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府纳妾之日,内外张灯结彩,上下忙碌一团。
丁寿本无意铺张,京师地面不同宣府,一帮言官閑着没事参人玩,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可是那日一番声情并茂的故事打动了情感丰富的朱厚照,不但将日月精魄赐给了他,还下了一道敕封秦可人为七品孺人的敕封。
本来按大明会典,只有嫡妻可得封赠,不过大明的规矩从来都是被人破的,而今在余姚老家读书养性的谢迁老爷子,除了嫡妻徐夫人,家里安人、孺人的妾室可是一堆,既然已经有了前例,现在那些被收拾得成天顶着黑眼圈办公的给事中和膝盖跪得淤青未散的御史们,不会想不开地做那个出头鸟,事情出奇的顺利。
案上高高供放着抹金轴织锦敕封文书与御赐的日月精魄,新人行礼已毕便送入洞房,来贺嘉宾分别入座饮酒。
一身喜服的丁寿在各席之间忙着应酬,毕竟李东阳、焦芳等阁臣都来道贺,这份人情世故二爷还是懂的。
好不容易走了一遍过场,丁寿并没有急着入洞房,反倒进了一间厢房,梅退之早已在此间等候。
「少主……」年过古稀的梅退之少有的忐忑不安。
丁寿取出刚刚到手的日月精魄,在桌案上将日精月魄两块玉玨拼在一起,对玉璧上显现的「日精月魄,天作之合」八字吉文视而不见,将那块星魂璞玉摁在了正中缺口上。
一老一小两人紧张地盯着整块玉石,只见星魂璞玉与玉璧合二为一,浑然天成,璞玉之上隐隐浮现出一段文字。
「气汇丹田,功行周天,意散九窍,体用双修。」
茅塞顿开的梅退之止不住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多谢少主苦心。」
「也是梅师兄造化,守得云开见月明。」丁寿也松了口气,这老儿虽说脑筋不正常,对自己却当真不错,帮他续命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什么事这般开心啊?」
房门突然张开,刘瑾负手立在门前。
梅退之长身而起,丁寿移步挡在身前,「公公,您老不在前面饮酒,怎么来了这儿?」
「洞房花烛,你小子不在里面忙着传宗接代,跑来陪一个糟老头做什么?」刘瑾不答反问。
梅退之对公门之人素无好感,闻言便要动怒,被丁寿使个眼色止住。
「这位便是梅太医之父,江南神医梅退之,梅老爷子平日除了喜好岐黄之术,便是对金石之学颇有鉆研,听闻陛下御赐玉玨乃是元宫宝物,便央小子借过一观,您老想啊,这宝物乃是御赐,岂能经手他人,小子便亲自带过来让梅神医鑒赏一番。」
刘瑾扫视二人,噗嗤一笑,「御赐之物,便是砖瓦土石,也要当作传家宝物供奉,岂能轻易示人,又何谈鑒赏这虚无之说。」
瞧在丁寿面上,梅退之忍气吞声,躬身施礼道:「乡野小民,不知礼数,公公教训的是。」
「小子知错了,公公移步,小子在前厅奉酒,陪您好好喝上几杯。」丁寿道。
「大喜的日子,喝多了还怎么进洞房,咱家自有人陪酒,无需多虑,快去忙你的正事吧。」刘瑾展颜笑道。
「那这里……」丁寿有些不放心。
「咱家早有心请梅神医帮着把把脉,今日既遇上了,便借宝地一用,不知梅神医可否屈就?」
梅退之向一旁座椅引手,「公公请。」
刘瑾入座,拉起袍袖,露出一截枯瘦的胳膊搁在椅旁几案上,转头微诧道:「寿哥儿,怎么还不快去洞房,来年若不抱上一个大胖小子,免不了一顿好打。」
丁寿无奈掩门退出。
「梅神医,请啊。」
梅退之见刘瑾毫无防备的袒臂将脉门内关交于自己掌握,也不再多话,坐在另一边椅子上,搭腕诊脉。
「神医与寿哥儿何时相识?」刘瑾随口问道。
梅退之微阖双目,「不久,道左偶遇。」
「偶遇便让子侄以世交相称,可算一见如故了。」
「从古至今,倾盖之交并不少见。」梅退之不动声色。
「说的也是,可是口称少主的却未曾听过。」刘瑾说的漫不经心。
切脉的手指忽然由单按改为总按,指尖力道猛然加强,梅退之森然道:「公公忧思过多,不利心脉,恐伤脾肺。」
「好医术啊,」刘瑾笑赞,「听闻昔日魔门护教十魔中有一位圣手魔医梅惊鹊,以神医扁鹊自喻,不知梅神医可曾听闻?」
「扁鹊有救人之能,却无自保之力,老夫并非以他自喻,而是自认远胜。」梅退之并不否认自己身份。
「好气魄,这么说来寿哥儿果是魔门弟子了。」
「公公看来早已知情,为何还对少主青眼有加?」
刘瑾笑了,「咱家用人不拘一格,目前寿哥儿还有利用之处,待来日无用之时,便用他将魔门一网打尽,此话梅神医可相信?」
「不信。」梅退之睁目,「望闻问切,八纲辨证,是真是假,脉象分明,公公脉象纷乱,言不由衷。」
「嘶——」
梅退之突觉诊脉的指尖之上有如针刺般剧痛,逼得他立即撤手跃起,细看指上并无任何暗器伤痕,难道这貌不惊人的太监适才是用内力反制。
蓄劲成形,梅退之也可达到,可脉门穴乃人体关键要害,凭你多高武功脉门受制也要半身酸软,更无有从此柔弱之处反制之说,这刘瑾究竟何方神圣,功力竟如此深不可测。
梅退之凝视刘瑾,惊疑不定。
将袖子扯回原处,刘瑾淡然道:「神医把得準脉,却无法掌控人心,自作聪明的事最好少做。」
「魔门若只想帮衬寿哥儿,以前的烂事咱家既往不咎,若是有何非分之想……哼!」
刘瑾一声轻哼,梅退之却感如利刃透骨,通体冰冷,不禁倒退一步,胸中气血一阵翻腾,连忙运功凝神,才将这股不安压了下去,抬眼再寻刘瑾,只见房门敞开,杳无人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