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顺天保明寺」匾额之下,丁寿横眉立目怒瞪着山门前的几个小太监。
「你们敢拦我?」
几个穿着绿色团领衫的小太监趾高气扬,「拦你怎么了,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宫里女眷来降香还愿的所在,便是公侯伯府的太太奶奶,也要有司礼监的小票才得放入,你这腌臜货也配进去!」
一个欺骗愚民愚妇的神棍所在,要不是佳人有约,请二爷都不来,丁寿对皇姑寺神乎其神的民间传说嗤之以鼻,自也谈不上有多敬重,和这几个没卵货纠缠也失身份,直接亮出腰牌道:「连锦衣卫也不得进?」
那小太监看都不看,一巴掌便将那牙牌拍开,「告诉你了,此地男子不得进,锦衣卫多个什么!」
另一个小太监吃吃笑道:「就是多了件东西,才进不去,小哥哥,你若真想进寺开开眼,咱家给你介绍个凈身师傅,瞧你眉清目秀的,进宫后可不要忘了咱家的好哟。」
其他一干人同时呵呵嘲笑,说来这班人倒也不是尽忠职守,被派来干寺庙司阍这等苦差事,在宫中也是不得志的,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庙里那帮女菩萨又不好得罪,只得加倍难为进庙不得的善男信女了。
还真有日子没人拿二爷开涮了,瞧这帮无知无畏的小太监们放肆大笑的模样,丁寿有些哭笑不得。
「丁大哥,你总算来啦。」
柔和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山门内远远一道倩影,衣衫摆动,碎步轻盈,顷刻间便穿过钟楼,来到近前。
「原来是顾姑娘,您认识这一位?」几个小太监低身作揖,和面对丁寿的态度截然不同。
「几位公公,丁大哥是我邀来的朋友,可否行个方便?」顾采薇笑语嫣然。
「顾姑娘发话,有何不可。」
几个小太监前倨后恭,「这位相公……哦不,锦衣卫的官爷,适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记挂,我等也是职责所在,轻忽不得。」
「几位公公恪尽职守,在下怎敢怪罪,少不得还要在司礼监刘瑾刘公公面前夸赞诸位一番……」
瞧着脸色变得煞白的几个小太监,丁寿笑容如常,「只是我确不知这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蒙几位公公指点,想来还须回了陪太后銮驾进香的差事。」
「敢问尊驾是哪一位?」一个小太监颤声问道。
「在下丁寿,现掌锦衣卫事。」二爷笑着再度将牙牌亮在几人眼前。
「扑通」,「扑通」几个小太监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眼泪如雨般哭得个稀里哗啦。
「丁大人,奴婢们有眼无珠,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几个吧。」
「小人嘴贱,言语不周,这就撕了自己这张臭嘴,求您给小的一条活路。」
身份低下不等于是聋子傻子,而今宫里什么人不能得罪还是清楚的,眼前这位莫说他们,便是二十四衙门里好多祖宗们还要上赶着巴结,这事情若是传出去,都不用丁寿说话,自有人拿他们几个的性命送人情。
瞧丁寿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有几个脑子活泛的立刻转了方向,「顾姑娘,求您给说个话,救救小的们。」
「丁大哥,你看这……」
顾采薇不知这几个一向和善的公公怎么得罪了丁寿,有心说和又怕恼了丁寿,一时两难。
「罢了,都起来吧。」丁寿不忍看顾采薇为难,「瞧在采薇面上,这事便算过去了。」
「谢丁大人,谢顾姑娘,您老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几个眼泪汪汪的小太监又向二人连磕了数下,才缓缓站起。
「几位既行着宫里的差事,尽职尽责那是本分,可言行上也该注意着些,这口无遮拦的,丢的可是陛下和太后的颜面。」
还没站稳的小太监们一听这话,两腿一软,又都跪了下来,连称「该死」。
丁寿也懒得搭理他们,牵着顾采薇柔荑,并肩入了山门。
见二人远去,几个小内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一个抹了抹额头冷汗,道:「我说哥几个,这事算是过去了么,别再找后账啊。」
另一个道:「我只求能保住这条贱命,哪怕发做凈军也好。」
「说了便是你嘴贱,见到俊俏的便占几句便宜,你又没那个物件,口花花顶个鸟用!」背后一个愤愤道。
这一句话可扎心窝子,前面这个当即转身扑了过去,「偏你都是对的,那么大的牙牌举到眼前都看不见,连累我们担罪。」
二人纠缠撕打,剩下的连忙拉架劝和,山门前登时乱成一团,无人留意一个人影绕过山门,贴着朱红雕墻蹑手蹑脚溜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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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内苍松翠柏,交植左右,佛堂中巨烛高烧,香烟缭绕,不时传出群尼诵经之声,更添肃穆庄严。
「丁大哥你看,这寺内第一进是天王殿,殿内供奉的是弥勒佛祖,四大天王。」
顾采薇亲热地挽着丁寿手臂,为他解说寺内布置。
