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丽人已是在玩儿一场豪赌,因为此刻,连她自己也不禁紧张万分,暗自有些不安地想道:“慕容紫烟若真要耍横,自己真能忍得下心,下令戕害小千么?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坏蛋,不知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害得自己已有两三天睡不好觉了,每每闭上双眼,这个坏蛋便会不请自来,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在睡梦中都不肯离去……”
还好,这场豪赌,宫装丽人赢了!因为她担心千儿出事,慕容紫烟比她更怕!
至少更怕十倍!关于这一点,宫装丽人心里非常明白,不然也不敢随便开赌。
胆子一向很大的人,有时胆子也会变得很小。就象现在,当慕容紫烟看见雪亮锋刃抵住千儿脖子上的时候,她感到了恐惧,巨大的恐惧!她在空中不断变换身形,腾挪飞掠于囚笼周围的树枝之间,努力寻找可以一击毙敌,而又能让千儿完好无损的攻击角度。
然而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用何种方法发动攻击,都没有保全千儿的绝对把握。毕竟锋利的刀刃就抵在千儿咽喉处,自己无论再快也快不过刀刃那么轻轻一抹!既然没有绝对把握,她哪敢冒险一试?
所以,慕容紫烟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这是她出道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对敌人妥协。若是她知道,此刻自己只要出手抢人就会赢,宫装丽人不过是在和她赌谁的胆量更大,她非气得找块豆腐撞死不可!
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白衣人纷纷跃下巨松,由树枝上放下囚笼,打开笼门,将千儿扶进一顶华丽舒适的软轿之中……令慕容紫烟受不了的是,千儿也一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双比女孩子更加漂亮的大眼睛中饱含着深情,直到他消失于软轿之中。
一时间,暧昧、甜蜜、煎熬、无奈和生离死别等诸般相互矛盾的滋味同时涌上心头,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千儿见到我为什么一句话都不曾说过?难道是被那个女人点住了哑穴?这个狠毒的女人,居然忍心如此虐待于他,别让你落在我的手上!哼哼!”
紧接着,更加令慕容紫烟揪心的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宫装丽人,竟也鉆进了那顶软轿之中!
“这顶软轿并不太大,她为何还要鉆进去跟千儿挤在一起?她到底想干嘛?为什么她死活不愿把千儿还给我?难道……难道她也喜欢上了千儿,想要诱惑他么?该死的女人!”
慕容紫烟如是想道。此刻在她心中,除了原有的五味杂陈,现在又多了一种味道,酸酸的醋味儿!
无论在战场还是在情场上,慕容紫烟都算是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对手,能否把心态摆正,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将是她能否最终获胜的关键。然而这个为了爱可以毁天灭地,性格极端的女子,能做到么?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此话一点不错!
宫装丽人一行一千多个白衣人,排成整齐的队列,浩浩蕩蕩地挟持着千儿下山。在华山脚下一座庄园之中牵出一千多匹高头骏马,齐齐上马,宫装丽人和千儿也换乘一辆豪华马车。一千多骑士团团将马车围在中央,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慕容紫烟怎肯放弃?一路跟蹤着那辆华丽马车,带着手下精卫队也一路紧随不舍,为了以备不测,她已让摘月向济南府飞鸽传书,再增调五个精卫队过来。
但宫装丽人以千儿的性命为要挟,慕容紫烟虽空有沖天豪情,却也不敢冒险,因此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千儿只要一天还在宫装丽人手中,慕容紫烟就一天不能安心,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经过大半天的尾随跟蹤,天黑之后已到潼关,那些白衣人搭好豪华帐篷,她发现宫装丽人竟亲自扶着千儿进入帐幕之中,而把她那三名贴身女卫留在门外。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当慕容紫烟看见那顶豪华帐篷中的烛火竟一一熄灭,里面变得一片黑暗之时,一向清丽若仙的她。竟似已彻底崩溃,不顾一切地掠向那顶帐篷,站在二十丈之外对着帐篷破口大骂,且出言不逊,变得活象一个骂街的泼妇!
