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这一回交接了轮值的吴征并未即刻离宫回胡府。
成都城遇袭后朝堂里彻夜议政,然是人都会累的,是以今日的早朝到了辰时才开。吴征先随便用了早餐后回到皇城门口等候胡浩的马车。
朝臣们陆续到来,成都城虽暂时恢复平静看不出什么动蕩,但这一干有资格朝堂议事的大臣们却知道这底下正暗潮涌动。这一事件牵涉范围之广难以估量,治安,情报以及防备预案等等一系列问题凸显,高官重臣被撤换亦是难免的事情。尚未发生的唯一原因不过是与燕国开展在即,圣上还不能下定决心而已,也或者,还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已深陷其中的大臣们惴惴不安,眼下的形势堪称令人绝望,只能拼了命地想要立功,期望能够躲过这场大秦官场浩劫。这种上下万众一心的局面与霍永宁,胡浩,蒋安和等智囊的努力不无关系,能者总能从不利的形势中因势利导,转变形势。
跟随着动蕩的,永远都是机遇。上至司隶校尉,下至议郎,还有十之八九保不住位置的京兆令等等,能不能坐上这些空缺的位置便是各凭本事。
来到京城月余时光,吴征最大的收获不是值守閑暇时修行而带来的功力进步,而是对世人,或者说他之前称之为古人的认识。昆侖山虽是顶级名门,在山上时终究圈子太小格局也不够。其实看奚半楼担任凉州刺史与顾不凡代执掌昆侖之后的变化便能看出一二。
吴征非常好奇燕国整出如此巨大的动乱,在通讯不畅的时代里,成都城是如何维持现状的。他本以为会是满城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现下除了例行的盘查之外,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由此可知朝堂之上的高人之多。
“哎哎。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看看,唐朝时候杜甫就知道用星座学说来研究搞对象问题了,你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吴征望着来来往往的大臣们,心中不由感叹道。
和平日大臣们通常至多是三三两两结伴入宫不同的是,今日绝大多数都聚集在城门口,虽也三五成群各分派系,一时倒也没有入宫的意思。
胡浩来得不早不晚,马车停下时吴征已候在车门口。本也有不少大臣欲上前施礼,吴征虽是九品芝麻绿豆连官都算不上一个当差的,倒也有不少人认识,见状也未曾上前打扰。——与胡侍中再亲厚,也比不上他夫人家的人亲厚吧?
吴征递上阵图册本,胡浩接过册子道:“知道了。”态度极为冷淡,似乎对昆侖派偏爱弟子甚为不满。
“胡大人且慢,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吴征渐渐能接受胡浩的做法,谦恭请示。
“若是和我求情面免开尊口,其他的倒是可以说。”侍中大人身居高位做事大气得很,并未因为不满昆侖派的行为便否定一切阻止吴征说话。
“在下担心未必有机会面圣,有个想法还请大人代为稟报。”
吴征将心中所想一说,胡浩露出个意外的神色怪怪地道:“这事情非同小可,你想着拉本官下水是不是太阴了点?”
“在下没这意思,唯心中所愿而已。大人智计卓绝,应有比在下更好的方法。”吴征羞涩笑道,似是被看穿心思不好意思。
“别装了。说来说去还是想面圣,就依你吧,在宫外候着莫要离开。这事与本官丝毫无关,后果自己承担。不过肯动脑子还是不错。”胡浩随口答道,目光却向长街望去,身形也朝注目处行去。
即使在成都城豪富云集之地,也少见如此神骏的健马。通体乌黑犹如一块油光发亮的黑炭,长长的鬃毛披散着,信步而行并未飞驰,却犹如足不沾地般轻巧明快,至于高出周围马儿一头,身长近一丈的身姿,更是一下便吸住所有人的目光。
在它昂首挺胸的身边,从马均半低着头落后一个身位。它快则快,它慢则慢,谁也不敢逾矩。便是称得上孤陋寡闻的吴征也一下想起一个名儿来:马王绝影!传说它奔跑起来时便如一团看不清的黑影。既是绝影到此,那么在它背上的那位须发皆白,已老得满面皱纹,佝偻得有些瘦小枯干的老人只能是它的主人——大秦军方第一人,大将军伏锋!
