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处独居的院子,却有左中右三扇大门,大红朱漆将院门裹得油光发亮,两只铜环把手在阳光下闪现着灿烂金光。四面围墻拔地而起,高而厚实,让人从外只能见梅花间竹,清雅深幽却又庄重严谨。
中央大门顶端的牌匾上以天青为底,大笔香墨手书“馥思居”,字迹矫夭灵动蜿蜒如蛇一笔呵成。虽因其中娟秀婉约之气可见是女子手笔,却也不乏金戈杀伐的豪情。其中馥字右半边更可见笔锋颤抖,推想是书写时心潮起伏难以抑制,因此导致下笔力道不匀字迹有些失控落了水準,可若是多细看一会,又觉融情于字韵味十足,只是难以猜透主人的心境罢了。
院子的主人又怎是能轻易了解猜透的?这里是祝家在燕国长安的根基之地,当代家主独居的小院,富可敌国的祝家权力最中枢。
祝雅瞳仍饶有兴致地拎着两只提线木偶交锋,近一年来空閑的日子里这成了她最喜爱的小游戏。只是两只木偶的边上多了一只未栓线的小偶,面上只点了两只眼睛,好似正盯着交锋的两偶。
“主人,最新的战报来了。”老仆弓着腰身,脸上的皱纹如刀劈斧凿般深刻。如此的年岁又能出现在这里,显然在祝家里身份也极为不凡。
祝雅瞳停下偶戏接过厚厚的信封摆了摆手,自顾自展开阅览。
她微撅着香唇,一对大而灵动,宛若春湖般波光粼粼的妙目上下扫视,看至一处面容起了奇异的变化。那始终恬淡娴雅处变不惊的俏脸忽而变得极为精彩,一对浓密的细柳长眉挑高,含情星目瞪大,连艳若牡丹花瓣的润唇都逐渐张开好似合不拢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玉碎齿。
“哈哈……哈哈……”祝雅瞳一反惯常优雅的仪态捧着肚子放声大笑,令胸前一堆浑圆硕大的妙物惊涛般震颤不已。她笑得如此放肆,直到踢着一双圆润修长的腿儿满地打滚:“你的儿子……你不认的儿子……亲手阻了你一统天下的大计……哈哈……”
良久笑声方才止歇,祝雅瞳抹干凈眼角笑出的泪花,理清皱褶的衣物蹲在未绘制面目的小偶边上,探出春葱的手指在小偶额头一点嗔道:“小乖乖,这一下可不仅是狠心的爹,连为娘的心思也给你搅的乱七八糟。”轻嗔薄怒中又略微加力在小偶脸上刮了几下道:“真是让人不省心的调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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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先行一步,韩将军,咱们子午谷见。”吴征朝着韩归雁装模作样地作揖拜别,低头时便是一阵挤眉弄眼。
“吴大人一路保重。”韩归雁面上看不出什么,抱拳时却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扑进他怀里的沖动。
自打亭城春风一度后便忙于下卞关战事,入冬后也始终驻守下卞关,人来人往至今未有机会再行欢好。如今圣旨已下,两人均为使节。本次入长安的路程需经子午谷东出,吴征接到奚半楼之命需先行一步,韩归雁则需领两千军稍后前来汇合。虽是短暂分别,两人均有依依不舍之意。转念又想将相伴入长安,虽知那是龙潭虎穴一路将有艰难险阻,心中倒也甜蜜万分。
吴征还是初次由扑天雕载着飞行,雕儿体型巨大张开两丈长的双翼即使载着一人依然飞行得极稳。可从高空中只见薄云触手可及,地上景物也缩小了无数倍。扑天雕再怎么天生异种,背上也至多容纳两人同乘。吴征头晕目眩中不由思量:这雕背上是否能装上四面护栏?便是有个扶手也好些……
同行的陆菲嫣见状忍俊不禁,提起内力聚音成线道:“征儿,若真是害怕便把眼睛闭上,雕儿可不会迷路。”
吴征勉强一笑,面对高空恐惧癥果断放弃了在丽人面前逞能的打算,从善如流将双目紧闭。可惜耳边风声呼号,雕儿偶有变向也是吓得他条件反射般睁开惊恐的双眼,然后更加惊恐……
幸亏雕儿飞得快,八个时辰后便落在子午谷。吴征踏上实地心中一松,腿脚却一阵阵发软,险些便瘫软在地上。
府衙就在眼前,陆菲嫣笑吟吟地等着坐在地上,一脸面色苍白的吴征。曾几何时她也有过如此狼狈,只是现下两人掉了个儿。
好容易调匀了气息,吴征抹了把冷汗。府衙就在眼前,照说两人到来早该惊动昆侖派的师长们,可衙门口除了值守的兵丁,便只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
陆菲嫣也不明所以,两人结伴到院门口正要让兵丁通稟,那和尚抢先合十施礼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吴大人,陆施主。”
能在这里出现的和尚怕是身份不凡,两人不敢怠慢也一同施礼:“见过大师。”
陆菲嫣见和尚虽长得肥胖,然慈眉善目自有股出尘的气质,站在他身边连心境都平和不少,心知这是位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忙道:“敢问大师尊法号。”
“出家人修行为本,法号不足挂齿。”
府衙前拦路又不肯透露身份,陆菲嫣闪过一丝异色道:“大师从哪里来?”