宫装丽人的众多属下怎能容忍统帅受辱?纷纷拔出长剑围上来準备动手,罗剎门精卫队也一拥而上,再度形成对峙局面,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动手拼命的架势!
宫装丽人在帐篷之中听得有趣,不禁对千儿笑道:“罗剎仙子不是公子的乾娘么?她为你着急,想把你抢回去倒也情有可原,但这会儿我怎么感觉她明显在吃醋,而且还酸得厉害?萧公子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千儿不满地向丽人张了张嘴,向她示意自己是哑巴,而且还是她造成的。丽人扑哧一笑,说道:“对不起,我忘了你无法说话。”
说完便走出帐篷,喝退属下,吩咐她们只需团团围住帐篷即可,没有命令不许出手。随即又鉆进帐篷,该干啥干啥,因为她现在已经很驾定,只要千儿在自己手中,慕容紫烟铁定不敢轻举妄动。和罗剎门硬碰硬这样的蠢事,从来就不在她的计划之中,而慕容紫烟手下这支铁军的彪悍勇猛,更加深了她的这种印象!
下午还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已对罗剎门眼前这支千人骑士团的战斗力,做了一个客观评估。她认为,若是两阵对圆,各以铁骑硬碰硬地沖锋陷阵、搏命厮杀,至少需要动用皇朝最为精锐的野战骑兵部队,关宁铁骑六千余人马,方可势均力敌。关宁军一直部署在辽东,虽达数十万之众,但真正的关宁铁骑,也就不过区区万余人马而已!然而据她掌握的情报,慕容紫烟手下散步于济南府周围,各处庄园之中的精卫队,至少也有三千人马,加上其他嫡系力量和散步于各地的罗剎门分舵,实在称得上是一支非常强大的力量!
对于大明帝国内部,居然潜伏着一股如此强悍的敌对力量,宫装丽人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甚至有着一种强烈的不满,对皇朝眼下一塌糊涂状况的不满。
是该有所改变了!她心中如是想道。
慕容紫烟一直站在当门骂大街,居然一点儿不觉得累!此刻精卫队队员们也已经在她骂街的地方搭好一顶华丽帐篷,摘月等人请她入帐,但遭拒。慕容紫烟只是让人把软椅放在帐篷门口,坐下后断断续续地继续骂个不停,直到嗓子都有些嘶哑了,才让摘月等人接替她的工作。
就这样整整折腾了一夜!难道慕容紫烟真的疯了么?否则怎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其实不然,慕容紫烟自有她的道理,因为这样通宵怒骂,起码可以起到骚扰的效果,令那个女人无法安下心来,和千儿……调情?……
其实所谓‘调情’,只是慕容紫烟心中的怀疑而已,却被她强迫自己渐渐幻想为现实。偏执型性格的女子往往就有这种倾向,比如怀疑男友对自己不贞,渐渐会把这种怀疑当作事实来折磨自己和男友的神经,搞得自己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不说,男友也痛苦不堪,怎么解释都没用!
宫装丽人很聪明,不会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所以任凭慕容紫烟和她的心腹在远处怎么骂,她躺在帐篷之中柔软舒适的行军床上照样睡得很香。摆在帐篷对面那张床上的千儿却是整夜备受煎熬!他口不能言,手脚也动不了,已经够难受了,而慕容紫烟心中那股怒火、无奈和煎熬,他也是感同身受!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慕容紫烟白天躺在豪华大马车中睡大头觉,晚上则如上所述通宵骂大街,一路跟蹤宫装丽人一行到了渑池。
这几天之中,宫装丽人其实是故意和千儿共居一帐,目的是以此来激怒罗剎仙子,让她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进一步失去理智,自己好浑水摸鱼、从中渔利。
入夜,宫装丽人一行下榻于渑池城中最大最豪华的悦宾楼客栈,将客栈全部包下。宫装丽人携千儿入住后院观月楼楼上,那套客栈最大最豪华的上房里。这套上房有卧室、雅厅和厢房各一间,雅厅外朝南有个带木质栏桿的观月台,因为地势较高,向东南西三个方向看出去视野都非常开阔。观月楼南侧就是后院的南墻,客栈后门,即南门就开在该处,南门之外是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当然,从客栈南墻外、小巷对面那栋民宅楼上朝北的窗户里,也一样可以把观月台看得很清楚。不出她所料,慕容紫烟手下那帮如狼似虎的蒙面猎人,已将那栋民宅的房东一家赶出家门,鸠占鹊巢,慕容紫烟此刻正趴在楼上朝北的窗户上,目光烁烁地监视着观月台上的动静。
原来,慕容紫烟率众进入渑池城中之后,在悦宾楼之外默运灵识,探知后院观月楼四周聚众最多,心知宫装丽人必入住该楼,便立即找到了这栋最便于监视的民宅。
大约有七八百个白衣人将观月楼团团围住,禁止任何人入内,连客栈的伙计和掌柜也一样。不过,另外的大约数百个白衣剑客,却并未出现在悦宾楼,不知所蹤。
不过慕容紫烟似乎无心留意这些,因为此刻宫装丽人和千儿在观月台上,正十分悠閑地对坐小酌,饮酒赏月,影儿、魂儿和静儿则侍立在侧,传菜斟酒。东天一轮圆月,把淡淡月光斜斜地洒在观月台上,和烛光辉映,浑然一幅才子佳人对月吟诗的场景!
