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天幽帮别院。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瘿木浴盆,热水翻腾,雾气氤氲。
浴盆木质光滑,遍布胡花木纹,花中结小细葡萄及茎叶之状,显然是瘿木中的上品「满架葡萄」,足见这浴盆价值不菲。
盆中洒落着无数茉莉花瓣,在热水激蕩之下,浓郁花香溢满房间。
白映葭赤裸坐在浴盆中,洁白的肌肤已是妖艳的殷红色,傲然耸立的双峰在水中若隐若现,乌黑长发高高挽起,汗津津的粉嫩香肩与光洁玉背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光彩炫目。
司马潇正襟危坐在白映葭身后,一双修长有力的玉掌在光滑的玉背间不停地拍、点、推、按,引导她体内真气运行。
司马潇呼吸渐浊,光洁额头上汗迹涔涔,两手戟指忽在白映葭玉背大椎穴上用力一点,真气透体,白映葭嘤咛一声,娇躯微颤,自身内息通过大椎直通两臂,涌入劳宫,喷薄欲出。
收功回掌,司马潇双手合抱于丹田,运气调息。
「欲窥剑道堂奥,必要培其元气,守其中气,气性相守,无坚不摧,白师叔的快雨无形剑本是玄奥难测之学,映葭你所不足者唯有内力稍浅,待我助你打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贯穿任督,行周天运转,自会功力大涨,自保无虞。」
「多谢。」白映葭盘膝静坐,淡然称谢,心中却想着自己不求自保,但能护住父亲安危足矣。
司马潇微笑不语,她内力损耗不轻,也不再多言,白映葭借着沸水活络气血,运气行功,固本培元。
「帮主,慕容小姐回来了。」次间侍女在外稟报。
「知道了。」司马潇缓缓吁出一口气,振衣而起,嘱咐外间侍女好生服侍白映葭,直趋正堂。
「师父,您怎么了?」亭亭玉立的慕容白见内间走出的司马潇面色疲惫,立即上前忧心询问。
「无妨。」司马潇摆摆手,端坐椅上问道:「有什么消息?」
「萧别情去了太白山,山巅人迹罕至,弟子担心被他发觉,未敢跟蹤。」
「太白山?而今可不是赏景的时候,他无端去哪里做什么?」司马潇凝眉沉思,「萧老儿的生辰就是这几日,难道……」
「您是说萧逸轩隐居在太白山?」慕容白美目一亮。
司马潇嘴角微沉,「你赶回来可是有什么变故?」
「师父明鑒,萧别情命人从山顶运了一张石床下来,人已回了西安府。」
「石床?」司马潇有些琢磨不準了,这萧家到底搞得什么名堂,「石床可是运回了快意堂?」
「没有,」慕容白螓首轻摇,「送到了京兆驿,指名交给了锦衣卫的丁寿。」
「丁寿?他不是去了郿县么?」白映葭披了件丝质浴裙,从里间转出。
「你……」慕容白见白映葭云鬓湿漉漉的,轻薄浴裙下修长均匀的一双长腿半遮半掩,衣衫不整地从师父卧室内走出,再联想师父疲惫倦怠的模样,顿时醋海生波,难以抑制。
「贱人!」慕容白箭步向前,劈面就是一掌挥去,自己在外辛苦奔波,这狐媚子竟借机爬上了师父的床,今日定要给这不要脸的娼妇一个教训。
「放肆。」眼前一花,司马潇已然握住了她举起的皓腕。
「师父……」未等慕容白弄清楚状况,便是一声脆响,玉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
这一掌掴得不轻,慕容白脑子嗡嗡乱响,不解往日与她缠绵温存的师父何以下如此重手。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若敢再犯我毙了你!」司马潇冷冷地不含一丝感情。
「算了。」白映葭及时接口,她明白慕容白对自己存了误会,但随着白壑暝日久,也学他凡事懒得解释,旁人如何想她是旁人的事,与己无关。
「还不谢过师叔!」司马潇眼光转动,逼视徒儿。
「弟子谢过白师叔。」慕容白万分委屈,违心地道了声谢,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丁寿可是回来了?」白映葭依然执着问道。
慕容白菱唇紧抿,有心不答,却被师父冷电般的目光吓住,垂首道:「是,那丁寿在郿县断案后,已然返回馆驿,而且……」
「说!」司马潇对吞吞吐吐的徒弟很是不满。
「而且看样子他与萧别情很是熟络,并非初见。」慕容白也不知师父今日为何对她这般没有耐心,想来都是那狐媚子使得坏。
「与萧别情交好?他安的什么心思?」司马潇疑惑不解。