“从该来的地方来。”
“呵呵,大师到哪里去?”吴征心中冷笑抢先问道。
“到该去的地方去。”
“莫不是消遣爷爷来的!”吴征踏上一步迎着胖和尚面门就是一拳。
自从下了扑天雕便心中一股气不顺,没来由又碰见个和尚莫名其妙地打机锋。关键是这货看着一股得道高僧高僧模样,也始终半躬着身子目视地面。不过以吴征修习道理诀感应之敏锐,胖和尚见陆菲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自逃不过他目光如炬。
打机锋?泡妹子?呵呵,先打了再说!至于打不打得过,身后不还有陆菲嫣么,总不能看着自己吃亏。府里还有奚半楼,师傅在下卞关与大燕国前五的高手柔惜雪打得难分胜负,还收拾不了一个胖和尚?再说本官忝为六品符宝郎,奉圣命不日出使燕国,你动个手试试!
呼啸着风声的重拳结结实实轰在胖和尚脸颊,将他一张肥脸打得变了形侧飞出去。吴征不依不饶踏步赶上照着肚子又是一拳。
这一拳更重更狠,借着身体飞扑发力,吴征整只右臂肌肉贲张仿佛涨大了一圈。莫说人体,便是落在青石地面也得打出个拳印。
但这一拳终未打中,一股柔和的力道托在吴征臂弯,*巧妙地卸去大半力道,也将他的身形推开两尺。
“征儿住手,不得胡来!”陆菲嫣板着脸喝止。回头一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低声哀嚎的胖和尚,那挨了一记重拳的脸上只有微微的红印,莫说是受伤,便是面色红润都不为过。
吴征武功进展神速,方才陆菲嫣架开那一拳已是取巧卸力仍震得她手臂发麻。这和尚生吃了一记竟连点伤痕都没留下?
陆菲嫣心中讶异连连,一方面数月来不想吴征的功力已飞涨如斯。另一方面则是这胖和尚又是什么来头?看吴征此前不依不饶,现下又一副戒备的模样,自是因为第一拳得手后顿觉不对,担忧有诈。
“吴大人好身手,咝……贫僧灵通寺拙性,并无恶意。”胖和尚揉着脸起身,苦笑着道。
“啊哟,原是拙性方丈,这……征儿还不过来跪下!”陆菲嫣虎着脸呵斥吴征,又向拙性连连作揖:“小孩儿家年幼无知,方丈见谅。来日定到灵通寺负荆请罪。”回身见吴征讷讷地挠着头过来,气的一脚踢在他膝弯沉声道:“谁许你肆意妄为了。”
吴征挨了一脚顺势跪倒,拙性方丈援助奚半楼是极机密的隐私,不过昆侖派核心人物俱都知晓。吴征也是其中之一。
正要向这位大恩人开口讨饶,不想拙性闪在一边不受他一跪。陆菲嫣虽对吴征发怒,终是爱护之心。见拙性躲开心中不由一沉,胖和尚这一跪都不受了,此事怕难以善了。
拙性俯身在吴征身边,看上去也是个跪下的姿势道:“吴大人,无妨,无妨的。是贫僧不明俗事冒犯在先,还请赎罪!”
“征儿,你又在搞什么鬼?方丈,在下管教不严,万乞勿怪。”奚半楼听见门外动静不小,引着一干师弟师妹也急急赶来,见状忙向拙性陪罪。
“奚刺史,不敢当。老衲冒犯在前,不干吴大人的事。”
拙性当着奚半楼的面说出这句话,以他的身份当不致言行不一。奚半楼伸出一指虚点吴征道:“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一行人入府衙坐定,吴征摇头晃脑啧声叹气不已。奚半楼生生板着脸道:“你又做什么怪?”
“师傅啊,弟子从小失了双亲,天下里只有一人待弟子最好如生母一般。可这位如今却被师傅抢了去,从此只怕一门心思都在师傅身上。弟子既失慈母,连叹息两声都不成了么?”吴征朝着林锦儿挤眉弄眼,羞得已做妇人装扮紧挨着奚半楼的小师姑满面绯红,垂头谁也不敢看。
府衙里除了拙性方丈之外俱是昆侖派门人,一时间杜中天,贝褚廉等也跟着小声怪笑不已。大伙儿虽是嬉闹,也知林锦儿苦恋奚半楼多年,如今遂了心愿,也自快慰。
拙性方丈双手合十闭目,口中低声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词。吴征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事前得罪了这位忙偏头移目,生怕两人对视了尴尬。
“咳,咳,都别胡闹。”奚半楼板起了脸,眼下正事要紧调笑自也需适可而止,一时间厅堂内静寂无声等着昆侖掌门示下:“燕军退却迟飞章入京城求和,提议两国休战。燕国以金银粮秣等物换取凉州,两国以现下所领城池为界重订版图。朝臣议论纷纷难以决断,是以圣上采纳中书令霍永宁之谏,亦派遣使臣前往长安城议论此事。此行前路艰苛难行,征儿又是使节之一,我意昆侖需精英尽出,同入长安。”
凉州是奚半楼封疆之所,若被生生割走一大半着实难以接受,不仅要背负丧失疆土的骂名,权限也会大为缩小。只是大秦居然会接受燕国的议和要求,可见这一回倾国之力的交锋于国力损耗极大,也需休养生息。
由于拙性方丈在场,奚半楼未明言此行还有探查燕国虚实,摸清燕皇本意的使命。只是不需他说,人人心中俱都明白。
吴征紧锁双眉,出使燕国本就兇险万分小命寄予敌人之手,他在亭城所作所为更是众矢之的。他思量多回依然想不明白圣上为何遣他出使。照说与亭城一役已显过人之长,大秦当着力培养更需小心保护才是,可这一手分明是将他往火坑里推。至于奚半楼除了自身需坐镇凉州外,尽遣昆侖精英随行,连顾不凡与朱泊都在赶往子午谷,其中不乏保护这位昆侖未来接班人之意。
事到如今无有它法,否则等同违抗圣旨。吴征也只得在子午谷静候各路使节汇合,一同出使长安。好在使节之首是中书令霍永宁,对这位大秦股肱之臣的能为吴征有着极大的信任,或许情况也不是这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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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去。”一向温顺的林锦儿背身而坐沉着脸,语气不容置疑:“征儿说得没错,他是咱们救回山的,和我的孩子一样。你去不得,二师姐留在京师坐镇,三师姐的武功多年未有寸进,多个人多份力量。”
“我不来拦你,只是心中舍不得。”奚半楼从背后将她环腰搂住温言道。
“更舍不得谁多些?”