平时每当月圆之时,慕容紫烟都会和千儿到梅亭品茗赏月,可如今,檀郎身边已换了红颜。
慕容紫烟气得牙痒痒地,却无可奈何。宫装丽人举止幽雅,看似很会享受,更为擅长营造浪漫氛围。所有餐具、食材和饮水都是随身携带,金盘玉蝶翡翠瓶,葡萄美酒夜光杯。食材更是十分考究,不是山珍就是海味,这些来自天南地北之物,此刻齐聚在那张八仙桌上。
宫装丽人时而吟诗一首,时而让影儿抚琴一曲,曲调空灵、清婉、幽扬,似能将人带入如梦似幻的仙境之中……忽如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蕩蕩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这是魂儿正伴着琴音起舞……
相比兴致勃勃的宫装丽人,千儿则显得象一尊木偶。酒至半酣,宫装丽人似不胜酒力,起身竟一把抱起千儿,穿过雅厅直入内室,随即把门紧紧关上!
慕容紫烟哪里还能待得住?担心宫装丽人变成第二个花影,忙飞身掠向观月台上,对着里面又开始骂街。过了好一会儿,宫装丽人才终于吭声儿,将影儿等三女唤入内室之中,并威胁慕容紫烟,再不离开将对千儿不利,她这才悻悻而归。
宫装丽人静静地靠坐于床头,千儿蜷缩在床的另一角,三女则侍立身侧,见她不说话,谁也不敢打扰于她。半晌之后,魂儿才低声问道:“娘娘,咱们象这样带着萧公子赶路也不是办法,这个罗剎仙子一路阴魂不散,老是这样胡搅蛮缠地纠缠不休,何时是个了局?若是我们一不小心,被她抓住机会出手抢人,岂非防不胜防?”
宫装丽人却似若有所思,秀眉微蹙地道:“魂儿,我实未想到,爱,竟会让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巾帼奇葩、红粉英雄,变得如此疯狂,如此不可理喻!唉!所以我奉劝你们,尤其是影儿,好生醒醒吧!看看爱这个东西到底会把人折磨成什么模样?记住我的话,以后远离令你们神魂颠倒的男子吧!”
影儿暗自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倒是魂儿说道:“这个弟子省得,可眼下……”
宫装丽人沉吟半晌,才缓缓地道:“以罗剎仙子目前如此浮躁的心态,屡犯兵家大忌,我只需略施小计,便可逗得她团团乱转!只是她已增调人马前来,力量太过强悍,无法把她吃掉,实在可惜!你放心,我自有金蝉脱壳之法。”
说完对三女低声吩咐一番,随后一挥手,三女便鱼贯而出。
女子的想法多少有些奇怪,偶尔甚至有些疯狂。有不少才高八斗的英俊少年,按道理说身边应该美女如云吧?错!俊男配丑女所在多有,有些还是托媒人帮忙才娶到手。相反,有些看似不咋样的男子,只要有一个姑娘喜欢他,她那个圈子里的女孩也会觉得该男子不错,不惜和闺蜜绝交也要追到手!就象生意差的餐馆越没人上门,生意好的餐馆想进去的人越多一样。说实话,生意差的餐馆未必味道真的很差,生意好的也未必就有那么好。归根结底,这只是从众心理作崇罢了。
此刻宫装丽人就正在琢磨,小千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罗剎仙子为他如此疯狂?越想,就愈发觉得千儿身上的优点,似乎多到数不完,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烛光下,千儿见丽人一双明眸,隔着面纱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发毛,不仅皱了皱眉,意思似乎是说:“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男人么?”
