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眉尖一挑,回头看着晓虹问道:“何以见得?”
晓虹答道:“就拿最近这两次大规模的歼灭战来说,官军占尽先机,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力部署都占据明显优势,可打起来却总是拖泥带水,桑干河之役若非梁红玉嫡系的孟州军赶赴战场,胜负难料;白登山大战若非周处之所部铁骑骁勇善战,官军甚至反倒可能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这一切只说明一点,战天鹰大军个个视死如归,官军却兵无斗志!”
无月颔首说道:“其实这不怪官军将士们忠诚度不够,也不怪他们怕死。只因他们来自神州各阶层,近些年据我游历江湖的所见所闻,对朝廷满意的民众寥寥无几,成天听到他们的亲属们抱怨朝廷,广大官兵对朝廷的忠诚度自然备受打击、也好不到哪去。若是朝廷早些年肯重用梁红玉这样的忠勇谋略皆备的人才,战天鹰大军恐怕不会膨涨到如此地步。”
晓虹言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假设而已,在承平时期朝廷一向任人唯亲,不到万不得已,那些贤能之士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可真的等到情势万分紧急,这些贤能之士有机会出面收拾烂摊子之时,一切已无法挽回,这就是梁红玉目前面临的艰难处境。”
慕容紫烟问道:“晓虹不妨大胆预测一下,怀安之役的胜败如何?”
晓虹凝目说道:“这个么,不是晚辈藏拙,目前还真不好断言,只能说梁红玉大军这个唯一的弱点,或许会非常致命。”
长公主在凤吟宫中得到怀安前线战报,也不禁赞叹不已!恐怕即便她率大军亲赴战场,也未必能取得截至目前、如此辉煌的战果!
一切看起来就象是为了验证晓虹所言,实施战略大迂回的宣德军先头部队三万余人,在詹海亮的率领下以几乎超越人体极限的急行军速度,悄然出现在怀安郡城下,向史国良率重兵布防的这一官军粮草辎重补给站兼战略要点突然发起猛攻!
由于自己的防区战略地位太过重要,史国良不敢怠慢,这些天来一直率亲兵队在南门城头上亲自督战,指挥麾下将士们将蚂蚁雄兵一般、沿无数云梯蜂拥攀上城头的敌军士兵击退。攻城之战最猛恶时,怀安城远远看去,就象一个外壁上爬满了无数黑压压一大片蚂蚁的木盆!
而詹海亮所部宣德军如此不要命的可怕攻势,每天至少都有十几波!不过都被史国良指挥官军浴血奋战,一一击退。
怀安郡城池攻防战由于主帅得力、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方面攻守平衡、无懈可击,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由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官军驻守的怀安郡巍然不动。
这场绞肉机一般不断吞噬着大量年轻生命的城池攻防战持续到第四天,詹海亮手下百余名经过千里长途急行军、随即立马投入攻城战的宣德军士兵饑寒交迫、疲惫不堪,他们本是流落于关中地区街头的一群乞丐,为了温饱刚投入天德神君门下不过数月,意志力不够坚强,竟主动找到往前线运送粮草补给回来的官军乞讨。
这种行为纯属求生的本能使然,可他们如今已不再是乞丐,而是食不果腹的一支小部队,这样的行动不啻于向官军缴械投降,然而他们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更谈不上有啥阴谋诡计,只求眼下能填饱肚子就行。
被这支官军带回怀安城中饱餐一顿之后,这百余名吃得肚儿滚圆的宣德军士兵对天德神君的顶礼膜拜和忠诚之心又回来了,竟突然再次倒戈,状似疯虎一般扑上前抢夺官军士兵们手中的武器,跟官军拼命恶斗,同时在城里四处纵火!
见城中忽然出现如此混乱的局面,正在南城门上督战的史国良忙带着亲兵队赶来处理这一突发事件。一百多个宣德军士兵原也闹不出多大的名堂,史国良很快便查清了事情经过,不由得啼笑皆非,派人将这伙肇事者杀得干干凈凈。
然而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史国良抬头四望,被这帮莫名其妙的疯狂乞丐点燃的房屋已开始燃烧起来,火势渐大,驻守在附近的官兵们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将大火扑灭,而且正值寒冬腊月,气候干燥、北风呼啸,眼下风助火势、正往四处迅速蔓延。
城中囤积着三十多万大军的大批粮草辎重,若是被这场大火蔓延过去统统烧掉的话,那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巨大灾难,他即便有一千颗脑袋也不够大帅砍的!史国良再也顾不上登城督战,招来两个部将就近抽调一些部队过来增援、赶快灭火要紧。
正在城墻上与敌激战的官军将士们先前惊闻城里竟然出现敌军,已然有些人心惶惶,在跟不断由云梯攀上城头、前赴后继的敌军士兵们浴血鏖战的过程中,他们时而忍不住回头观望,此刻见城中的火势越烧越旺,不由得更加惊慌失措,其中有一个胆小鬼更是神经质地惊呼起来:“天啊!大批敌军已经从那边攻入城中啦!”
在激战正酣之时,这种惊恐的叫喊声很有传染性,四面城墻上的官军将士们都在胆战心惊地猜测,西门上的守将和麾下官兵们认为是东门已然失陷,南门上的则猜测北门已被敌军攻破,反之亦然。他们见不到史将军的蹤影,许多不知情的官兵甚至揣测他是否已经先行逃跑?