伏锋已有多年不上朝,可在秦军里,这位手执大将军虎符的老人依然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大将军来了,慢着些……”中书令霍永宁向来与伏锋最为亲厚,迎在最先的自也是他。
“免了免了,老夫的身子骨下个马还不需人来相帮。”伏锋阻止了霍永宁帮衬的动作,下马落地后略微一顿,又摇着头自嘲笑道:“哈哈,不服老看来是不成了。”
吴征自是没有资格上前的,以他的性子也不愿凑这热闹。远远看去伏锋便是年轻时也未必高大雄壮,应是个中等身材的敦实男子。如今年事已高便显得瘦小,走起路来也有些颤巍巍的,所幸的是面上气色不错,精神依旧健旺,一双鹰目则精光四射亮得出奇,大异于他的年岁。
“走吧,莫要让陛下久候。”伏锋当先,群臣在后,一如此前他骑着绝影时群马跟随的模样。
金銮殿里梁兴翰几乎在群臣依班而列的第一时间便坐上龙椅,群臣山呼万岁之后,秦皇吩咐道:“屠沖,给伏爱卿看坐。”
“老臣谢陛下恩典。”今日群臣文官齐聚,平日里有些没资格参与朝会的都被征召而来,右侧文臣班列挤得满满当当,而左侧以伏锋为首的武将班列则显得空空落落。前后左右与四镇将军不见人影,霍永宁,胡浩等重臣自然知晓,除了后将军方文辉掌管后勤尚在成都之外,其余大将俱已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不日将开拔凉州。至于在韩城养病已久的车骑将军韩破军则依然称病不出,陛下也未曾提起他。
胡浩看着两班朝臣心中多少有些焦急,成都城的事情在一帮智囊的努力下能稳住,但凉州的兵锋则必须依赖将军们的勇武。第一战将伏锋年老,且七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命虽是保了下来,身体却是大不如前。战场上的艰苦常人难以想象,伏锋无论如何是不能去凉州的,否则半途都可能病亡。一旦发生这等事情,对大秦士气的打击或将直接导致军心溃散。这一场大病的后果不但让伏锋倒下,更让梁兴翰下定决心压制韩家。由此大秦国军方格局改变,伏锋有心无力,韩家闭门不出,梁兴翰选择了稳妥的一步棋,迭云鹤上位……
如今回头看来,梁兴翰的做法固然让大秦国各方势力趋于平衡,稳固内部不出乱子,却又削弱了军力。或许是谁也没有料到燕国居然敢在并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孤注一掷,倾国求战罢。
燕国的底气究竟来自于哪里?这个问题不仅胡浩在反复思量,每一位朝臣也得不出答案。或许当两国正式交兵之后才能知晓,可那时候还来得及吗?