自从亲眼目睹宫装丽人差点害死慕容紫烟,千儿对她的印象已变得非常恶劣,甚至已生出强烈的敌意。
宫装丽人居然似乎也能看懂他表情上显露出来的意思,不禁扑哧一笑道:“我当然见过男人,而且见得太多了,不过呢,我觉得你比所有男子都好看,而且似乎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看……嗯!公子似乎对我很不满呀,是因为我暗算你师父么?”
千儿眼眶一红,又点了点头。
宫装丽人正色说道:“我已看出,公子也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当知欲做大事,绝不能有妇人之仁。为了达到正义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才有资格成为人中之龙!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我很希望公子能够与我合作,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竟玉掌轻挥,千儿但觉风池穴上一麻,被一缕强劲指力击中,顿时再度昏迷过去……
由于全副心神都在观月台上,慕容紫烟没有留意到,观月楼楼下那七八百个白衣人,大约每过半个时辰,就要陆陆续续减少近一半,待到圆月渐渐西沉之时,虽然环绕观月楼的数十顶帐篷仍在,却已渐渐人去帐空!
忽然,悦宾楼大门和东西南三道侧门同时打开,分别驶出四辆马车,分别向四道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变起仓促,慕容紫烟忙遣摘月等人率属下分头拦截马车,自己则向观月楼疾掠而去。掠上观月台上,慕容紫烟正待闯入雅厅查看,却听雅厅对面内室中,传来宫装丽人慵懒的话音:“我说姊姊啊,你整夜嚷嚷还不够么?你不累,小妹还想睡哩……”
边说边连打几个哈欠。
慕容紫烟厉声道:“半夜三更的,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宫装丽人慵懒地道:“小妹的属下有要事离开,需要姊姊同意么?对了,姊姊的宝贝儿萧公子,此刻就和小妹挤在一个被窝里,姊姊最好不要胡乱闯进来,也不要截留小妹那些属下,否则……”
内室中随之传来千儿‘嗬嗬’一声呻吟,似乎被丽人弄疼了某处。
慕容紫烟心痛不已,忙道:“你……你可别乱来!我答应你就是。”
宫装丽人腻声笑道:“这就对了嘛!其实……其实萧公子细皮嫩肉的,模样儿也讨人喜欢,姊姊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小妹怎舍得伤害他呢?啧啧……啧啧……”
话声之后似乎是亲嘴发出的那种声音。
慕容紫烟心慌意乱地急道:“千儿还小,还不行的!你千万莫要打他的歪主意,否则我非撕了你不可!”
宫装丽人又是一阵哈欠,慵懒地道:“小妹困得很,实在没功夫和姊姊閑聊,请回吧,小妹还要继续睡觉呢!”
话音显得有些沉闷,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就像用被子裹住脑袋说话一般,难道因冬天天冷,宫装丽人有蒙头睡觉的坏习惯么?