「你也识得丁寿?」白映葭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他武功不在我之下,若是心怀叵测,还要小心提防才是。」与丁寿京郊相逢,司马潇自然会打听他的身份来历,也曾传书秦九幽询问,琉球那边只传话让她关注丁寿动向,其他一句不提,司马潇对这位自称的师门长辈仍旧心存疑虑。
白映葭轻「哦」一声,也没做解释,父女分离因丁寿而起,平素也不愿多谈。
捂着肿胀香腮,慕容白盯向白映葭的目光满是怨毒……
*** *** *** ***
「阿嚏!」京兆驿中的丁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暗暗嘀咕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又在编排二爷。
「卫帅,您不打紧吧?」于永小声问,自己后半生的前程还要靠这位爷提拔呢,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没事。」丁寿揉了揉鼻子。
「大人,恕属下多嘴,姓萧那小子送来的床实在邪门,根本就没法睡人,您八成就是被那物件过了寒气。」郝凯扯着破锣嗓子嚷道,寒玉床送来时他搭了把手,不小心在床身上摁了一巴掌,到现在手掌还冻得发木。
「你懂个屁!」丁寿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他从萧逸轩那里讨寒玉床并非单纯为恶心那老头子,只是当日对混元一气的巧妙运用又有了心得,想閑暇借寒玉床参研功法,可没打算搬到那破玩意上睡觉。
郝凯被训得不敢吭声,自家大人接到京师传信后便心气不顺,也不知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他,最好不要去自寻晦气。
实话说还真没人得罪丁二,这货纯粹是对自我价值的认知产生了一种失落感,丁寿承认自己武功阅历都不如刘瑾,但他还年轻,比起半截身子入土的刘公公,丁二爷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而且他认为跟随老太监这么长时间,对于刘瑾「稳中求胜,借力打力」、「静观其变,待敌自乱」的那套本事已学了个七七八八,虽说见识上可能还有差距,但自忖起码相距不远,这次西行一路,他又是「听壁」、又是「激将」,花样翻新,连断洪洞苏三案与郿县一夜三命案,还克制住了自己搂钱的欲望,折服陜西藩臬二宪,丁寿不禁有些飘飘然,当他将自己审案情节事无巨细奏报京师洋洋自得时,刘瑾的手段再次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圣上批旨:各处镇守,皆许便宜而行,如巡抚都御史之任,干预刑名诸政。
丁寿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旨意出自何人,难怪刘瑾对陜西的一个人命案如此上心,原来是以此案作为由头,以小博大,高啊,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丁寿知道弘治末年曾有一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周王府宗支胙城王府辅国将军朱同铋听信地方百姓王瓒、张秀等人挑唆,干起了放贷的买卖,只不过他这生意做得极不厚道,你说你不缺钱,没关系,我非借你不可,等银子放出去后,没到偿还日子就开始收债,利息加倍,这还不算最缺德的,有个叫祁奉的厨子被忽悠着借了钱,中间经了王瓒等人的手,到自己手里就只剩下两成了,这帮孙子吃相太难看,气得厨子他爹祁祥直接拦了河南镇守太监刘瑯的马告状,这位刘太监也不含糊,立即把王瓒等人抓来痛打一顿,追缴非法所得,还给当事人,碍着老朱家面子,刘瑯也没把朱同铋怎么着,可是朱千岁算是记了仇了。
