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围场,位于巍巍八百里沂蒙山腹地沂南县境内,距济南府约七八百里,是由沂水和蒙水所夹持的一片广袤河套平原,并围场南部便是两河交汇处。沂水滚滚,蒙水悠悠,将围场东西南三面环抱,北部是绵延起伏的沂山,钟灵毓秀,仪态万方。两河一山构成围场自然边界,将中部逶迤的丘陵和南部三角平原囊括在内。
此地草树葱绿、灌木丛生,依山带水,风景绝佳,加上西部的蒙山,形成两山两水的风水宝地。在两河交汇处以南十多里之外,古代齐、鲁、莒三国交界处的阳都古城,历来英贤辈出,人杰地灵,烟水之胜,轶于江南,是三国着名军事家诸葛亮的诞生地,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故居。
几十万年前,这块土地上就有先民繁衍生息,创造出灿烂的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留下大量夏、商、周和汉代文化遗址,夏代沂南属东夷,商属人方,西周至春秋为阳国,秦代设立阳都县,隶属瑯琊郡,沿袭至两汉、三国和西晋,到东晋五胡乱华时期连年战乱,汉人大量难逃避难,这片河套三角洲已无人烟,逐渐荒凉下来,河口以南的阳都也淹没于历史烽烟之中,成为供人凭吊的古迹。
后赵石虎将此地圈进皇家猎场,慕容鲜卑的前燕国、慕容垂建立的后燕和慕容德建立的南燕,均将此处作为王家猎场。随着岁月流逝,朝代更迭,这片土地频繁变换主人,深处山区交通不便,不适农耕,成为荒芜之地,到本朝这片广袤的草场为周氏家族所有,被改为牧场。
慕容紫烟出生于世代游猎为生的女真部落,与鲜卑人一样弓马娴熟、性喜狩猎,嫁入周家第六年将牧场又改回周家围场,供她秋冬季带队狩猎。
清晨,一行长长的队伍由济南府西城门鱼贯出城,队列中央是辆宝马香车,拉车的四匹高头骏马毛色枣红、鲜亮神骏,全是塞外名种,香车装饰奢华大气,气势不逊裂土封疆的皇子王孙,三十名矫健威武的骑士在前开路,车后跟着数十骑殿后,鲜衣怒马将马车围在中央,沿官道浩浩蕩蕩向南疾驰,绕过泰山西麓,沿官道经新泰、蒙阴和紫荆关,目的地沂南围场。
济南城南是广袤山区,沿途要经过历山、方山、泰山、龟山、徂徕山和蒙山等,道路崎岖。
左侧车帘掀开,现出一位年约十四岁的绝美少年,生得面如银瓶,鼻如悬胆,唇若涂丹,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人好像含有强大的吸力,衬着玉面朱唇,朗目修眉,赛似天上金童,远胜人间子都,瑶池仙品,旷世无双,正是无月。
他远眺群山,心里暗自嘀咕:「乘马车不如骑马,还可以欣赏沿途山水之胜。」
一个白衣蒙面的矫健身影驱马上前,语含责备地道:「无月,夫人有交代,沿途你不能露面,快将车帘放下!」
每次出府他便会原形毕露,变得好动,说话百无禁忌,何况这次没有慕容紫烟同行,感觉好轻松,闻言不以为然地道:「我说冰雪美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道理您都不懂么?」
艾尔莎笑道:「对,姊姊脑子笨,只知道听命行事。我看你呀,出来就得意忘形了,你不叫姊姊,乱叫我什么呀?」
无月嘻嘻一笑:「我觉得这样叫才贴切呀,姊姊本来就是冰雪美人嘛,幸亏你蒙面,否则一路上準摔倒一大片,还不知有多少路人会变成呆子呢,呵呵!」
艾尔莎面纱下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半晌之后才啐道:「这话你对大统领说还差不多。」
正专心驾车的北风回头说道:「妹子,没事儿又来招我。」
发觉无月脑袋伸了出来,忙皱眉道:「无月,好好坐车里,把车帘放下来。」
语声温柔,就象一位长姊正谆谆嘱咐着她的兄弟。
同样一句话,不过由她说出还真管用,无月极不情愿地缩回头放下车帘。
艾尔莎伸伸舌头,「大统领就是大统领,你以为夫人不在,就没人能管你了么?」
虽和北风情同姊妹,但性格大为不同,艾尔莎活泼开朗,不象北风那般沉静木讷。
无月在车厢里唤道:「喂,美人姊姊,这一路出来既不让我骑马,又不能看风景,一个人坐在车里好闷,您进来陪我聊会儿。」
艾尔莎没好气地跳上车辕,对北风说道:「大统领,您进车厢陪他聊会儿吧,我帮您驾车。」
她一直觉得无月和北风郎才女貌,堪称天生一对,也看出了北风的心思,可她一向不善表达,心里暗自为她着急。
北风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我进去也跟无月没什么话说,还是你进去陪他吧,你俩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
她多少还是有些顾虑,想避避嫌疑。
艾尔莎叹口气,实在不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打开前门鉆进车厢,坐在萧无月身边闷闷出神。
无月笑道:「美人姊姊,怎么一进来就变哑巴啦?」
艾尔莎横了他一眼,将油纸包拆开,拿起一个杏脯塞进他嘴里,皱眉道:「我觉得大统领最近闷闷的,好象不太愿意见你,到底是怎么啦?」
无月伸手拿起一个蜜饯海棠果塞进她嘴里,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道:「我也纳闷儿,最近北风姊姊很少进入秋水轩,在院子里遇上了还绕道走,有意避开我。这次特意求夫人要跟北风姊姊一起去围场,就是想问问她到底是咋回事儿?」
艾尔莎说道:「你问了吗?最近她心情可是很不好,也不常到练武场去督导精卫队训练,把上黄旗八百号人全扔给我一个人管。想想真是为难,我不过是二纵队队长,怎么好意思去指挥另外七个队长?」
无月说道:「上黄旗本该单独设一个旗主的,北风姊姊是精卫队大统领,属下数千精锐,杂务够多的了,又兼上黄旗旗主,还要负责侍候夫人和我,咋忙得过来啊?我都替她犯愁!照我看呀,艾姊姊多谋善断,怕是很快便会升任上黄旗副旗主了,甚至旗主都有可能。」
艾尔莎道:「我倒没想那么多,能在大统领手下好好做事就成。」
无月点头道:「你这样想当然没错,但我看得出,夫人和北风姊姊可是都很欣赏你的。」
艾尔莎微微一笑:「我就发现,你这个脑袋呀,特喜欢琢磨事儿,看似啥也不操心,其实心里透亮。」
无月叹道:「我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伴君如伴虎啊!我很小就学会了看人脸色行事,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都是很有学问的。若没有这点儿自我保护能力,唉~」艾尔莎笑道:「瞧你说得这么严重!照我看,夫人每次揍你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知道有人会进去护着你才能下那等重手。你仔细想想,大小姐和北风姊姊都不在附近的时候,夫人揍过你没有?」
无月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没有,然而那等可怕的场面仍令他不寒而栗,心里不禁一阵抽紧:「大小姐倒还罢了,拉着我跑开就没事,可北风姊姊每次挨得好惨!」
眼圈儿有点发红。
过世的家人没给他留下什么记忆,北风和慕容紫烟对他的恩情,他倒是无一刻或忘,当然周家两位小姐对他也不错,这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亲人了。
艾尔莎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以后不要忘了北风姊姊的恩情就对了。她这辈子可真是很不容易,从小接受那么残酷的训练,学成后从血海之中一路拼杀下来……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受委屈。北风姊姊这种性格的女子,若是再遇上一个薄情郎,一定再也迈不过那道坎儿!」
无月动情地说道:「我会的……等我以后有那个能力,一定买一座大宅院给北风姊姊,找最好的丫鬟侍候她,辛苦了半辈子,真想让她好好享享清福!」