林锦儿嘟唇皱眉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奚半楼一脸尴尬道:“都过了那么些年,早把她忘了。”
“哼,人家还没说是谁呢你便知道是说她?哪个她?说呀,说呀,快说!”林锦儿一脸幽怨:“那晚你嘴里的晴儿是谁?”
“唉,都过去了。还提起干什么?”奚半楼意态萧索,起身望着窗外悠悠道:“她那个人不好对付,此去长安定会多番刁难。你们千万小心谨慎不可丝毫大意。我和她早已恩断义绝,自是会一心好好待你。”
“大师兄,人家发些小脾气莫要往心里去。”林锦儿将娇躯贴在奚半楼身后紧紧拥抱:“此去长安我也要当面问她一句,当年她对你不告而别,究竟是什么意思!”
“算了吧,料得她也不会答你。”奚半楼忽而戏谑道:“我修行养气功夫已有多年,自打回了昆侖便未曾亲近女子,否则我已年过半百也不能让你满意。那夜实是锦儿的身子太好是以来了感觉,喊出晴儿纯属自然而然,倒不是念着她……”
“知道了知道了,讨厌!反正人家就要问她!”林锦儿羞红了脸颊低首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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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归雁领着两千护卫军与霍永宁为首的使节团前后脚抵达子午谷,一行官吏,兵丁,侍者等浩浩蕩蕩近三千人整顿完备向长安出发。而拙性方丈在与奚半楼密会之后也加入使节团,与赶来的朱泊,顾不凡等随在吴征身边同行。
身为昆侖后辈此刻却成众人之首,虽对长安之行心中惴惴不安,也难免有志得意满之感。只是拙性方丈古古怪怪,一路都与众人在一起却只低声念经,吴征也只能尽量敬而远之。
不过既在路上便如困龙入海,吴征与韩归雁终于一遂心愿,三不五时便趁夜在营帐中胡天胡地,笙歌阵阵。
一路迤逦而行,抵达长安已是早春时节。冰雪渐消,红梅仍挂枝头,柳条等之不及开始悄悄抽出绿芽。
长安城门口来了迎迓的燕国文武百官,与燕国使臣至成都时礼遇一致。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歇息三日,三日后本官于年升楼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大燕国侍中鲁仲文将使节团一路引至驿馆安顿妥当后,向霍永宁拱手告辞。倒不是他有所轻慢,而是时下风气如此,先歇息三日再行招待。
“有劳鲁大人!三日后本官依名帖引同僚赴宴。”
自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与接风宴会。只是吴征看着此前还生死相搏的两个国家,此刻重臣间谈笑风生犹如知己见面,心中不由感慨人命如草……
休整自用不了三日时光,第二日晨光初起便有不少人物需安排拜会打点。而无论谁吩咐下来的话,第一位要见的都是祝家的主人。这个天下第一豪门在大秦与盛朝两国或许只是巨商,但在设在长安的祖宅却让整个家族中枢盘踞于此,对整个大燕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若能得到祝家的支持,后续的事情会好办的多。
使节团成员早早便聚在一起待命。霍永宁与庞颂德身为使节团魁首挑了吉时亲自登祝家大门送上拜贴,不想却吃了闭门羹:“两位大人见谅,我家主人身体不适未能见客。还请两位先回,待主人身体好转定来致歉。”
霍永宁与庞颂德失望回转时,百无聊赖的吴征正暗暗纳闷:胖和尚一路来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这一回主动要去相国寺又是什么道理?他自不会认为拙性是位虔诚的出家人。
吴征当然想不到拙性会出现在祝府的馥思居门口,正等待家主的通传。
祝雅瞳坐在花梨木大椅上,一双手掌捏得扶手咯吱作响,似是极为艰难地控制着情绪。闻拙性到来失声道:“快唤进来。”
接过拙性递过的厚厚一卷筒纸张时,祝雅瞳已定下了情绪,一如从前的云淡风轻,温柔娴雅。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边缘空隙处更有不少批注。
“都记下来了?”祝雅瞳暗自深深吸气,展开手中纸张注目阅览。
“属下日夜不敢怠慢,自吴征抵达子午谷起均用心记忆,一字,一顿半分不差,属下以人头担保,家主勿虑。”拙性垂首立在桌案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目光更是只敢死死地盯住鞋面。与此前面对奚半楼这等封疆大吏的谈笑自若相比,哪能相信是同一人?
