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还不算完,由于罗剎门覆灭,原本由南北两大豪门控制的江湖平衡被打破,尤其关中北部这一灾荒瘟疫不断的地区没了强有力的江湖实力弹压,在战天鹰造反作乱后,占山为王的草寇们也纷纷揭竿而起、群起响应,汇聚成十余支数量不等的流寇。
这些流寇与战天鹰纪律严明的造反大军不同,他们象一群又一群蝗虫般四处流窜,不仅打劫城防松弛的城镇官府和大户人家,盗匪们为果腹还打劫普通百姓人家,导致该地区大量百姓要么加入流寇、要么逃亡外地沦为乞丐!
面对如此乱糟糟的局面,年迈的老皇上只好责令兵部尚书卢龙调兵遣将,勉强凑齐六万官军、以孟州宣抚使梁红玉及麾下五千孟州兵为前锋,奔赴山西讨伐战天鹰军及关中北部的流寇。
激战近十天之后,梁红玉不愧为着名女将,率孟州兵气势如虹,已攻陷数座被战天鹰军占据的城池。不过战天鹰也是位极富魄力和个人魅力的天纵奇才,麾下猛将如云,率军转战于山西和陜北各地、所到之处拥护者众,各地流寇陆续加入其中,官军尾随其后疲于奔命、到目前仍未剿灭这帮乌合之众……
后经大内密探查实,战天鹰这伙匪徒与罗剎门毫无瓜葛,中原人迷信、喜欢联想,老皇爷也不例外,自发兵围剿罗剎门以来,各种难题便接踵而至,令自负英明神武的他也应接不暇、寝食难安,无法深居宫中颐养天年。
他为此私下责备过太子几句:“原本官府和江湖势力各不相干,一向官不压民、民不斗官,朕让你大姊以天门之主的江湖人身份遏制罗剎门的策略本是对的,可你年初在缺乏罗剎门造反确证的前提下鼓动朕贸然发兵围剿看来是个错误,朝廷既开了插手江湖的先例,江湖人自也可群起与官府斗,就像眼下这样,瞧你搞出这么个烂摊子,还得朕和你大姊为你收拾!”
言罢他长叹口气,其实他更喜爱幼子湘王,但太子毕竟居长,他就这两个儿子,不想坏了规矩,总的来说他对太子这些年的表现评价不太高。
太子诚惶诚恐地拜伏于地,恭声道:“父皇,孩儿知错,望父皇责罚!”
千禧帝心烦意乱地挥挥手,“朕知道此事多半是郑天恩撺掇的,只想提醒你一句,你已是三十多岁的人,凡事多动动脑子,罢了,你跪辞吧。”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郑天恩多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
即便如此千禧帝也不会轻易认错,为罗剎门平反不可能,最多解除禁令、由官府私下归还没收的财产罢了,来个做的不说,当然反之也成立,中原皇朝一向如此。当晚他是在杨皇后的惠慈宫用的晚膳,这位贤慧大度的正宫娘娘未能给他生下儿子,却生了个惊才绝艳的长女,每当凤吟率军出征,他都会尽量抽时间陪陪杨皇后、嘘寒问暖,表示些关心,或许内心中他觉得亏欠了这对母女?
胶东地区德州府东大街上,尚不到辰时,距北街街口十多丈外的菜市里已经空空蕩蕩,只有几个挑担的菜农,每人担子里未卖出的菜也已所剩无几,连吆喝都省了。
菜市门口这位菜农面前的担子里也仅剩下大约两斤土豆,一位主妇不屑地斜乜着这堆土豆、眼角余光却随时留意着身旁的行人,滔滔不绝地挑剔土豆的各种毛病,其中最大最主要的毛病是这些土豆是别人挑剩下的,若有人凑过来她便狠狠瞪人家一眼、以兇狠的目光把竞争者赶走,完了她表示:“若价格能少一个铜板,这两斤土豆我全要了,你收了钱也好早点回家。”
菜农二十多岁的模样,看似不常进城卖菜,显然不太懂行情,被主妇一阵挑剔说得傻兮兮的,有些不知所措,但只需看看菜市里的情形便知行情紧俏,这次他挑来卖的全是自家田里种出来的菜,家里还没得吃呢,这次进城卖菜只为卖点钱为孩子看病,便连连摇头不愿降价。主妇锲而不舍地与他讨价还价,与小伙子说了半天也没谈拢。
再往东与菜市隔三间门面的聚源茶楼大堂里,两位青衣文士对坐品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嗓门儿却大,谈论的并非家国大事,而是对近年来青楼艳词的兴起而痛心疾首,边说边摇头。邻座是三位四旬左右江湖人打扮的壮汉,脸上均隐然有风尘之色,个个形貌粗犷、说话声音却小,讨论的倒是战天鹰聚众造反和辽东大战这两件重大之事,言语间对战天鹰竟颇为推崇,对长公主的评价却也不低。
正逢早餐时间,隔壁的赵记灌汤包子铺生意兴隆,三个年轻店伙忙得满头大汗,不时大声吆喝着一笼或两笼之类的,捧着空的或盛满热气腾腾的包子的一叠叠蒸笼在大堂里跑来跑去。
坐在柜台后的赵掌柜笑瞇瞇地看着大堂里几乎满座的食客们,这些人多数是附近居民带来尝鲜的朋友,全沖德州东大街赵家这块金字招牌而来,百年老店自非浪得虚名,个个吃得赞不绝口,言笑自若,谈论的大多是最近各自的营生,少数人则嘻嘻哈哈地说着无聊的笑话,声音还挺大,不嫌早点儿么?
