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
司马潇轻轻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袍,微红玉面上饱含愠色。
丁寿缩在一角,面上清晰可见五个稍稍肿起的指印,神情愤懑。
「至于么?不干就不干,你打人干什么!」
「你还敢说!」司马潇冷声厉叱。
「算我没说,拼命帮你挡石头受了内伤,竟然好心没好报,想亲近一下还被打,上哪儿说理去。」丁寿好似一万个委屈。
「本座失陷此地为的又是谁!」司马潇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
「为我。」丁寿点头认账,「为了回头杀我,这个我认,就沖这由头,还指望爷能念你的情么?」
「我现在就可杀了你!」司马潇咬牙切齿道。
「省省力气吧,困在这个鬼地方,就不劳您费事了。」丁寿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做什么?」司马潇脚下微退半步,一脸提防。
「睡觉!」丁寿走向滑下来的石梯斜坡,贴着坡身寻了个舒服的角度躺了下去,嘟嘟囔囔道:「你又不和我睡,还碍着爷一人做春梦么!」
司马潇气得脸色青白,狠狠一顿足,走到相反角落里盘膝坐下,身处险地,与其和这小子斗嘴置气,不如尽早将内力恢复,应对危机。
主意打定,司马潇双目微阖,意守丹田,很快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 *** *** ***
石室上方,是另一间精心设计的房间。
「这小子怕是个傻子吧?」邵进禄将耳朵从瓮形听音装置上离开,一脸迷惑,「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想那事,如此不分轻重,色欲熏心,罗廷玺等人怎会在他身上连栽跟头?」
「以灭为乐,所行非常,此子有大慧根。」慧庆依旧一身油腻腻的僧袍,捻动着颈间佛珠答道。
邵进禄不屑冷哼,「什么慧根,怕是心存侥幸,不见黄河心不死,邵某这便断了他的念想。」
*** *** *** ***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潇功行十二周天,体内真气通达全身,丹田内息充盈了许多。
司马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未睁开眼睛,鼻端突然传来一阵烤肉的香气。
司马潇近乎以为是错觉,没记错入定前她与那讨人厌的家伙被困牢笼,而对方也打定主意是要饿死二人,怎会好心準备肉食。
略带狐疑的睁开双眸,司马潇见到的果然还是那张令人憎厌的笑脸,正蹲在一旁角落里,用室内的那支火把在熏烤几根肉串。
「醒啦?正是时候,火候刚好。」丁寿举起一根肉串,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一脸满足,抬手递给走近的司马潇,「味道好极了,来一根?」
肉是用松明的枝杈做签子烤熟的,混合着松木香气的烤肉味道令人食指大动,司马潇腹中正饑,看丁寿举着一根肉串吃得不亦乐乎,不觉也浅浅咬了一口。
入口筋道,口感甚佳,司马潇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丁二烤肉手艺,抬首问道:「哪来的肉?」
此时丁寿撸串正欢实,嘴里嚼着烤肉,闻言也顾不上答话,只向旁边歪头示意。
「老鼠?!」看见地上几张血淋淋的鼠皮和内脏,司马潇已然明了肉的来源,顿时蹙眉。
「怎么?司马帮主吃不下?那就只好便宜我一个人咯。」咽下嘴里鼠肉,丁寿戏谑笑道。
他一直看不惯司马潇的做派,平日饮食器物俱是珍品也就罢了,便是在乡野小店也要自备金杯银筷,未免太不合时宜,二爷这般身份地位也没充那个门面排场啊。