“那就好,辛苦!呵呵,你的厚脸皮功倒练得越发厉害了。”祝雅瞳略作嘉奖,美眸正停在吴征朝拙性大打出手处,那副画面似在眼前呈现,怎么看都又顺眼又可爱的孩儿正在调皮捣蛋,一时心情大好,顺口调侃了拙性两句。
“属下分内之事。”拙性心中一松,家主对此事的重视非同一般,得了这一句肯定说明办的不赖。
“你先出去。”祝雅瞳语声骤然转冷让拙性不明所以,然而周身如坠冰窖的寒意又让他不敢半分有违,急急一叩首后匆匆离去。
祝雅瞳视线正停在吴征调侃奚半楼占了林锦儿处,心中剧痛,一张艳蕊春桃的俏脸此刻白的一丝血色都无,湖水般的美眸瞇起杀意大盛,上排三颗贝齿正死死咬着润红朱唇:“孩儿,我的孩儿!你们凭什么这么做,让他有家不能回,让我有孩儿不能疼!”
自世间分裂为三国之后,祝家便迎来了家族的巅峰年华。周旋于三国之间左右逢源,俨然超脱如不受皇权节制一般。世间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只要祝家下定决心支持一国,以其庞大的财力物力,那么天下将结束分裂,回归一统。
于世人而言,这种摸不清看不明的庞然大物自是神秘非凡无法猜透,然而祝家一干核心人物却心知肚明。
当世是祝家的最巅峰,也是危机开始出现的时刻。别看三国均给予祝家超然的地位,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无论哪国一统天下,第一个要铲除的必然是祝家。大一统的皇朝在强势时期岂能容下这样一个足以影响经济命脉,手握帝王之资的庞然大物?
而祝家毕竟是以经商起家,你可以参与天下大部分盐,铁,粮秣,马匹的生意,三国可以为了种种目的暂时容忍。可一旦这些军资有丝毫转变为军队战斗力的迹象便是突破底限,任何一国都会降下天威雷霆将祝家夷为平地。
是以祝家虽风光无限,实则无论内外都暗流汹涌,尤其在燕国以不可阻挡之势崛起之后,家族内部亦渐渐分离出两股截然不同的派别。
一派主张保持祝家中立的传统,不参与天下大势,静观其变明哲保身;另一派则主张顺应时势,暗中资助一国一统天下,以期未来天下风云变幻时祝家能提早站定一方阵营,博一个从龙之功以续鼎盛之姿。
两派虽争论激烈,又谁都无法稳占上风。祝雅瞳便降生于正值巅峰,又处在风口浪尖迫切需要寻找一条出路的年代。
丽质天成,更是极为罕见百年难得一遇的纯阴之体。天阴门虽俱是女子,却贵为燕国顶级宗门,势力之强高手之多堪与长枝派分庭抗礼,祝雅瞳的纯阴之体最适合修习门中功法,也自然而然拜入天阴门下。
高贵的出身与顶尖的资质,这位祝家的掌上奇珍地位甚至不在一国公主之下。整个祝家任她予取予求,倾力培养支持这位未来的顶梁柱。
无忧无虑的日子到了祝雅瞳十六岁那一年,一封家书将她召回了长安。等待她的不是平日里的热情与恭维,几乎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祝雅瞳便被幽禁在闺阁内。
她永远忘不了那噩梦般的一昼夜!
燕国正在迅速崛起,国力大涨不仅让盛朝渐渐有臣服之,便是立国更为久远的大秦也被渐渐抛离,大有席卷八荒六合,一统天下之势。
大燕以武立国,历代帝皇无不是武功顶尖之辈,然则晚年又多疾病缠身,寿元较之十二品高手要短上不少。个中缘由则来自于栾家的奇异功法《九转玄阳功》。其功霸道雄猛威力绝伦,也或许是太过霸道,修炼该功法者无不体内藏有多处暗伤。当朝太子栾广江亦深受其扰。
这位太子并非皇子中武艺天资最为出众者,却有一股争强好胜之心与难以想象的坚忍意志。正是他以并不占优的资质一举成为皇子中武功最高者,才为燕皇看中一举独占鳌头被立为太子。
然则代价亦极为惨重,栾广江强修《九转玄阳功》令身体不堪重负,任他在人前表现的如何坚忍,即将经脉破损真气走岔而至走火入魔的境地自家是清清楚楚。
轻则武功全废,重则丧命。于一位太子而言不斥于面临生死关头,出路也只有两条。
一则自行散去大半功力,让奔腾不息的霸道真气泄出体外,再重新修复经脉。这自是一条稳妥的路子,自来不少栾家人都采用这条路避免练功走火入魔。可栾广江贵为太子,失去大半功力的后果他无法承受,自被立为太子以来,勇猛精进直到登上皇位便是他唯一的一条路。若是失了功力,太子之位怕也岌岌可危,被剥夺储君之位与练功走火入魔,二者的下场没有任何区别。
另一则便是以《九转玄阳功》极为特异之处,引女子阴气入体中和阳功内力。此举对经脉的损伤殊无益处,却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现有功力,甚至有更进一步的可能。——狂躁的内力得女子真阴调和,奔腾的大江化作平缓的河面,即使堤防未曾加高,亦可容纳更多水源。
别无退路的栾广江找到了祝林翁——祝家最为激进,明确提出应力助燕国一统天下的三长老。
太子殿下自非常人,对祝家如今胆战心惊患得患失的心态了如指掌。其实这也是顶级权贵中公开的秘密,只是谁也不揭破而已。
“三长老,孤王虽不是必须祝雅瞳不可,然则这是两厢得宜的结果。”栾广江面色并不好,像是长期忍耐剧痛而饱受折磨的苍白憔悴,他仍保持着微笑道:“孤王虽还是太子,然只需过了这一关迟早要君临燕国。有了这一份善缘,无论如何都比单纯利益往来要可靠得多!”