艾尔莎眼眶也红了,「她可没指望你这个,对一个女人来说,你以为有大宅院住,有大群丫鬟侍候就是享福么?不一定,她、她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无月奇道:「说什么呀?」
艾尔莎摇摇头,「没什么……你可以问问北风姊姊,她想要什么。我、我出去赶车,让北风姊姊休息一会儿。」
车辕上,艾尔莎接过马缰,沖车厢里努努嘴,北风皱眉迟疑着,艾尔莎急得咬住嘴唇朝身后甩了几下头,状似哀求,北风这才进入车厢,坐在角落里,离无月远远的。
无月坐过去靠在她宽厚的肩头上,北风习惯性地抬起右手,犹豫一阵缓缓放下,又再次抬起……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伸手揽住他脖子,抚弄着他的发丝……
车厢之中好一阵沉默。萧无月抬起头,北风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之极,怜爱、心醉和落寞、孤寂兼而有之。她从未学会该为自己争取什么,夫人不仅没教她,甚至有意淡化她这方面的意识,为她塑造出只知付出不思回报的性格。
无月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北风姊姊,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从前您常常带我到后花园和营房里玩耍、捉迷藏,照顾我、爱护我,就象大姊姊一样,最近为何却老是躲着我呢?在院子里每次遇上,您也总是绕道走,故意躲开我,是不想看见我么?」
北风轻咬着嘴唇,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半晌才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是的,这些天我的确是在躲着你,我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不过无月,你只需记住,姊姊永远……永远也不会……不想见你!」
她从未象此刻这样软弱无力,不是身体无力,天下能承受她全力一击的人数不出十个,无力的是她的心。
她本还想说:「若十天半月见不着你,我心里就不踏实,就象丢失了什么心爱之物。」
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其实每次她躲开之后,都会跟在无月身后,目光锁定他的背影,流连忘返,直到他消失于秋水轩那道圆拱门之中,她还会呆立当地怔神好久……若连续几天没遇上他,她会忍不住跑到闭关室,躲进绿绒那间厢房里,无月每天都会从那门前经过两次,风雨无阻。
她和慕容紫烟一样坚强彪悍,从小就不会哭,即便在一岁那年被辽东女真抓走、一路被乌雅瑟抱着行走在颠沛流离的泥泞土路上,大多数婴儿哭声一片之时。
长大后更是视流泪为软弱的表现,她的眼泪也和慕容紫烟的一样珍贵,宁可流血也不愿流泪。
可这十余天来一切都变了,每当看见他从绿绒窗前经过,她都会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不愿被人看见,尤其不愿让他看见,她只好躲在绿绒屋里好几天不出门,直到红肿的双眼彻底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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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幼年时期还在辽东女真的时候,被夫人寄养在一个贵族之家,负责照料她和摘月等四姊妹的,就是那位同样也来自叶赫部的女奴乌雅瑟,辽东女真通过战争掳获的战利品之一。乌雅瑟被贵族占有后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一个儿子,贵族夫人未曾生育,在乌雅瑟生下孩子刚满月时便派人将孩子抱走,带回去由贵族夫人抚养。
乌雅瑟实在思念孩子,时常牵着她的小手偷偷溜到隔壁贵族夫人住的院落门外,偷看自己的孩子,每次总会忍不住泪流满面。贵族夫人抱着孩子出来散步时,乌雅瑟总会远远地跟在后面,癡癡地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每当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乌雅瑟便会扔下手里的一切,沖到隔壁心惊肉跳地向里张望,却不敢进去,遇上孩子挨打,她的心都要碎了。
次数多了,北风天真地问她,「您既然这么想孩子,干嘛不去把他抱回来?」
乌雅瑟回答:「我是主人的奴隶,生下的孩子本该属于主人的,我怎能把他抱回来?」
然而她每次看到孩子时的那种表情,北风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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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雅瑟看来,自己生下的孩子归主人抚养本是天经地义,可母爱天性却并不受地位身份的约束。北风当时幼小的心灵中很不以为然,可她眼下这些行为却很象当年的乌雅瑟,她的心情,估计也跟当年的乌雅瑟差不多。
此刻在一起又如何?无月不属于她,这是命中注定,就象乌雅瑟的孩子不属于乌雅瑟一般,因为他是夫人的至爱,是夫人情感的归宿,不是她的……她从未想过他是否应该属于自己,更未想过要收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心爱之物,虽然她很想很想,甚至比夫人还想……
无月拿起她长满老茧的右手,仔细看了看,心中涌起一阵沧桑之感,按说以他的年纪,是不该有这种感觉的,「我刚才跟艾姊姊说,长大后给北风姊姊买一座大宅子,让最好的丫鬟侍候您,让您好好享享清福,她说,您未必会喜欢,是这样么?」
北风感动地道:「只要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欢喜了。艾尔莎说的对,真让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我还真不习惯。」
无月笑道:「怎会让北风姊姊孤零零地住在里面呢,我会陪你呀,以后有了几个孩子,宅子里不就热闹了?等姊姊老了,下面子孙满堂,那是多有福气的一位慈祥老太太啊!」
北风眼中露出严重向往之色,幽幽地道:「可是谁跟我生孩子呢?生下的孩子能归我么?」
她不禁又想起乌雅瑟。
无月挠挠头:「这个么,我倒没想过,不过,我想,姊姊喜欢谁,就跟谁生孩子呗。」
他的确没想过,在他心目中北风是最好的姊姊,莉香阿姨夫妇是最慈爱的父母,他(她)俩的孩子丽儿和艾米是最亲的弟弟妹妹。
北风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么,姊姊只是个奴隶,怎能想怎样就怎样?」
这也是无月最想不通之处,「北风姊姊,您为夫人出生入死多年,刀枪剑戟之中闯过来的,而且府中除了夫人和大小姐,就数您最大了,怎会还是奴隶?」
北风说道:「在女真部落,俘虏就是奴隶,姊姊是九部之乱叶赫部遗孤,九部联军战败后被抢回辽东女真,所以无论在府中级别多高,也还是奴隶。你说的这些对姊姊是种奢望,我也没指望,能看着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这些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你都快跟我一般高了。」
粉腮摩挲着他的发梢,胸中爱怜横溢。
若是上天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仍愿选择世世为奴,癡情无悔!