赵掌柜转头看看街上,眉头立马皱得紧紧,门外街边那群小乞儿令他横竖看不顺眼,这帮家伙坐在门口多少会影响店里的生意,便招呼店伙把乞儿全赶到街对面去了。世道艰难,这伙乞儿很难讨到一个铜板或一碗饭,更不用说一两个香喷喷的赵记灌汤包子了,一个个看着狼吞虎咽的食客们很是眼馋,可这家的包子很贵,他们一天的收入恐怕也不够买一个。
那位主妇总算砍价成功,买下那堆土豆回家,若论谁熬得过谁、那小伙子压根儿不是她的对手,今年天灾人祸不断、收成很差,尤其今天来卖菜的很少,卖粮的更是罕见,即便砍不下那个铜板她还是得买的,否则午饭和晚饭都没着落,可她凭借多年经验把这些土豆的所有缺陷说了个遍、简直一无是处,说得小伙子自己都觉得留下这堆土豆是个累赘,她费了这么多口舌,省下一个铜板也应该。
提着菜蓝走过那伙小乞儿身边时,她一直还在盘算刚才是否能砍下两个铜板,听得乞儿向自己乞讨,她本能地掏出那个省出的铜板想扔进乞儿的碗里,这些孩子大多不过十岁多一点,跟儿子的年纪差不多,怪可怜的!堪堪扔出铜板之际,她才惊觉这些乞儿个个面生得很,并非常年在此行乞、她都能叫出名儿的那几个,可别是骗子吧?她又猛地缩回了手,攥紧铜板匆匆而去。
一阵嘚嘚马蹄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前方远远街道上两辆马车在一群灰衣骑士的簇拥下往这边驶来,前面一辆为装饰华丽的驷马大马车,显示车中人身份必定不低,后面一辆则朴素许多,由两匹马拉拽,里面乘坐的多半是丫鬟仆妇之流了。
一对中年夫妇端坐豪华宽敞的车厢之中,正在低声閑聊,坐在右手边的贵夫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生得貌美如花、体态丰腴性感,正是兖州澄阳候府主母、百媚夫人张媚,她的实际年龄该是四十一岁,只因生活优裕、保养得法,本就比同龄中年妇人富态些,近两月前得到无月龙凤真诀的数度滋润,更显得年轻一些。
坐在她身边这位气度不凡、潇洒出尘的紫袍中年文士,满脸书卷之气,一看便知定是位饱学之士,不错,他正是翰林院大学士出身的澄阳候杨秋林、长公主驸马唯一的兄长、张媚的丈夫。若论博古论今,胞弟身故后连现任翰林院大学士方天逸也得逊他一筹,且文采风流、妙笔生花,写出的文章既幽默又饱含哲理,在上流文学圈子里极受推崇,每有新篇出来很快便成为当年最为畅销的书籍。
眼下正值暮春时节,张媚是偕丈夫出来春游的,在济南府南部山区游览一番后继续北上,今日路过德州府,老爷顺道进城来看望一位多年老友。她武功高强,乃赫赫有名的江湖女侠,生性豪放不羁、爱管閑事,自打艺成出师之后一向性喜游侠江湖,广交武林豪客,步入中年后依然如此,每年总要象这样出游三四次,但凡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每次都在一个月以上。
自丈夫不举后这几年来,陪她一同出游的多半都是些俊逸不凡的公子哥儿,白日携手同游、夜里则同床共枕,且枕边人常换,象今日这样的夫妻同游很是少见,这与她和无月的那次邂逅有关,自那以后她已收敛起风流做派,重新变回原先那位贤妻良母。当然这次随夫出行,也有在附近暗访无月之意,至于往后是否安于本分,取决于他是否能投入自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