“太子殿下融稟,瞳儿可是家中珍宝,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多少有些亏待她了。”
“呵呵呵,三长老何需欺孤王。”栾广江笑道:“若是娶了祝雅瞳,只怕不仅是燕国豪族,便是父皇也未必容得下。而祝家在大秦与东盛的基业也将毁于一旦。孤还只是太子,有些事明面上来,何若潜伏于暗更有好处?祝雅瞳即使失了处子之身,一来无碍她修为,二来祝家的女儿也不愁嫁。以一可有可无之物换来孤王的承诺。三长老当知其中利害关系。”
不愧是燕国皇权的接班人,提出的要求与条件合理得让人难以辩驳,而他的能耐也的确得到广泛的认可。如他所言,只需过了眼下这一关,皇位迟早都是他的。
这一份暗中的善缘太大,大到让人难以拒绝,祝家两派人物无人反对,即使有心也提不出更让人信服的反驳理由。在闺阁中被幽禁的祝雅瞳血液渐冷,心往下沉……
皇家与祝家,堪称天底下最沉重的两座大山,再聪慧再出色如祝雅瞳也无力反抗。更何况她从小便被灌输着一切为了家族的理念,处子之身,对个人而言极重,然而对家族而言却什么都算不上。焚香沐浴之后,她最终低着头走入暗室……
那一夜并无甚感觉,祝雅瞳满脑子里都是疑惑,她不解,迷茫,恐惧,似乎十来年在祝家所受的尊崇宠爱都是一场梦境。这一夜她失去的不仅是对祝家的信任,更有十余年来建立信仰的坍塌。——原来于祝家而言,我只是一件工具,只要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拿来交换!当然,祝家的每一份子都是工具,可我真的甘心这样吗?
在族中郁郁寡欢为未来人生所困扰的三个月里,祝雅瞳还来不及走出迷茫便发现有了身孕。她手足无措,无比痛恨这个根本不想要的孽种,可几次想要下手打掉这个孩子,却始终狠不下心。无比纠结中一直到第一次感觉到胎动……
腹中的孩儿第一次展露出生命的迹象,祝雅瞳呆住了,狂涛阵阵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刚刚成型的胎儿便异常调皮,一下又一下地撞着母亲的肚皮,似在撒娇,又似在嬉戏。这一撞又一撞终将纷乱的思绪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声音: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祝雅瞳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闷声哭泣,那血脉交融,骨肉相连的感觉终让少女变成了母亲。待镇定下来后才恍然发现,自从肚子里有了这个孩儿之后,她便将自己锁在闺房里再不与人接触,恪守着这个秘密正是打从心眼里接受了孩子,作为一名母亲勇敢地守护着这个不容于天地间的孩子。
燕国太子与祝家的接班人生下了孩子,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远方的西秦与东盛会立刻毁灭祝家在国内的一切,而尚在位的燕皇也会对太子虎视眈眈……这个孩子,甚至不该出现在世上。
祝雅瞳怀孕的事终究无法长久隐瞒下去,即使她从不出闺房,甚至连贴身侍女都不见,祝家还是很快发现了这个秘密。
燕国皇室的血脉融于祝家女儿身上,这不啻于一场毁天灭地的飓风。可想而知这个孩子若是名正言顺地生下来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燕皇绝不会容忍富可敌国的祝家成为皇亲国戚,拥有未来继承皇位资格的皇子。依然是太子的栾广江也不会在节骨眼上无事生非,这个孩子必然让圣上牵连到他。连祝家也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会让祝家与燕皇的矛盾激烈到一触即发。祝家之所以能左右逢源,正是由于恪守了三国的底线,一旦这个底线被突破——燕国与祝家结了亲还有了传人,接下来的祝家会支持谁还用说吗?
祝家无力抵抗三国联手的雷霆一击。
所幸知道这件事的人仅有祝家的六位长老与栾广江七人,当他们一同闯入祝雅瞳的闺房,已怀胎八月将为人母的女子早有预料地微微一笑,举起宝剑横在脖颈。
“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他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抢走。你们敢乱来,我就死在这里!我的处子身或许值不得什么,但我祝雅瞳人若是没了,祝家担不担得起损失?谁能替我?”年轻的女子声色俱厉,语调越来越高:“还有你!他也是你的孩子!”雪亮的宝剑,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还有一丝淡淡的正滑落的血线,凄艳得残酷。
“罢了罢了。孩儿生下来以后送得远远的,莫要让人知道。几位长老,还望做得干凈些莫要让人捉到把柄。这是祝家的孩子,与燕国皇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栾广江面色一软,背身离开再不回头。
危机暂缓,几位长老离去时甚至还宽慰了几句让她安心养胎,但他们说的话祝雅瞳一个字都不信。
女子虽弱,为母则刚!祝雅瞳刚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从稳婆手中一把抢过孩儿亲手为他洗凈身体。只是略做亲昵,甚至来不及让孩儿喝一口甘甜的乳汁,祝雅瞳便暴起发难!
