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资料堆积如山,吴征埋头其间,提着桿小毫不住圈圈点点。
“你的字比起从前要好了不少呢。”见吴征起身舒展了个懒腰,随在一旁的陆菲嫣笑道。
“在青云崖畔时还是不够刻苦啊,要补的功课不少。”吴征摇摇头叹息道。世情险恶,想要达到目标与保护好心爱的人儿,所需付出的努力着实考验意志与毅力。
“昆侖可不会去培养一名外门弟子这些,再说志杰在这方面确实也有些天赋。有得有失,你的武功可比他们都要高得多了。致力于一处总比样样涉猎专精得多。”陆菲嫣宽慰道。她知晓吴征不是个容易伤风悲秋的性子,可总是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更不要说被旁人比下去了。
“就像菲菲的青竹剑与阴阳劲?”吴征调笑道,忽然又出了一会子神,瞇着眼眸问道:“你们女子若是全心喜欢一个男子,该当是什么模样儿?”
陆菲嫣不明他因何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仍是羞红了脸,期期艾艾道:“人家全心喜欢你,你还不知道么?”
“呃……也对!哈哈,犯蠢了。”吴征挠挠头道。
“总之就像方才那样,我不想有人比过了你,若有人说你坏话,我一百个不高兴;若是有什么危险,人家宁愿替你去。”陆菲嫣越说越羞,声如蚊吶般道:“女儿家大都如此,喜欢上一名男子后总是全身心扑在他身上。”
“有什么危险宁愿替我去?那可万万不準做这等傻事。”吴征喃喃道,目光却飘向皇城后宫,暗道:你不喜欢我么?怕是多少有一些!可你不该把喜欢与让我莫要再去天泽宫同时说出来的……你明知道说了喜欢我,我定然还会去天泽宫……这又是什么意思?
晃了晃脑袋,吴征重又坐下道:“我要看云龙门的资料。”
“早备好了。”陆菲嫣递上厚厚一叠卷宗道:“怎地忽然对云龙门感兴趣?要和瞿羽湘算账了么?”
瞿羽湘偷袭吴征险些令他丧命,此事陆菲嫣始终耿耿于怀。吴征伸指在她高挺的秀鼻上一钳道:“当然,此事怎能简单揭过?不把云龙门连皮带肉地吞下大半去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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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城衙门忙完了公务,吴征迅速换上便服不曾回归吴府。马车刚行至锦绣大街头上一处正清洗翻新的府邸处停下。
一身漆黑绸衫,在初夏的天气里凉爽舒适又显风度翩翩。即便傍晚时分仍忙里忙外不可开交的大管家韩峰见状急忙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道:“吴大人有礼,韩府正在修缮未曾及早迎迓,罪过,罪过。”
韩克军告老辞官,可韩府的局面却焕然一新。虽说秦皇吸取从前让韩家集权过度的教训,将韩家接班的三将打散分遣凉州,江州与京师,可俱是重权在身,且镇守大秦东与北两面门户,可说显耀如前。其中吴征的穿针引线功不可没,韩峰对他的态度自是不能再恭敬了。
“无妨,韩府修缮是大事,倒是本官打扰了。”吴征递上拜帖道:“烦请韩管事通传一声。”
“大人且随老奴到厅堂稍候,老奴这便去找小姐。”
厅堂里当中摆着座太师椅,一张完整无瑕疵的虎皮被从腹部正中剖开置于椅下。名将世家的威严处处可见,但吴征却知晓这一张虎皮前几次来均为看见,想是收了起来。
当一个家族从泥潭中走出,昔日的显耀正如厅堂里的每一个稀罕的,彰显身份的物件一般,又回到它们应当处在的位置。
吴征也自欣喜,近来韩家异常忙碌,半月来他也深居简出,掀翻文毅之后初次来韩家见到这般气象,可想而知韩归雁当是何等地开心快活。