慕容紫烟有些犹豫,实在怕自己离开后,宫装丽人对千儿做出什么‘非礼’之举。却听丽人又道:“姊姊若是再不走,我可要脱萧公子的裤子啦……”
慕容紫烟只好悻悻地掠回民宅,继续趴在窗户上监视。这时摘月等人也已陆续返回,对她汇报说,四辆马车上都只有一名白衣人赶车,车中空无一人,这四个白衣人无一漏网,全部被抓回。
慕容紫烟亲自审问了一下,这四人都是年约三旬的白衣男子,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功高手,以她的眼光,从四人手上的老茧等特征,判断出这些人必定都曾经历过惨烈厮杀的军旅生涯。但是和摘月、飞霜、彩虹以及她们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精卫队队长们相比,可就差了好几个档次,所以抓回他们基本没费多大劲。慕容紫烟一问之下,和宫装丽人的说法一样,奉命外出办事。想起宫装丽人的威胁,倒也很大方地把四人放了。
哪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又有四辆马车分四个方向同时驶出悦宾楼,慕容紫烟只好如法炮制,整个过程和结果,跟上次完全一样,宫装丽人和千儿仍在观月楼楼上内室中,慕容紫烟掠上观月台呼唤时,宫装丽人似乎都有些懒得理她了,哈欠连天、三言两语地把她打发走了,声音显得愈发沉闷,一付蒙头大睡,瞌睡兮兮的模样……
就这样,大约每隔一盏热茶的功夫,这样的事情就会重复发生一次。见摘月等人整夜疲于奔命,来回折腾,慕容紫烟觉得这也不是办法,干脆就让她们分率人手,守住四道城门,白衣人可以放行,但是若发现宫装丽人和千儿的蹤迹,便必须设法拦截,并马上向她汇报。
在第八批马车驶出悦宾楼,慕容紫烟又过去查看时,观月楼内室中竟传出‘宫装丽人’销魂的呻吟声!呻吟声虽隔着被子,显得模糊低沉,但慕容紫烟听力何等敏锐,当下不由得大惊失色,心想这女人莫非正在非礼千儿?这还得了!
忙厉声喝道:“你在干嘛!快放开他!”
内室中的呻吟声嘎然而止,只听‘宫装丽人’娇慵无限地嘟囔道:“你这个宝贝儿睡觉不老实……摸……摸到我那……啦,噢……小妹已经把他踢一边儿去了!嘻嘻!姊姊啊,你别老是过来吵醒他好不好?每次吵醒了他,他……都要在小妹身上乱摸……”
慕容紫烟不敢再大呼小叫,只是倾耳聆听着内室中的动静,闻得内室中渐渐鼻息匀匀,心知二人又睡着了,这才放心地返回那栋民宅楼上。不过至此之后,当再有马车驶出客栈,慕容紫烟过去查探时,不便再唤醒二人,只是放出灵识,探知二人尚在内室之中即可。
如此这般,重复的次数多达十多次之后,便给摘月等人造成了一种思维习惯,认为这不过是对方的疑兵之计,再认真的人,对出城马车的搜查,也会变得松懈了一些。可是战场形势一向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才能迷惑敌人。
在黎明前最黑暗那一刻,悦宾楼又有四辆马车同时奔向四个城门。这时连慕容紫烟也变得有些掉以轻心,掠上观月台之后,用灵识探知二人尚在屋里。老是如此来回折腾,慕容紫烟倍感不耐,漫不经心地对着内室中喊到:“你不是很想睡觉么?老是玩儿这一手烦不烦啊?天亮了,该起床赶路啦!”
内室中没有任何回应,慕容紫烟又叫了几声,仍是一片沉寂。她心里一惊,忍不住沖进雅厅之中,对着内室房门喝道:“你若再不回答,我可要闯进来啦!”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屋里还是一片沉寂,慕容紫烟再也忍不住,一脚踢开房门沖进内室之中!
屋里虽然仍有些昏暗,但慕容紫烟目光何等锐利?一眼看去,她不由得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内室中哪有宫装丽人和千儿的影子?
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多岁,颇有点姿色的妖艳丰腴妇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抱作一团,正钗横发乱地躺在大床上。也许夜间活动得过于劳累,这会儿睡得象两只死猪,此时刚被慕容紫烟的踹门声惊醒!
慕容紫烟大惊失色,忙上前掀开棉被抓人,谁知这对男女竟是一丝不挂,象八爪鱼一般紧紧抱在一起!妖媚妇人‘啊哟’一声惊叫,双手捂胸,惊恐地叫道:“你……你是什么人?闯……闯进来干嘛?”