蒋安和正滔滔不绝地细述最新的奏报。燕国军队调动频繁,照目前的态势不出一月定然要西进凉州。可怕的是燕国至今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凉州刺史奚半楼已开始收拢兵力,清理城邦,将武威,张掖,酒泉等郡坚壁清野,重兵集中于陇西一带的汉阳,武都二郡,拱卫汉中。——此举虽集中了军力不致被各个击破,却相当于主动让出了大半个凉州。
朝臣们议论纷纷,低声的交头接耳倒像是苍蝇云集的嗡嗡声。奚半楼此举极易引发争议,更是给自己留下巨大的后患,一旦凉州有失便是活生生将自己送上断头台。不过今日朝堂上却无人发起诘问,值此非常时刻,唇亡齿寒,政见朋党什么的都是次要了。
西川虽富饶,终究是群山环绕之地。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对大秦与燕国而言都是一般。是以凉州虽荒僻,却始终得到秦国不遗余力的支持。只因凉州一失,大秦通往外界的门户便如关上了一般,从此成为死地。
天下未乱蜀已乱,天下已平蜀未平。交通的不便让蜀地极易成为独立王国,却从来没听说被扼住咽喉要道的蜀地最终不被征服的。燕国若拿下凉州,也不需急急进攻西川,只需重兵压住几条交通要道,不需十年大秦国力自然衰弱,到时可一举而下。
“奚刺史此举甚佳正和兵法。”伏大将军的赞许直接给奚半楼的作为盖棺定论:“我大秦尚在仓促,收缩防御乃是上上之举。至于凉州各地陛下不必担忧,只需保住西川咽喉要道,日后自可徐图收复。再者几郡均已坚壁清野,空城与贼军只会成为负担,此消彼长之下,奚刺史的胜算倒是增了。”
“大将军之言甚善,臣附议。还请陛下对奚刺史嘉奖慰劳,以振军心。”霍永宁亦出班奏道。
“臣附议。”
“燕贼既发兵来犯,盛国向来唯燕贼马首是瞻不可不防。还需及早準备。”群臣的反应在胡浩意料之中,此前并未出言力挺奚半楼不但避免了朋党的嫌疑,由群臣附议反倒取得更好的效果。此时便提起了盛国的事情。
前江州太守富久昌本是守御盛国极好的人选,一来久居江州熟知山川地理,二来他本身也是个大将之材。不过贺群犯事之后倒了血霉,吴征是缉拿盗匪有功入京面圣,这位没能保住迭家大小姐的地方官儿可就是有罪了,如今已被贬了官,在成都城门口做个小小的什长——连个品级都没有。
“老臣无力出征凉州,向陛下乞兵一万镇守江州。臣虽年事已高也管教盛国无功而返,陛下勿忧。”伏锋拱手言道,平实的话语却让在场上至秦皇,下至侍卫宦官等无不精神一振,有伏大将军出马,江州自是稳如泰山。且一万兵马虽说少了点,但伏大将军说够,那便一定够了。
“爱卿如今当安享晚年,朕岂能让爱卿再为奔波?”梁兴翰极少说话,不知是对军国之事着实缺少天赋,还是别的原因。至于对伏锋的挽留则没人当真,任圣上说出花来,也不过是抚慰之言。
“陛下对臣恩宠有加,臣敢不为陛下效死命?”伏锋起身跪地叩首:“如今大秦正面临危亡之际,臣宁可肝脑涂地战死沙场也不愿茍安于京城。陛下若不答应,臣不起来。”
“老流氓!”胡浩暗地里嗤笑一声,不过心里也是既羡慕又佩服,敢在圣上面前耍无赖的,举国上下也就这么一位了。
“爱卿忠心天日可表!传旨,赐伏锋青罗伞盖以壮军威。克日兵发江州!”伞盖这东西不是随便能用的,皇室都是用黄色为伞盖,青罗则是王公才有资格。秦皇的赏赐看似小气,实则等同于在群臣面前许诺待兵锋平定之后,伏锋少说一个是国公,当个王也并非不可能。
林林总总的议事多而繁杂,却一件也不得不定得细之又细。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合格的帝王当然不是在后方隔空指手画脚,保证好后勤才是最应做的事,也是目前大秦国最欠缺的事。前左右与四镇将军忙不迭地兵发凉州固然增长了军力,但粮饷补给也是大问题,如不能及时跟上,这一支二十万人的兵马将成为凉州巨大的负担,起不到任何作用反倒拖了后腿。
日已偏西,饶是吴征在皇城外也等得头晕眼花,想起子时还要当差,这个世界的人活得真特么不容易。好容易等来小黄门的传旨,吴征强打精神随他入殿山呼万岁。
这是第二回面圣。第一回满怀希望却像被当众喂了块狗屎,这一回心态便放平了许多。如胡浩所言,动了脑筋,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个虽有些怪异却合乎情理甚至有提振军心的请求,圣上拒绝的可能性不大。
“吴卿,这个新的阵法是你想出来的?”