相爱之人,总是会为对方想得更多一些,也总是以对方的喜悦为自身的快活源泉,不是么?例如自家与韩归雁,与陆菲嫣,所做之事无一不将对方考虑在内。也诚如陆菲嫣所言,喜事均沾,祸事独担,他相信雁儿也是一般如此。
吴征不禁又将视线投向皇城后宫,疑惑愈甚。
“大人,小姐请大人移步后院相见。”
吴征思绪未完,韩峰笑吟吟地请了吴征去后院。能进韩府的后院,显是已被当做自家人看待。话定然是韩归雁发的,大管家也无异议,否则韩家二子虽不在府中,韩老将军可还是坐镇于此的。
随着韩峰来到后院门口,老管家带着欣慰又揶揄的微笑躬着身道:“老奴不便陪同,还请大人自行入内,小姐在花园处相候。”
“有劳韩管事。”
吴征待人不分贵贱,完全看是敌是友,亦或是心情如何。韩峰在韩府里虽是重权在握,身份仍是家奴,迎来送往见过的人多了,似吴征这般彬彬有礼且目光中全是和善,绝无半点轻视与瞧不起的也是独一人。这一份特质在韩家早有记载,可不是亲身体会难以感受其中的舒适。
吴征未曾来过韩府后花园,韩峰也未说韩归雁具体所在,偌大的地方要寻找可不容易。韩府的花园比之常人的不同,虽也是树叶草木与花朵的清香阵阵,但多栽松柏与藤蔓。只见左中右三条小径,松柏看着倒像刀剑林立,藤蔓中的黑沉不清处则似如云的甲士正布成奇妙的阵势,暗藏杀机。三条小径在路口标牌上各具其名,左为:“砥砺”,中为“点将”,右为“试阵”。吴征略一沉吟,向右面东侧的小径处行去。
川中多有好莲者,韩府也不例外。吴征一路分花拂柳便见一处足有十亩见方的荷塘,初夏时分小荷才露尖尖角,洁白的花瓣只尖端一点嫣粉。风过处田田荷叶摇摆,将聚拢其上的露珠重又洒落塘中,无论其形,其色,其香,无一不令人心旷神怡。
荷塘岸边一处长廊直达塘中,连接着一座六角凉亭。韩归雁身着金丝滚边正红荷叶裙,俏生生斜倚危栏,满座荷塘再无一比得她这朵怒放的鲜花。
“雁儿!”吴征一声高叫,也不及自左侧长廊入亭,提起一口内息纵跃而起,踩着宽大的荷叶登萍度水,几个起落轻飘飘地落在亭中。
韩归雁张开双臂,轻咬唇瓣,立定不动等着爱郎宠溺的模样儿,既娇且骄。待吴征将她环腰抱起打了个旋儿才窃喜道:“这么快找来,你都猜到了?”
爱郎明她心意,可谓心心相印,韩归雁自然开怀大畅,一脸向往道:“请你来自当在安静无人打扰处,这里是试阵亭,当年你在大内练兵可是威风得紧。此地又有凉亭,于花园之东,亭城可不就在成都之东么?你是不是这么猜的?”
吴征缩肩低头道:“不是!”
“啊?”韩归雁略感失望,原来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吴征不过是撞了大运而已。不过花园寻人恰如人海茫茫,能遇见本就是妙不可言的缘分,这么一想心头大慰,道:“切,原来是误打误撞。”
“那也不算!”吴征将她放在腿间横坐道:“原本毫无头绪,不过见了试阵两字便认定了的。你想啊,咱们又是多久不见?定然想念得紧。试阵试阵,说是失贞也未尝不可,雁儿莫非不着急?莫非不想失贞给我?”
“你……”被爱郎逗弄得一愣一愣的,可恬不知耻的话语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只剩又羞又喜,方才明白吴征果然与自己心意相通。他反应一向迅捷又多奇思妙想,好好的一番话被他东拉西扯,居然也能圆得过去。再一想可不正是在亭城失贞于他么?韩归雁一时无言以对,只得羞涩地在爱郎胸口饱以一顿粉拳。
“今日怎地来看人家?”玩闹了一阵,韩归雁玉颜酡红问道。
“下官掐指一算,韩守备五日后便将新官上任,这可乖乖不得了!下官紧赶慢赶,闭了府衙赶着拍马屁来着。”言行不一非君子,吴征说到做到,大手抚弄着女郎的桃臀,只觉触手一片丰腻紧致,又弹又滑,犹自一本正经道:“马儿不好伺候,要让她俯首贴耳不撂挑子,拍马屁就得恰到好处。不能轻,不能重!哪,这个力道就刚刚好。”
韩归雁臀肤敏感,被抚弄得甚是舒适。咯咯娇笑声中,女郎一左一右拧住吴征双耳微向后扯,咧出一口洁白贝齿道:“那你可得拍好了,否则本官一个不高兴,带人抄了你的北城府衙!”
