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知道,那是无月、曾经最心爱的人儿来了。无月不到两岁就成了孤儿,起初在府中除了当年把他抱回的北风,他对所有人都抱有戒备心理,表面上活泼好动、能说会道,内心却隐藏着深深的自卑,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在无月还只有几岁时,她即便不用眼睛看,从他走路的习惯和各种下意识的举止都能清楚地察觉这一点。
作为他的小姊姊,她对此大感心疼,姊弟俩相处时总要温柔对他、呵护备至,竭尽所能地想抹去他心中的那点阴影,然而始终不太成功,每当她情绪激动时动作稍快或稍猛,小无月那双原本溢满笑意的大眼睛中、都会忽然露出一抹令她心碎的惊骇之色!
她这才发现,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没法沖破他的那道心理防卫圈,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弟甚至对她都满怀戒备!
面对举止比她粗鲁得多的北风,无月反而从未出现这种不良反应,于是她特别留意北风跟他在一起时的诸般细节,这才发觉,姊弟俩之间的默契程度令她吃惊。有一次无月在她这儿,忽然莫名其妙地变得坐立不安,无论她怎样安慰也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结果两天后随娘出征、遍体鳞伤的北风被精卫队员抬回府中,正是在无月失魂落魄那段时间受的伤。
但凡无月遭罪,包括被暴怒中的娘责打,北风也总能感应得到,无论多远也会匆匆赶去舍命相救。无月在外面玩累了,唯有靠在北风的肩头上才能睡得最踏实,看向北风的眼神不仅仅是毫不保留的信赖,更多的是深深的依恋和缱眷。
北风一向寡言少语,但只需一个眼神无月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反之亦然。姊弟俩主要是靠眼睛、或者该说是心灵感应来彼此交流,这种奇特的沟通方式反而更加高效準确、且毫无障碍!
她从北风身上得到启发,不再一味注重以肢体上的亲昵接触和抚摸来表达对无月的深深关怀和疼惜之情,也不再仅仅留意他怎么说、正在做些什么,而是用尽心灵去倾听他无言的心声、感受他的喜怒哀乐,并依此作出恰如其分的回应,仅仅数月之后,她果然便如愿以偿,无月不仅对她没了丝毫戒备,她还逐渐成为无月最为信赖的第二人,对她越来越依恋。
在此过程中二人的心越贴越近,直到紧紧相依、不分彼此。她终于也能以心灵感应的方式跟这个可怜的小弟沟通,如此一来,无月的深深自卑感和心中那团挥之不去的阴影、被她用心轻而易举地磨灭得越来越小,小家伙也越来越开朗、愈发活泼可爱。
及至到了少女怀春时节,来自大自然的神秘呼唤令她的身子陡然变得敏感之极,无月每每再对她做出以前就重复过无数次、很少令她有何异样感觉的那种亲昵举动,在那一阵她总会身子发热、各个敏感部位出现令她脸红心跳的强烈反应,除了心灵、躯体上想要跟他融为一体的渴望也变得如此强烈,就这样身不由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
曾经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她就象这样静静地坐在这儿,热切地盼望着楼梯上响起这样的脚步声,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出现在不足十丈外、暮雨楼那道昏黄暗淡的圆拱门下,当然前者的次数稍稍多些。
可一旦出现后面这种情况,她反而会心跳加速得更厉害,只因忍不住要浮想联翩,臆想着他跟大姊在里面会做些什么,是否象每次来这儿和她那样亲热?如此这般,总是把自己弄得很难受,娘无意中撞见他跟大姊抱在一起亲吻,就是她再也忍不住、故意跑去把娘引来的。当然总体而言,她跟大姊没发生沖突,是以她的隐忍为代价的,不仅仅在无月的问题上,她对大姊一向都是如此,因为她得到娘的疼爱要多得多。
前面那种情况出现时,她同样会心跳加速,通常无月进来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倒跟她臆想中他跟大姊之间可能会出现的那种情形差不多。
曾经有无数次,她好想把处子之身和少女之心完全交给挚爱的人儿,断绝自己未来的其他任何可能性,然而作为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她不能让父母蒙羞,她一次又一次克制了又克制,终归没有这样做,虽然一再容许他的亲热举动越来越过分。
自己当时那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是否又会选择另一条路、她很想走的那条路?这两个彼此相关的问题她同样也想不明白,或许将来满头青丝变白发也一样弄不清楚吧?