“启稟陛下,微臣无此能为。是一位好友新近研制交予微臣进献陛下。”吴征五体投地,老老实实地答道。自从今日见伏锋上朝便改了主意,在专家面前花花肠子还是收起来的好。
“陛下,臣初看是套好阵,其中想法点子极为新奇。然实战如何还需检验才知。”伏锋倒为刻意打压吴征,仿佛对手中的阵图更感兴趣,正翻来覆去的地看着,手边若有阵盘只怕当下就要摆将起来:“先试演一番看看如何,老臣更能心中有数。”
“微臣愿为陛下试演军阵。”吴征等的就是这一刻,见状自告奋勇。
“吴卿还能操练军士?”总归是一心为国的模样,秦皇和颜悦色:“禁军里尚有六军,吴卿想要哪一支?”
“微臣斗胆进言。燕贼欲犯国土,将士们日夜操劳枕戈待旦,微臣不敢因一己之私大乱备战大计。微臣请皇上调拨内侍,不足者由宫女充之。微臣以此成军,为陛下演阵!”
此言一出,满堂大哗!不少朝臣怒斥吴征口出狂言狗胆包天,这些重臣开口责骂,威势极大。仿佛被千夫所指的吴征怡然无惧,虽跪在地上但昂首挺胸,目视秦皇双足。
秦皇金口已许诺吴征操演阵势,吴征此举更是经过无数次深思熟虑,无论出于任何目的,秦皇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新阵成与不成尚无定论,万一只是花花架子吴征丢人不要紧,秦皇的面子丢不得!贸然调动正加紧备战的正规军着实有不小的风险,秦皇丢面子,士气也会受到巨大的打击。吴征所言近乎于完全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
再者调宦官与宫女练阵虽显胡闹,分寸却拿捏得极巧。圣上若答应了,亦大可解读为圣心战意熊熊,只需稍加引导,极振军心。——看,圣上不屈于燕贼强势,已下全民誓死抗争之心,连宦官宫女都拿起武器,可见其意甚决!
练不成吴征背锅,练成了,呵呵,谁还敢说梁兴翰只是文德之君,武略有缺?
吴征连颂词都想好了: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与龙威振奋下,宦官宫女结阵如虎狼之师……一听就肉麻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唯一会得罪的或许就是长期在压抑的深宫中气量狭小,性格敏感的宦官宫女了,可吴征要针对的不正是宦官么?
屠沖眉毛微挑,原本大为不满,不过回头一想却品出了味道。以圣上的心思,吴征此举大合他口味,虽调拨宫内人由吴征暂用算是把手伸进自己的锅里。不过圣上既会支持倒不是不能卖个顺水人情,再说这事情也久不了,阵成自然结束,呵呵,除非吴征舍得把自己阉了入宫。
想到此处不满之心便消散,随即便想起此事若不成吴征背锅,与他毫无影响,若是能成岂不是大功一件。
此节想通,不由暗赞吴征小小年纪心思玲珑剔透到这等地步,竟将他都逼得无话可说,虽让人生厌,这事情倒是办的漂亮小小年纪便知不独占圣恩,雨露均沾的道理,难得做事如此大气,这么一想连投向吴征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吴征若是看见这道目光定然汗毛炸起,因其实在难以让人觉得除了想把他召入宫中之外,还有甚么旁的意思。
“吴大人拳拳之心,老奴亦深感鼓舞,老奴愿倾力辅之,以壮国威!”中常侍不是一般的宦官,那是有品级位列朝堂的。这一表态顿时不少怒骂的朝臣都回过味来,至于一些更早发现蹊跷的早就闭口不言。
“好!”秦皇难得一见地一拍龙椅激昂道:“众爱卿齐心协力,朕心甚慰。传旨:吴征献阵图有功,加封为八品羽林卫,赐蟠龙金牌,由其择内侍宫女二百名,代朕于八角园练兵一月!”