“哎!”吴征叹息道:“这马儿好难伺候,烈马,烈马!”
“好了,先说正事。我上任那天,你来不来寻我?”新官上任大喜事,韩归雁最希望见到的自是吴征。
“怕是去不成,你那里现下人多眼杂去了也不好。午间你来寻我倒是合适些。”想做的事情未必尽如心意,吴征也颇多无奈。
“也是!那我去寻你,守备府那边我也得多观察些时日才好心中有数。”
“聪明!”吴征竖起大拇指赞道,又掏出一份请柬道:“你到任我不能去,这个略作补偿。”
“吴氏私厨?”韩归雁眼中一亮道:“你那个稀奇古怪的私厨整治好了么?那我肯定要去。”
“自然,而且必须是头一位!”能分享彼此的成就,实是爱侣间最快乐的事情,吴征又道:“我也有些紧张,还望韩守备帮忙镇一镇场子。”
“还请了什么人?”能让吴征紧张怕是来头不小,韩归雁好奇心起道:“你见的世面还少么?怎地还会紧张?”
“那不一样。”吴征摇了摇头啧啧连声道:“从前做的事情看着都不小,可每一件我都是辅位,敲敲边鼓,挑自己最擅长的地方耍耍小聪明而已。这一回我可是主人,一切都得拿捏得当统筹全局。明晚有祝,顾,陆,杨四位家主,还有我师叔顾不凡,师姑陆菲嫣,小师妹顾盼,宜知与志杰也来,我还真有点心慌。”
祝雅瞳已是极为熟识,可她的手段之高令人既敬且佩,吴征占了个没被针对的便宜。顾陆杨三家中稍弱的杨家之主杨正初也打过了照面,这位杨开瓢可不是什么善茬,顾陆两位也就可想而知。再想想若是前世,吴征见了这些一等一的富豪,还同席共餐,即使不吓得落荒而逃,面色发青牙关打颤词不达意是免不了的。何况事关陆菲嫣终身大事,不由得他不心中忐忑。
“嘻嘻,原来你也有紧张的时候。”韩归雁抚着吴征头顶道:“别怕,姐姐帮着你!”
试阵亭外所栽的荷花行行列列,竟有法度严谨之意。吴征忽然明白试阵二字的含义,莫不是韩家研究的军阵不便公开之时,却是在这里以荷花排列试演?一念至此欣然一笑道:“你在,我心中安定得多!”
次日傍晚,韩归雁早早来到吴府。爱郎今日身有要事需她助阵,自是提前养足了精神,焕发抖擞。吴征闻报赶忙迎到门口,眼前顿时一亮。
比之昨日在试阵亭私会的女儿家装扮,今日韩归雁头戴纯金沖天宝石冠,一身暗红仕子长袍,两条明黄斜襟在胸前交叉而过,不仅英气勃勃,亦有女儿家的柔美。纤腰处以一条同样是明黄色的宽大腰带束紧,牛皮小短靴紧裹着浑圆纤长的小腿肚子,让她原本极为高挑的身姿更显拔群。外罩的明黄披风飘扬摇摆,英姿飒爽!
“韩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吴征笑着迎上去,心中的邪念压抑得颇为痛苦!女郎英风如此,当真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按在身下狠狠蹂躏听她婉转哀啼,正是人生乐事。惜乎每回现身人前她都将一对美乳紧紧束起,着实减了几分媚色。
韩归雁一扬锋眉,半仰着头,锐利的目光一扫道:“吴大人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吴征心中大赞爱侣今日扮演的角色十分到位,跟在他身后一同出迎的顾盼撅起了唇轻声嘟囔道:“娘,这女人就是韩铁雁么?在大师兄面前骄傲个什么?”吴韩二人的恋情传得沸沸扬扬,顾盼在昆侖山上便早有耳闻,当时还不觉怎地,如今一见韩归雁姿容,心中大起警惕之意。不想这狐媚子居然有几分姿色,可莫要真把大师兄给迷了去。
“不得无礼!”陆菲嫣轻叱一声,当下不好多做解释只是嘱咐道:“今日少说,多看,多学,记得了么?”