报复的机会来得很快,周王府另一宗支汝阳王府(周王家里真不消停)辅国将军朱同钋于宫中拘留乐妇窦淑秀,兴许俩人是真爱,可大明朝连官员娶乐妇都要挨板子,你丫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是给主子脸上抹黑么,刘瑯把这事告诉了周王朱睦?,自己家的破事你这一家之主得管管,朱睦?便传谕让朱同钋把窦淑秀给放出来,一个贱籍女子玩玩就得了,别玩出真感情,无论刘瑯还是周王,都没把这事当成个大事,偏偏这事上出了褶子。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辅国将军朱同钋与乐户窦淑秀肯定是没读过三个多世纪后那位匈牙利诗人的《自由与爱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了伟大的爱情舍弃宝贵的生命——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
现成的把柄送到手里,朱同铋肯定不会放过,他倒还有点理智,没敢以下犯上直指本宗亲王,但却将周王府的两名承奉王满、杨铸给捎上了,说他们伙同刘瑯逼死朱同钋,又言刘瑯在河南如何贪横,又怕事情闹不大,还说王满杨铸二人淫渎已薨的周惠王朱同镳宫眷,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大明以仁孝立国,宗室们杀人放火或许能活命,悖伦乱常必死无疑,王府承奉如果真的淫辱先王女眷,朱睦?这个现任周王绝对不会好过。
对方既然撕破了脸,刘瑯和朱睦?也不含糊,来啊,那就互相伤害吧,who怕who,二人共同上奏辅国将军朱同铋三项大罪:一立乐妇为夫人;二殴人致死;三尝奸舅母,请陛下最好砍了这个王八蛋的,留着他只能给朱家丢人。
弘治皇帝朱佑樘被河南这帮亲戚给闹腾得不要不要的,传旨司礼监、大理寺、锦衣卫会同河南巡抚韩邦问共同鞫问,查案结果很喜感,两边说的没一句是真的,可这么一大批人出了京,要是不查出点什么给皇上,显得大家多那个啊,可要是查得深了,会不会违背陛下的亲亲之意?弘治爷对亲戚的宽容可是出了名的……
凡事都要掌握个「度」,专案组的这几位搜肠刮肚,罗列出朱同铋四条罪名:他妈霍氏僣用龙床,盖房子侵占三皇庙地界,招娼女优人聚集歌舞,以私忿捏词赴京渎奏,有违祖训,至于其他放印子钱的事一句没提。
至于弹劾刘瑯的罪名一是浪费;二是送骆驼给郡王还敢收钱;三是以秽行污蔑宗支;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妄受民词任情决断」,要不是你个没蛋蛋的没事乱接百姓状词,大家会折腾这一趟么!
彼此弹劾都是奔着让对方砍头去的,落到纸面上就这点破事,弘治爷都懒得搭理,都察院的意思周王和朱同铋赐敕示惩,刘瑯换个地方当差,王瓒张秀这些群众里面的坏分子谪戍地方,至于发去哪里根本不重要,哪怕是判个巴彦克拉山后干巴岭瘪茄子沟,也不会让他们真去,找个由头赦免就是,这样处理皆大欢喜,顾及各方利益,连升斗小民都考虑了,谁也没受什么损失,完全体现了「众正盈朝」的精神内涵,全国百姓应该再接再厉,团结在朱佑樘陛下周围,将「弘治中兴」的美好局面可持续发展下去,未来的大明天下定然是一片光明。
百官的计划是可行的,只是具体操作时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忘了告诉王瓒他们即将到来的大赦,其实也不怪这些民之父母,亲爹妈也不会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孩子吧,老子们把路都铺好了,你闭着眼睛走下去就是,哪有那么多心思,可王瓒几个毕竟不是亲儿子,理解不了父母苦心,还没等到赦免日子呢,便为了争取立功表现爆出朱同铋更多的不法猛料。
单这几个小子空口白牙,不过屁大个动静,联合调查组们一句「勘既无实」就回了,可世上的事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河南镇守太监刘瑯又跟着闹了起来,复奏朱同铋干扰司法,造成查案不实,请司礼监重新彻查,朝臣们对刘瑯这种不识大体的行为一致看法是:形迹微隐,所贵保全,展转吹求,不无过当。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有皇帝亲自出面了,「凡官民人等奏诉,牵连暧昧无稽之事皆不究问,矧兹宗室岂可违众论而信单词」,所以就算了吧,查案的回京,周王不问,朱同铋降敕切责,刘瑯你个奴才立即去蓟州上任,案件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结束,至于发配边卫充军的王瓒等人发出的不和谐声音,不过是和谐大潮中的一点小浪花,掀不起任何风波,只是不知那位「为民做主」反调离工作岗位的刘太监会不会竖起中指来句mmp。