“简在帝心!”胡浩闻言心中暗叹,此事几乎每一下都搔着圣上痒处,难怪龙颜大悦。小小年纪,昆侖山妖童之名不虚传啊。感叹不及,已随同群臣山呼万岁,恭贺与赞颂之言不断。
至于早跪在地上的吴征只是纳闷:八品?这叫加封么?蟠龙金牌又是什么玩意儿?和尚方宝剑比起来哪个好使一点?
羽林司里吴征与屠沖面对面坐着。中常侍大人和颜悦色,将一旁小黄门递上的名帖在吴征面前摊开道:“恭喜吴大人得圣眷隆宠。这里是宫里妃子,内侍与宫女的名册,吴大人可自行挑选。圣上已吩咐下去,一视同仁!”
“还有妃子?”吴征眉头忍不住一跳,这么一件事情,本以为尽在掌控,实则还不知挖了一个大坑,瞬间成了一潭浑水。
名册极之详尽,不仅有名位,身高等,连身负武功者的品级都清清楚楚。而有些名字后头甚至已标上了勾,有些是红色,有些是黑色,不知何意。
屠沖笑吟吟地递过蘸了浓墨的笔道:“宫里人多,难免有些人眼色不够。吴大人可先行勾选,届时再好生收拾。若是还不够解气,老朽日后还可代劳。”
吴征看了看墨笔,再看了看名册,上头以黑墨勾名者不少,甚至还有妃子的名字。其意昭然若揭,不由有些悚惧。
屠沖洞悉百态,见状言道:“吴大人不须担忧,这份名册都是陛下已亲眼过目的,大人照做即可。”
呵呵,你要是添上一两个名字往老子头上一推,圣上难道还会刨根问底不成?吴征装作不明根底道:“承蒙公公提点,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入宫当差时日不长,倒是一名宫人尚不认得。只知按圣上的意思办便了。”
见吴征如此上道,屠沖却一板面皮,活似只耷拉着脸的沙皮狗:“这帮不开眼的灰孙子,只知狗眼看人低!”随即又递过一只朱笔道:“老朽管教无方,教吴大人见笑了。大人若有看得过眼的,还请提点一二。”
懂了,全懂了。宫里有些人欠收拾,有些人却少一个晋升的理由,一股脑儿全整到这里来了。吴征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却不接笔道:“公公熟知宫中人等,还请公公代为提点。”
屠沖频频点头道:“老朽为皇上张罗鞍前马后,倒也对宫中知之甚详,为吴大人举荐也是分内之事。”勾画的动作自然而然,丝毫不觉越俎代庖。幸好只勾了二十来个名字便将笔交给吴征,害得他担心不已,只怕屠沖一股脑儿将二百人给勾全了,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吴征道:“谢屠公公指点。在下还需斟酌一二,明日答复可否?”忽然回过神来,指着一个名字道:“在下初次当差多蒙这位照拂,公公您看?”
“使得使得,全由吴大人做主!只是不可超过明日,恐圣上等的焦急。”屠沖笑瞇瞇道。这小子当真是可造之材,这么快便现学现用,不仅知道回去斟酌,还懂得拉拢些人。斟酌?斟酌个屁,还不是为了请示胡浩要把功劳的名额分配给谁。
“那是自然,明日定将名册交予公公。”吴征拱手谢过,今日成效显着,屠沖也是满意而归。临走又递上一面刻着龙纹的巴掌大金漆令牌道:“这是蟠龙金牌,出入宫廷无忌,吴大人可得贴身收好,一旦丢了谁也吃罪不起。老朽先预祝吴大人马到功成!”
