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宜春院内外,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群声鼎沸。
听闻宜春院的雪里梅姑娘今夜「梳拢」,明日便要从良,再也无缘得见,京城内的浮浪子弟,风流雅士得到消息如蝇逐血,纷纷赶来凑上一份热闹,自也不乏囊中丰厚的豪客欲来搏上一把运气。
整个本司胡同热闹得好比夜市一般,迎客的姐儿们的脂粉气混合着各色搭棚小吃的阵阵油香,引人垂涎,自也招来了一群四处伸手讨要的乞儿,这帮才出完邪火神清气爽的大爷们通常这时都不会小气。
「一秤金为了这雪里梅倒是布下了好大的排场。」程澧打量着花光铺排的院内布置,连连摇头,「那丫头才十四吧,这么一个还没长开的花骨朵,不知要黑掉咱们爷多少银子。」
「老程,做买卖挣银子你在行,这行院里的道道你可差远咯。」坐在程澧对面的钱宁咧嘴大笑。
「请钱兄指教。」程澧为钱宁斟了一杯酒,再为自己倒了一杯。
「没什么指教的,各行有各行的门道,老程你古玩铺子里的物件,那是越陈越值钱,这女人堆里挑娘们,当然是越新越好啦。」
抬眼见对面楼上纱帘后影影绰绰地窈窕身影,程澧苦笑:「真是隔行如隔山。」
「可不就是隔着一重山么,教坊里梳拢,也讲个规矩:十三岁谓之试花,因其时女孩还未长成,时候太早,或是鸨儿爱财,不顾姐儿痛苦,花钱那冤大头也只为图个虚名,哪得真个畅快取乐;到了十四岁,便谓之开花,此时女子天癸已至,男施女受,也算顺天应时了;待到十五岁,便只谓之摘花了,在平常人家,或许还算年小,偏在三院教坊,已算过了当时。」
钱宁向对面楼上一指,嘿嘿淫笑道:「像这小娘们的岁数,正是花开应景,咱们爷采的正是时候。」
「多谢钱兄指点迷津,」程澧桌前拱手,「少时若有人乱了规矩,还要请锦衣卫的兄弟们镇镇场面。」
钱宁大包大揽道:「放心,不说卫帅那里,便是咱们弟兄平日也未少受老程你的好处,若是有人不识抬举,哼哼……」
程澧对钱宁拍胸脯的保证不置可否,抬首瞧向身后的二楼雅间,「佛祖保佑,在爷眼前,可别真把事情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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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雅间,伫立窗前的丁寿回身笑道:「维新,今日怎有暇请我等来此饮酒?」
「我等近来埋首经书,以备来年大考,许久未得一见,小弟一时心血来潮,便冒昧邀众位仁兄至此燕集,多承几位兄长赏面亲临,小弟谢过。」席上刘鹤年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团揖。
「刘维新难得作东,我等岂能不至。」焦黄中取笑道。
「怎么未见用修?」五人组合少了一人,韩守愚奇怪问道。
「这个……用修身子不适,不便前来。」刘鹤年遮遮掩掩地回道。
「怕是心病吧,莫不是因为丁某在场?」丁寿剑眉轻挑,笑容玩味。
「南山兄说笑了,用修岂会如此无礼。」刘鹤年急着辩解。
「维新,你与用修既是同乡,又是同窗,有些事该劝着些,这么由着性子胡闹,怕会给家里招祸。」焦公子而今是相府公子,脾气渐长。
刘鹤年喏喏连声,表情恭顺。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丁寿将头别了过去,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世间事哪会这般容易,眼前这几人,怕是回不到从前了。
身为主人的刘鹤年刚举杯酬谢,便听外间突然一阵嘈杂,几人离席到了窗前。
这处雅间位置靠中,正对着对面二楼雪里梅处纱帘,此时一身绛紫绉纱长裙的一秤金款步而出,未语先笑,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引得楼上楼下客人全都举目望去。