而今丁寿是抱定主意打算看笑话,甭管这个师侄是恶心呕吐,还是发狂尖叫,哪怕翻脸动手他也做好了应对的準备,权当给这监中生活做个调剂了,只要打不死就成。
哪知丁寿做好了各种预备,未想知道吃了老鼠肉的司马潇只是剑眉略颦,低头又吃了一大口。
「那个司马,这可是老鼠肉……」丁寿有些把不準这个男人婆的脉了。
「嗯,这口品出来了,从哪里弄的?」司马潇看起来食欲不错,一根肉串很快吃光,不客气地又从丁寿手里取了一串。
「适才顺着斜坡爬上去,想看看上头有没有出路,发现洞口已被那些礌石压住,人是出不去了,却恰巧逮了一窝老鼠……」
丁寿觉得喉咙发干,咂咂嘴巴,又道:「司马,你好像不是第一次吃老鼠?」
取出丝巾拭了拭嘴,司马潇点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晃动的松明焰火,深邃的眼神中迷惘苦楚一闪而过,悠悠道:「确有好多年未吃过了。」
「可否与我说说。」丁寿当年被困山隙,吃蛇虫鼠蚁是没得办法,可司马潇身为邪隐爱徒、天幽帮主,却又是怎么个境遇与这东西打上交道的。
「不可。」司马潇声音转冷,头枕双臂躺了下去,好似不愿再多看丁寿一眼,转身扭向另一侧。
尼玛,吃干抹凈不认账,丁寿鄙夷地对司马潇的背影竖了下中指,犹豫着要不要把残余的几根肉串吃个干凈,连点肉沫都不给这男人婆留下,不过吃完之后怎么办?这山中的老鼠搬家可不会每次都赶巧从他面前过,自己还不知要在这老鼠洞里憋多久,后面那群该死的家伙也不知赶过来没有,真他娘拖沓误事……
丁寿正在患得患失,石壁上那处方孔再度开放。
「原来二位贵客自备佳肴,倒是吾等怠慢了,不过有菜无酒甚是寡淡,在下略备薄酒相赠,敬请笑纳。」邵进禄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丁寿翻身而起,果然见一个拴在细绳上的酒瓮由方孔处缓缓坠下。
「劳尊驾费心了。」丁寿粲然一笑,上前解下绳子,打开瓮盖闻了一闻,「嗯,确是好酒,里面没忘记下毒吧?」
「这位爷,您嘴下留德,小店是洛川城内的老字号,虽说平日卖茶居多,可也经不起您这么砸招牌的话。」另一个和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方孔处传出。
听到略感熟悉的声音,一直从容谈笑的丁寿悚然一惊,抬头望去,方孔内露出的不是邵进禄那张蜡黄的面孔,而是一张挂满笑容的肥胖圆脸。
「是你?!」眼前人赫然便是洛川城内那间茶楼的掌柜。
「小人安典彩见过二位。」
茶楼掌柜笑容可掬,如春风拂面,丁寿心中却是如坠冰窟,冷透心脾。
「二爷竟然走了眼,没想你这厮也是白莲教的?难为你整日在人前点头哈腰,迎来送往的,怕是教中的身份不低吧?」丁寿斜睨上方,冷笑不已。
「客官说笑,不过帮亲戚打点些生意,哪有什么身份来历。」面对丁寿的冷嘲热讽,茶楼掌柜安典彩不以为忤,依旧笑容满面。
「小的只是来告知客官一声,您的坐骑小店一直尽心照顾,您那些同伴看到之后,满意安心,不疑有他,小店又怕照顾不周,怠慢了贵客,专门给那些客官预备了特制香茶,令其宾至如归,酣然入梦,您老敬请放心。」
「哦?如此多谢了,服侍这般周到,那粒金瓜子怕是不够打赏吧?」丁寿处变不惊,扬眉讥笑。
「客官无须烦心,您的同伴大方的很,又多赏给小人一份。」随着安典彩笑声,一柄青光闪闪的软刀从方孔中出现。
盯着贯通刀身的那抹妖异血痕,丁寿终于变色,「的确大方,不过兵者不祥之器,这份打赏怕是会给掌柜带来血光之灾。」
「来者是客,赏些什么都是客人心意,小的怎敢嫌弃。」安典彩笑容如常,「您二位歇着,小人告退。」
随着方孔关闭,丁寿的笑脸也瞬间冷了下来。
「司马,这回是真的麻烦了。」
丁寿朝着司马潇颓唐坐下,「我此行后队除了调来的二十名锦衣校尉,还有万马堂的老冤家快意堂,这一路上我都留下了锦衣卫的暗记,本想着他们到后寻不见我,定会循着暗记一路查访,我等脱困有望,没想到……诶,连萧别情都栽了!」