“承蒙公公吉言,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吴征拱手弓腰相送,掂了掂手中的金牌,想不到一面令牌竟有偌大的功用,不由大喜过望。
送走了屠沖,大半日的折腾下来夜色已深,吴征饑肠辘辘。不想今日人前显耀立竿见影,屠沖刚走便有御膳房的宦官特意送来吃食,还反复提醒是御厨亲自给开小灶做的。吴征狼吞虎咽之时感慨,这个世界御厨做的东西也不是太让人惊艳嘛。呵呵,还是等昆侖楼再行开业时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佳肴。
子时一到吴征照常当差,也幸好未行变动,否则可不叫不明所以的玉茏烟失望?念及玉茏烟,一颗心都热烘烘的,昨夜那一抹滑脂玉凝般的朱唇香味犹在齿间久久不能忘怀。若说吴征攻心为上奋力追求玉茏烟的芳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玉妃的绝色所吸引?
不想今夜的值守丝毫不得清凈,冷漠寂寥的景幽宫一带忽然热闹了起来。不时有小黄门甚至中黄门前来探视,且随身均携带了礼物。有为自身前来的,也有为后宫妃子前来的,有求列入名单的,也有求莫要列入名单的,不一而足。言谈间吴征故意放大嗓门,好让玉茏烟知晓他就在墻外。
来来往往一过便是两个时辰,吴征心中焦躁,抽出随身宝剑怒喝道:“下官为圣上办差丝毫疏忽不得,宫中已下严令夜间无事不得离居所殿堂,诸位莫要为难下官。再有犯禁者,下官依律严惩不饶。”这一声大喝算是吼出了名气,也吓住了还待上前的人们,景幽宫一带又恢复了安宁。
看着四下无人,吴征又翻上宫墻,玉茏烟早候在宫墻脚下,任由吴征抱起落在树杈上。光是迎来送往半夜,吴征也是额头见汗,一身男子气息更浓,惹得玉茏烟面红过耳浑如酒醉。
出乎意料的是,吴征将今日之事与心中所想述说一遍,并未换来玉茏烟欣喜若狂,反倒目光中有遮掩不住的失落。吴征不由询问一番。
玉茏烟强笑道:“没有,妾身只是担心大人安危……”
吴征心中起疑,不动声色道:“娘娘安心,有圣上旨意在身,微臣定能斩杀杨贼!”
提起圣上,玉茏烟脸色更加怪异,却只是笑笑不再多言,意态萧索。吴征见她今夜大异平常,一时也猜不出什么门道,时辰又晚,依从前将玉茏烟抱回寝宫后离去。
鸡鸣三声,汉阳城里便人声鼎沸。一座繁华的大城此事已仿佛一座巨大的军营一般,凉州刺史奚半楼弃了首府武威郡之后,汉阳郡便成了新的首府。
奚半楼也早一步来到汉阳坐镇,连续两夜的不眠不休让这位十二品巅峰高手也面容憔悴,困顿不堪。他早早候在太守府厅堂里是为了等待乘坐扑天雕前来支援的昆侖派师弟妹们,不想先来一步的,却是位意外的客人。
“拙性方丈?他来干什么?”奚半楼满腹狐疑,却不敢多做停留,这位客人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是要见上一见的。
汉阳城外灵通寺幽居深山,却是一座庞大的寺院。如此建筑建在深山里,可想而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积累才能有这般规模。放眼整个凉州,灵通寺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寺庙,凉州地界的信男善女无数,每年都有不少徒步至汉阳,只为至灵通寺朝圣。
拙性四十岁左右正值盛年,执掌灵通寺已十年有余,自是一位有道高僧。这样的人奚半楼是不敢不见的,凉州将有连天烽火,灵通寺可谓整个凉州最为重要的精神支柱之一。
“方丈大驾,奚某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奚半楼经略凉州已有十余年,与拙性也是多次见面,不过这一回却是少有的谦卑。
“老衲冒昧前来,还请奚刺史莫怪才是。”这位和尚肥头大耳,一颗光头锃亮如明灯,人长得也不显老,自称老衲应是身份使然。
“方丈此来可有见教?”奚半楼与拙性谦让一番落了座,略去寒暄的废话实是没有多少时间可耽误。
“老衲知奚刺史心忧如焚岂敢无事叨扰?老衲特为解奚刺史之忧而来。”凉州的危局人尽皆知,拙性却一派莫测高深,口中的狂言更是令人不满:“长话短说,老衲愿为奚刺史提供粮饷以充军实……”
奚半楼生性向来沉稳,执掌凉州后城府更深,闻此言也不由动容道:“方丈有心了,不知粮饷数在几何?”