无月低声道:「都说叶赫部出美女,难怪呢,我听紫烟姊姊说,你可是两年前十六期美人榜上的第一美人哦!你晓不晓得?」
北风心中一跳,由称呼上的变化,她敏感地发觉二人的关系又深了一层,虽然明知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心中依然一阵刺痛、若有所失,怔神好半晌,才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认为姊姊是不是呢?」
无月猛地点头道:「当然是咯!我还从未见过比姊姊更美的大姑娘呢!」
北风玉颊之上笑意隐现:「只要你认为是就好,至于美人榜上是否有我,姊姊才不在乎呢。其实夫人才是真正的第一美人,我没法和她相提并论。」
无月奇道:「那是两回事……美人榜上排名第一那是多大的荣耀啊!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姊姊是第一美人,姊姊怎能不在乎呢?」
北风耸了耸眉道:「全天下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如何看待我,很重要么?」
这下换成无月心中一窒,天下第一!这是多少热血少年男女梦寐以求的荣耀啊,可北风姊姊居然不屑一顾!
又是一阵沉默,北风想了想又说道:「我还要提醒你,别再惹夫人生气,大小姐出嫁之后,再没人能护得住你。」
附近的青州和莱州是风筝之乡,虽已过了秋天放飞季节,天上依然飘舞着几只精巧美丽的风筝,有飘逸的美人形、长长的蜈蚣形……远远地就象浮在天际的几只蚂蚁。
他撩开车帘一角,凝视着那些风筝,他小时最喜欢玩这个,「说到大姊,最近她有信过来,大发牢骚,说想回娘家省亲,夫人不準,她可是很不满哩!唉,不知她在扬州苏家最近过得怎样?」
清澈明亮的眼睛似蒙上一层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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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苏家乃当地首富,江南可追溯十余代的书香世家,底蕴雄厚扎实,非一般暴发户可比,老爷苏大恒早年进士及第,家中独子苏羽笙乃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公子之一,才华横溢、俊逸不凡。
苏老爷最近很是火旺。年初儿子成亲时他大摆喜宴,将附近有头有脸的亲朋好友统统请来,希望给一直人丁不旺的苏家增添一些喜气,未曾想婚礼被新娘子要死觅活地闹得鸡飞狗跳,在亲家母强行干预下才草草收场,弄得宾主尴尬之极,他更是脸上无光!他和夫人一心盼望着早些抱上孙子,可大半年过去,儿媳的肚子没有发生一点令他欣喜的变化,胸前反倒凸挺了些。
大堂上,一家子围坐枣红色黄花梨木八仙桌旁,正在用午膳,唯独少奶奶周韵缺席。她每次过来,一家子人的目光在她肚子上瞄来瞄去,感觉很是别扭,干脆就懒得过来了。
对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奶奶,苏老爷和夫人有些无可奈何,自她嫁入苏家,府中平均每天就会发生两起严重伤人事件,府中上下平均每人被她痛殴过两次,下人们见她如见瘟神!惹毛了她,连丈夫、小姑子甚至公婆都敢动手!
晚间能过来给长辈请安,二老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看着埋头吃饭的儿子,苏大恒皱眉道:「羽笙,关于孩子之事我已催过你多次,我苏家已是三代单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爹娘抱上孙子啊?」
苏羽笙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饭塞菜,一付早饭没吃饱的样子,支支吾吾地道:「孩儿这么年轻,家里生意这么忙,最近连诗社我都很少参加,哪、哪忙得过来嘛……」
苏大恒气得直咬牙!
富态慈祥的苏夫人搭腔道:「生孩子跟你忙不忙有何干系?是不是韵儿身体有问题呀?我看,干脆给你讨个二房算了!」
苏羽笙不满地道:「娘~孩儿年纪轻轻,讨什么二房嘛,真是!」
苏大恒一拍桌子,「我不管!若三个月后韵儿那边还不见动静,可就由不得你了!」
吃完饭苏羽笙悻悻地回到内宅,习惯性地走向书房,快进门时犹豫了好一阵,又折回往北头走去,少奶奶内宅就在那边。婚后他一直独居书房,已有好长时间没进内宅,对此事,他要几个在身边侍候的丫鬟严格保密,绝不许让老爷和夫人知道。
进入跨院圆拱门,抬眼四顾,院中大树已许久未曾修剪,枝叶遮天蔽日,不知何时被加高的院墻上爬满墨绿色苔藓,花草全被拔光,显得分外阴森、压抑,如同无人居住的荒宅!