「终日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眼,看来我真是小瞧了白莲教。」丁寿仰头灌了一口酒,没尝出什么味道,满嘴不是滋味。
「这人隐藏巧妙,我在茶楼几日也未曾发现纰漏,怨不得你。」难道见丁寿一脸愁容自怨自艾,司马潇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出言开解。
「既然是司马你手下打探的消息,他们可知你去向?」丁寿突然升起一丝期望。
「连我都中了算计,怕是那班废物一早便露了行藏,若不出所料,天幽帮在洛川的暗桩已被拔得干凈。」司马潇缓缓摇头,垂下眼帘,「你另想它法吧。」
「那如今便只有熬了。」静默半晌,丁寿吸吸鼻子,无奈苦笑,「看谁熬得过谁。」
「熬?」
「我来洛川不是秘密,长期没了音讯,才总制必然通传地方查找,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找到这里,若是再有锦衣卫参与,机会还能大上几成。」
「哪要等到何时,怕是你我早就饑渴而死了,便是侥幸留下一口气,白莲教又怎会容我等活着出去!」司马潇不以为然。
「所以就要看运气咯,」丁寿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示意司马潇附耳过来,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二爷命硬得很,白莲妖人输定了。」
侧耳倾听得到这么个答复,司马潇哭笑不得,「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如何,生有时死有地,万事皆有定数,强求不得。」丁寿故作随意。
「好个生有时死有地,此言当浮一白。」司马潇击掌嘉许。
「有酒!」丁寿将酒瓮抛出。
含笑接过,司马潇痛饮一大口,抹去唇边酒水,「好酒!清冽醇馥,当是柳林美酒。」
「哦?竟然是」蜂醉蝶不舞「的柳林美酒,适才竟没品出滋味,实在可惜,看来白莲妖人在这点上还算大方。」
丁寿接过复饮一口,「敬司马,为杀丁某矢志不移,不惜身作楚囚。」
司马潇莞尔一笑,「敬缇帅,身陷牢笼色心不改,舍命不舍财。」
丁寿哈哈大笑,有苦心底知,若是白莲教人肯重信守诺,二爷倒不介意暂用金牌换得性命,可我也得有啊!
*** *** *** ***
「哼,他们倒是洒脱。」
邵进禄暗中观察许久,未见二人有酒后沮丧崩溃之象,甚是失望。
「兄长何必这般费事,过上十天半月,想要什么,直接从他们尸体上取就是。」安典彩对邵进禄的做法很是不解。
「金牌不过是个死物,丁寿小儿这个身份才是我在意的。」
邵进禄见安典彩仍旧困惑,心底叹口气,这个妹夫心思活络,八面玲珑,经商理财是个好手,处事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你我这样的,便是手握金牌各方宣命,有谁会信?保不齐会被人当做癫狂欺诈之徒当场拿下,可这小子身为锦衣缇帅,便是不拿出皇帝信物,扯虎皮做大旗,伪明官吏又有几人敢不听从!」
「那咱们便冒用他的身份……」安典彩立即想出个主意。
「运气好或许可以蒙混个一次两次,待明廷发觉,那金牌就真成一块废铁了。」邵进禄叹了口气,「愚兄让那丁寿交出金牌,便是想以此要挟他为圣教所用,毕竟丢失御赐之物的罪名他担当不起,人若死了还怎么要挟!」
「可是久拖下去对我们不利啊,若是被伪明侦得此处,必然派兵围剿,咱们藏在山中的兄弟可就暴露了……」安典彩忧心道。
邵进禄扶着发涨的额头,「还有时间,就当是熬鹰了,看看谁熬得过谁!」
「堂主,大事不好了!」一名灰衣大汉匆匆闯门而入。
见来者是本堂一个名唤栗武的香主,邵进禄眉头一皱,属下的唐突冒失让他很是不喜,沉声道:「什么事?」