拙性伸出三根手指道:“若止凉州现有之军,可支应三年。若西川援军皆至,亦可保一年无忧。”
奚半楼双目精光大放,死死盯住拙性道:“方丈从何而来?所求何物?”
那股高手的威压与牧守一方的大员威势落在拙性身上犹如云淡风轻:“此非老衲之意,老衲此举乃是家主之令。”
奚半楼双目一瞇,片刻后失笑道:“祝家?奚某倒是有眼无珠了!”
提起祝家,无人能不心中一凛。这个神秘而传承久远的家族在这个世界影响力太过深远。早在三国分裂之前的临朝,祝家已是巨商,其分号遍布整个世界,且经营的粮米,马匹,铁器等无一不是国之命脉。
待临朝分崩离析,大秦先立与盛朝东西对峙,不久后燕国异军突起,不但划走了盛朝江北的所有领土,还反压一头,几将盛朝变作了臣属之国。若不是大秦趁着彼时盛国内乱拿下凉州,此刻只怕燕国已君临天下。
天下动蕩不安刀兵四起,祝家却始终安如泰山。这个家族犹如一颗繁茂的大树,已将根须扎入世界的每一分土地,纵使是三国帝皇也无人敢动。将国内祝家的商行连根拔起自是能收获颇丰,但谁也担不起祝家全力支持敌国的代价后果。更何况这等延绵数十代的豪族底蕴之深厚无法想象,所谓连根拔起谈何容易?连奚半楼都万万想不到灵通寺居然会是祝家的势力,便是知道了又如何?除非灵通寺犯下滔天罪恶,否则动灵通寺等同于与整个凉州民心作对。
其经营如此,三国拉拢祝家都忙不迭,谁又愿轻易去得罪?
“敢问方丈,祝家是援助的是奚某?还是大秦?贵家主所求为何?”奚半楼不敢有半分大意,祝家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整个天下形势,不得不问个清楚明白。
“家主早知奚刺史会有此一问,刻意叮嘱老衲分说来由。”拙性此时哪里像个修行的出家人,分明是个油头滑脑的生意人:“燕国能迅速完成战备全因逼迫家主,祝家根基在燕国不得不受其所迫。然家主极为不忿,愿暗中支持大秦!此为其一。至于老衲来见奚刺史并奉上家主这一份心意,则是家主要带一句话来,奚刺史有生之年无论何时,何地须全力保得吴征周全,若有半分损伤,则祝家对奚刺史的支持立刻终止。奚刺史还请莫要忘记。”
“吴征?”
“吴征!昆侖派,奚刺史的高足吴征!”
吴征揉了揉鼻子,自从修习内功以来已好久未曾打喷嚏,难道谁在腹诽老子?手中的朱笔却是当机立断,第一个勾便落在名册里杨修明头上。砰砰直跳的胸口处,那两包药粉被捂得热烘烘的。
前夜玉茏烟也是将药粉贴肉收藏,取出时还带着甜得腻人的乳香味儿。晃了晃头收摄心神,吴征连珠价地落笔,来吧,杨修明,看你如何能逃出老子的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