“带他去那里自有人会来接应,躲好了等我来。若是我来不了,孩子长大了告诉他名叫吴征!”前来接应的天阴门师妹们护着孩子一路突围,不断有人倒在血泊里。所幸的事这个孩子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将这件事情闹开导致无法收场,逃跑突围者与截杀者俱都小心翼翼地暗中行事。
祝雅瞳已记不起当日的混战,她疯了一般挥剑阻挡追兵,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是何人:“杀了我!否则休想越过此处!”
回忆的思绪就此断绝,祝雅瞳回过神来望着在手中已捏成一团的纸张,恼怒中内力一震,纸张似被无数只看不清的手扯得粉碎化作小小的纸蝶漫空乱飞。
“我的孩儿,谁也不许抢走!”
长安城人人皆知除了权倾朝野的文武权臣之外,还有两名女子不可小觑。一人虽是白身却富可敌国,正是“迷蛇梦眼”祝雅瞳。另一人也无官位,却是公主之尊,自是“玉面蝎心”栾采晴了。二女俱有倾国倾城之貌,却下手狠辣无情,一蛇一蝎虽是市井里私下偷偷说起,倒也堪称双壁。
栾采晴亦独坐闺房中沉思,这样的日子已持续了月余,每一回脑中所想均大同小异,却又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甜蜜时面上泛起温柔的微笑,倒似小女儿的娇羞;愤怒时目光中又射出冷厉的残忍,似恨不得将所念之人碎尸万段。
她是燕皇栾广江同父同母的妹妹,嫡亲血脉的公主一出生便自不凡。而无论美貌,聪慧,还是武功,即使在强人林立的栾家她也出类拔萃。小时她便比其余皇子皇女生得俊俏,生性又跳脱,自是分外惹人爱;待得从稚儿成了女童,她学东西又比大多兄弟姐妹快些;至于身体开始长个儿时,她不仅身段好看比例极佳,连胸前一对女子恩物都比旁人更大更圆。上天似将一切好运都集于她一人之身。
也正是十五岁这一年,在皇宫里呆腻了的栾采晴借着随皇后往相国寺进香之机暗自脱队。谁也想不到这位跳脱的公主会胆大到这等地步,加之她过人的机智与武功,竟被她偷偷溜了。
脱离了牢笼,她不敢在长安城逗留,在一处平民家换了些平常服饰便一路出城向西狂奔。青春少艾的女子只觉外面的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就连在平民家行窃几件质地粗劣的衣衫也分外有趣。然而未出过门,在家中锦衣玉食仆妇如云的女子独自远行,虽可用价值不菲的首饰换来银两,在酒肆里开怀畅饮,又怎懂得照顾自己?
旷野中黑云压城,不多时便下起暴雨。仅用一只小包袱裹了几件衣物,少许干粮的栾采晴傻了眼。旷野一望无际,视线里全是瓢泼般的雨点,连一处遮蔽风雨的地方都没有。至于雨伞这种东西,连身上轻若无物的小包袱都嫌麻烦的娇娇公主又怎会随身携带?
栾采晴只得在旷野中疾奔寻找遮风避雨之所。昏暗如黑夜的天色里目力难以及远,遮天蔽地的雨幕中连方向都已迷失,呼号的狂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冰凉刺骨。体力似乎正随着滴落的雨水迅速流失,自小到大,栾采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惧与绝望。
隆隆的闷雷声捶打着她的心房,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双手抱头大声呼喊,至于呼喊的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
“咔嚓”一声,一闪而逝的雷电划破雨幕。栾采晴虽知之后又将有天崩地裂般的炸雷声滚滚袭来,却又不由向天地间这一抹唯一的亮色望去,仿佛在寻找着希望。
雷霆亮光处竟真的照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高大,伟岸,在凄风苦雨中举着一只油纸伞狂奔。栾采晴生生打了个激灵,如遇见救星一般不知哪儿生出一股气力,朝着人影嘶声高喊又叫又跳。
狂风暴雷很快将呼救声淹没,也或许根本就没传出多远。但来人却在犹疑中驻足偏头,似是思索了片刻便朝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处奔来。栾采晴已倒在泥地里彻底昏厥,但来人目力极佳,硬是在雨幕中看见软倒于地的少女。
“姑娘?姑娘?”来人轻唤两声未得回应,伸出而至先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额头。只觉触之火热烫手,正是发了高烧。
来人无奈道:“在下路过此处,实是诚心要救姑娘,勿怪。”言毕将油纸伞以颈侧与肩膀夹牢,俯身横抱起栾采晴起身辨明了方向发足狂奔。
来人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以他的功力自不会因为多了一人而觉疲累。夏末秋初时轻薄的衣衫被雨水一浇宛如透明一般,来人只望了一眼便心中大跳再也不敢看。可他并非未经人事的雏儿,被横抱在怀中的少女肌肤之柔腻丰弹手感极佳,加之方才的惊鸿一瞥,怎会不知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之中偶然救下一名绝世尤物。
栾采晴醒来时发现正躺在一处山洞中,地上厚厚的草叶睡着竟也甚是舒服。两处噼噼剥剥作响的火堆燃得正旺,一件宽大的衣袍自中央将火堆隔开,周围还挑着不少湿透的衣物让火堆烤干,让整个山洞潮气弥漫却又更加温暖。然则身下的草叶为何湿气稀薄?难道是先烤的干了才睡上来的么?