栗武略一躬身,便急声道:「万马堂的人闹起来了。」
*** *** *** ***
长长的甬道宽约丈余,每隔数步壁上便插有松明,将幽暗的地下通道照得恍如白昼。
石壁两侧开凿着许多石穴作为囚室,生铁铸就的大门封住穴口,只在门下留有半尺铁栏作为通风和送饭之用。
此时一间囚室外聚集了许多身穿羊皮袄的大汉,一个个面相兇恶,不似善类,堵在甬道内叫嚷不停。
恶僧慧庆盘膝坐地,闭目诵经,对众人叫嚷充耳不闻,让这群汉子恼怒不已,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徐九龄两手下压,示意众人噤声,上前郑重施礼,「大师想必知道万马堂与姓萧的梁子?」
慧庆不答,嘿然点头。
「我等并无对大师不敬之意,只是万马堂与快意堂仇深似海,必要将姓萧的碎尸万段,才能消我等心头之恨。」
「对,没错,将快意堂的人剖腹剜心,活祭颜当家!!」
「还有老寨主的账,一并算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那日参与客店伏击的马贼大多丧命,慧庆击杀颜日春也是暗中出手,颜日春的余党自将这笔账算在萧离头上,可怜这些马贼叫嚣得厉害,却不知兇手正在眼前。
一众马贼大声鼓噪,慧庆不为所动。
「我等的意思大师想必明白了?」徐九龄道。
慧庆再度点头。
徐九龄继续道:「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让开道路。」
慧庆断然摇头。
徐九龄强耐怒气,「大师想要怎样?」
慧庆缓睁双目,「尔等若要报仇,佛爷便把萧别情放出来,你们当面寻仇就是。」
「你……」徐九龄一张黑脸气成了酱紫色,老子若是萧别情的对手,还会等到今日,一早杀上门去了,何用跟你这秃驴废话。
徐九龄之子徐九祥年轻气盛,当即戟指大骂:「呔,你这秃驴好不晓事,若非小爷以身做饵,引得大鱼上钩,你们哪这般容易成事,今日问你是给你面子,再不识好歹,小心你的……」
徐九祥正骂得酣畅,慧庆两眼一翻,两道精光犹如利剑般射出,徐九祥只觉心底一颤,脚下不自觉便退了一步,说半截的话更是全咽到了肚内。
徐九龄横跨一步,将儿子挡在身后,「犬子无状,还请大师不要计较。」
「南无阿……」
「大师不可。」一听这和尚口宣佛号,徐九龄顿时失措,他可没忘了当日初来山中避祸,这些手下不服管教,话语中不清不楚地得罪了这和尚,在一声佛号声中,五名积年悍匪的脑袋被这秃驴用少林开碑手拍进了胸腔,那惨状仿佛犹在眼前。
就在徐九龄动念要不要为了儿子先下手为强,号令手下乱刀剁了这秃驴的时候,一声长笑打破了他的犹豫。
「徐当家何事这般热闹?」邵进禄脸带微笑,带人赶了过来。
一见邵进禄,徐九龄心底吁了口气,白莲教虽也不是善茬,好歹行事还有章法可循,不似这和尚全凭喜好动辄杀人。
「邵堂主,我等既托庇贵处,足下有何安排指派万马堂也尽力承奉,便是让犬子轻身犯险,我父子也未曾皱一下眉头,而今论功行赏,只要那萧别情的人头平复众怒,不算过分吧?」徐九龄知晓自己一干人等在邵进禄心中的分量,说话立即硬气了许多。
「不过分,不过分,本该如此。」果然,邵进禄一力安抚。
慧庆目光从洋洋自得的徐家父子面上扫过,淡淡道:「萧别情为刀圣传人,便是该死,也不应死于宵小之手。」
「你……欺人太甚。」这话是打脸了,便是以徐九龄心中城府,也不禁怒形于色。
「徐当家请息怒,大师并无恶意,只是这萧离来日还有大用,暂且杀不得,还请诸位万马堂的弟兄以大局为重。」邵进禄忙打圆场。
「那小爷这番就白辛苦了?你们白莲教就这般使唤人的?」徐九祥把眼一瞪,气哼哼说道。
好样的,儿子!徐九龄心中窃喜,他不宜与邵进禄明面翻脸,可童言无忌,晚辈说的话就有待商榷了。
「犬子心中不忿,故而口无遮拦,还请邵堂主不要见怪。」徐九龄假意为子请罪。
「令郎直言快语,何怪之有。」邵进禄打个哈哈,心中却骂,你小子在那几个婊子身上快活了三天,屁个辛苦!