进入大厅,他心中有种很不适之感,屋里变化更大,当中的八仙桌和椅子,以及一应家具摆设不是漆成黑色,就是难看的铅灰色,厚重的蓝色窗帘大白天也没拉开,将屋里和外面橙黄色的阳光分隔开来,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中散发着灰暗枯寂的气息,再看看白森森的四壁,给他一种……实难说出口的感觉……
他不禁皱皱眉,逃也似的快步走进雅厅,感觉象是穿越一段暗道。终于进入暖阁之中,他不由松了口气,但见爱妻一身灰衣,一头青丝胡乱地盘在头顶,脸色跟墻壁一般苍白,独坐铁灰色乌木案头边,他不禁想起翠竹庵里那些面容枯槁的尼姑,即便这样,他心中依然涌起一阵喜悦之情。
他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去,周韵似乎一无所觉,低头凝注桌上,不时轻唤着「娜娜」,嘴里含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口哨,吹出「吱吱嘎嘎」古怪可怖的哨声,令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他凝目看向桌上,怪了,桌面怎会动?天,那是一大堆灰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在不断蠕动,发出沙沙、吱吱、嘎嘎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群大老鼠!
他恶心得要命,忙逃出门外,黑漆漆的雅厅中也似幻化出不少老鼠在爬,浑身又是一阵哆嗦!
他硬着发麻的头皮唤道:「韵、周小姐……」
虽已成亲大半年,他感觉跟她依然很陌生,称呼起来很是别扭。
周韵皱皱眉,仍未抬头,漫不经心地道:「小苏,有事么?」
如此称呼丈夫的少妇也很少见。
苏羽笙远远站在门外,把父母急着想抱孙子的意思大概说了一下。周韵眉头皱得更紧,冷冷地道:「我的态度你知道。绣榻上现在成了老鼠窝,还有些蛇儿安家,你若不怕就来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悻悻地回到书房,冥思苦想,如何在父母面前才能搪塞过去?
苏羽笙去后,周韵来到院子花园里,隔壁有人在放风筝,仰望青灰色天空,长长的蜈蚣形风筝斜斜地飞得很高很远,变得象条小小蚯蚓,猎猎飘舞在北方天际,一行大雁进入眼帘,掠过风筝向北飞去……
她的目光移向北飞大雁,呆呆出神,午时阳光为那群白雁镀上红边,就象空中最为绚丽的一抹云彩,渐渐消失于北方天际……
她刚才无聊得逗老鼠玩,陪嫁过来的丫鬟贞雯吓得躲得远远,此刻不知由何处鉆了出来,站在她身边叹道:「刚才姑爷来过,很快又走了。」
周韵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
贞雯看看她那满是羡慕的神情,低声道:「夫人的来函……您看过啦?」
周韵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怒火,「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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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周府后花园,初冬时节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落梅林,四周一片静谧。闭关静室,慕容紫烟一身紫色衣裙盘坐于蒲团上,炼气修真是她每天坚持的功课,已静坐近半个时辰,心中不时蕩起阵阵涟漪,带来不安的感觉,始终无法静心练功。
刚才过来时路过绿绒厢房,这丫头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喝了杯茶,感觉很不错,便让她到秋水轩找摘月要了些产自洞庭碧峰的上等好茶,烹制碧秋清茗侍候。
「都说茶可清心,不知这丫头弄好没有?」
她心中暗道,缓缓起身。
来到绿绒房间,也不知是这丫头算準了时间,亦或只是凑巧,一壶浓淡相宜的碧秋清茗刚好準备停当。
绿绒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给她斟上一杯,品鑒一番之后,慕容紫烟不禁大为赞叹,这丫头茶艺居然已不在花影之下!暗道:「府中看来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毫不打眼的小丫鬟居然也能练成这等身手。自花影被囚,无月天天吵着说断了好茶供应,我也感觉生活中少了一样乐趣,不如把绿绒调到秋水轩侍候?」
她所不知的是,这丫头在茶艺上已整整下了两年功夫,时常说不尽的好话,缠着二姨娘学艺,才能达到如此境界。她出来能刚好有茶喝,不是这丫头能掐会算,也并非凑巧,而是她一直都在烹茶,等到慕容紫烟出来时已放凉了两壶,第三壶刚刚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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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山紫荆关附近大峡谷,已下起小雨,阴沉天空下,山腰密林中,一位脸色苍白却气势不凡的紫袍老人负手而立,正和一位风度翩翩的青衣中年文士低声交谈,二人身后侍立着十个白衣人,年纪在二十五六到四十岁之间,个个挺胸突腹、目中精光四射,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武功不俗,队列整齐、纪律严明,似乎出身行伍!
下面峡谷北方山道上,远远现出一行长长的车马队伍,往南缓缓而来,紫袍老人双瞳一阵紧缩,对中年文士说道:「章护法,根据各处暗桩得来的情报,这一行人马来自济南府,一路上游山玩水,随行人员个个武功高强,且装束怪异,看起来不似出游的官宦人家,倒像是武林中人。奇怪的是这些人个个都面生得很,武林中何时冒出这许多不知名高手?上面要我们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见机行事。以你之见,会是些什么人呢?」
中年文士揪须沉吟半晌,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根据这行人马的装束和行事风格,很象罗剎门中人。」
紫袍老人沉思着道:「可罗剎女王一向喜欢暗中捣鬼,近年来行事变得低调,此行怎会如此张扬?不象她的风格啊!」
中年文士笑道:「这只能说明此行之中并无她本人在内。不过看这队人马声势如此浩大,说明她对此行极为重视,显然其中一定有罗剎门中的重要人物,至少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物!」
紫袍老人点了点头:「章护法见解独到,看来正是如此了!」