如今刘瑾来的这一手让各地镇守中官可以正大光明插手地方刑名政务,内官权力大涨,在地方能与文官分庭抗礼,等同在各司官员脖子上又套了一层枷锁,无论民生刑名,大头巾们做事可要三思而行了。
「沈彬还没回来?」既然差得还远,就得老实把人交待的事做好,丁寿还是能迅速摆清自己位置的。
「没有。」郝凯摇头,「据兴平传信来,刘老先生还要带着子女祭拜祖先,沈彬还未动身。」
出趟远门还要祭拜?死鬼刘荣两口子一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估计也没想到送进宫里的小儿子会有今日风光,人死万事休,身后搞这套有什么意思!丁寿暗中撇嘴。
「我没那么多閑工夫等,陛下和刘公公让我考察边事,耽搁不起,他们来了若是愿等我会合便一同回京,否则让沈彬安排一路护送。」刘瑾可不是让自己来当保镖的,西北各镇是什么情况还得亲自去看。
郝凯等人点头答应。
「回头把那八万两银子提出来,着人押解,你说说,这钱庄若是在九边设分号该多省事,一沓银票揣了就走,何必这么麻烦!」丁寿吐槽。
于永干笑,「九边皆是军镇,不比两京与各省通衢繁华,那些钱铺仅靠兼营些小本的银钱兑换,怕是撑不起大人您这动辄数万的大手笔。」
既答了话,又不着痕迹地拍得丁寿浑身舒坦,是个人才,丁寿嘉许地沖于永点了点头,郝凯则是满是警觉地看这个色目回回同僚。
「大人,有客来访。」一个锦衣卫屋外稟告,「来人自称是您旧友。」
「旧友?我在西安城里还有熟人么?」丁寿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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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希哲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丁寿离着老远便长笑拱手。
韩守愚长揖到地,「不才等候乙科放榜之时,听闻丁兄大驾亦在长安,厚颜来见,望兄宽恩恕罪。」
「你我弟兄何须客套,」丁寿快步来到近前,扶起韩守愚,笑道:「一时疏忽,竟忘了今日是乡试放榜之日,想来希哲定是榜上有名了。」
韩守愚自矜之色一闪而逝,「侥幸忝列其中。」
「果然如此,韩世伯此番定然老怀甚慰。」丁寿揶揄道。
「丁兄举荐之德,家君感念于心,请受在下一拜。」韩守愚的老子韩鼎一把年纪了被丁寿举荐出山,执掌银台,确实心怀感念,谁不知道太后那娘们记仇的性子,韩老大人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发挥余热。
丁寿连说「见外」,不受韩守愚大礼。
「这位是……?」二人寒暄一番,丁寿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位文雅的青年书生。
「学生邵昇见过缇帅。」书生恭谨施礼。
「晋夫是本科陜西解榜头名,素来佩仰丁兄大名,故结伴同来。」韩守愚一旁解释。
「学生凤翔县人士,闻得缇帅为桑梓理刑平冤,尽断滞狱,特来拜见,缇帅宽宏,望恕草野之人冒失唐突之罪。」邵昇言辞清健,谈吐不俗。
「原来是解元公当面,何罪之有,请入内叙谈。」丁寿一手挽住一人,把臂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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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太原府。
一座名为「状元楼」的三层酒楼内,宾客满座,座上之人酒酣耳热,饮兴正浓。
「诸位仁兄,」麻璋起身举杯,「曾唯兄才高八斗,独占鳌头,吾等且浮一白,为解兄贺。」
「汝清言重了,」解一贯起身推辞,国字脸上红光满面,「我等年谊之好,何分彼此,当共饮此杯,同祝来年蟾宫折桂之时。」
「吾等同贺。」楼中士子举杯一饮而尽,逸兴横飞。
状元楼外,一名落拓的青衫士子孤寂地仰望楼上饮宴,眼神中艳羡妒忌不甘交杂,最终化作悲凉一叹。
「天亡我王顺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