随邵进禄同来的安典彩仰天打个哈哈,「徐公子,此番在下得了一匹乌骓良驹,足轻体健,高八尺有余,乃是那伪明缇帅之坐骑,常言道」宝马赠英雄「,此马便送与公子代步可好?」
马背上厮杀讨生活的马贼对宝马良驹自然喜爱,徐九祥立时眼睛一亮,「甚好,甚好,快带我去。」
「劳邵堂主费心了,」见儿子开心,徐九龄也觉欣慰,只是本能地还想讨些好处,「非是徐某有意刁难,只是弟兄们往日呼啸成群,快活自在,这段时日窝在这山沟里实在憋屈狠了,徐某有些弹压不住。」
邵进禄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尔等还觉憋屈,整日在山中饱食终日,那些粮食可都是教中兄弟姊妹节衣缩食供奉所得,全都填了你们的狗洞!!
「徐当家且忍耐一时,待时机一到,自有诸位畅快逍遥的日子。」邵进禄亲热地拍着徐九龄肩头,言笑晏晏。
「堂主……」栗武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又什么事?」本就一肚子火的邵进禄,看这个乌鸦般的手下越来越不顺眼。
栗武看看周围,迟疑一番还是快步上前,贴耳低语了几句。
邵进禄脸色一变,「拿来我看。」
从栗武手中接过一张纸条,展开细观之后,邵进禄突然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弥勒降生,当主世界,徐当家的,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来了……」
*** *** *** ***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洛川县唯一的妓馆「迷香馆」内,红灯挂起,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馆内后院的一间堂屋内出出进进,忙个不停。
鸨儿早就吩咐下来,今日安掌柜包场宴客,来的都是县中头面人物,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些青楼姐儿们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款待来客。
堂屋之内,酒宴上觥筹交错,酒兴正浓。
本地巡检已经喝得半醉,乜眼大着舌头道:「老安,今日这般破费,想必又发了大财吧?」
「在您老面前哪敢称什么大财,不过是往日里多蒙几位照看,略备薄酒叙叙交情。」安典彩红扑扑的圆脸上满是笑容。
「那是,朝廷在西北与番人多是茶马互市,对这大宗茶叶控制得可严,要不是老子高抬贵手,你那茶楼能有个屁生意!」巡检自吹自擂,还不忘在身边陪酒的粉头胸前狠狠掐了一把,引得女子惊呼不止。
安典彩笑着点头,连连称是。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面色些许苍白的五旬老者不喜巡检的粗鲁做派,微微轻哼了一声。
安典彩眼观八方,细心留意着席上各人,发觉老者神色不满,立即斟酒逢迎,「主簿大人平日案牍劳形,又要提督本县民壮土兵,维持地方,供应边需,此次击退鞑虏,您老是功不可没啊!」
洛川县主簿捻着山羊胡须,保持着文人该有的含蓄笑容,「为国宣劳,应有之义,岂敢妄言劳苦。」
巡检「嗤」的一声冷笑,状极不屑。
「你笑什么?」主簿大人勃然变色,区区一个领着几十弓兵的从九品武人巡检,也敢对自己不敬。
「没什么,主簿大人千里退敌,在下佩服得很。」本地巡检阴阳怪气道。
这话现场打脸,主簿愤然而起,安典彩与席上典史等人连忙劝解,大家同县为官,何必较真,和气生财等等。