记得前年夏初的某个傍晚,花园中百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芳香四溢,她当时肚子已经鼓起、很没有食欲,丈夫扶着她到花园里散步,说是让腹中的胎儿也嗅嗅花香、有利于健康成长,閑聊间夫妇俩提到一些印象深刻的陈年旧事。
丈夫在一个充满温暖的大家庭环境中长大,自幼得到的关爱是她所无法比拟的,令丈夫曾经大受感动的人和事不胜枚举,听得她羡慕不已。
而她出阁前的生活圈子则狭窄得多,可以拿来跟丈夫分享的幸福时刻乏善可陈,她聊到了离异的父母、暴躁霸道的大姊和自幼失散的巖弟,当然更多的是活泼可爱的无月。在丈夫面前,她从未掩饰对这个小弟的深深喜爱,当然仅限于姊弟之情那部分,因为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至于她的心灵归宿,这世上谁又没有一点不欲任何人知道的隐私?
当时丈夫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每个人心里都住着这么一个人,默默地爱着,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在一起,也许并未说过几句话,也没有一起聊天散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支撑了咱们青春时代最重要、最灿烂的那些日子,以至于让咱们后来想起来,这辈子没有遗憾后悔,只有暖暖的回忆。
也真是巧了,丈夫这话正好印证了她的想法,而且她相信,丈夫心中直到现在仍有着这么一个人,但她没问那个女孩是谁,因为那是丈夫心中无论对谁都不愿明说的一个小秘密。她心里也有,同样也绝不愿对任何人说起,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她心中的那个人,这个小秘密或许会陪伴她走完人生的历程,让她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一场……
二小姐臻首微摇,将纷乱的思绪由内心隐秘处迅速转换为面对现实的态度,这才发觉心跳明显比平时快了不少,只因她心中的那个人此刻就在不远处。她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摇篮、弯腰低头温柔地亲亲他那可爱的小脸蛋,然后蹑手蹑脚地沿厢廊走过书房、进入雅厅。
小月正一个个地打开那些檀木箱子,无月一如既往地瞧得惊叹不已,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个送给谁比较合适、那样送给谁包管她一定会很喜欢……
二小姐知道他唠叨的那些人都是他的红颜知己,无月还是跟从前一样活泼细心,他脑子里咋就记得住那么多女孩子啊?从不会遗漏任何一个。她在八仙桌边坐下,问道:“无月满意吗?你嘴里的神州第一小富婆对你还不算吝啬吧?”
无月抬头沖她笑笑:“那还用说!二姊一向了解我的喜好,李大哥也是,我当然满意了!谢谢二姊,回去后也一并代我谢谢李大哥!”
言罢他又低头津津有味地一样样检视礼物,目光跟从前一样满是好奇和贪婪,嘴里念念有词:“可是给情儿的好象还没找到合适的……”
他又研究半晌仍有些不得要领,看得过于眼花缭乱之后,似乎反而更难做出决断,遂抬头说道:“二姊也见过情儿的,您也帮我瞧瞧……”
二小姐定定地瞅着他,半晌没说话,真的很奇怪,自从回到阔别多年的这栋少女时代居住的绣楼之后,她一直很难摆脱当年那种心境、逃离缠绵悱恻的太虚梦境,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当年自己若如愿成为无月的未婚妻,他现在是否会象对待情儿这样对待自己?
“咦~二姊只管瞪着我干嘛?人家脸上又没长出一朵花儿,二姊快帮我参考一下嘛,哪样送给她好呢?这对淡紫色水滴形宝石耳坠倒是既珍贵又好看,但配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好象不太合适,这支材料考究的温玉钗雕工精致、一看即知乃是出自名家手笔,可似乎……”
二小姐笑笑:“无月,你这么在乎情儿,难道不怕大姊吃醋呀?她要是吃醋,你小子的日子可不好过。”其实她心里都隐隐有些不舒服。
无月嘿嘿地道:“二姊有所不知,大姊对情儿服帖得很哩,才不会吃醋。”
二小姐奇道:“怎会如此?这可不象大姊的性格,当年为了跟你在一起,她从扬州赶回来大闹一场,还差点闹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