慕容紫烟一时也看得面红耳赤,忙扯起床单,裹住妖媚妇人那波涛汹涌、雪白丰腴的诱人体态,然后提着她掠出观月楼,将妇人交给飞霜手下一名精明强干的精卫队长,吩咐她立即仔细审讯这个妇人。她自己则马不停蹄,环绕着整座客栈搜查了好几圈,却一无所获,宫装丽人似乎已带着千儿不翼而飞?
此刻天色尚早,客栈四周的街巷之中,笼罩着一层清冷的薄雾,尚无行人,只是在客栈北门,也就是客栈大门对面的街道上,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布置摊位,有卖烧饼的,有卖豆汁和包子的,此刻正围在火炉和蒸笼边忙碌着。此外,沿这条街道往东二三十丈之外,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零散地或坐或卧在路边,等待着早起的行人施舍。
慕容紫烟心中空落落地,但觉一片茫然,信步走到一个老人的摊位前。这四个摊贩都上了些年纪,经年累月的操劳和风吹日晒,在他们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风霜痕迹,一看即指并无可疑之处。她面前这位老人的笑容很开朗,似乎认为每日如此早起操劳,却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是再平常不过之事,见慕容紫烟走来,忙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姑娘,起得凭早?早点还得等一会儿还能弄好,要先坐一会儿么?”
慕容紫烟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道:“这地方的乞丐倒真是勤奋啊,这么早就上街乞讨了。”
老人叹道:“他们也是没法子啊,天下不太平,到处闹饑荒,逃荒的人太多,若是来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啦。唉!说起来怪可怜的。”
慕容紫烟信步向东走去,首先见到的是两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乞丐,尚有些睡眼惺忪,懒洋洋地坐在路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閑聊着。见慕容紫烟走来,忙作出一付可怜兮兮的模样,对她说道:“这位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都三天没吃东西啦,家里小弟身患恶疾,若再不找大夫看病,眼看着就要病死啦!您就行行好吧……”
慕容紫烟目光一扫,果然在他俩身后,尚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秽,双腿上满是脓疮的小乞儿,脓疮上发出阵阵恶臭,显得既恐怖又恶心!慕容紫烟毕竟是女人,当下恶心得差点呕吐,忙扔下一锭银子,捂住鼻子和嘴巴赶紧走开。
再过去一丈开外,是一位衣衫褴褛,但面目慈祥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年约十四岁、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儿正在行乞。这个小女孩儿虽然经过风吹日晒,脸上肤色黝黑,但眉目倒也清秀,慕容紫烟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抬眼四望,其余那十余个乞丐也都个个面目陌生,慕容紫烟摇了摇头,心中无比烦躁,只好快步回到那栋民宅之中。
据那位妖媚妇人交代,她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昨夜大约丑时时分,被客人身边一个美貌姑娘叫醒,给了她一锭二十两重的金子,让她带着客栈中一个名叫小八的小伙计,摸黑来到观月楼上内室之中,让她和小八脱光了衣裳鉆进被窝。
并吩咐她和小八,若是听见有人在外面呼叫,便把头捂在被子里,按她所交代的意思回话,最好少说话,尽量用‘嗯’‘啊’之类的声音来敷衍她。
老板娘经营这家客栈,半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自然惊喜万分,连连答应!
等那位美貌少女离开之后,兴奋之余,不由得饱暖思淫欲。她膝下无子,似乎老天跟她过不去,连生三胎都是女儿,小八长得眉清目秀,而且聪明伶俐,原本是她的远房侄儿,八岁上被过继给她夫妇俩。这两年丈夫在房事方面越来越差,得不到满足的老板娘渐渐打上了继子的主意,时常趁没人,便和他眉来眼去地相互调情。
老板娘虽徐娘半老,但依然风韵犹存,颇有几分姿色,令小八也垂涎三尺。
昨夜那样脱光了身子挤在一个被窝里,犹如干柴投入烈火,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时间颠鸾倒凤地猛干起来!虽然好事时常遭到慕容紫烟的骚扰而中断,但依然春风五度之后,才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直到被慕容紫烟踹门时发出的巨响声惊醒。
慕容紫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宫装丽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大闹空城计,趁自己的人开始有些松懈之际,早已不知何时,摸黑闪到何处去了。而这对奸夫淫妇却吸引住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自己居然对此浑然不知!