“记得了!”见吴征与韩归雁并肩而行,顾盼赌气地一扭身子,双唇撅得老高。
“陆仙子。这位可是顾小姐?”韩归雁向陆菲嫣行过了礼,自也注意到了顾盼。只见少女挽着双丫髻,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袭青色绸衫大衬青春靓丽。这位与吴征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她也听得多啦,见状心头微酸。
“韩大人有礼。正是小女顾盼。”陆菲嫣扯了扯顾盼衣角,少女方才不情不愿地铁着脸草草一福道:“见过韩大人。”
“好漂亮的小丫头,陆仙子的女儿自也是个美人胚子。”
吴征揉了揉发麻的额头,脑中嗡嗡直响。韩归雁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是做戏还是动真格的俱明了于心。此前的骄傲自是摆给人看的,可现下的醋味大成了这样,还暗讽顾盼年齿尚幼啥都不懂……他眼角跳了跳心道:小丫头是吧?边上那位美妇也是我的女人,可熟得透了?完蛋,完蛋,后宫不好开啊!
“韩大人还请入府稍坐再慢慢叙话不迟。”吴征打着哈哈,惹来韩归雁警告意味极浓的狠狠一瞪!
吴征心中暗恨: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终有一日把你和菲菲母女俩摆弄得服服帖帖!双飞?三飞才是王道!
所幸众女皆知大事为重,稍作交锋便及时打住。吴征也不引韩归雁入厅堂,而是直接去了私厨。
吴氏私厨能得到祝雅瞳与拙性这等人物的重视,自因其极具独到之处。
一座二层楼高的“食堂”,一层此时看来尚平平无奇,只是中央摆放的长长木桌挖了十来个半臂长方孔不知何意。而围绕四周的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座都是四人位。食堂是吴府里用餐之所,一层想来便是仆从下人们使用了,这一点不难猜。只是格局新鲜,让韩归雁啧啧称奇。
“这里是下人们用饭之所么?”韩归雁一脸好奇指指点点着窃窃私语道:“中央的大桌子有甚么用处?”
“平日没有贵客我也在这里吃,这里还没弄好,暂时保密。”吴征卖着关子道,近来建造食堂的重点都在二层,是以私厨已完备,一层却尚未竣工。
“这样……和下人一起吃?唔……也是,我在军营里也和军士们一起吃,倒无不可。”韩归雁好奇之心已是无法遏制:“那这里弄好了的第一天,你也得请我来!”
“哈哈,那是当然。韩大人,请登二层。”
比之一层的朴实以奇巧引人眼球,二层则堪称美轮美奂。厚实的羊绒毯子铺满了每一个角落,落足时如同踩在厚厚的草甸子上,舒适又踏实。四周八根大烛后均安装着铜镜,烛光被反射之后与厅堂里交相辉映,梁柱上又垂落八角宫灯,何时都能耀如白昼。
厅堂中央不设圆桌,而陈设以单独的席位,边角还有两处隔间,无论大宴宾客还是老友到访俱得相宜。
不多时祝雅瞳,陆玉山,杨正初,顾浩轩等人依次而到纷纷落座。
陆玉山三绺长须,一副文士模样,即使年岁已高仍显清隽湛然。顾浩轩则不茍言笑威严沉稳,一双长眉无时不微蹙着,让额头两道皱痕犹如斧刻。
“诸位长辈皆是大有见识,还请多多指正不足之处!”简单的开场白,吴征拍了拍手掌,冯管家便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
侍女们姿容秀丽,人手捧着一只洁白瓷盘,在诸人身前的餐桌上放好。
今日的菜品祝雅瞳刻意不提前知晓,存心想看看宝贝儿子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果然只这上菜一项便大显不俗!侍女们步入时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又如烟花般四散开来。而将菜品提前分好,每人一份,与当世习惯又大为不同,新鲜得紧。
祝雅瞳细观头道菜,有些疑惑不解问道:“吴大人,这道菜唤作什么名目?”