巡检司的考核由兵部掌管,这巡检也犯不着在此看那主簿老头死人一般的脸色,一把抱起身边粉头,「对不住了各位,涨得难受,兄弟先消消火去。」
「您老随意,」安典彩起身相送,又看在座众人一个个蠢蠢欲动的样子,善解人意地笑道:「天色已晚,在下酒意阑珊,请恕招待不周之罪,此间已备了下处,诸位可随意安歇。」
早就不想在酒宴上耽搁的众人连声称好,各自选了称心女子去胡天胡地,单单留下那位主簿大人。
「沉湎酒色,真是有辱斯文!」主簿对同僚等人自甘堕落的丑态极为不满,怒其不争。
安典彩唇角勾起,低声道:「主簿大人,小人还为您準备了一份薄礼……」
洛川县主簿听得眉花眼笑,连连点头。
*** *** *** ***
人去楼空,安典彩独坐席间,看着一桌子残羹冷炙,切齿冷笑。
屋内又多了一个人影,正是栗武。
「準备好了?」安典彩问道。
栗武点头。
「动手。」安典彩起身冷喝。
*** *** *** ***
砖砌的大炕上两个赤裸裸的肉虫滚在一起不停蠕动着。
妓院粉头双手搂住本地巡检的脖子,双腿绕到他屁股后头,雪白屁股不停向上耸动着。
巡检也是掐紧了身下人的两瓣圆臀,挺着鸡巴深入花心,左右摇晃,让鸡巴头子在女人花心上不停研磨。
「喔……啊……哎呀……情哥哥……大鸡巴……插到花心里去啦,好……好爽呀,不行啦……又……又要……死……死啦……」
小县土娼自不如大邑名妓般知书达理,温婉柔情,叫起床来毫无顾忌,淫声浪语,反而更能刺激这粗鲁汉子的情欲。
不多时,本地巡检呼呼怪叫着,毛茸茸的大腿连连打颤,一股浓浓的阳精直沖而出。
他身下粉头被这股子热精烫得身子发抖,闭着眼睛轻声哼哼,还不忘用阴道内壁不断夹吮着体内肉棒,使得恩客继续享受泄身后的余韵。
突然一件重物砸到了粉头怀里,伴随着还有一大片灼热液体喷洒在身上,疑惑着睁开眼睛,粉头不由惊声尖叫,掉落怀中的正是巡检大人血淋淋的一颗人头……
*** *** *** ***
盘腿坐在炕上,主簿大人在笑,笑容和蔼可亲,每当遇见姣好可爱的少年时,他总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来,到爷爷怀里来。」主簿向唇红齿白的男孩招手。
男孩畏缩地后退了一步,不知何故,这位爷爷的笑容让他甚是害怕。
「嗯——」老主簿山羊胡子一翘,混浊老眼中射出两道兇光,「不听话,将你绑到公堂上打板子!」
「不,爷爷不要!」男孩身子一颤,乖乖走近。
老主簿转嗔为喜,将男孩拉进怀里,干瘪如鸡爪一样的手掌伸进了男孩衣袍。
男孩身子轻轻抖动,任由笑容可怕的老爷爷将他的衣裤扒去,他今年刚满十岁,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偏偏娘亲得病无钱医治,幸亏白莲教仙师的符水才救了性命,他从心底感激这些施法救人的白莲仙师,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仙师说要让他来服侍本县的主簿老爷,他立即便答应了,只是这位老爷为何不要他干活,反将他拉上炕脱光腚呢。
男孩的皮肤稚嫩光洁,连小鸡子那处也是寸草未生,摸起来滑不溜丢,手感甚佳,想不到农家院里长大的娃子还有这般奇货,殊是难得,老主簿心中热火「腾」地升起,一把将男孩摁在了炕沿上。
男孩不敢反抗,只是怯懦哀求,「爷爷,不……老爷,小的听话,求您别把我送去打板子,听人说挨了衙门里的板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娘还要人照顾,我伤不得……」
老主簿脱去长袍,露出皮包骨似的精瘦身子,以及与身材极不相称的狰狞肉棒。