话音刚落,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急匆匆来到二人身前,低头拜礼,躬身说道:「稟报门主,属下一行已然查明,这队人马来自罗剎门,首要人物为罗剎门大统领、罗剎女王麾下第一悍将北风,她护送的人名叫萧无月,是罗剎仙子的养子。」
紫袍老人赞许地点头道:「干得好!下去休息吧。」
随即回头对侍立身后的白衣人沉声说道:「马上用信鸽将这个情报飞报长上!」
中年文士问道:「门主打算如何行动?」
紫袍老人兴奋地说道:「这显然是一条大鱼!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劫走,有他作为人质,长上就可以此要挟罗剎女王,逼她将罗剎门势力退出江淮地区,长鲨帮这个大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中年文士点头叹道:「是啊!这十余年来,罗剎门已经牢牢控制住北武林,只有南武林还在我方控制之中,也已经被罗剎门压制得快喘不过气来。双方虽然划江而治,近年江湖上稍稍平静了一些,但在双方势力范围交界的江淮地区,和关中河套地区始终争夺激烈,双方控制下的帮派之间为了争夺地盘和生意,时常相互血斗,伤亡颇大。若此计成功,我们兵不血刃便能收回富庶的江淮地区,倒真是大功一件!」
紫袍老人有些不解地道:「章护法,老夫一直有一事不明,你一向料事如神,不知可否为老夫指点迷津?」
中年文士忙拱手道:「门主何需如此客气,您尽管直说。」
紫袍老人叹息一声道:「按理说,我方有……作为后盾,可十多年来,我方似乎已被罗剎门压制住,尤其我地门属下人众,连行蹤都不敢随意暴露!我一直在想,虽然罗剎女王武功惊人,智计过人,罗剎门的实力也非常强悍,可即便我们对付不了,难道长上不能调动精锐,围攻罗剎门在济南府的老巢,将其主力一举消灭么?那样一来,何需我们如此费事?」
中年文士沉思半晌,才缓缓地道:「长上化身千万、行蹤飘忽不定,属下未曾有幸见过,不知门主可曾在她面前问过此事?」
紫袍老人笑道:「说来也许你不会相信,连老夫也未见过长上。内子若文倒是和她关系密切,只知是位惊才绝艳的奇女子,一位愧煞须眉的巾帼奇葩。若文曾对我说过,长上文武全才,也许武功稍逊罗剎女王,但智谋绝不在她之下,二人堪称当世之一时瑜亮。对了,这次随若文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和长上关系很近,你可要招呼好附近所有暗桩,一定要注意严加保护。若是出了岔子,我们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中年文士吃了一惊:「您是说,灵缇?」
紫袍老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刚才我提到的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中年文士沉声道:「以属下想来,可能有三方面原因。其一,十余年来老皇爷连续发动三次征战,军队伤亡惨重,国库变得空虚,只好以各种名目加税和依赖豪富的捐赠来勉强支撑,加税激起各地民变,令朝廷应接不暇。罗剎门的势力盘根错节,要想一举铲除非调动大量精锐部队不可,朝廷已无此余力。其二,即便朝廷不惜代价大举讨伐,若逼得罗剎女王振臂一呼,北武林各路江湖帮派群起响应,鼓动农民起事造反,将动摇国本,是以朝廷不愿。就拿今年来说,罗剎门沂州分舵闹得太过分,引起官府派兵镇压,结果激起安丘、沂州、费县、济阳和昌乐纷纷发生民变,逼得老皇爷不得不下诏赦免,发银赈济乱民,镇压沂州分舵之事也不了了之!但即便这样也未完全平息民变,罗剎门历城分舵属下周德、张计等又聚众闹事,到现在尚未镇压下去,可见罗剎门号召力之强!」
紫袍老人心情沉重无比,叹道:「这就已经够烦人的了,你认为还有什么原因么?」
中年文士点头道:「其三,根据各方面情报,罗剎门一直得到辽东女真的大力支持。近三十年来,辽东女真逐步蚕食其他部族,至今已统一女真各部,实力空前强大。有句话说『女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皇爷对女真的实力颇为忌惮,不愿因罗剎门挑起双方之间的大规模战争,或许也是一个因素吧。」
紫袍老人长叹一声,忧形于色地道:「章老弟,你判事断物一向精準,可能还真被你说中了!所以,长上才会采用以夷制夷之策,以武林中人对付武林中人,以牵制罗剎门。可我越听心情就越沉重,唉!朝廷如今乱得一塌糊涂,官员腐败,天灾瘟疫不断,民不聊生,也难怪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嗨!不提这个,说说眼前的事情吧,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下手,才能劫走萧无月?」
中年文士笑道:「对方在明,我在暗,虽然这队人马高手云集,但用计设伏,劫走他并不难。难就难在人质到手后,如何将他转移到罗剎门找不到的地方……属下倒想到了一个连环计……」
随即凑向紫袍老人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他俩身后数十丈之外,一位身穿粉红衣裙的中年美妇隐身松林之中,手扶枝桠,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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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车马队伍渐行渐近,缓缓行经下面那条峡谷山道,中央豪华马车上,车夫是一位面罩白纱、身材欣长健美的白衣女郎,举手投足间轻盈曼妙,犹如风摆幽兰,虽然看不见她的容貌,也依然可以感觉到她的绝世风姿。
无月扬声唤道:「艾姊姊,你再进来陪我聊聊嘛,一个人待在车厢里真是闷死了!」
临行前夫人做了那么多交代,艾尔莎样样都得打点,策马前前后后吩咐这个、提醒那个,忙得晕头转向,此刻听见无月又在呼唤自己,颇有些不耐烦,又不忍过于拒绝他的请求,催马来到车旁,有些犹豫不决。
无月气呼呼地道:「你干嘛不进来?怕我吃了你呀?」
艾尔莎没好气地道:「我才不怕你,但我怕夫人,还有好多事情需要打点呢。」
无月笑道:「你进来嘛,没事儿!夫人交待那么多,你能面面俱到么?不会为这些小事怪你的。」
艾尔莎一想也对,跳上车辕弯腰进入车厢,语含责备地道:「这儿到围场还有好长一段山路,没事儿你就躺在车厢里好好睡觉嘛!干嘛没事儿老折腾别人,安静一会儿不行么?」
无月也不知听见没有,自顾自地说道:「艾姊姊,我想吃梨。」
艾尔莎一窒,对这丫简直没语言,但也只好削了一个大鸭梨递给他。
无月摇头道:「这梨个儿太大,我一人吃不了,姊姊把梨分成两半,咱俩一人一半。」
艾尔莎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人怎么事儿这么多啊!告诉你,吃梨是不能分的。」
无月奇道:「为什么不能分呢?」
