。
就怕说不清楚啊,王朝儒没个办法,无奈道:「贵号能给多少?」
程澧沉吟一番,「在下也给您透个底,当行买卖讲究个救急不救穷,您东西放我这儿,库里替您存着,待来日您手头宽裕了赎回去,小号也就收个辛苦钱,实在不宜押上太多银钱。」
「若是死当呢?」王朝儒追问。
「死当自是多些,但东西转了手便是旧货,小号转手别家也要有利可图,这给出的价格相对实价会大打折扣……」
「您这些钗钏首饰用料讲究,做工也算细致,但毕竟还是世面常见的货色,贵而不珍……」
听程澧这些解释,王朝儒心往下沉,这京城他已待不得,可若淘换不出银两,他又寸步难行,难不成真要困死都门!
程澧继续道:「难得的是这块玉佩,玉料上乘,精雕细琢,且是千年古物,当属珍品。」
王朝儒心中陡然升起希望,「能当多少?」
程澧比划一个手势,「一千八百两,银钱立兑,事过无悔。公子意下如何?」
「成交。」王朝儒坚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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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王琼后宅书房。
宅邸主人王晋溪此时正不顾仪态地撅着屁股,埋首在一个青白釉的大画缸内翻检着各种画轴。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白氏煲了一盅补汤,想着让王琼尝尝手艺,不成想看到这么一幅奇景。
「夫人,你来得正好,老夫那幅米襄阳的画轴寻不见了,快帮着找找。」王琼急着寻帮手。
「瞧你这记性,」白氏将盛放汤盅的托盘放在书案上,嗔怪道:「不是拿去做高部堂的下车贺礼了么。」
王琼拍拍额头,仿佛想起顶头上司户部尚书高铨就任,自己是让夫人準备了一幅画轴去做贺礼,高平山那老头当时还挺开心,夸他的话而今还还记得,不过送的什么却没印象了。
失望地摇了摇头,王琼道:「夫人,家中可还有银两?」
「又馋崇汇轩的陈花雕了?」白氏打趣自己丈夫,笑着从袖中寻摸出几两银子递了过去,「呶,给你。」
「这些哪够?怎么也要千八百两!」
「你疯了?要这么多银子干嘛?」不等王琼解释,白氏柳眉竖起,厉声道:「可是看上秦淮河哪家的狐媚子啦?想娶回来做小?呸,你个老不正经的,还敢说朝儒的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夫人你误会了,」面对着大发雌威的白氏,王琼忙不迭解释,「为夫何时去那等风月场所,这银钱是用来购置礼品的。」
「礼品?又谁过寿了?」白氏白了丈夫一眼,「便是做寿,人情往来也不需这许多银子。」
「送与那日来府作客的丁寿。」给那年轻晚辈送礼,王琼也觉有点丢人,「礼尚往来,他前番不也送了些锦缎衣料。」
「他那些东西可不值这些银子,纵是回礼,也太贵重了。」白氏没打算松口。
王琼记得直转圈,「夫人,你便信我这一回吧,这钱不会白花的。」
白氏只是摇头,「不成,再说家中也没这些银子。」
王琼两眼一瞪,高声道:「怎么,偌大个侍郎府连千把银子都凑不出来?」
白氏眼皮微抬,未等她开口,王琼调门已经低了下来,「为夫也就是问问,夫人不要多想。」
「自己挣多少俸禄还不清楚,前番朝儒进京,你非要筹几万两银子,怎么劝也不听,非要说什么穷家富路,在京结交同侪,打点人脉能用得上,如今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时候了还翻这些旧账,要知道小三儿这么败家,当年直接就把他甩在墻上了,还能由得他生出来,王琼没法子,继续陪着笑脸,「那咱府上也不至于窘迫如斯吧?」
「是不至于,这不是牟斌,哦,就是你前番引荐的那个锦衣卫千户的女婿,叫邓通的,新买卖开张,听说这小子经商是个好手,南都好多人家把银子放在他那里生息,别说,这利钱比别家多出二分呢……」
白氏后面的话王琼已经听不见了,在他这个位置,丁寿是什么人太清楚了,一年多的时间,由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一跃成为锦衣卫指挥使,这是天大的恩典,这送上门与皇帝心腹搭线的机会,偏偏又无能为力,王琼直觉两耳嗡嗡轰鸣,头昏脑涨。