“颜如玉!”
“咦,名字起得倒好!”但见上好的白瓷盘中央摆着块凉糕般的物事,几滴翠绿色的稠汁洒落在左侧,右侧则是几点酱,醋等调味品。瓷盘质地极佳,酱醋滴落其中凝儿不散。两相呼应,令中央的菜品当真透出玉般的色泽。只观其形便觉赏心悦目!
祝雅瞳轻嗅一口,闻不出什么香味,料想糕状物大都凝结而成,香味不散。遂举箸夹出一小块送入口中!但觉腻滑软润,满口生香,更妙的是那几滴翠绿稠汁竟是以茼蒿菜打烂之后,再以调制羹汤之法勾芡收汁,与软膏混在一起口感中又添一股清爽。
“啧!早闻吴大人有易牙之术又能出口成章!区区一个猪皮冻到了大人手上竟能画龙点睛,色香味俱全,想不到,想不到!好一个颜如玉!”
祝雅瞳分辨不出,但陆玉山好食猪皮冻却是吴征早从陆菲嫣处探知的。猪皮冻并不难做,吴征混以前世现代的摆盘与服务手法,再安上个让人心痒难耐的名字,让其貌不扬的猪皮冻一飞沖天。
“哈哈,陆家主好眼色!”吴征抚掌赞道:“猪皮冻虽不稀罕,滋味却是绝佳,做开胃的小菜极好!且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韩大人,祝家主,陆师姑,小师妹多用些!”
“吴大人,这菜品和名儿卖不卖?五百两如何?”杨正初眨了眨眼,颇觉有些懊悔当日给了吴征两记酒瓶子。杨家经营稀罕之物,他忽然发现什么东西到了吴征手上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若是世上什么物事都能当珍品来卖,杨家岂不是飞黄腾达?当日杨宜知吃了亏,祝雅瞳与吴征密议时又将他排除在外,心中着实有气,幸好未曾发作把人得罪死了。
“杨家主若喜欢只管拿去,当不得五百两。”吴征笑道。
“值当!五百两!”杨正初一拍膝盖盖棺定论。
开胃小菜便先声夺人,众人不免更期待接下来的菜品。吴征自也不会让大家失望,“红酥手”,“玉笛谁家听落梅”等等新鲜物事一道道地送上来,着实堪称一顿丰盛又新奇的晚宴。
至正菜上桌之前,侍女们虽未现身,一股异香已是飘满了整个二层。陆玉山与顾浩轩深吸一口,也自动容!
“好香!吴大人终于拿出压箱底的好物了!”顾浩轩精神大振,今日来此说穿了终究还是为了这一件稀罕物——辣椒。
“顾家主对了也错了!”吴征笑道:“辣椒左右只是一件调味品,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若光吃辣椒,则不过辣口而已,然则化于佳肴之中则起妙手回春之效。这一道水煮活鱼正是如此!”
白嫩的鱼片被精巧的刀工切得只有半指宽,红彤彤的汤头上铺满了鲜红的椒瓣,再佐以新鲜时蔬,令人食指大动。顾陆杨三家都得到了些辣椒末尝鲜,多用于面食,水饺等的蘸料,但这般食用还是头一回。鱼肉鲜嫩肥美仿佛入口即化,火辣辣麻酥酥的滋味又让人直抽冷气,滋味之佳难以言喻。
酒足饭饱,最后一道餐后甜点上桌却比前不同,不再是一人一份,而是由侍女端上一整盘大大的圆形桂花糕。
吴征起身至中央团团作揖道:“诸位是客,这一份桂花糕就让本官为各位分食。”
他拿起一把牛耳尖刀先将桂花糕均匀切成五份,将其中的一份承给杨正初道:“杨家主,这一份足有两成,也是昔年本官答应宜知的,请慢用。”
之后又取了一份承给祝雅瞳道:“祝家主,下官在长安时多蒙家主照料,这一份是您的。”
剩余的桂花糕吴征将两份装盘置于自己桌上,仅存的一份却不再动,笑吟吟道:“诸位慢用。”
在座知晓吴征事前紧张的仅韩归雁一人,但今日见他泰然自若,当是下了不少苦功準备,当即接上话头问道:“吴大人以桂花糕寓意辣椒,不知韩家能不能食用这一份?”