艾尔莎认真地道:「你想想,『分梨』和『分离』同音,不吉利!」
无月哦了一声,问道:「艾姊姊,你说咱们以后会分开么?」
艾尔莎说道:「姊姊怎么知道,人的一生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无月啃了两口,便将梨从车窗扔了出去。
艾尔莎气结,「喂喂喂!请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果实好不好?」
无月点头道:「姊姊教训得对,那姊姊快下车去捡回来洗干凈,我把梨吃完。」
艾尔莎欺霜赛雪的容颜有些发青,无月却没看她,又自顾自地说道:「对了,洗干凈后切片,放在水晶碗里再给我。」
艾尔莎简直快崩溃,直想发火,可转念想想,自己连他的侍女都不够格,只好忍气吞声地跃下马车,将梨捡回洗凈切片装碗,再递给他。
无月一边吃一边支支吾吾地道:「艾姊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艾尔莎心里告诫自己:「要压住,压住!不要发火!」
但还是忍不住地责备道:「无月,你吃东西的时候都不能安静一会儿么?你倒是一路上躺在车厢里啥事儿不管,我可既要安排这么多人的行动和食宿,还要和大统领负责你的安全,感觉压力挺大的!你就不能让人家静静地休息一会儿么?」
无月偶尔似乎会自动丧失听力,只管问道:「精卫队这些人为啥要叫你冰雪美人呢?」
艾尔莎瞪他一眼,「很简单,因为我一身如冰似雪,谁挨上我便会活活冻死!」
无月这话倒是听见了,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真是这样么?我试试看能不能冻死我。」
艾尔莎脸上一红,「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调戏良家妇女?快放开我……」
却也没认真推开他。
无月笑道:「姊姊身子又暖又软,还香喷喷地,你骗我。」
艾尔莎啐道:「我看你呀,把这招用在北风姊姊身上才是正经……和她聊了一上午,谈得如何?」
无月伸伸舌头,「北风姊姊?我可不敢……其实上午没聊什么,她都没怎么说话。」
艾尔莎很不高兴,「哦,我下贱,所以你就敢为所欲为!」
言来眼圈有些发红。
无月忙道:「谁说的,姊姊生得这么美,我喜欢你才这样的嘛!」
车厢里传出阵阵嬉笑怒骂之声,这两人只要凑在一起简直就象一对活宝!车辕上的北风眼中竟也露出一丝笑意,她很想变得跟艾尔莎一样乐观开朗,可她怎么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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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南部地势平坦,被蒙水和沂水三面环绕,分区域放养着从关外和各地运来的各种珍禽异兽,四周用高大的栅栏围起来,其中有慕容紫烟由封地带来的大灰熊、森林狼,来自昆侖山脉的秃鹫,南方会说话的鹦鹉,等等,不一而足。慕容紫烟对萧无月提起过的,可供骑乘的异种大金雕,放养区域就在东南部沂水岸边。
围场中部是广阔的丘陵地带,植被繁茂,丛林和草原夹杂其中,溪流处处,灌木丛生,各类野生动物品种繁多,野猪、羚羊、梅花鹿、野兔和野鸡数量不少,偶尔还有虎豹和黑熊等猛兽出没,这片区域便是慕容紫烟每次前来弯弓射猎的围场。
无月并非第一次前来,可以前从未有人对他提起,此处居然还养着如此神奇的巨大猛禽,刚到围场,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北风带他去放鹰区看看。
放鹰区是一片方圆十里左右的茂密森林,里面共有五十多头巨型金雕,由八名鹰奴负责管理,他们基本无需给巨雕喂食,这些巨雕并无牢笼束缚,大多数时间栖息在密林中,只是每隔五天左右的时间才会在黄昏时飞到围场猎食野猪、山羊和野兔之类食草动物。每个鹰奴身上带有一只很特别的口哨,用各种不同的哨音来控制和指挥巨雕,每人大约负责照看七只。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鹰奴小头目特意用特制口哨唤来一只巨雕,让无月能近距离观看。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猛禽!巨雕的身躯竟跟一匹高头骏马差不多大小,双翼展开,翼展近两丈!弯弯的利爪长达一尺,无论形状和大小,都极似一把女真猎人手中的弯刀!
他见猎心喜,当即想骑上鹰背飞行,体验一下遨游蓝天的滋味,却被北风以安全为由,被劝止……
围猎场中,无月一身戎装,正纵横驰骋,弯弓搭箭,不时射向被从灌木丛中赶出的野兔、山鸡和野猪之类。跟慕容紫烟混得久了,他也是精通骑射,弓马娴熟,几乎箭无虚发,一个上午下来,收获颇丰。在他周围,分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上多则三十人,少则十余人,皆于灌木茂密处张下大网,用长棍轰赶猎物,大声吶喊着将各种野兽赶进场中,供他射猎。
四周已搭好十几座帐篷,每三、四个帐篷连在一处,将最大一座帐篷围在中央,这是女真部落围猎时的习俗,昼则游猎,夜则睡于帐幕之中,一个酋长,率领所属部落壮丁分为若干小队,相互配合进行狩猎。慕容紫烟每次前来,依然保留着这种狩猎传统,无月自也不能例外。
女真各部属通古斯民族,自古生活在远东地区从兴安岭到长白山脉的森林地带之中,世代以射猎为生,各部落之间时常为了食物和资源相互厮杀,是一块弱肉强食、强者生存的地方,百余年前,野人女真把辽东女真的祖先赶出兴安岭,南迁到白山黑水之间。
到本朝女真仍保留着部落组织形态,农业生产通过被掠去的劳动力掺杂到女真社会中,形成女真奴隶制度,一方面是女真奴隶主的狩猎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是汉人、高丽人和俘虏的异族人等奴隶阶级从事的农耕经济,狩猎民族比游牧民族更加强悍嗜血,个个箭法精準,女真满万,那就是一万个猎人,试想一下,那会有多么恐怖?这也是历史上女真人能够屡次崛起,并建立强大帝国的原因之一!
这种强悍的血液,通过慕容紫烟多年的熏陶,在无月身上也有所显现,跨骑白马,架着猎鹰,白袍银甲,在围场中纵横驰骋,在马背上上下翻飞,彪悍勇猛,颇具英雄气概,身上哪里还有半点汉家儒雅书生的影子?
无论是多么卓尔不群、惊才绝艳的女子,心中都渴望自己的白马王子是一个万众敬仰的大英雄,就象「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的经典台词:「我的如意郎君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身上流淌着女真人强悍血液的北风更是如此,包括艾尔莎。
她俩在场中一边放出猎鹰,招呼众人捡拾被无月射杀的猎物,一边如癡如醉地看着他矫健的马上雄姿。此刻在北风眼中,他不再是一个文弱书生,而是一位英俊潇洒、能征惯战的银甲小将,骁勇善战的大英雄!即便放在关外女真部落之中,也堪称一位少年英雄!