「众位官人,今日是小女雪里梅梳拢出阁之日,幸得诸位赏面莅临,给我这女儿撑了场面,女儿啊,还不快过来谢过众位君子。」
随着一秤金的招呼,纱帘卷起,一身翠蓝色曳地撒花缎子裙的雪里梅立起身来,向着楼上楼下四周团团一福,娇娇糯糯地道了声:「谢过众君子。」
瞧着雪里梅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眉眼之间的灵动俊俏,坐下钱宁不由张大了嘴巴,「这小妮子长得还真不赖,咱们大人眼睛可真毒啊,这一掐的小腰,怕是能累死多少耕田的牛。」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程澧摇头苦笑,「把这尊神请回去,后宅那几个姑奶奶怕是会恨上自己。」
不理众人丑态,雪里梅施礼后便又退回了纱帘之后,一秤金掩唇娇笑道:「我这女儿害羞,在人前久站不得,众位官人既然见过了面,奴家也就不说閑话了,今夜梳拢,明日出阁,断不能委屈了我这女儿,不知哪路爷愿舍出些身外之物,抱得美人归啊?」
「我出三百两。」一个头戴逍遥巾,穿着蟹青色直身的文士首先按捺不住。
「穷酸。」钱宁低啐了一口,这价码若是没见雪里梅之前,没準他心里还觉得出高了,而今见了真人,只能暗骂一声自取其辱。
果然,旁边一个裹着海龙裘皮的汉子操着不太利索的官话嚷道:「一千两。」
一下翻了几倍,让本有意追加的文士乖乖地坐在了凳子上。
「老程,你不出价?」听着价格一路上涨,程澧则老神在在静坐饮酒,钱宁纳闷问道,暗思这位是不是忘了原来目的。
「还不到时候。」程澧摇头。
「这还挑什么时候,出的比他们高不就完了。」钱宁道。
「再等等。」程澧笑答。
五千两以后,喊价的人只剩寥寥数人了,彼此间咬得很紧,但加价不多,你二百,我三百的逐渐上升。
钱宁此时也静下心来了,只当程澧要等最后无人加价时再出手,不想程澧突然出声,「一万两。」
宜春院内顿时静了下来,争相叫价的几人也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要继续下去。
程澧冷笑,这些人眼前色令智昏,自己若是跟着他们缓缓出价,以这态势如果高出眼前价位不多,这些人必然尾随而上,最后成交未必不是天价,如今这一张嘴便是将近一番,既震慑了全场,也可以让他们醒醒脑子,掂量一番为了个青楼女子值不值花如许多的银子。
眼见无人跟着出价,可急坏了一秤金,打心里说她是真心希望雪里梅能进丁府,不为别的,将来走动探听消息也便利些,可而今这一万两的价位与心理预期差的太多,若是成交,这买卖可真蚀了本钱。
就在一秤金抓耳挠腮心急火燎时,又听楼下角落里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一万五千两。」
全场哗然,一秤金定睛看去,朱瀛胖胖的身躯安静地坐在一张桌子旁,正举着粗短的手掌,显然适才出言的是他。
不管往日多恨这家伙,此时一秤金恨不得抱着那肥脸亲上一口,这可解了老娘的大围了。
被打乱计划的程澧骤然变色,犹豫了一番,还是举手道:「一万六千两。」
「一万七。」朱瀛似乎连话都不想多说。
「一万八千两。」程澧心中纳闷,前番朱瀛只是说要为保国公府寻一歌姬,竟然舍得下如此大的本钱,不由向钱宁使了个眼色。
钱宁点头,几步走到朱瀛面前,「爷们,借个地方说话。」说话间故意露出了外袍下的飞鱼服。
「老子没空。」面对兇神恶煞般的钱宁,朱瀛面无表情,再度举手,「一万九。」
「嗯?」钱宁本待发火,可他发觉朱瀛举手前会向楼上瞥一眼,不由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在一间雅轩的窗口一闪而没。
钱宁顿时色变,急匆匆扭身上楼。
场中变化出乎丁寿预料,不过他也没想干涉,不是不心疼钱,只是照顾程澧的感受,用人不疑的道理二爷自问还是懂的。
「大人,有些不对。」钱宁在众人惊讶之中走进雅轩,贴着丁寿耳朵一阵低语。
「没看错?」丁寿拧眉问道。
得到肯定答复的丁寿回身向刘鹤年等人施了一礼,「诸位兄台,小弟有急事要办,告罪。」