慕容紫烟恼怒至极,臻首轻轻一摆,心领神会的飞霜素手轻挥,寒光一闪,弯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光影,眨眼间刀已归鞘。又过片刻之后,老板娘才人头落地!
小八的下场也是一样。
这也是慕容紫烟多年来一直遵守的规矩,谁敢欺骗于她,杀无赦!当然老板娘也不能说完全无辜,这也算贪财的报应吧!
慕容紫烟赶紧下令全城大搜索,连县衙也不放过。于是,渑池城中一时间鸡飞狗跳,被一伙兇神恶煞的蒙面人强行闯入家中,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重复地询问着一句话:“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蒙面女子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好在这些人倒是没有抢劫任何东西,也没有像以前遇到的强盗那般奸淫妇女。
整整一上午,搜遍了这座小城,依然没有发现宫装丽人和千儿的任何蹤迹,二人连同影儿三女,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而那些白衣人,早在夜间便走完了。
县衙那些衙役和捕快们那是精卫队的对手?个个闻风而逃,县官也被揪到大堂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伙蒙面强人在自己的后院四处搜查,心中暗自怀疑这伙人是不是上面派来的锦衣卫,来这儿查获自己贪污的账款?不禁吓得瑟瑟发抖!
由于动静太大,有些担心过于惊动官府,慕容紫烟只好下令撤退,继续往东找寻千儿的蹤迹。
双方这一轮交锋,慕容紫烟堪称惨败。人未救出,反而损兵折将,损失近五百名精卫队勇士,自己也受了点伤。
慕容紫烟是一位善于总结经验教训的统帅,对于如此惨败,她总结出来的教训是:首先,这次行动自己过于轻敌冒进,屡遭对手埋伏。其次,这次的对手实力强劲,为自己进入中原后,首次遇上如此强悍的武装组织,且个个纪律严明、团队合作极佳,的确不好对付,是一个绝对不容小觑的厉害对手!
当然,慕容紫烟没有总结出最为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千儿的因素。身经百战、曾屡陷死地而后生的她,曾由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慕容紫烟,一向智勇双全,怎会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本次行动之所以如此心浮气躁,完全是因千儿身陷敌手,宫装丽人更是使出种种手段来激怒她,令她心情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对眼前形势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所致。如果再来一次人质交换,她百分百还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过这一轮交锋,慕容紫烟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处处与自己作对的神秘人物已经冒头。罗剎门的情报部门一向效率极高,经过多方打探,种种迹象显示,这位宫装丽人来历不凡、身份尊贵,人称‘云梦娘娘’,她掌控下的这股神秘力量也非常庞大,甚至连皇上的间谍组织锦衣卫,也不敢招惹她,但她的老巢位于何处,却始终查不出一个究竟。
云梦娘娘的武功,慕容紫烟已见识过了,几乎和自己在伯仲之间,除了实战经验无法和身经百战的她匹敌之外,其他各方面都相差极为有限,而且心机极深,足智多谋,心狠手辣。虽未见过她的容貌,但仅凭感觉,慕容紫烟知道她必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也是令慕容紫烟最为揪心的一个问题,‘但愿千儿的魂儿莫要被这个女子给勾走了!’慕容紫烟如是想到。
令慕容紫烟烦恼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她根本找不到这个所谓云梦娘娘的软肋,自己虽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始终找不到下口之处,去主动攻击对方。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目标先瞄準地门,这个被神秘组织控制之下的门派,希望能由此找到有关云梦娘娘更多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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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儿醒来时已是辰时时分,此时已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四处打量,发现周围街道上正哭天抢地,一片喧哗之声,显得异常混乱,也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再看看自己,却发现自己竟躺在路边一颗大树之下,想翻身坐起,手脚却不听使唤,使不出丝毫力气,双腿更是完全失去知觉一般,且全部裸露在外,上面竟长满了脓疮,缕缕脓液仍在不断溢出,一股刺鼻的恶臭阵阵传来,显得既恐怖又恶心!