“抱歉!不能!”吴征摇首拒绝道:“这一份是留给圣上的,不能动!”
“啊哟,本官不明就里,倒是孟浪了。敢问吴大人一人食用两份,会不会胃口太大了些?”
“不大,本官权当替昆侖派取了两份,岂敢独食。”
“唔……那么韩家连一杯羹都分不到了?”
“那也未必!”吴征敲着桌面道:“韩大人既问起,本官正巧有话要说。”
他起身向陆玉山,顾浩轩道:“桂花糕只有这么大,再分也分不得了。不过诸位俱是经商的大行家,当知普通米面人人皆需,却在丰年之时卖不上价钱。但若制成肉包子,馒头,糕饼等物,其价值自然不同。辣椒也是如此!便如咱们守着一颗桂花树,花分完了,但桂花糕却还有得商量。”
“不凡已将大人绘制的草图给我看过,其中还有许多不明之处,倒要请吴大人详说。”顾浩轩见入了正题,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辣椒初现于世间,昆侖有幸据而有之。可昆侖上下亦知做生意没有吃独食的道理,况且光凭昆侖派之力栽种,如何满足天下食客之口?且虽是派里守得严密,一旦辣椒在市面上大量流通,迟早有一日也要让人培育出来。与其他日措手不及,不如当今便在百姓心里印下吃辣椒,只吃昆侖派的辣椒之念!”
吴征侃侃而谈:“是以本官想了个法子,唤作加盟!”
“如何加盟,有何好处?”陆玉山问道。
“辣椒出自昆侖派,自由昆侖派说了算。想卖给谁,或是让谁种植以售卖于百姓,都由昆侖决定。至于这个谁,自是加盟商了。只需缴纳一笔加盟费,每年再从利润中分出四成来交给昆侖,加盟商的条件简单明了。”
“加盟费又是多少?多了怕是要蚀本,少了么,呵呵,盯着辣椒的人如过江之鲫,拿得出银子的也不少,全天下都是加盟商,又能赚得几个钱?”陆玉山一针见血。
“好问题!陆家主,这就是本官接下来要说的代理权!一州之地,只许一家加盟商,先到先得。譬如江州给了陆家,不知陆家主意下如何?”
“吴大人打得倒是好算盘,帮你种,帮你卖,得的银两还要分给你,倒要让天下间的豪族都为你效死命不成?”顾浩轩嗤之以鼻。
“非也!本官说过,光卖辣椒又值得几个钱?昆侖可不做这等赔本的生意!”吴征晃着脑袋道:“辣椒除了在市面上少量售卖之外,均用于加盟商的酒楼里,譬如这道水煮活鱼,不知顾家主以为如何?”
吴征占了前世见识的便宜,但在座的几位哪个不是一点即透的专家?一想可知若是酒楼里推出这些新的菜品,生意将会如何的火爆兴隆。且做生意极讲究以点带面,酒楼食客多了,不仅是这一两道菜肴大卖,食客们终须再点上多几道菜。而尚处农耕社会的当世里,占据垄断地位的酒楼能够发挥的作用不可想象。延伸出去,粮市,菜市,肉市等等等等,但凡与食相关者均可涉猎。
顾浩轩甚至在想那几个始终无法插入手脚的行当里,若是顾家的酒楼火爆需求巨大,还怕他们不乖乖地敞开怀抱,任他予取予求?至于若有人敢搞怪窃取辣椒搅和他的财源……顾浩轩瞥了瞥空余的那一份桂花糕,圣上占了份子,又会袖手旁观不成?
这么一想,顾陆两位家主不由得不动心。辣椒现世,几名顶尖权贵已将好处瓜分了个干凈,加盟商与代理权一说确实开辟了一大块未知的领域。
吴征趁热打铁道:“方才本官拒绝杨家主买去颜如玉,原因也在此处。只需加盟,本官会遣人至当地教授学徒,将秘制的菜色倾囊相授,至于滋味如何,诸位心中当有评判!是了,方才漏了一样。一州虽只允一家加盟商,却并不禁止一家同取数州的加盟商与代理权!”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无论顾陆杨哪一家的财力,要取数州代理权均不在话下,有了好生意,自然是做得越大越好。几家虽均属昆侖派系,相互的竞争仍不可避免,谁也不愿让谁比了下去。
即使陆玉山与顾浩轩也不免眼中一热。吴征又道:“两位家主意下如何?”