两只鸡爪将男童滑嫩的屁股瓣大力分开,看着粉嫩嫩的圆孔,老主簿桀桀怪笑,「爷爷怎么舍得打你呢,那帮粗坯几家伙下去,还不把这桃臀美色全都糟蹋了,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男孩欣喜道:「谢谢爷爷……啊——」
老主簿猛地一挺腰,男童发出杀猪般的一声惨叫,只觉屎孔瞬间被撑裂,一个坚挺火烫的怪东西还不断往里鉆腾。
「爷……爷……疼……要屙屎……」少年眼泪都痛了下来。
老主簿不理少年的求饶呼告,紧紧箍着他的身子,腰身只管前后剧烈摆动,很快他便像破风箱一样开始喘着粗气,不得不放缓了速度,他晓得按自己的年纪,这样纵欲实在不利养生,可又忍耐不住,诶,罢了,马上就到耳顺之年了,离随心所欲的年纪也不差很远,便由着性子来吧,人一辈子谁还没个小癖好……
心中给自己找到理由,老主簿便準备扬鞭跃马,征服身下这匹小马驹了,小家伙已经痛昏过去了,他得意地笑了,自己果然宝刀未老,雄风仍在。
搓揉着男孩光溜溜的小牛牛,缓缓将裹着血污的脏东西抽了出来,他準备给男孩来上几记狠的提提神,正待动作时突然间胸口一痛,一截刀尖从干瘦的胸膛间冒出,主簿大人的笑容永远凝固下来。
「拿了他的印绶夺取乡兵把守的城门,进城后立即抢占县衙。」安典彩森然下令后,带领随从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未看那已经昏迷的男孩一眼。
*** *** *** ***
洛川县城门洞开,无穷无尽的人潮嘶喊着沖入了县城,山野间不知多少火把亮起,不断向城墻下蔓延,周长仅有二里一百六十步的洛川县城,几乎被漫山遍野的火苗所包围。
*** *** *** ***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司马潇玉颊生晕,醉眼惺忪,一手虚空伸出:「拿酒来!」
酒瓮骨碌碌地滚到司马潇脚下,丁寿两手一拍,打了个酒嗝,「酒没了……」
司马潇将酒瓮高高举起,檀口大张,好半晌终于有一滴酒水滴落在香舌上,满意地品咂一番,抱着酒瓮嘿嘿傻笑。
摆弄着几个空空的松木签子,丁寿痛惜道:「肉也被你吃光了。」
「怎么是我?明明是你吃的……」司马潇立即摇头否认。
「有签为证。」也不知是否真的醉了,注孤生的丁二爷竟和女人较起真来。
将二人面前的松木签一番查点,司马潇面上更加晕红,「区区小事,待日后十倍赔你。」
「在下可不敢领教司马帮主的厨艺。」
「怎么,瞧不起我?」司马潇竖起玉指道:「这鼠肉操持好了,味道可与瘦猪肉媲美,若是炖成肉汤,汤浓肉鲜,滋味更胜一筹……」
司马潇侃侃而谈,丁寿则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实话说,这女人喝醉了以后顺眼许多。
「你不信?」司马潇侧首问道。
「不是不信,是不解,你怎会鉆研此道?」丁寿道。
司马潇面色一黯,许久后才悠悠道:「我过过苦日子,莫说老鼠肉,狗嘴里夺食的事也干过不少。」
「观司马谈吐仪容,应是幼蒙庭训,出身富贵,何以落魄如斯?」
「出身富贵?」司马潇凄凉苦笑,「说的也是,司马家祖上薄有资财,先父早年登第,交游广阔,门楣兴旺,虽不敢言陶朱猗顿之富,也算饫甘餍肥,衣食无忧。」
「我六岁之时,父亲一至交好友阖家来访,他与先父是总角之交,只不过与科举无缘,将心思都放在置办家业上,其时他们夫妻喜得麟儿,特意登门请父亲沾沾喜气。」
司马潇面上突然洋溢起暖暖笑意,两手比划道:「你知道么,那么大点的娃娃长得皱巴巴的,样子好笑极了……」
「那小娃娃也是古怪,任谁人抱着都哭个不停,只有到了我怀里,才安安静静的,一放下他又立即哭起来,害得我那日功课都未做完,反被他尿了一手……」
「两家长辈都说我俩有缘,当即便换了庚帖,定下了这门亲事……」
