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张太后下了銮驾,带着王翠蝶等一干宫人径直向官宅后院而来。
「奴婢见过太后。」
扫了一眼敛衽行礼的彩霞,张太后蛾眉不觉微蹙,「仁和呢?」
「公主殿下忧心一身孝服沖撞了太后,正在里面更衣。」
张太后展颜道:「什么沖不沖撞的,哀家又不是没经历过,开门吧。」
「这个……」
彩霞有苦难言,未曾稍动,见太后保养得宜的玉容上隐约浮起一丝不快,迫不得已还是起身开了房门。
「臣妹拜见太后。」
房门开启,仁和慌张下拜。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快起来吧,礼数多了显得生分。」太后上前搀扶住这位小姑子。
「臣妹谢过皇嫂。」仁和就势起身,匆忙掩上半敞的衣襟,尴尬笑道:「臣妹仪容不整,教皇嫂见笑了。」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张太后嗔怪了一声,「哀家慈寿也不亲来,而今又慌里慌张地换什么衣服,天家也讲究个亲亲之礼,没来由如此外道。」
「皇嫂教训的是,臣妹知罪。」仁和公主颔首认错。
太后对仁和的态度非常满意,游目四顾,「这官宅布置倒是精细,原本哀家还担心委屈了你……嗯?这是怎么话说的?」
指着地毯上未及收拾的酒菜,太后惊愕问道。
「臣妹为夫守节而来,本该清心寡欲,茹素终身,锦衣卫的那个什么丁寿竟然还命人备了酒菜在此,实是不知礼数,臣妹一时怒极,便失手打翻了酒菜,教皇嫂见笑了。」仁和殿下也是福至心灵,急切间编出这么一套说辞。
「那个小猴儿总是这般不分轻重的,永远不知该把正心思用在什么地方。」太后摇首失笑,「皇妹看哀家的面子,不要与他计较了。」
「臣妹不敢,说来也是急火攻心,便是念着这大修官宅的情分,也该沖丁大人说个谢字才是。」
仁和说着玩笑,眼光却突然扫见床边花几下的一条男子腰带,不由身子发软,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觉察到仁和面容有异的太后,扭脸欲顺着仁和的目光看去。
「哎呀皇嫂!您看进来这么久了还没请您坐下,臣妹真是失了礼数。」
仁和突然的一声惊叫,倒是吓了张太后一跳,捂着胸脯白了小姑子一眼,「一惊一乍的,一点体统都没有。」
还待扭头看去,却被仁和亲热地挽住手臂,「皇嫂,这官宅臣妹也未曾全窥,不若现在咱俩个一同走上一圈。」
「哀家这一路行来已经乏了,改日吧。」太后在桌旁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还是不忘张望向适才仁和公主看的方向,除了一个摆放着璎珞花瓶的乌漆描金高几,别无他物。
仁和一双凤目也一直盯着花几下的那条腰带,虽说奇怪怎么眨巴眼的工夫就没了蹤影,但一颗心总算又落回了肚子里,顺势坐在了太后对面,强笑道:「那也好,臣妹便与皇嫂唠唠家常。」
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曳地裙裾,隐身床下的丁二得意的将手中的腰带放到一边,屈膝抬腿準备提起裤子,「咚」的一声,得意忘形之下,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板上。
「什么声音?」太后警觉站起。
「啊?哎呦!哎呦!」短暂的错愕后,仁和公主手扶膝盖,大声呼痛:「适才不觉撞了桌子,真是晦气。」
「是么?」太后犹疑道;「似乎不是这边的动静。」
「可不就是么,臣妹自己撞得还能不知道,你说呢彩霞?」
「是,奴婢听了声音是这边的。」彩霞立即点头帮主子圆谎。
这么大动静,桌子连晃都没晃啊,太后纳闷,扭头问身后侍立的翠蝶,「翠蝶,你听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奴婢听着这声音……」翠蝶看着一脸紧张地望向自己的主仆二人,抿唇一笑,「好似是从公主殿下那里传来的。」
谢天谢地,这妮子听岔了,仁和只觉芳心扑通通乱跳,险些跳出嗓子眼,心中暗骂:小祖宗,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什么他娘的江南名匠,这么大个的紫檀雕花架子床,床板就不能再高个半尺么!躲在床下的丁二爷捂着发痛的膝盖,狠狠咒骂。
「这么多年啊,咱姑嫂也一直没有好好聊聊,这也怨你,陛下疼爱你这个大妹妹,你的眼睛就总长在头顶上,从来不知对哀家说几句软话,」太后幽幽一叹,「唉!哀家也是这不服软的脾气,搞得姑嫂间僵了这么多年,而今同病相怜,都成了寡妇,也是天意弄人呀!」
太后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心不在焉的仁和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心里总是念着床底下躲着的人儿,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也自不顺畅。
「你脸色不好,可是身子有恙?」太后终于发觉了不对。
「啊?没有啊,只是驸马去世后,臣妹总是神思不属,坐立难安的,休息的不好,怕是病发到了脸上。」轻抚面颊,仁和掩饰地干笑道。
太后恍然明悟,「是了,嫂子我是过来人,晓得你的苦处,唉,女人不易,天家的女人更是不易,哀家那里有个方子,是丁寿那小猴儿府上的女医开的,服了几贴,颇为见效,改日让翠蝶为你送来。」
「臣妹谢过皇嫂。」仁和盈盈一礼。
「别外道了,如今你我同病相怜,自当相互有个照应,宫里还有许多辽东与高丽的野参,都是丁小猴儿从海东带回来的,那小子虽说平时不着四六,有些时候还蛮细心周到的。」太后说着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噙笑不语。
「皇嫂?」仁和见太后突然不声不响地开始傻笑,忍不住出言发问。
「哦,没什么。」自觉失态的张太后振衣而起,「哀家走了,你好生歇着吧,无事便进宫来话话家常,哀家一人也烦闷得很。」
听说这位嫂子终于有了去意,求之不得的仁和公主殿下连挽留的话都未曾说一句,直接起身相送。
直到在官宅门前送走了銮驾,仁和公主心中的一块大石才算终于落下,倚着府门捂着高耸胸脯吁吁一阵娇喘。
好不容易将心境平复下来,仁和立即柳眉倒竖,杀气腾腾地奔向后宅卧室。
「该死的小坏蛋,你适才就不能安静些,真要吓死本宫你才甘心!」
推开屋门兴师问罪的仁和公主突然愣住了,衣衫不整的丁大缇帅趴在地上,在桌底床下各个犄角旮旯里翻个不停。
「殿下快帮忙寻寻,我的荷包不知掉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