想到此处栾采晴心中一惊,忙低头一看,只见身上衣物虽还潮湿却丝毫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你醒了?”隔在中央的衣袍挡住了视线,但分明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自另一处火堆响起。
“你是什么人?”栾采晴警惕地望着衣袍悄悄起身,却觉浑身乏力一丝也提不起来,身上明明烫的很,可体内缺觉寒冷无比,刚起了一半的身子一软便又栽倒。
“在下大秦国昆侖派奚半楼,游历至此路遇姑娘昏倒才将姑娘带至此处,我没有恶意。”男子的音量一如之前,发声处也会变化,显是怕栾采晴起疑坐在原地未动。
“昆侖派?原来他叫奚半楼,咦,那不就是六合烟云么?”栾采晴不敢放松警惕虚弱道:“奚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扶危济困分内之事,姑娘不需多礼。”奚半楼隔帘道:“姑娘还请先烤干衣物。你淋雨得了风寒烧得厉害,不过不需担心,姑娘且再休息片刻,在下可用内力助你祛除风邪,不日便可痊愈。”
“本……小女子谢过奚先生。”栾采晴一身难受不已,她本身武功便相当不错,内力支撑下几时遭过这等罪?只觉不仅发病的身体难受无比,连披在身上的衣物亦极为累赘难受。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奚半楼道:“姑娘,在下来为你添把柴,之后替你疗伤。”话音刚落,脚步声起。栾采晴吃了一惊,若是他新生歹意又该如何是好?
不想掀开帘子的奚半楼以一张宽大的布料绑在眼眶处,遮挡了双目。他先在布帘处停身,将一小捆柴火準确滴投入火堆中,随后问道:“姑娘,你的病很重,若不及时医治怕要落下病根倒时可就麻烦了。在下用内力助你,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好吧。奚先生请便。”栾采晴身上难受片刻都不能忍,至于这位奚半楼光看他投掷木柴便知身手非同一般,真要把她怎么样可谓毫无还手之力。想通了此节,栾采晴虽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六合烟云奚半楼,也只他没有歹意。
“得罪了。”
两人在山洞共处了十日,在奚半楼的照料下栾采晴的身体好得很快,两日后便能自己行走。奚半楼探脉后道:“病已是除了,但姑娘身体虚弱还需调养现下不宜多动。在下去寻些野味来补补身体。”
“好吧,多谢奚大侠,嘻嘻,人家的肚子都快饿扁了。”洞中并无烹饪工具,念起连日来奚半楼往返奔波,从三十里外的小镇上买来热粥,栾采晴心中不由有些异样。在这里,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是皇宫里人人疼爱的宝贝。可有人对她如此上心,又怎能不引起心田一丝虽淡却难以磨灭的涟漪。
山洞不大却温暖如春。栾采晴竟觉此地远好过虚情假意,刻意奉承的皇宫,甚至盼望着病好得慢些,才能和那位生的剑眉星却又带着儒雅,名满天下的六合烟云奚半楼多相处些日子。
“姑娘……”
“嘻嘻,好啦,人家有名字的,别姑娘姑娘叫着别扭。”
“额……姑娘赐下芳名。”
“人家叫何晴。”
“何姑娘家在何处?待病好了在下若顺道到可以送上一程。”
“还是姑娘,不成,重来。叫晴儿不好么?”
“那……晴儿家在何处?”
“等一下,奚先生到燕国来欲往何处?”
“一路游历,準备往京师长安一行。”
“那我家就在京师!”
离开让栾采晴倍觉温馨的山洞与奚半楼结伴前往长安,一路上比起此前一人孤单的瞎胡闹,此行大为不同。奚半楼虽一板一眼但待人却体贴细致。任凭栾采晴时不时地胡作非为与乱发脾气也是一笑了之,应是也极喜这位明艳少女反倒尽力满足。口中虽没花花活儿,实际行动起来仍让栾采晴芳心可可。
看看离长安只有一日的路程,专拣荒僻小道的栾采晴面色却逐渐阴郁,让奚半楼不明所以。
夜空中繁星密布,溪流平缓的哗哗声如铃音般悦耳动听,远处虫豸的鸣叫此起彼伏,更显夜色的静谧。
情窦初开的少女下了决心盯着奚半楼道:“你老实回答,你喜不喜欢人家?”她不要回牢笼般的皇宫,与一位大侠天高任鸟飞才是她喜欢的生活。沖动的热血已上头,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家国天下,皇女血脉,这些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这……从何说起?”奚半楼一脸错愕,被震惊得不轻。
“别打岔,老实回答,你-喜-不-喜-欢-人-家!”