在钱宁的指引下,丁寿快步来到另一处雅轩门前,整襟肃立,恭敬道:「下官锦衣卫指挥使丁寿,拜见保国公。」
「缇帅请进。」清朗声音从房内传出。
推门而入,丁寿抬眼见一位精神矍铄的华服老者据案端坐,见了丁寿微微一笑,一指对面空位,「缇帅请坐。」
丁寿依言入座,「下官不知国公爷也好这风月之事,迟来拜见,还请宽宥失礼之罪。」
「老夫老了,欢场的事已提不起兴趣,若再年轻个几十年,当和缇帅醉卧红尘,笑游花丛。」保国公朱晖爽朗一笑。
侧耳倾听外间动静,丁寿哂笑道:「一个歌姬都能一掷万金,若是国公爷对某事感了兴趣,岂不要连城之价。」
「不必听了,缇帅既至,朱瀛便不会出价了。」朱晖将桌上一个木匣推了过来,「累得缇帅破费,些许心意聊作补偿。」
打开匣盖,只见宝光四射,晃人眼目,丁寿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如此厚赠,下官如何担当得起。」
「若是认了老夫这个忘年交,缇帅还有何受不得的。」朱晖双目炯炯,直视丁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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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一大叠银票的一秤金眉花眼笑,急急跑来道谢,「今日承了丁大人的情,奴家定当记得,来日必有重报。」
「怎么报?把银子还我么?」丁寿反诘。
看着瞠目结舌的一秤金,丁寿噗嗤一笑,「玩笑话,苏妈妈不必当真。」
一秤金脸变得也快,「哟,奴家就知道丁大人是取笑我们娘几个呢,哪会当真啊,只等今夜之后,明儿一早少不得还要向大人您讨个喜钱呢。」
「不用那么麻烦了,人我直接带走,你这儿的洞房留给旁人用吧。」折腾了半宿,丁二暂时也没这个心思。
「丁大人不妨好好考量一番,奴家的布置可有几番妙用的。」一秤金把那丰满娇躯靠近了丁寿肩膀缓缓厮磨。
两团软肉蹭得丁寿心中痒痒,忍不住在软绵多肉处狠掏了一把,坏笑道:「有多妙啊?」
一秤金抛了个媚眼,「您试过便知。」回头吩咐道:「快把雪丫头送入房间,咱们新姐夫可要等不及呢。」
丁寿顺着她的目光向下一看自己的衣袍隆起,顿时笑容多了几分尴尬。
「不好了,出大事了。」苏淮急火火地跑了过来。
「胡叫唤个什么,天塌下来了?!」一秤金不满娇叱,这苏淮永远也上不得台面。
苏淮急得跺脚,附耳低语了数声。
一秤金顿时色变,强笑道:「奴家有些琐事要办,先行告退了。」
「苏妈妈自便,不要误了二爷吉时即可。」丁寿无所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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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院布置的新房外间,一身翠蓝撒花缎子裙的坠儿被一巴掌抽倒在地上,一秤金柳眉倒竖,气势汹汹道:「好你个贱婢,串通雪丫头给老娘玩李代桃僵,不想活了是不是?」
「坠儿不敢,实在是……实在是雪姐姐太可怜了……」坠儿哭诉道。
「她可怜,她如今不知和哪个野男人远走高飞了,可怜可怜你自己吧!」一秤金打完那一巴掌犹不解恨,「苏淮,去把皮鞭子拿过来,我今天非活活打死这奴才不可。」
「打死了她能找回雪里梅么?」
一秤金二人惊觉回身,见丁寿倚着门框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们。
「大人,您怎么来了?」苏淮满脸堆笑。
「这不是给爷预备的新房么,我为何不能来?」丁寿笑容中渗出刻骨寒意,激得苏淮不禁打了个寒颤。
「什么时候换的人?」丁寿冷冷地瞧着脸颊红肿的小丫鬟。
坠儿此时不敢隐瞒,「妈妈才离开,雪姐姐便借着登东之际与奴婢换了衣服,三姐夫扩建的后院留有小门,从那里……」
「来人!」丁寿懒得再听。
「属下在。」门后闪出钱宁。
丁寿扶着额头,「带着你的人,给我追。」