「你成亲了!」这娘们有婆家?丁寿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天有不测风云,先父因事获罪,娘亲上下打点,虽脱了牢狱之苦,却家业蕩然,先父郁结于心,一病不起,终于撒手人寰,昔日家中宾客云集,呼朋唤友,好不热闹,一遭落难,门可罗雀,人人闭门谢客,哼,这便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司马潇笑容已失,神情阴冷。
「家徒四壁,我母女二人无以为继,母亲担忧寡母孤女受人欺凌,便带着九岁的我去投奔夫家,呵呵,登门之后,往日亲善和蔼的叔叔婶婶们恶语相向,抢走庚帖不认婚约,反将我二人撵出门去,母亲一路奔波染病,又受此大辱,忧愤气绝……」
「用一苇芦席作棺埋了母亲,从此无依无靠,便过起了一人颠沛流离的日子……」司马潇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你……吃了不少苦吧?」丁寿略带怆然问道。
「苦?也许吧,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当时的日子就和路边的野狗一样,为了一口吃的便去抢,抢人的、抢狗的,只要你心狠拳头硬,无论人狗都会怕你、让你、躲着你,别看我身子瘦弱,便是成年乞儿也得把他们讨的食物孝敬我一份……」
司马潇照旧笑了起来,可这笑容却莫名让丁寿有些心痛。
苦日子丁寿也曾挨过,不过他的苦更多是在与天斗,从天公口中夺取活命的食物,可要比与一个个险恶人心作对容易得多,何况大多数日子里他还有朱允炆相依相靠,司马潇则不同,一个孤苦无依的纤弱女童,要怎生的顽强不屈,才能在险象环生的乞丐窝中独善其身!
丁寿端详着司马潇,回味初见后她的言行神情举止,未见女儿温婉娇柔,展现出的多是兇狠暴戾,不识底细的人谁又知道在这身华贵衣袍下,藏着一具婀娜健美的女儿身呢!又是经历过多少冷漠无情,才让她将女儿家的满腔柔情锁死在一身男装之下!
丁寿突然间理解司马潇对慕容白二女的处置手段了,她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而一旦脱离掌握,便要以雷霆手段将之毁掉,既让旁人无法得到,也震慑敌胆,使人对其望而生畏。
姑且不论对这做法赞同与否,好歹也算事出有因,丁寿静默片刻,继续问道:「那你后来呢?」
「后来?」司马潇释然一笑,从容地将身子靠在石壁上,「后来遇见了师尊,他待我很好,既把我当徒弟,又将我作情人,我也尽心侍候,直到艺成出山,还为我建了个天幽帮……」
「那毁约的一家人呢?」丁寿可不信这娘们是个以德报怨的大度之人,「你放过他们了?」
「我会么?」司马潇别有深意地反诘,不待丁寿开口,她已给出答案,「出山之后,我便寻上门去,你猜如何,那家人竟为自己儿子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美貌妻子,当日正是成亲之日,我恰逢其时……」
「我杀了那对嫌贫爱富、轻诺寡信的势利夫妻,连同他们心中的如意儿媳,又一把火烧掉他家几代家业,这仇我报得畅快至极,哈哈……」
司马潇放声长笑,笑声凄厉,丁寿却觉这故事似曾相识,忽地福至心灵,想起了某件未曾在意的事……
「等等,你那未婚夫婿该不是宋中吧?」
笑声戛止,两道冷电直逼而来,丁寿不由小心提防这娘们会暴起杀人灭口。
「咚」的一声巨响,石室顶上突然开启了一扇三尺见方的洞口,一个童山濯濯的光头探了下来。
「二位施主,请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