“吴大人不妨开个价!”
“价钱不是问题,绝对不过分!”吴征暗中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陆家主与顾家主有意,本官可先由两位任选大秦州郡的代理权!不过本官还有一个条件!”
“吴大人但说无妨!”
“劳烦两位借一步说话!”
隔间用厚实的楠木围起,隔音极佳。吴征先作揖道:“方才在人前,晚辈不得不自称本官,还请两位家主见谅。”
需得隐秘商谈,上来又是放低姿态,顾陆两位见多识广,登时知道后头暗藏机锋,原本有些急切的心思立时压抑下来。
顾浩轩笑道:“吴大人年轻有为,当得上。”
两人都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简直称得上相当职业,瞬间让局面忽然尴尬,吴征暗骂一声老狐貍。只是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只得咬咬牙道:“晚辈的条件有些难以启齿,又是越俎代庖,当真不知从何说起!”
顾陆两位同时点头,仍是不发一言,一副你说,我听的样子,至于不知从何说起,那是你的问题。
“晚辈与盼儿自幼在昆侖山上一同长大,昔年也曾许诺要护她一世不受委屈。两位又与昆侖派世代交好,晚辈说起来也算的上半个亲人,有些家事胡乱说上两句,若是说的不对还请两位莫往心里去。”
顾陆两位还是同时点头,还是不发一言,别以为提起我们的孙女儿和外孙女套近乎便有用。
吴征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道:“盼儿这一回私自下山犯了大错,罚是定然要罚的。晚辈是她的师兄,也有不教之过。只是晚辈始终认为,罚不是目的,最终是为了盼儿好!只是敢问两位一句,盼儿如今的样子,今后好得了么?”
“盼儿自幼与贤侄一同长大,贤侄当是了解她比我们还多些,贤侄看呢?”
得,这皮球踢的不带片刻稍停的,吴征险些给这两位双击666。这个锅看来是铁铁甩不开了,吴征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顾道:“好不了。烂家多出不肖子,盼儿的年岁正当青春叛逆之时,怕此后还要惹出祸事来!”
“烂家?贤侄这话什么意思?”顾浩轩脸色一沉,阴恻恻道。顾盼姓顾,吴征骂他显然要骂得重些。
“师叔师姑什么情况两位真的不知?整日吵吵个没完,晚辈看了都烦,遑论盼儿!”
“吴大人,你管的太宽了!”
脸皮已经撕破,苦心积虑想要和平解决此事的愿望也已打消,剩下的仅有赤裸裸地以利交换。吴征两手一摊道:“晚辈不想管,可再这么下去盼儿全毁了。下回她再偷偷跑出去,出了意外何人承担?两位若不心疼,晚辈心疼!”吴征叹了口气,语声转软道:“晚辈实是不忍盼儿在这么下去!晚辈也知顾陆两家面子事大,是以才提出这个条件望能略作弥补。师叔已是成家立业,仍不得不以家族为重,可一家三口貌合神离,对谁都是折磨!撇开盼儿不谈,两位真忍心自己的儿子,女儿这么互相折磨一辈子?面子事大,子侄的事便不大了么?该说的话晚辈已经说了,旁的也管不了许多,总之一句话,答应了晚辈的条件,大秦境内州郡代理权任由两位先行挑选。若是不答应,诚如先前所言,盯着辣椒的如过江之鲫,晚辈让韩家先选,掌门师尊也没话可说!”
吴征语毕起身作势欲出,心道即使最坏的结果,有巨大的利益在其间总有转圜的余地,即使一时半会儿陆菲嫣的终身大事定不下来,总算向前坚实地推进了一步!幸好当事被逼出了代理权这一想法,有了这一份底气,哪怕是顾陆两家天大的面子,也得乖乖让上一步。
“且慢!”
吴征顿住身形,缓缓回身,一字一句道:“晚辈可以等两位几天,可这事条件已定死没得商量!还请两位早作决断!”