其他几位分别在几处门楼上指挥作战的高级将领也有些人心惶惶,没有哪位肯站出来进行统一的协调指挥,当然在这种时刻,即便有一位勇敢的副将挺身而出,恐怕也没多少人会听他的!于是在四面的城头上,惊慌情绪正迅速到处蔓延!
“既然那边的城门已被敌军攻破,咱们还在这儿守个什么劲儿……”“快逃命啊,若被敌军堵在城头上两面夹击,到时咱们想跑都跑不了啦!”……
官军士兵们的惊呼声随之响起,此起彼伏,就像城中的大火一般,迅速向城墻上的每个角落传播!
城头上士气不振的守军本就被悍不畏死的敌军雄兵们越来越猛恶的攻势搞得焦头烂额,那种感觉跟他们先前随史将军在辽河防线面对如狼似虎的女真铁骑时也好不了多少!眼下面临如此混沌不明的局面,顿时群情大哗,也不等史将军回到城头上澄清事情真相,大批士兵们便置各自长官的大声喝斥于不顾、纷纷夺路而逃!
各级将佐眼见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以一人之力如何对抗沖上来跟他拼命的敌军士兵们?于是乎大多数也只能无奈地选择逃之夭夭,当然前提是要跑得够快。剩下的一些忠勇之士根本抵挡不住蚂蚁雄兵一般、由四面八方蜂拥攀上城头的宣德军大批勇士,怀安郡四面的城墻上、就此被兵力居于明显劣势的詹海亮军一举攻破!
且说城里,在救火官兵们的努力下,待得火势已经差不多得到控制,史国良又匆匆率亲兵队奔向南门去向守城官兵们澄清事实、意图为将士们打气。然而当他一马当先地飞奔到离南门尚有一段距离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城墻上的官兵们早已一哄而散,如今上面竟然全是黑压压一大片头扎黄巾的宣德军士兵!其间夹杂着一些头戴铁盔的披甲将佐,正指挥部下杀得守门的官军落荒而逃、并大开城门放进詹海亮的大军,更多的叛军正由南门源源不断地蜂拥进城,手持各种简陋的武器发疯一般沖向城里的四面八方、迅速扩大战果!
要说起来,直到目前史国良的兵力仍占有绝对优势,大可跟詹海亮军决一死战,可惜眼下已没有多少官兵愿意跟随主将、和兇悍的敌军奋勇激战。史国良转头四望,除了他的亲兵队,在他的周围甚至是身后已见不到多少麾下的将士,即便有也是东一群西一伙地往城里或城外各个角落里四处乱窜,如鸵鸟一般竭力躲避敌军的攻击,而非拿起武器英勇迎战!
史国良已经无力回天,被亲兵将士们簇拥着沖向南城门,他们挥舞着马刀策马沖向正蜂拥入城的宣德军官兵,双方迎面相撞,展开一场悍不畏死的狂热步兵与忠勇骑士们之间舍生忘死的血战,在卫队长的指挥下亲兵队个个奋勇争先,付出极大的伤亡代价之后,终于舍命护卫着史将军沖出了城门。
直到此刻史国良依然难以置信,整整十万官军重兵布防的怀安郡,他投入巨大精力加固城防的战略要塞,便如此充满戏剧性地轻易失陷!他不禁扪心自问,这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出现的悲剧?
可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在正常情况下,装备精良的官军士气低落一些倒还显示不出多大的危害性,跟战天鹰叛军大可一战。可是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导致雪崩效应。他眼前出现的便是这种情况,偶然出现的一个小小意外事故,竟然导致这座坚不可摧的要塞轰然坍塌!
当然,他觉得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时若是派一位副将进城处理此事,或许就不会出现如此灾难性的后果吧?可城中莫名其妙地燃起熊熊大火,又囤积着那么多粮草辎重,他这位主将能不亲自前去查看么?
然而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多愁善感。正準备由南门入城的詹海亮闻报,说是官军主将史国良已由南门逃走,忙派出骑兵队乘胜追击,数千步兵紧随其后。
这时史国良身边仅剩下三百余骑忠勇卫士,他不敢恋战,率队策马疾奔六十余里来到顺圣城下,竟又一头撞上正在围城狂攻的拓跋威所部大批宣德军!
幸好他的卫队长反应奇快,迅速拉住他的辔头折向而行,将大伙儿带进一条小路,侥幸避开了敌军主力,绕道继续南行,可是沿途经过的定安郡和蔚州也都出现了宣德军重兵集结的情形!
直到在亲兵们的护卫下奔逃到蔚州以南三十多里外的灵仙镇,史国良才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他派出亲兵四处探察,试图摸清这一带的敌情,更想弄明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附近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敌军?
在此过程中,他麾下的部将和溃兵们也一路逃难般涌来灵仙镇,由于不断遭遇詹海亮和拓跋威所部宣德军的拦截和袭击,至少有三分之一已丧生于南逃途中。
史国良派出亲兵队和那些归建的部将四处招揽溃兵,整整五天后才将源源不断南逃而来的部下收拢完毕,竟也聚众五万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