“这……姑娘……额……晴儿这般美丽可爱,说不喜欢是假的。”
“那你敢不敢娶人家?”
“啊?这和敢不敢有什么关系?”奚半楼哭笑不得道,可少女越发贴近的身躯带来处子特有的幽兰芬芳,那美丽的容颜与玲珑浮凸的娇躯散发着无穷的青春魅力。饶是六合烟云定力极佳也不由呼吸微促。
“那就是敢了?”
“敢自然是敢。但娶亲是多大的事情,怎可儿戏?又岂是一个敢不敢便能做主的?”
“敢便成了!”
少女扑入怀中,娇颜殷红若血,美妙的躯体如同火烧般滚烫,却将本就软糯的身体烧得柔若无骨。那高耸的胸脯抵在胸膛前,樱唇中的气息喷吐着芬芳。奚半楼推开的动作猛地变作搂抱一把将她压在身下。
朝阳初升,一夜荒唐的奚半楼不敢惊醒疲累过度正在熟睡的少女,独自坐在溪水边愣神。为何一向勤修的养气功夫全无作用,为何昨夜会沖动如斯,为何甚至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要了一次又一次?若是此时认识吴征,这位脑洞大得惊人的弟子或许会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是兄弟不是人,只怪嫂子太迷人。”身份是不合适,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你答应了要娶人家了。”
“我没……”
“你要反悔?”
“不是……”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明艳的少女刚经历了破瓜之夜,然而娇蛮的脾性却未改。
“晴儿,我既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又怎能弃你于不顾?难得蒙你青眼,自是要娶你的。”
“那便成了,咱们也不用回京师啦,人家这便跟你走。”
“哎,就算要娶,总得稟明老泰山明媒正娶,哪有这般……这不是私奔么?”
“嘻嘻嘻,说的这么光明磊落,你不怕人家爹爹打死你?”
“心心相印,又怕得什么来。便是要打死我也认了,总之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一走了之。”
“好啊,便依郎君的。”少女笑得开心中又有一丝得意的奸猾,自以为得计。你既要明媒正娶,那我可不会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两人结伴进入长安城,刚跨过城门便引来了大批人马呼啦啦跪了一地。
“恭迎公主回京。”
请安声中奚半楼目瞪口呆:“你,你不叫何晴?”
“嘻嘻,何晴,何来晴?人家早就告诉你啦,除了晴字其他都是假的,你自己听不出来。否则人家作甚么非不让你唤何姑娘,要唤晴儿呢?乖乖在这里等着,待本公主稟明了父皇便嫁了郎君,嘻嘻,人家要去昆侖山玩儿。”
再怎么胡闹也不过是略加责罚,更何况这一回是平安归来也是喜事,至多关上两天便完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果如栾采晴所料,皇后娘娘最先憋不住将宝贝女儿唤了来嘘寒问暖,虽是责备不已,倒像关心更多些。
待父皇下了朝回到宫里,栾采晴方正色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当栾采晴将旷野中得奚半楼相救脱险,到回京时一路相伴暗生情愫娓娓道来,只略过了两人已行欢好之事后请求道:“儿臣想请父皇下旨,将儿臣许配给奚半楼。”
一向宠爱甚至宠溺的燕皇脸色越来越沉,待栾采晴说完后一拍桌案喝道:“来人,给朕把奚半楼拿下!”
栾采晴目瞪口呆,震惊中脑海里一团乱麻似有雷声隆隆,喉中更像梗了一块大骨头不仅呼吸艰难,连胸口都压抑得无比艰涩:“父皇您干什么?”
“胡闹!”燕皇龙颜大怒指着栾采晴向皇后喝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奚半楼身背大秦国武卫中郎将之职,两国彼时尚在交好,燕国也不好轻易处置他。不多日大秦的使节便抵达长安,专为奚半楼而来。
“你呀……糊涂!先随本官向燕皇告个罪再行处置。”
奚半楼面上无比痛苦摇头道:“下官已许诺于人,怎可言而无信!”
“你……愚不可及!”
奚半楼未曾有半分松口,却想不到还能再见栾采晴。
描眉画目一身宫装的少女数月来便见成熟了许多,世间远不是她在皇宫里无忧无虑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对志在横扫八荒六合一统天下的历代燕皇而言,与大秦的交好只是暂时,两国迟早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激战。少女的成熟并非来自与处子之身的破瓜,而是终于明白了家国,天下,世道的艰难。她修行《九转玄阳功》,这一不传之秘无论如何不能落入大秦手中,使敌国掌握燕国皇室最大的弱点。一场异想天开的因缘由此而终。
“蠢货,你就是个蠢货。本公主嫁谁也不会嫁给你!滚得远远的,本公主再也不要看到你!”少女的怒骂既是痛恨命运的不公,也是责怪奚半楼的迂腐。若是当日远走高飞,若是不回长安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此刻某个不知名难以寻找的深山世外桃源里,会多出一对神仙眷侣。即使在心底她知晓这只是自己美好的臆想,他是奚半楼啊,昆侖派未来的掌门,即使自己愿意,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师门?
栾采晴收回神思媚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恨你!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你毁了我的一生,呵呵,现下你的同门师弟妹来啦,还有你的宝贝徒儿。本公主自会好好地招呼他们,嘻嘻,尤其是你的宝贝徒儿,祝雅瞳那个贱货的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