她那双异常美丽的杏眼之中,渐渐流露出深深的仰慕之色……身为男儿,该当如斯!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以无月眼前身手,离英雄豪杰相去甚远,她眼中这位大英雄掺杂了她的许多想象,这种性格独立固执的女子不会轻易动情,可一旦有了意中人,便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
这时,随着阵阵「嗷嗷」嚎叫声,围场西北角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头硕大健壮的野猪,速度奇快地向西北方向逃窜。
这是无月今天所见最大的猎物,见猎心喜之下急欲猎之而后快,可距离太远,手中强弓射程不够,他忙提起一桿长枪纵马急追!
他一路循着野猪的蹤迹追向西北,渐渐深入长山脚下。北风初时不太在意,后来见他越跑越远,忙纵马急追,大声呼唤:「无月,成年野猪速度很快,追不上就算了,不要追得太远,快回来!」
他充耳不闻,继续紧追不舍,此时已深入一条幽深峡谷,一晃便不见了人影儿。北风大急,纵马驰入峡谷小道,正待飞马赶上前去截住他,突然,从两侧山崖上落下无数滚木和桌面般大小的石块,挟带阵阵「轰隆隆」巨响,铺天盖地向北风头顶上砸落下来!
一时间山摇地动,峡谷间为之一暗!
北风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将天下少有敌手的轻功提至极限,一边躲闪不断落下的檑木和巨石,一边向前猛沖!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赶上前去救下无月,否则他必将被砸得粉身碎骨!
然而人力难敌天威,在北风身前,檑木和滚石源源不断地砸下,其来势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饶是她轻功绝佳,武功惊人,闪过了一半砸向自己的檑木巨石,又掌击脚踢击飞了另一半,但仍被一些较小的石块砸中,把个绝代佳人砸得灰头土脸,衣衫被划得稀烂,冰肌玉肤之上伤痕累累。
她似乎毫无感觉,仍是不顾一起地拼命向前、向前,向前沖!
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真的无法救出无月,我宁愿和他死在一块儿!」
幸好此时,艾尔莎已率精卫队员们飞马赶到,大家冒着滚木飞石拼命上前,连拉带拽地把已陷入疯狂状态的大统领,强行拉出了峡谷中这段危险区域!
望着前方那段已被滚木巨石填至十多丈高、已被完全封死的峡谷,想起他很可能已被埋在里面,北风心如刀割、痛不欲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艾尔莎和队员们七手八脚地掐人中,用湿毛巾敷,好半天才让她苏醒过来。
北风微微睁开双眼,忍不住泪流满面!这是她首次在人前哭泣!
艾尔莎劝道:「大统领先不要伤心,救人要紧,你现在可一定要保持头脑冷静啊!您应该也知道,这条峡谷另一头有个出口通向童家村。我想,对方处心积虑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明知根本无法困住姊姊,那多半是沖着无月来的。既然如此,姊姊试想一下,害死无月对他们有何好处?」
艾尔莎除了武功不俗,尤其极善谋略,深得北风信任。听得她如此说,北风不禁眼前一亮,恍然道:「对呀!他们一定是想把无月掳走作为人质,好要挟夫人!妹子赶紧唤来巨雕,咱们飞过峡谷封住那边出口,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三十头巨雕纷纷升空,每头巨雕背上均挟带一名精锐剑手,北风和艾尔莎驾驭巨雕,领头向西北方向飞去。这条峡谷长约二十里,但巨雕飞行快速,很快便越过高高的山脊,飞临峡谷北部出口附近上空,居高临下视野极佳,把地面上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北风急急地凝目向下看去,搜寻萧无月的蹤迹,却一下子傻了眼。
下面峡谷出口处同时驶出八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八个方向沿山道向外疾驰!
这就是那位中年文士向紫袍老人献出的计策:「在设伏劫下萧无月之后,我方人马分乘八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奔出大峡谷,分别沿八个方向出逃,以迷惑罗剎门高手。」
本来中年文士制定了一个精密的行动计划,準备设法将萧无月诱进这条峡谷以便动手劫人,谁知他竟被一头慌不择路的野猪误打误撞地引了进来,自投罗网!
宁非天意?
北风当机立断,当即兵分八路,每个方向三四名精锐剑手,分头追向八辆马车,她亲自追向正西方,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在蒙水岸边终于截住那辆马车,她上前一把将车夫揪下马车,随手掀开车帘儿,里面空无一人!
她心中大感失望,仔细打量车夫,见他大约三十余岁,一张脸被晒得黑黑的,倒真像一个普通赶大车的汉子。
车夫见四头从未见过的巨雕从天而降,随即出现四位兇神恶煞的紫衣蒙面人,吓得屁滚尿流,此刻还在瑟瑟发抖。
北风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驾马车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狂奔,见过一位十四五岁的白袍白甲少年吗?」
车夫战战兢兢地道:「什么白……白袍少年?没见过啊。大侠饶命啊!我只是一个赶车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北风不耐地道:「既然是普通车夫,为何跑到这么一个荒芜人烟的地方来?你若敢不说实话,哼哼!……」
随手将车夫抛向身后一名精卫队员,车夫的右手从此少了一根手指!
车夫惨嚎起来,哀声求道:「嗷!呼呼呼!……疼死我啦!小人说得都是实话啊!我本是前边童家村上赶大车的,今天上午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以五两银子一天的价钱让我到谷口拉客。虽然这一带很荒凉,但这么好的价钱我当然愿意。到了地头一看,还有另外几辆马车等在谷口,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有个白衣人又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赶车往这个方向跑,跑得越快越……越好。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若有一句假话,让我天打雷劈!」
北风一下怔住!看车夫的模样,说的的确不象假话,看来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她让属下给车夫伤口敷上上好的金创药,包扎好,送他十两银子,将他打发走了。正苦思对策之际,其余七路人马纷纷赶来回报,情况跟这边一模一样!
这下北风彻底傻眼了!率众回到峡谷出口处和艾尔莎汇合之后,北风焦急万分地对她说道:「按说所有离开峡谷出口的马车我们都检查过了,峡谷里面你也带人进去搜过,都没人!那无月到底被他们带到哪儿去了呢?」
艾尔莎眼前一亮,忙道:「他们会不会是在我们赶来之前,已经抄小路带着无月离开,却用八辆马车引开我们的注意力?」
北风叹道:「目前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举目四望,除那八条山路之外,四周灌木丛生,根本没有什么可行的小路,可转念一想,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除了笔直如削的悬崖峭壁,什么样的荒山野岭不能来去自如?