「老爷,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白氏发觉丈夫神色不对。
「无……无妨。」王琼手撑着书案,无力说道:「只是有些乏了。」
「快坐下,快坐下,和你说多少次了,别这么一天天废寝忘食的,你看南京的官儿有那个像你这么忙的……」白氏嘴上絮叨,还是一脸忧色的将王琼扶到太师椅上坐好。
「要不休憩几天,别去衙门了。」白氏眼神中充满关切。
「真的无事。」王琼强笑。
「老爷,夫人,」一名婢女在门外奏事,「有客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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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伯,仁伯母,小侄这厢有礼了。」丁寿见了王琼夫妇,恭敬行礼。
王琼立时笑脸相迎,「缇帅大驾光临,老夫行动怠慢,还请恕罪。」
「仁伯言重,小侄愧不敢当。」
两边又是一番客套,分宾主落座。
丁寿便道明来意,「小侄此来,是为向仁伯辞行。」
「缇帅难得贲临南都,何不多盘桓几日,金陵盛景颇有可观摩之处。」线还没搭上,人就要走,王琼可舍不得。
「小侄也想啊,只是无暇分身。」丁寿苦笑,「小侄此番是负懿旨出京,为太后筹办圣寿礼品,如今事已办妥,回京复命不宜迁延。」
「哦,原来如此,太后圣寿,做臣子的本该尽份心意,只是……」
王琼心思活泛,已把这当成丁寿索贿的由头了,投向妻子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乞求。
白氏把脸一扭,权作没看见,整日应酬,金山银海也不够这老东西填的。
「仁伯有这份心意便尽够了。」
丁寿还真没别的意思,要敲竹杠也得分人家,洪钟和陈熊那里他已得了不少好处,犯不上再对王朝立的老子下手。
「小侄此来,一为辞行,再者前番来得匆忙,见面之礼颇为寒酸,今日备了几件薄礼,聊作贺岁馈贶,望乞尊长哂纳。」
招手换过庭院中侍立的两名锦衣卫,丁寿掀开一人手上盖着的红布,现出晶莹剔透的碧玉托盘,举手接过,转呈白氏。
「前番思虑不周,那孔雀织锦的料子备得不足,这几件玩意便做赔礼,还请伯母代小侄向二位嫂夫人致歉。」
单那碧玉托盘便价值不菲,不消说里面盛放的珠钏凤钗,耳坠指环,各个珠光宝气,耀眼生辉,白氏笑得合不拢嘴,连说客气地伸手接过。
王琼看得皱眉,对着妻子沉声道:「便是缇帅厚德美意,我等岂可有失检点。」
丁寿笑道:「小侄诚心馈赠,仁伯再多言便是见外了。」
「就是,看人家孩子多会说话。」白氏眼角一瞥,王琼立即识趣低头不语。
这对活宝也是有趣,丁寿强憋住笑,从另一个锦衣卫手中接过一个长条木匣,「区区玩物,送与仁伯的。」
「这是……」
王琼好奇打开木匣,连白氏也凑了过来,见匣内是一柄二尺余长的白玉如意,触手温润,玉质不凡,如意首端还以各色宝石镶嵌出数株麦穗与两只鹌鹑。
「」穗「同」岁「,」鹌「同」安「,取二字谐音」岁岁平安「,既是个好口彩,也算应了初见伯母与茂漪小妹时的两声脆响。」
白氏「噗嗤」一笑,王琼抚髯莞尔,「缇帅有心了。」
丁寿转目四顾,「茂漪小妹不在?小侄还有一件礼物送她。」
「小女正在绣楼习练女红,来人——」王琼当即唤过一名婢女,命她领丁寿去见王茂漪。
白氏阻之不及,待人远去,便带着几分埋怨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让一个大男人直接进女儿闺房。」
「娘儿们见识!」王琼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白玉如意,顺嘴回了一句,忽觉腰间软肉被人掐住,随即一拧。
「啊——」惨叫声从厅堂内远远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