钱宁领命而去,丁寿笑吟吟地看着一秤金,「苏妈妈,你说我的事该如何是好呢?」
「所有银票敝院如数奉还,还请大人您高抬贵手。」一秤金取出银票,心疼地呈了上去。
丁寿并不急着去接,「爷的银子并不好拿,想这么就褶过去,怕是不易吧。」
一秤金恶狠狠地看着跪地低泣的坠儿,「这帮兇丫头模样也算周正,难得年纪小还是个雏儿,便送与大人了,随您处置发落,若是她命贱受不住,破席筒一卷扔到乱坟岗了事。」
「不,妈妈,大人,求您饶了我,婢子知错了,婢子会服侍人,求您别杀奴婢。」坠儿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头,将额头磕得一片青紫。
「爷又不是那些老棺材瓤子,为让自己觉得还有几分人气,专找水灵丫头给他捂脚暖床的,这嫩桃儿再水灵,也是青得涩牙,我用不上。」
丁寿寻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大剌剌地说道。
「大人想要个什么样的,只要院子里有,随您挑拣。」一秤金咬牙道。
「爷想找个既懂得服侍,又能陪房,岁数长点,活儿熟点的,不要什么规矩都得爷教的人——」丁寿掸掸袍子,乜着眼道:「听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大人您是个会玩乐,懂享受的,小的这便去寻几个过气的红倌来让您挑拣……哎呦!」
苏淮话没说完,便挨了一个脆生生的大耳刮子,抽完这个不会说人话的废物,一秤金便陪笑道:「大人的心思奴家晓得了,这便为您预备,请稍待。」
「不必麻烦了吧,我看苏妈妈年岁说老不老,说嫩不嫩,风韵犹存,难得还知情识趣,就你吧。」
「我?大人不会拿奴家说笑吧?」一秤金确实没想到。
「你们已经拿二爷耍笑了半晚上了,这后半夜还要爷们孤衾独晓么?」
「如此说来,奴家只有扫榻以待咯。」一秤金媚眼如丝,瞟了丁寿一眼,向里间走去。
「如此最好。」丁寿起身,对呆若木鸡的苏淮道:「苏老板,你还要观摩一番不成?」
「小的不敢,小的告退。」苏淮拽着哭哭啼啼的坠儿便出了房门。
进了里间的丁寿果真被房内布置惊了一下,乌木大床上茵褥枕席齐备,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踏上去如踩云端,房间四壁绘满了各色惹火春宫,姿态各异,惟妙惟肖,一旁木架上更是挂满了床笫间的助兴器具,从形状各异的角先生到挂着马尾松的木塞,奇形怪状,妙用不一。
「丁大人,对这房间的布置可还满意?」随着一声媚骨娇笑,纱幔之后转出了半裸的一秤金。
的的确确是「半裸」,一半娇躯衣裙齐整,另一半则雪肤玉肌毕露,一只丰满的乳房随着她的走动颤颤巍巍跳动不已,一双雪白修长的玉腿款步轻移之间,胯间窄缝处的乌黑茸毛也是半遮半露,勾人遐思。
这番打扮比之一丝不挂还要诱人心神,便是丁寿这花丛老手也不免眼热心跳,面上浮起几分迫切,「苏妈妈好手段,当得起一秤金之名。」
「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谁还肯花那一秤之金来光顾奴家这人老珠黄的生意。」一秤金妖艳的笑靥上,浮显出一片霞红淫媚,贝齿轻咬朱唇,似笑非笑,水汪汪的媚眼内,仿佛即将溢出水来。
「爷这儿没有一秤之金,珠子么倒有一颗,不知可否抵得。」
丁寿从怀中捻出一颗大如龙眼的夜明珠,晶莹透亮,华彩萦绕。
一秤金美目顿时一亮,迫不及待地将珠子拿到手中,细细摩挲一番,媚眼流波,素手轻推,将整个丰满圆润的身姿展现在男人眼前。
「大人如此厚爱,奴家今夜定当粉身以报。」
「区区一个玩物,苏妈妈言重了。」二爷说的云淡风轻,很是享受用钱砸人的过程。
「玩物?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堂堂」沧海珠「在大人您眼里竟不值一提,还真是大手笔呢!」一秤金檀口大张,满面惊讶。
不是吧,朱晖老家伙送的珠子这么大来头,老梆子怎么不早说,今夜二爷赔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