北风盘膝于地,双眸微闭,屏息凝神,默运玄功放出灵识,探察周围六七十丈范围内是否还有人潜伏。在这门功夫上,慕容紫烟堪称宇内第一高手,以她的功力可探察周边百丈以内的所有区域。北风功力稍浅,能探察周围六七十丈以内区域,也够厉害啦!
可是探察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这片区域内除了自己人和一些飞禽走兽,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类存在的任何迹象。
一向冷静沉着的艾尔莎也着急了,秀眉紧蹙地道:「这下可麻烦了!无月可是夫人的心肝宝贝,眼下人给丢了,可如何是好?」
北风秀眉紧蹙,沉思半晌,亲笔写了封信,用飞鸽传书向夫人汇报此事,沉声说道:「如今之计,我只有号令罗剎门在沂蒙山区的所有力量,全力搜查无月的蹤迹。你们放心,无月失蹤之事,责任完全由我承担,我信中已告诉夫人,若找不回无月,我将自刎向夫人谢罪!」
于是,附近的泰山派、罗剎门在本地所属的所有大小镖局,以及一些小帮派的所有人马都被动员起来,在西至泰山,南至沂州,东至黄海之滨,北至青州府这片广大地区,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搜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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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无月自投罗网,发觉身后退路已被大量滚木和巨石封死之后,奋力求生,全力策马向前沖去,希望能沖出这座大峡谷。
沖出数十丈,前方十丈开外,一字排开站着十个白衣人,牢牢地挡住去路。
无月大吼一声:「闪开!」
白衣人直立如松,纹丝不动。
他更不打话,弯弓搭箭连珠发射,向当中三人射去。箭风劲急力道威猛,闪电般飞向三人,白衣人冷哼一身,身形闪动,轻而易举躲开了势若奔雷的箭矢。
他心知遇上了高手,挺枪策马向人墻猛沖而上,堪堪逼近时枪尖抖出五朵银花,向当面二人发起攻击。
若论近身搏斗功夫,他慕容紫烟习武多年,虽因资质所限无法练成上乘武功,也算得二流身手,江湖上一般武师根本不是对手,但遇上眼前这些内功高手,他只有吃瘪的份儿。
可他喜好围猎,论弓马娴熟、沖锋陷阵,还真有一代名将的潜质。
他此刻采用的骑兵沖锋战术威势惊人,人马枪尖,挟带风雷之声沖向二人!
白衣人倒也不敢小觑,立时沉腰坐马,吐气开声,上身旋转九十度让开枪尖,随后齐齐嗨地一声掌击马头,掌力挟带强猛罡风,竟将马头击得脑浆迸裂!
无月忙双腿用力一瞪,飞身而起,游隼一般向二人身后斜斜掠去,打算凭借不俗轻功夺路而逃。
在夜冰和慕容紫烟传授给他的所有功夫中,以「少阳心经」最为上心,其次就是轻功,其意不言自明,以无月生性灵动跳脱,是习练轻功的好材料,所以他轻功不弱,这一跃之势竟远达数丈,将十个白衣人通通甩在身后!
那些白衣人一怔,似未想到他轻功如此不凡,回身便追。
无月窃喜不已,自恃轻功不弱,只需甩开数丈起步,这些白衣人根本追不上自己。
不料前方斜刺里,突然又闪出一位丰乳肥臀、高大健美的中年美妇,双臂微微张开,媚眼异光连闪,对他大抛媚眼,风情万种地对他嫣然一笑,风骚入骨地媚声道:「我的儿,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快回到为娘的怀里来吃奶吧……」
嗓音含娇带媚而又带有磁性,别具销魂蚀骨的诱人魅力。
无月大惊失色!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无法变换方向,瞧自己的沖势惯性,势将撞入对方怀里不可,急忙喊道:「快闪开!不然我不客气啦!」
双掌运劲向美妇击去。
中年美妇不慌不忙,趁势将胸前丰满高耸的乳峰甩了几下,右手张开一挥,妖娆骚浪地媚笑道:「我的小宝贝儿,快来吃奶呀,为娘等你好久了!」
无月顿感阵阵异香扑鼻,脑子里一阵眩晕,全身力道尽失,身不由己、软绵绵地直摔入中年美妇丰腴柔软的怀抱之中。
中年美妇抱住他,臻首低垂,在他脸蛋儿上无比温柔地亲了一口,毫不迟疑地提气向峡谷出口方向纵跃而去,每个起落竟达十余丈,轻身功夫实在惊人!
不一会儿便出了峡谷,她毫不停顿,纵跃如飞,向西方群山之中飞纵而去,一边纵跃一边还能好整以暇地低头不停地亲吻他,浪声浪气地道:「我的儿,自你失蹤后,为娘想你想得好苦,今天终于找到你啦!为娘刚生产不足一月,尚在月子里,乳儿正涨得慌,刚好可以喂我儿吃奶……」
言毕竟真的扯开胸襟,从她那被顶得老高的肚兜里捧出雪白肥硕、胀鼓鼓的大奶子,将硕大紫涨的乳头塞入无月嘴里。
无月也不知怎地,心中突地一蕩,张嘴便含住她那颗紫涨的大乳头使劲吮吸起来,竟真的吸出大口大口鲜美乳汁!而且奶量极其充足,包管够!美妇的硕大乳头愈发紫胀硬挺起来,变得象拇指头一般大!
他中了淫毒,浑身功力尽失,一心想发泄欲望,可脑子倒还清醒,闻言忙道:「这位大婶,您认错人啦,我不是你儿子!」
中年美妇眼中露出凄然之色,一边哺乳一边低头猛吻他的额头、眼睛和脸蛋儿,一边泣声道:「我的儿啊!自年初你把为娘肚子搞大之后,你被吓坏了,怕承担责任,不愿小小年纪就做了父亲,便突然失蹤、一去不回。为娘历尽千辛万苦,找了你好久,如今终于把你找到,你居然不肯承认我是你娘亲,呜呜呜……为娘干脆跳崖自杀算了!」
此时她刚好跑到一座断崖边上,竟真的从断崖上跳了下去!这个红衣美妇难道真的被爱儿气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