在他屁股下面绑着一个小四轮车,车前绑着一根绳子,似乎是供人拉着走的。
他身边有两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乞丐,千儿张口想问他俩,自己怎会忽然变成如此模样?才想起自己根本无法说话,早在华山之上就成了一个哑巴!
忽然,在西边二三十丈之外的客栈大门处,闪过一条非常熟悉的娟秀身影,那不是彩虹么?千儿欣喜若狂,却喊不出声音,连想朝她挥挥手都无能为力,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
大约在中午时分,他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紫烟的马车从自己眼前的街道上隆隆驶过,摘月、飞霜和彩虹三人骑着骏马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精卫队铁骑们整齐的行列,一一从自己眼前疾驰而过,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东门方向,除了马蹄扬起的尘埃,再也看不见精卫队那些骑士们的身影!
令千儿泄气的是,慕容紫烟坐在马车里也就罢了,可这千余蒙面铁骑,包括摘月飞霜彩虹三人,竟无一人肯看上自己哪怕一眼!而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引起她们的注意。此刻千儿的心情,可说是沉落到了谷底!
若是千儿得知,凌晨时慕容紫烟曾由他身前不过一丈之外,捂住鼻子嘴巴匆匆逃开,一定会气得吐血数升!若是再被他知道,慕容紫烟在他腿上匆匆扫过一眼之后,压根儿就没看一下他的脸,更是非得活活气死不可!因为他的脸上并未经过多么精妙的易容,只不过满脸被抹上了许多擦不掉的污秽而已!
慕容紫烟两次与轻而易举便可救出千儿的良机擦肩而过,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这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云梦娘娘,慕容紫烟只做到了知己,而不能知彼。反观云梦娘娘,在她书房中巨大的档案架上,有关慕容紫烟相关资料的卷宗多达四十八卷、六百九十八章,摞在一起有三层楼那么高,共有一万多页!
在这些卷宗里,从慕容紫烟在燕京王家的闺中生涯开始,一直到最近她在济南府周宅中的生活细节,分门别类地详细记载着她的日常生活习惯、爱好等等,连她喜欢用什么样的碗碟和杯筷,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唯一空白的内容,是她在王宅之中的过往经历,因为罗剎仙子似乎是在十九岁那年突然空降到王家之中。
唯一可能知晓详情的王老爷和夫人均已过世,子女们只知她是父亲故交之女,自幼被父亲收为义女,至于是哪位故交,就没人知道了。所以,罗剎仙子十九岁之前的人生经历,再也找不到任何知情人。即便是萧小千名下的卷宗,也多达数千页之多!
所谓成功,有时看起来象是撞大运,实则不然!本质上,成功是机会遇上一个有準备的人,是由无数的心血和汗水堆砌而成的。为了获得这些资料,这位云梦娘娘动用了上千名经验丰富的职业情报人员,花费了大量资金,以获得第一手原始资料。而她本人则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亲自对这些似是而非,有时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加以分析、整理和归纳。
所以说,慕容紫烟和云梦本轮交锋的失败和不走运,归根结底,还是偶然之中必然的结果。云梦娘娘的手段也许令人不齿,但不可否认,她的确是值得慕容紫烟尊重的对手!
就如同许多生性懒惰,却成天盼着机遇砸到自己头上、从而一飞沖天的人一样,做事粗心大意、不求甚解,三天晒鱼、两天晒网,这类人要想成功,跟买彩票中大奖相比,估计几率也差不了多少。
作为一名杰出的统帅,这位神秘的云梦娘娘似乎有着一种赌博式险中求胜的性格,特别喜欢把激烈交锋的取胜之机,置于一条令对手进一步则海阔天空、退一步则万劫不复的分水岭上,或许这样的胜利,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快感?
当然每一轮豪赌,都是建立在她能够知己知彼基础上的。就好比一盘棋局,她早已布置好陷阱,使得对手有九成九的几率会选择鉆进去,她才会开赌。直到目前,她就像赌桌上的大庄家,已赢得钵满盆溢。可云梦毕竟赌的是人性,而人性是最最复杂易变的,她还能继续高歌猛进地赢得赌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