「二进是观音殿,三进是老祖殿,最后是大佛殿,如今寺内僧尼都在殿内礼佛。」
「采薇,这几人对你倒是客气,咦,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前番在顾女侠闺房,约定今日在皇姑寺会面,当时丁寿还不知这尼姑庙有这么大来头,太后说出陪她进香的话时,还当是自己私情露馅,吓了一跳,如今看守门的几个小太监一番狐假虎威,起码让他明了这寺庙有宫中背景,可那几个小子竟然对顾采薇如此客气,二爷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采薇得意地一扬粉颈,「难道只有你丁大人才能来,我这小女子还进不得这皇家寺庙了?」
「知道妹子面子够大,就不要取笑你丁大哥了,快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丁寿央道。
一声轻笑,顾采薇拉着丁寿快步穿过侧殿游廊,直到观音殿前,指着一块石碑道:「丁大哥,可认得这个?」
「皇帝敕谕官员军民诸色人等:朕惟佛氏之教,自西土流传中国已久……顺天府宛平县香山乡黄村女僧吕氏,先年置买田地六顷七十六亩,起盖寺宇一所……特赐额曰顺天保明寺,俱蠲免地亩、粮草。今仍与其徒弟女僧杨氏居住管业,颁敕护持之……弘治十二年六月十五……」
「这是弘治爷的敕谕。」丁寿默念至此,悚然一惊,「难道吕尼救驾的传说是真的?」
虽说丁寿自个儿赶上了雷劈魂穿的超自然事件,可他骨子里对所谓漫天神佛可没多大敬意,要不然也不会拿赌咒发誓当屁放,这皇姑寺传说中又是火龙盘帐,又是指地涌泉的也太过玄乎,谁信谁是傻子,可这要不是真的,小皇帝他爹干嘛这么照顾这里。
「坊间传闻以讹传讹者甚多,可也不是空穴来风,老祖殿内供奉的吕祖是一位前辈高人,与峨眉派渊源甚深,具体情由我也不甚清楚,若是好奇,届时你可问问住持大师。」顾采薇笑道。
这等宫中秘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郑旺妖言案还压在心头呢,谁愿意操心他们老朱家和尼姑寺乱七八糟的关系,丁二腹诽道。
他二人正在说笑,寺内做毕早课的僧尼们络绎而出,对寺内突然多出的一个大男人也颇为好奇,虽说无人出言询问,可还是让各种眼神汇聚焦点的丁二爷浑身不自在。
「那个……采薇,你此番出来令堂没有阻止?」想起那夜兇险,丁寿心有余悸,当然相比一饱眼福,二爷自觉还是赚了。
「拜见师门长辈,娘怎会阻止。」顾采薇玉颊浅陷,貌极得意。
「长辈?哪一……」
丁寿刚想发问,便听殿门前一声佛号,「请问这位施主,来此何干?」
丁寿举目望去,只见观音殿前立着两名女子,俱是衲衣芒鞋的僧人装扮。
「两位师叔,且容我引荐。」顾采薇引着丁寿步上石阶。
「这位丁寿丁大哥是采薇的朋友。」顾采薇侧身让出一个年长女尼道:「丁大哥,这位金西白大师便是此间住持。」
丁寿见这金西白年近六旬,一派安閑慈祥之色,上前施礼。
「这一位是静因师叔,可是薇儿的嫡亲师叔,丁大哥你可要好生见过。」顾女侠的语气中有股子引见家长的味道。
峨眉三静之一?丁寿心中一动,见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静因女尼年不过三旬有余,目秀神莹,丰标脱俗,显然修为不凡,不想还如此年轻。
顾采薇见丁寿愣在那里,不由忧心他失礼引得师叔不快,急忙重重咳了一声。
恍然惊醒的丁寿急忙稽首拜见,「不才曾与令徒妙善女侠有一面之缘,未想在此得遇师太,一时失神,还请恕在下失礼之罪。」
「原来丁大哥见过妙善师姐,真是好巧,怎不说与我听。」顾采薇拽着丁寿袖口,语含嗔怪。
「采薇,不得无礼。」静因瞥见二人小动作,蛾眉微敛,「此间由内侍把守,规矩不得男子入内,休要为西白师兄招惹祸端。」
「无妨无妨,」金西白笑道,「一入空门,无相无作,何来男女之别,既是采薇佳友,可入内叙谈。」
「正要叨扰住持,明日太后进香礼佛,不才此来也是想观摩一番寺内布置,早做準备。」丁寿道。
「哦?未请教贵介何处高就?」金西白讶异道。
「锦衣卫处挂个閑差,教住持见笑。」丁寿奉上牙牌。
「原来缇帅当面,有失远迎,请入方丈详谈。」金西白举臂相邀。
静因却道:「寺内供奉皇家也非一次,有师兄足矣,小弟还有功课,便失礼告退了。」
说罢作别而去。
丁寿也不强求,与顾采薇随着金西白进了方丈室,一番閑话叙谈,又被引着观摩了一番丛林景致,二爷走马观花,草草看过,倒是对寺中偶遇的几个俊俏小尼颇感兴趣,碍着身边顾采薇跟得紧,没敢多看,直到日斜离寺,也无机缘攀谈,心中甚是抱憾。
那边厢静因回了禅房,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礼佛,正自物我两我,心性澄明之际,忽听外间院落「扑通」、「诶呦」两声,声音不大,却难逃她的耳力。
信步出了禅房,踏着卵石小径,静因转到侧院,见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秀男子坐在地上扶腿轻声痛吟,不由黛眉轻锁,微微错愕。
「你是何人,擅入此间是何居心?」静因神色清冷,语意不善,此处居住的都是娇弱女尼,此人翻墻而入,难保不是色胆包天的登徒浪子。
「师傅救命。」那男子苦苦哀告,声泪俱下。
静因不觉奇怪,此人身上并无重伤,何谈救命之说,不由俯下身子询问道:「你伤了何处?」
「我……」男子仰头欲答。
「你是女子!?」静因见此人喉间平平,惊愕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